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0x000003e3:来自按摩店的报告(2003—2005)

来自“十元店”的报告(2003—2005)

　　周日中午
　　被采访人：程燕华
　　被采访人表情：焦急、急躁。
　　被采访人模样：消瘦白皙，个子1.5米以下，但脸盘宽，五官匀称。
　　被采访人叙述：
　　我叫程燕华，今年24岁，你看我有一点胖，是不是?我在珠海打工时可瘦了，那个时候才98斤。
　　我十四岁就去珠海打工了。是童工，没错，但是，厂子里的童工很多，我是她们之间的一个。我是陕西安康人，家里是山区，很穷，我太想上学了，我在班里的成绩一直是前几名，但是，因为穷，才上到五年级就不上了。珠海那里有老乡，就到那里去打工。
　　我的爸爸是一个老实人，在家里种田。妈妈是一个漂亮的人，她一直和爸爸的关系不好，两人经常吵架，可以说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妈妈就经常出去，从1995年就到邯郸来打工，但是，她打工挣来的钱，从来不往家里交，她自己花。有一段时间我是很恨她的。我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妹妹13岁，还在家乡上小学，弟弟也在珠海打工。
　　我在珠海打工的时候，每年能挣到5000块钱，我自己吃的，用的很少，大部分都寄到家里。去了好几个工厂，东莞那里的电子厂比较多，但是，需要初中文凭，我没有初中文凭，就只有到陶瓷厂上班，每天需要工作14个小时，去厕所都要分班去，工人穿的工作服是不一样的，红的一拔，黄的一拨。工作很累，我们一直没有见过老板，平时都是工头管我们。工头很凶，骂人骂得很厉害，我们都很恨她。工头也是招工招来的，她后来也被解雇了，在街上见到我们就躲着走，托人说，别(叫)我们不要再恨她；我们说，无所谓，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嘛。说归说，还是从心里恨她的。
　　每天上14个小时的班，很累。珠海那个地方很热，很潮湿，下班需要冲凉，但是，工厂冲凉的地方很少，大家就争着抢着冲凉，有的时候还因为这个打架。冲完凉，大家都去厂门口的大食堂里吃米粉，三元一碗，还是挺贵的，姐妹们不舍得吃饭，为的是给家里多寄一点钱。即使这样，我的爸爸还是嫌我寄钱寄的少，春节回到家里，骂我骂得很是难听。
　　我在前年在厂里交了一个男朋友，个子高高的，长相也是挺好的。走到大街上，别人都说我配不上他，但是，我爱他，我对他有感情。我们俩是老乡。我因为爱他，都不计较他的懒。他的打工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挣的钱都给了他。我的弟弟也在珠海打工，弟弟就骂我贱，说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你才黏糊他。我不顾弟弟的骂，专心一意地对他好，但是，他却找了夜总会的把(吧)台小姐。那个女人比我漂亮，个子高高的，我对男朋友说，我对你好，能为你生孩子，过日子，她能吗?男朋友说，你不要再缠磨我了，我不爱你。我就下决心一定要找一个比他好的男朋友，好好的气气他。把(吧)台小姐什么样的客人都是要接待的，她就是这样一个烂货，后来听说她把淋病传染给了他，我好高兴喽。
　　我爸爸妈妈前年在法庭离了婚，离婚后，妈妈就到浙江打工去了。我也不想在珠海打工了。在家里向人借了500元钱，就到邯郸来了。先是在火车站前面的饭馆端盘子，点菜。后来不干了，一个人就在街上游走，一个湖南的李大姐问我，是不是从外地来的，刚开始我很有一点害怕，担心遇到了坏人，但是后来我知道她是我遇到的好人、贵人。她也是一个被男朋友抛弃的人，他们两个人也没有办结婚手续，就有了孩子，后来男朋友就跑了，不知道到哪里了。李大姐把孩子带回老家，让她的爸爸妈妈养着，自己到邯郸开一个小饭馆。她说，在饭店当服务员，挣钱太少，不如去十元店当按摩小姐，现在风气好了，如果你自己把握好了，是不会有危险的。
　　我这就来了，还不到十天，这十天见到的好人真是不少，他们劝我正正当当挣钱，只卖力，不卖身。不让我随随便便跟着客人出去吃饭，住旅馆，太危险。我感谢一切好心的人，我现在只想着在春节前尽量多挣钱，给我的爸爸。邯郸的风水好，我还想在这里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男朋友，你说，我能不能找到呢?
