梅花鹿能当宠物违法吗:哲学研究:旨在探究宇宙之道与生命之道的尝试(序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1:26:51

哲学研究:旨在探究

宇宙之道与生命之道的尝试

(序文)

 

谭仲鹢

 

 

 

关键词:宇宙之道、生命之道、宇宙总体、自然、自由、反自然主义的方法、真理。

 

 

我在加拿大的一位心地纯朴的朋友曾不止一次地问我:“到底什么是哲学?

是的,到底什么是哲学呢?这的确是一个问题!

自从15岁(1980年)考入武汉大学哲学系踏进哲学殿堂以来,我的大脑里便被灌输了这样一种权威观念,即“哲学是理论化、系统化的世界观;是自然知识和社会知识的概括与总结。”在以后的本科以及研究生课程的学习过程中,除了学习、研究具体的哲学问题之外,很少思考“什么是哲学”这样一个看起来不需要再思考的问题。事实上,这样一种权威观念是迄今为止中国大陆官方哲学教科书以及各种哲学辞典所一致采用的基本公式。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在接触大量中西古典哲学文献之后,我却发现原来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事实上,要回答“到底什么是哲学”,纵然不令人绝望,至少也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情。因为有多少种哲学派别,就会有多少种对于哲学的不同解释;甚至有多少个哲学家,就会有多少个不同的哲学定义。

在这里,我当然不可能罗列各种不同的哲学派别、各种不同的哲学家,对于哲学的不同解释、不同定义,因为那样一种学究式的考察,虽然在文献资料上或许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但是对于所要解决的问题,毕竟是一件没有多大意义的事情。在这里,我只是想追溯自己当年在哲学追求过程中的思想轨迹,再现一个自由的心灵是如何为历代哲学大师所启迪,极力摆脱僵化的意识形态的羁绊,以哲学家那无所畏惧的精神,挑灯苦读,辛勤笔耕,吹尽狂沙始得金的思路历程。

 

在中国大陆,毫无讳言,由于哲学的意识形态功能,哲学工作者都自觉地或不自觉地把自己的真知灼见消解在官方的意识形态之中。这一点令海外哲学同仁甚为不满。如果少一点教条主义,中国大陆的哲学著作也许会更加传神。

老实说,本人在大陆时能够在19岁追随陈修斋杨祖陶两位先生学习西方哲学,实在是一种福气。因为在很多同辈人还在黑暗中摸索的时候,我却在22岁这样的弱冠之年获得哲学硕士学位。那时的我虽然外表柔和谦卑,但内心却十分傲慢,在哲学上大有傲视群雄之势。也许,今天的年轻一辈并不十分了解20世纪中国大陆的哲学概况。在1949年以前,中国哲学是以熊(十力)冯(友兰)金(岳霖)贺(麟)四位哲学大师为代表。而在共和国成立之后,中国大陆并没有产生任何大师级的哲学家。我的导师陈修斋杨祖陶两位先生乃是贺麟先生的两位得意门生。所以,就学术出身而言,在四位哲学大师中,我是属于贺(麟)这一派,陈(修斋)杨(祖陶)这一脉的。事实上,我的导师也的确有把先生的为学为人,通过言传身教的方式,传给下一辈的意思。例如,哲学无定论原本是先生的观点。先生曾说过,真正的哲学问题是无定论的。不过,先生却是点到为止,语焉未详。而先生晚年却在《关于哲学本性问题的思考》中,对哲学无定论的思想作了非常详细的探讨,并且直接影响到自己的弟子们。

在哲学研究上,我受两位先生的影响非常大。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我甚至把他们当作自己心目中的榜样。他们关于哲学的界定(即“哲学是以理论思维形式表现的世界观。它是以世界的总体作为对象的一种认识,也就是对自然、社会和思维的全部领域最一般规律的认识。”换言之,“哲学是以理论思维形式表现的、人们对世界总体或自然、社会及思维领域的最一般规律的认识”),直接影响到我当时的主要研究方向。我在大陆时之所以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认识论上,乃是因为当时我在心中完全接受了“哲学就是认识论”这样一种基本的观念。认识论是非常枯燥的,对它的研究也是非常艰难的。应该说,认识论的研究跟一个人的人格完善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尽管我的导师强调为学和为人应该统一起来,哲学研究应该是哲学家的基本生活方式。