　　2004年5月6日下午5时
　　被采访人：李冰
　　被采访人表情：平静中有点调皮。
　　被采访人模样：长脸，个子有1.6米以上，眉毛间有痦子(关人痣)
　　被采访人叙述：
　　我们家是生活条件不算太差的，但是，我是愿意出来闯世界的，其实，我的家并不远，就在安阳的西边，爸爸和妈妈还有一个妹妹，没有哥哥姐姐。家在城乡结合的地方，家里有地，已经不种了。
　　我是上过高中的，但是没有上完，就出来打工了。也是可以说，我是出来找男朋友的。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谈过20个男朋友，大部分都是追求我的，我找这么多男朋友，大部分不是为了结婚的，就是为了在一起快乐的。我真的感到很快乐，人生就是快乐。我现在的男朋友是广州的一个小老板，对我很好，不像别人说南方人不可以信任。他的眼睛大大的，个子也不算低，对我真的很好。
　　我在老家安阳交过两个男朋友，都没有成，一个是妈妈愿意，我没有感觉；另一个是我有感觉，妈妈却不同意，嫌人家家里穷。第一个男朋友，家里很是有钱，也很会来事，妈妈当然很愿意。可是不愿意的那个男朋友，对我家更好，帮我们家干了好多的活计。我在春节前就对他说，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我是注定要出去打工的，你是守在家里的，我不是你所需要的那种女孩子。你应该找适合你的女孩子。他听完我的话，就哭了；我是不喜欢男人哭鼻子的。幸亏给(跟)他吹了，不然的话，我在外面和这么多男人交朋友，身体早就被别人占有了，也是太对不起他了。
　　我现在很好，有男朋友

 疼我，吃穿不愁。我来十元店打工，是为了高兴，决不是为了挣钱，我的男朋友完全不让我出来干活。我们在一起，谁也不做饭，我是最讨厌做饭干家务的。我们谁也不做饭，去吃食堂，过年的时候在邯郸都不做饭。我们都不说结婚，不结婚多好，结婚以后，就得想柴米油盐的事情，那样就不好了。我喜欢被人爱着和宠着的感觉，只恋爱，不结婚。但是，我喜欢小孩子；我特别想要个小孩子，要个小女孩，可是不正式结婚，有了孩子也不好。
　　好了，不给你说了，你们这些搞写作的，就是会瞎编。我高中的语文老师就是一个作家，编故事编得和真的一样，我就是不相信。我不喜欢作家，今天，如刚开始就知道你是一个作家的话，肯定不会给你说这么多的废话。好了，我说的，你千万不要写出去，这是我自己的活法，并不负责推广。好了，你就别再从我的嘴里掏话了，如果你想按摩，就给你按按，不然，就算了。我不给你说那么多了。　2004年8月9日傍晚7时
　　被采访人：小杨
　　被采访人表情：单纯而快乐
　　被采访人模样：圆脸，皮肤黝黑，爱笑，动作麻利。
　　被采访人叙述：
　　我叫小杨，名字保密，是老板教我的，说不要告诉客人真实的名字。
　　问我多大，我今年15岁。太小了?不小，前天有了(个)老乡13岁就出来按摩了。我发育得早，我个子在13岁就长这么高了，那个时候就像15岁，嘻嘻。
　　怎么到了邯郸?跟着老乡呗。家里来电话问，就说在饭店做服务员，谁也不会说实话的。现在这个年头，只有钱最好使，没有钱什么也做不成。在我的店里，我最小，也最保守，去年就没有挣到钱，才挣了3000元，过春节都没有回老家，回不起的。
　　今年我也开放一点了，挣的钱就多了。嘻嘻，怎么开放，大哥你真的不常来按摩吗?不知道开放吗?(凑到我的耳边说，开放就是你摸摸我随便，我摸摸你舒服。)问我行不行?刚开始不行，有顾客摸我的奶子，我就骂人家流氓，老板就骂我：你不做让别人做，顾客就是上帝，不能骂的。有的顾客想打我，大部分顾客笑嘻嘻地说：这个小姐太小，算了，让她一马吧。
　　今年就开放了，也想开了，摸摸就摸摸吧，也摸不坏的，你们男人都有这个爱好，就喜欢摸摸我们女孩子。嘻嘻，我从来不喜欢主动让顾客摸的，没有办法才让他们摸，大哥一看你是好人，是不会摸我的。每个月都会遇到两三个好人，就是揉背、锤(捶)腰，很文明的，可惜好人太少。
　　问我想不想当官?大哥别逗我了，我没有想过的，对了(思考的样子)，如过(果)我当了官，就发出一个指示，把男人的小弟弟全部割掉。嘻嘻，什么后果没有想，反正割掉挺好，就不会找我们的麻烦了。
　　问我想不想上学，想啊，上学多好，听老师讲课，懂的还多。我的爸爸妈妈就没有上过学，我们那里的山好高好高的。在哪里?在湖南啊，离井冈山不远，我给你唱一个山歌吧(开始唱了起来)。想不想爸爸妈妈，也想，也不想，他们离婚了，爸爸和村里的一个比他大5岁的女人好了，妈妈到温州打工，在温州结婚了。我跟了爷爷奶奶，挺没意思的，就到温州找妈妈，妈妈做工也顾不上我，我就跟了姐姐到了你们这个地方。
　　大哥，你们这里鸟太少，我们的村子里鸟真多，各种的好看的鸟啊，嘻嘻，还有猫头鹰呢，一天早晨，看见灶台上蹲个黑忽忽(乎乎)的东西，原来是一只猫头鹰呢，爷爷就把它关进一个笼子，养了好久才放飞。吃饭吃惯不?刚到你们这里时是吃不惯的，大米少，整天就是馒头面条，烦死人了。现在已经习惯了，我也胖点了，吃你们北方的面食就是能胖人的。以后怎么样?真的没有想过，只想多挣点钱，将来……反正是要嫁人的，我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跟他走。
　　嗯……这个事情啊，我会小心的，放心吧，我从来不跟人干这个事情的，也不会出去跟人家住旅馆的。有个客人跟老板商量，给1000元“开包费”想把我带走，我也没有去……这一个月，我下面不让人摸了，里面有点痒痒，不用的，我们有药，谢谢大哥，你是好人。
　　2005年3月5日上午11时
　　被采访人：刘梅
　　被采访人表情：在愤懑中渴望。
　　被采访人模样：身材匀称，眼睛很漂亮，说话速度极快。
　　被采访人叙述：
　　我叫刘梅，我特别喜欢与你们文人说说话。你猜猜我有多大(我说26岁吧)，32岁了。你知道我是怎样来到邯郸的吗——是被拐卖到邯郸的。把我拐卖到邯郸不是别的人，是我的一个没有出五福(服)的自己本家的一个二婶子。
　　二婶子有个闺女就是卖到邯郸的，她说到邯郸给我找工作，我就跟着她来了，那是1992年的事情。我们老家在四川绵阳的山区，很穷，那一次是第一次坐火车，坐到郑州火车站倒车，人山人海的，脑袋都大了。紧紧地抓着二婶子的衣服，光怕自己搞丢了。到了邯郸以后，举目无亲，就像是到了另外一个国家，心里害怕得不行。住进了一个挺大的农村，狗叫的声音很大，没有脱衣服就睡了；醒来的时候，二婶子不见了，我去找，门外有人抓住了我的胳膊，说，你二婶子拿了我们5000元钱已经走了，你到这里不是来打工的，是来这里结婚的。天哪，我一下子就头大懵了，知道了自己是被二婶子拐骗来了，我被她坑了，可恨的二婶子，我见到了你，一定要杀了你!我要往外跑，跑不了，四周都是他们家的人。我当时不知道往北走20里就是火车站，我是一个从来没有出过家门的姑娘，往那里跑啊?