两位先生关于哲学的这个界定跟官方的权威观念是一致的,甚至就是一回事,只是表述方式略有不同罢了。而且,他们或许是出于无奈把自己的真知灼见自觉地消解在官方的意识形态之中,即把所谓“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辩证法与形而上学的对立和斗争”贯穿到整个西方哲学的逻辑演变之中。

然而,在后来的研究中,我却发现,自古希腊以来,西方哲学便建立了一个传统,那就是把哲学划分为自然哲学(物理学)、道德哲学(伦理学)与逻辑学。自然哲学只是哲学的入门或进口,逻辑学则是哲学的基础,只有道德哲学才是哲学的主体。随着物理学与伦理学的先后独立,哲学所剩下的完全是一些形而上的问题。康德曾试图把自然哲学与道德哲学都改造成形而上学,也就是说,试图建立自然形而上学与道德形而上学。而在当代西方,(自然)科学哲学与社会科学哲学的兴起与发展不过是西方古典自然哲学与道德哲学的现代化而已。可见,西方哲学的基本进路是由知识论入门,以寻找道德的形而上学基础。[1]

这就意味着,把哲学当作认识论完全是一种意识形态偏见。哲学的根本问题或基本问题是自然与自由的关系问题,而不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那是认识论的根本问题),也不是一般与个别的关系问题(那是本体论的根本问题)。哲学之研究自然,不是为了把握宇宙自然的一般规律,而是为了把握宇宙自然的意义即宇宙之道;之研究自由,也不是为了把握人类社会的一般规律,而是为了把握人的存在的价值与意义即生命之道。可见,哲学研究的对象是宇宙总体(包括自然领域与自由领域),研究的方法则是反自然主义的方法,也就是说,对自然与自由不是进行规律性解释,而是进行意义性解释。宇宙之道与生命之道是哲学研究的最高对象,也是哲学研究所要达到的最高境界。

 

在中国大陆,以哲学为业的多如牛毛,但真正有慧见的却如凤毛麟角。这种情况正如北美神职人员,吃教者多,而真正献身的却少。正如传扬基督的福音,若不用生命读《圣经》,断不能把人完完全全地带到神的面前一样,从事哲学研究,若不用生命读哲学,何以能够领悟到宇宙的奥秘与人生的真谛呢?

用生命读哲学”——这是一个多么崇高的境界!说到这里,本人必须提到涂又光先生。先生是中国当代哲学家冯友兰先生的高足,历尽生活磨难,最后定居武汉,执教于华中理工大学中文系。本人在1987年研究生毕业之后,分配到华中理工大学哲学研究所工作,这样便有缘认识先生。正是先生告诉我,要用生命读哲学。用生命读哲学,谈何容易!哲学原本烤不出面包,但如今的哲学工作者,用哲学混饭吃,却大有人在!相比之下,那些能够扎扎实实,把哲学当作一门学问来研究的人,已经相当不错了。不过,在先生看来,这还不够,因为这充其量也还是把哲学当作一种装点门面的工具而已。在他看来,学哲学不是“穿衣”,而是“吃饭”;衣服永远是外在的,只有吃进去,才能把哲学化为自己的血与肉。老实说,当时我还过于年轻,功名利禄观念还十分强烈,不能完全理解先生这番肺腑之言。直到有一天,我在移居加拿大之后,在逐字逐句查考《圣经》(中英文对照),把“神的话语”当作生命之灵粮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用生命读哲学。

可见,从事哲学研究有三类人,或者说有三种境界:第一类人是末流之辈,用哲学混饭吃;第二类人是中流之辈,把哲学当衣穿;最后,第三类人是上流之辈,把哲学当饭吃那末流之辈原本没有什么慧根,更谈不上什么胆识与气魄,只因不能从事别的行业,便只好搞哲学了。他们之搞哲学不过是拾人牙慧,人云亦云。他们缺乏创见,东拼西凑发文章,却调侃“天下文章一大抄”。由于缺乏看家本领,他们的嗅觉特别灵敏,善于见风使舵,保护自己。哲学在他们手里俨然成了混饭吃的工具。

至于中流之辈,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学者,能够写出很有见解的文章,把哲学问题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然而,他们之搞哲学不过是把哲学当作一件漂亮而耀眼的七彩外袍,哲学上的真理和他们的内在生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哲学在他们手里俨如装点门面的工具。因此,他们虽然有一定的慧根,但却缺乏相应的胆识与气魄,每到风云变幻的关键处,往往会为形势所迫,屈服于现实的压力,或者把自己的学术见解消解于既有的意识形态之中,或者在寻章摘句的书斋生活中逃避自己。

只有上流之辈才是真正的哲学家,不但知“道”,而且体“道”。他们智慧充足,行事为人全然美丽。他们之搞哲学不是出于任何世俗的功利目的,而是完全出于对哲学的单纯的“爱”。他们是把哲学当作每日生活的精神食粮。因此,他们无论是处富足,还是居贫穷,是处尊贵,还是居卑贱,随事随在,都有满足的喜乐。他们不但具有先天的慧根,而且具有无所畏惧的胆识与气魄。他们不太在乎现实社会的风云变幻。纵然城头变化大王旗,他们的脊椎骨因其先天的傲气而从来不知道弯曲。也许,他们会历尽生活的磨难,但是,真理与他们同在,谁能抵挡他们呢?只有他们才是用生命读哲学!

先生就是这样一位用生命读哲学的哲学家。他学贯中西,非常傲慢,从不知阿谀奉承,也毫无和蔼可亲之处。他对于那种没有上过高中和大学,却以所谓“同等学历资格”考入哲学系研究生,并被破格提拔为哲学教授甚至博士研究生导师之类,完全嗤之以鼻。他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种水平,小学都没毕业,还博士导师!”当然,中国学术界这种奇怪现象是特殊的历史条件造成的,对于这种现象应该历史地看待。不过,先生的评论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事实上,他对很多问题的看法是有其独到的见地的。他认为,自共和国成立、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哲学系培养的学生普遍地缺乏“三字经教育”。他说,作为一个中国人,若不能在幼年熟读甚至背诵像“四书五经”这样的经典,那怎么可能在哲学人文社会科学上做出大的成就来呢?值得庆幸的是,先生在晚年受到学校的重用。在被高等教育研究所返聘为教授之后,先生为人文学院青年教师所主讲的“中国传统文化高级讲习班”,目的也就是为了弥补他所指出的那种缺陷。本人有幸聆听他讲解老子《道德经》。我可以毫无夸张地说,他关于《道德经》的研究所达到的境界,以及他那一笔潇洒漂亮的板书,在中国哲学界很难找到与之相媲美的。

我在华中理工大学生活、工作了13年,在学术上最值得留恋的,就是与先生的交往。虽然他并不是我的导师,但是他对我的影响,却并不亚于我的导师。正是因为他的缘故,我以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接触到冯友兰先生的哲学思想。特别是先生关于哲学的界定,就像是刻在我的心板上,似乎永远也抹不掉。先生曾经在不同的地方对哲学作了不同的界说。不过,他却主要是从如下三种意义上对哲学进行界定的。就第一种意义而言先生主要是从西方哲学的角度对哲学进行界定的。他说,哲学乃自纯思之观点,对于经验作理智的分析、总括与解释,又以名言说出之者。显然,在这里,他把哲学研究的对象规定为人类的经验,把哲学研究的方法规定为逻辑的分析。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强调语言表达的重要性。也就是说,在他看来,哲学依据纯思的原则,诉诸逻辑分析的方法,对于人类的经验进行研究的结果,是一定要能够用语言加以表达的。那种认为对不可言说者保持沉默的神秘主义,在这里显然是被排斥在哲学之外。

不过,在第二种意义上先生试图使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实行融合,认为形上学的方法有正的和负的之分。西方哲学采用形上学正的方法,即逻辑分析的方法,重在说对象什么,说存在什么;而中国哲学则采用形上学负的方法,即神秘主义的方法,重在说对象不是什么,说存在不是什么。如果一部完整的哲学在他看来就是西方哲学与中国哲学的融合,并且是始于西方哲学而止于中国哲学的话,那么,显然,哲学研究的最高境界便是对不可言说者保持沉默。这第二种意义上的哲学界说便是对第一种意义上的哲学界说的否定。

在第三种意义上先生则把哲学当作就是人学(或哲学人类学),甚至就是人生哲学,认为从事哲学研究乃是不断地提高精神境界,具体说来,就是由自然境界,经功利境界和道德境界而达到天地境界。这天地境界就是“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境界,即天人合一境界。从事哲学研究与训练的目的乃是使人达到超越外在的物质限制和内心情感的限制(因为当一个人的心灵为一种巨大的情感所盘踞的时候,他便毫无自由可言),从而在精神上获得对于自由的享受。在这第三种意义上,从事哲学研究与训练便完全与柏拉图所谓灵魂转向说相一致了。根据这灵魂转向说,研究哲学的过程就是一个由“非哲学家状态”(即意见状态)转向“哲学家状态”(即真理状态)的过程。这“哲学家状态”在柏拉图那里被描述为爱美者、爱智慧者、诗神与爱神的顶礼者凝神观照“善”的理念所达到的审美境界