　　跑不了，人也不服，我对于婆家的人说，你们买我来，是为了结婚的，我不同意，你们谁也别想强迫；你们强迫我，我就死，让你们白花钱。可能二婶子向他们交代过我的性格，婆家他们也不敢硬让我与女婿同床。我们没有结婚证，办了几大桌酒席，就把婚结了，但是，我是不会让女婿上床的。女婿大我13岁，是一个拖拉机手，把我娶到家后，他也不开拖拉机了，整天看着我，生怕我跑掉。他也是一个老实人，这是我能看出来的，这一年春节的时候，他喝了酒，夜里向我跪下了，说，我不会强迫你，我只需要你的肚子给我生两个孩子，我这后半辈子就有依靠了。只要有了孩子，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回四川，也不拦你。我的心软了，才让他趴上我的身子。他说话还是算话的，怀孕以后，他就没有碰过我的身子，两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就自由了，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儿子。女儿三岁的时候，我就到了邯郸市打工，不为别的，为了自己的儿女。我婆家的那个村子，不缺粮食，缺少钱，就只有出来打工。我的女婿是一个老实疙瘩，什么也干不成，靠着我出来挣钱，帮助他翻盖了房子，还买了三马车。我在邯郸主要是在饭店

 干活，学了一手烹饪的好手艺，有时当服务员，有时当厨师，还到沙河那个地方当过吧台。哈哈，那个时候开歌厅真是好挣钱，客人只跟你拉拉手，就给你小费50元；只要与你跳跳舞，就给你小费200元……现在人越来越虚了，都把“炮”打了，还不肯掏钱。我虽然是结过婚的人，还是不允许自己与别人乱来的，有一个客人出3000元让我陪他睡一晚上，我都没有答应。我的命苦，生下了两个孩子后，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的滋味，我要守好自己的身子，等着献给我真爱的男人。
　　1999年的时候，我结交到一个男朋友，他是山东人，在邯郸做生意，家里虽然有孩子老婆，但对我很好，我们成了情人。他很是想帮我一把，说，你对饭店这么在行，就到北京做生意吧，自己当自己的老板。在他的资助下，我到北京开了一个小饭馆，他在北京开了一个玻璃店，我们就在北京共同生活着。孩子三岁的时候，我就与四川绵阳亲人联系上了，家里生活很苦，他们都不愿意我回老家。我把分店开到北京的时候，就把我家亲戚的孩子，还有我的妈妈接到北京，亲戚的孩子在饭店干活，妈妈在北京挺享福的。
　　我的妈妈是一个非常命苦的人，她嫁给我爸爸的时候，我的爸爸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与我妈妈结婚后，两个人又生下四个孩子。这样，妈妈就有了七个孩子，生活很苦。我在家是最小的，我三岁的时候，爸爸就病死了，生活就更苦了，三哥、四哥成家以后，嫂子与我的妈妈合不来，妈妈就到北京来投奔我了。我19岁就被骗到邯郸了，与妈妈已经不能好好沟通了。在北京开饭馆的时候，我每天买菜算账，有的时候还要直接下厨做饭，很忙碌。妈妈看我整天忙碌，都顾不上与她说话，对我很是不满意，对我就有意见，唠唠叨叨的。对于妈妈的唠叨，我也不满意，可是妈妈的这个态度影响了男朋友，他对我母亲的态度也开始变得不耐烦。这样我很不高兴啦，对于我的母亲，我当然可以表现出不耐烦的，可是不允许别人不满意。
　　我的三哥、四哥去内蒙打工，他们的生活都很紧张，一旦有了问题，就到北京找我，我把辛辛苦苦挣的钱都接济了家了。在我的饭馆打工的亲戚们的孩子对于我这个“老板”也不满意，最重要的是，我对于与男朋友的关系开始不满意，我快30岁了，不能一直做他的情人。我要作一个妻子，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所以我就决定回邯郸。当时我试着告诉男朋友说：我要把饭馆卖了。他听后没有反映(应)，我的性格很犟，就真的把饭馆卖了，卖了两万元。饭店卖了以后，我把亲戚门(们)送回了四川，把妈妈也送回四川，一个人留在北京，买了一辆三轮车，去长途汽车站接送货物。干了两个月以后，太累了，我决定回邯郸，各种的东西，整整装了一三轮车，到了北京南站以后，才给男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说，我马上就要上车回邯郸了。他听后急了，说，你在车站等着，哪里也不要去。一会儿，他打的来到候车大厅找到我，求我别回去，他哭了，都给我跪下了。但是，我回邯郸的态度很坚决，正好候车室有一个去邯郸的姑娘是一个空人，她帮助我提溜着一大堆东西，上了火车。到邯郸以后，我就把自己的手机换了卡，并且让邯郸认识他的朋友对他封锁消息，我这个人就是不吃回头草，坚决断绝与他的关系。
　　回到邯郸以后，我没有回农村的那个家，而是发挥自己在饮食业的长处，在邯郸做各种小生意，卖过小笼包，卖过水饺，推销过保险，我是认为自己是有能力的。我现在就是没有人帮助，只是一个人撑着劲干，撑不下去了，就不干了。我想找一个自己的意中人，但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苦得快撑不下去的时候，通过别人认识了一个男朋友，他比我大20岁，人是很直爽的，一见面就说，我是找情人的，不是结婚的。我说，我已经找到一个开饭馆的地方，你能借给我6000元吗?他说，行。第二天见面，他给了我4000元，说，其他的钱在另一个存折上，半个月后就到期了，能不能半个月以后再借?我说，行了。后来他拿那2000元来找我，我没有要。说，我并没有找到开饭馆的地方，我是考验你的。这样，我俩就成了情人。我在邯郸租了房子，他中午到我那里去休息，晚上回他的家。他之所以找我，是为了满足性的要求，因为他的妻子已经做了子宫切除手术，女人一旦做了这个手术，对于性的事情就没了欲望，他和我的关系就是这样一种性的关系。
　　他已经52岁了，其实他在性的事情上也不行，每半个月做爱一次，还不大成功，我还没有达到高潮，他就不行了。可是，我这个人就是认死理，找男朋友只找一个人，既然找了他，就不让别的男人碰我的身子。可是这样长期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给他当了两年的情人，想想也是没有什么幸福，我不能这样一直下去。我想要自己的婚姻，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我想要真正合法爱自己的人。
　　好了，说累了，不对你说了，我来到邯郸所受过的罪，就是四天四夜也是讲不完的。以后有了时间再给你讲吧。我现如今在十元店干活，完全是权宜之计——我不可能一直这样做下去。大哥，你们是当文人的，当记者的，认识的人比较多，遇到合适的男人，一定要介绍给我，一定啊。
　　2005年5月31日傍晚6时
　　被采访人：李霞
　　被采访人叙述：单纯而执拗
　　被采访人模样：很瘦，说话速度很慢，喜欢抬头看天花板。
　　被采访人叙述：
　　我叫李霞，叔叔，给你讲我的事情，你可是要给我保密啊。我老家就在附近的永年县，离邯郸挺近的。爹娘都知道我是来邯郸学习电脑的，如果知道我在这里做按摩保健，非得把我杀了不可。