先生这三种意义上的哲学界定,在我看来,是关于哲学界定所要继承与吸收的最珍贵的思想材料。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我把哲学界定为“以理论思维的形式出现的关于宇宙总体的终极关怀”。值得指出的是,关于宇宙的终极关怀最初并不是以理论思维的形式,而是以图象思维的形式出现的,从而对宇宙进行终极关怀最初产生的并不是哲学,而是宗教与神学。因此,是否采用理论思维的形式对宇宙进行终极关怀,这是是否从事哲学思维的标志。

 

哲学总是繁荣在人类精神自由运动的时代。只有自由的心灵才能把握哲学上的真理。

学习、研究哲学正是为了追求真理。可真理是什么呢?大凡哲学系的学生都不会忘记一个古老的故事。两千多年前,当本丢·彼拉多审问耶稣的时候,耶稣说了一句震惊世界的话,他说,他“来到世间,特为给真理作见证。”可本丢·彼拉多却问道:“真理是什么呢?”(参见《约》十八:37~38)本丢·彼拉多的问题意味深长,本人在此不便揣摩。

不过,时至今日,在这物欲横流、甚至色欲横流的世界,哲学的命运益发可悲,却是一件有目共睹的事实。当正义与公道普遍遭到漠视的时候,一些人无可奈何地发出“真理是头猪,任人宰割”或“真理是婊子,任人玩弄”这样的悲叹,不能不说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情!

人们期盼曙光来临,须不知它已经在地平线上出现,那就是:人的心灵必须从对属世的关注转向对属灵的关注。因为人的本质不是一堆肉体,肉体之邪情私欲的满足决不是生命的本义;人的本质是一种灵性的生命,唯有在对灵性追求的过程中,才能实现人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因此,只有属灵的眼睛才能看透万事万物。

哲学就是关于真理的学问。尽管哲学家们习惯于把哲学研究的对象看作是“存在之大全”,但是真理并不是存在本身,而是存在的意义,即存在之所以可能的条件与根据。当我们凝视头上那繁星密布的苍穹的时候,我们不但惊叹宇宙诸天体和谐运行的美丽,更敬畏那创造宇宙万物的神秘力量——宇宙之道!“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道太初与神同在。”(《约》一:1~2)宇宙之道就是真理本身。正是因为有这宇宙之道,才会有被创造的日、月、星宿,才会有海里的鱼、天上的飞鸟和地上的走兽,最后才会有“有灵的存在物”——人。当我们反思人心中道德法则的时候,我们发现的不是人的伟大,而是圣洁的爱的本体的光辉。这圣洁的爱的本体就是生命之道!人心是败坏的,“人心比万物都诡诈,坏到极处,谁能识透呢?”(《耶》十七:9)人心是如此之败坏,以至于需要神恩以启信或行善。这神恩就如那圣灵之光照人心。若不是圣灵通过道德法则唤醒人的良知或良心,那么人类的命运将会是什么呢?

 

最后,让我们回到本文的开头。当我的那位加拿大朋友问我“到底什么是哲学”的时候,我只能以最简单的方式用英语予以回答:“philosophy is a science that inquires into the meaning of the world and of the existence of human beings(哲学乃是一门探究世界的意义以及人的存在的意义的科学)。”当然,我的那位朋友自然是不明白我所说的话,因为这里涉及到“世界的意义”与“人的存在的意义”。

尼采说:“要做一个哲学家,而不要做一个学者!”做一个哲学家就是要用生命读哲学,去追问世界的意义以及人的存在的意义,也就是说,去追求宇宙之道与生命之道。我们不能说,在哲学里面现成地拥有真理(即宇宙之道与生命之道)的宝藏,而只能说,哲学只是一扇通向真理(即宇宙之道与生命之道)的大门。哲学研究不过是旨在探究宇宙之道与生命之道的尝试罢了。

 

 

 

 

2011年9月30日,

于加拿大多伦多。



[1] 西方哲学的这个进路跟中国古典哲学的基本进路虽然不同,却殊途同归。中国古典哲学的基本进路是由伦理学入门,通过实践以确定道德的形而上学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