　　我这个人是一个十分犟脾气的人，我认死理，凡是我想不通，谁也别想用硬办法把我弄动。我们家的人在村里都是属于漂亮的，我有一个弟弟，在家里的时候，刚开始的时候(弟弟在15岁以前)，他总是被我欺负，慢慢地就被他欺负了，因为他有了力气。我来这个十元店还不到两个月，过去从来没有这样干过，甚至连听也没有听过。我来邯郸完全是为了赌气，我爹娘准备把我嫁给外村的一个有钱的拐子，我不愿意，就从姨夫那里借了500块钱，就跑到邯郸来学习电脑了，我在的那个学校叫作瑞普电脑学校，是一个很好的学校，学习三个月，就基本上掌握了电脑的操作技术了。
　　我爹娘没有再给我钱。他们知道我在邯郸学习电脑，也是仅仅来过一次，见面也是催我回去结婚，我不去，爹吓唬说：“你不回去，你就别后悔。”我的零花钱太少，就在劳务市场上找工作，想找个晚上的钟点工，交了20元介绍费，也没有找到，但是在那里认识了李萍姐姐，她说：“你想找工作就来我们店吧。”还问我吃饭没有，我说

 “还没有吃饭”，就跟着她来到这个店，她说她这里是一个足疗店，还十分有技术。
　　我到这里以后，看出来就不是这样一回事，住了一个星期，说：“李萍姐，我也不会干这个活，我想走。”李萍姐说：“你到邯郸想不想挣钱?”我说：“我当然想挣钱养活自己。”李萍姐姐说：“挣钱，就不要走。”我说：“按摩的活，我做不来，还有的客人是那样的……”李萍姐姐说：“干不干那样的事情，还不是你自己做主，你不想干，他也不会非得把你的裤子脱掉的。”她还说：“我比你懂，遇到好对付的规矩的客人，就交给你做，行不?”
　　想想也是的，确实没有别的好的活计，就只好在这个地方试试干。我第一个客人就是一个好人，我给他按摩头，他一下子就知道我是个生手，就笑话我，当他知道我还是学习电脑的学生以后，就没有再笑我，说：“你真是不容易，你愿意怎样按，就怎样按吧。”这个好人还特意加长一点点时间，再往后，遇到好对付的客人，李萍姐姐就交给我来做。可是，后来有的客人就不那么规矩，有的在我的身上乱摸，有的干脆就给我提那个要求，说：“只要你跟我睡觉，我把身上的500块钱全给你。”我明明知道他没有带那么多的钱，就哄他说：“你给我钱，就跟你走。”他就说了实话：“今天我没有带这么多，明天带着钱来找你。”我就说：“明天再说吧!”哄着客人高兴，就是不千真事——是我从李萍姐姐那里学来的。
　　我干不来的事情，就是不干。有的客人摸我的奶子，李萍姐姐说：“不重要的地方就让他们摸摸吧，不然人家怎样把钱给你?”我这才让他们摸我的奶子了。但下面的地方给多少钱也是不让摸的。在这里，我知道了不少的过去听也没有听过的事情。比如说“打飞机”，还有“打炮”，刚听说的时候，还真的以为是真的在打靶场开炮呢。对于男人的那个东西，只摸了一次，没法说，挺吓人，还有黏糊糊的东西尿了我一手。从这个时候起，就再没有摸过男人的那个东西了。有的人不满意，我就干脆对他说：“我做不了，让老板找别人给你做吧。”
　　问我干不干打炮的事，放心吧，不会的。给我再多的钱，我也不会干这个事情的。我在这里就是挣点吃饭的钱，也不想多挣钱。李萍姐姐也不想让我干打炮的事情。我知道好多的有钱人有病，就是没有病，也别想我陪他打炮。我在邯郸还有一个表姐，表姐夫是交通局的，有门子。我如果把电脑学习好了，他们说能给我介绍到体面的工作。
　　按说，我的命还算不错，遇到的客人都是好对付的，还有法院的一个上了岁数的人，让我做保健。知道我正在学习电脑以后，还悄悄给了我200元钱，说：“我给你钱，并不是为了打炮。我就是愿意你早早学会了电脑设计，就可以用正当的劳动养活自己了。”我的脑子很好用，记性很好，在学校的时候，上高中上了两年，一直是班里的前十名，后来成绩下来了，也是二十几名，可是那时我就不想上学了，我这个人干事没有常性，总是半途而废。希望这一次我真正能把电脑技术学习好，我想学设计，学绘图，我要干挣钱多一点的体面工作。
　　你问我按摩保健一定能挣钱，其实也挣不了多少钱。客人来的根本没有规律，我们的店有8个小姐。平时没有事情的时候，八个人都在屋子里没有事情干，客人多了的时候，小姐又不够用了。绢子(可能是另外一个小姐)对于我还去瑞普学习电脑，还不太满意，说：“干什么不如当小姐来钱，大学生还找不到工作呢!”可是，过几个月，我从瑞普毕业以后，就决定不在这里干了，找个工作，挣钱少也没有事。因为在干小姐这个行当里，一旦在这里干得久了，就不想再干别的累活了。你想想，说说笑话，让客人摸摸就能挣到钱，还能干别的工作?
　　叔叔，我是坚决要离开的，你们认识人多，如果现在能够给我找一个电脑的工作，我就真的谢谢啦。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深入学习电脑，反正我对于电脑有浓厚的兴趣，在电脑前面怎么也不知道累。还有，我给你说的，你千万不要给老板说，也不要给李萍姐姐说，她对待我们这些人，还是不错的。
　　2005年6月30日中午12：15
　　被采访人：王莉
　　被采访人表情：茫然而无奈
　　被采访人模样：绝对消瘦，而且骨质，声音很高，有点男性化。
　　被采访人叙述：
　　我叫王莉，是河南辉县的人，18岁就来到了邯郸，今年36岁了。你问我这么大还当小姐，为了生活。
　　我刚到邯郸时是在饭店当服务员，后来国棉一厂招工，我就去了，在细纱车间当工人，在那里认识了我的老公，我们两个感情很好。他这个人很老实，他的妈妈刚开始也是不同意这个婚事，后来就才答应了。结婚后，我们两个很好的，有了一个儿子。后来就下岗了，下岗以后，我还是到饭店当服务员。结婚以后，我和他的妈妈还是合不来，在婆媳发生矛盾时候，我一般不说话。我希望老公在事后能哄我一下，但老公总是说我的不对。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一直和他的妈妈在一起住，每天磕头碰脸总是生气。我下岗以后，他的混蛋姐姐就开始给他张罗一个条件好点的对象，刚刚开始时候，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我的老公不会不要我的，但是我错了。老公真的给我说：“我们离婚吧。”我说：“我们的感情一直很好……”老公阴沉的脸，说：“那我们就分开3个月吧。”
　　就这样我们分开了3个月，哦，还不到三个月呢。在分开一个月的时候，就有姐妹告诉我，见到老公找到了自己的新对象，还拉着手一起逛大街呢。我就心凉了，我是一个明白人，对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会强求的。所以，我就找到了他，同意离婚。我和他协议办理了离婚手续，因为结婚后我们没有自己的房子，我就净身出户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从来不拖欠别人的，断了就断了，不去找麻烦；他倒是同意给我5000元“损失费”，我没有要。孩子判给了他，我对他说：“我不要你的钱，这个钱算是我给孩子的吧。”
　　现在这个世道，干另q的挣钱太少，还是趁着不算太老，当小姐挣钱多一点。不瞒你说，你也别笑话我，我还是想通过这个店，给自己找那些能给现钱的有钱人干活。我一般是不做按摩的，又累又烦人……我呀，就是想在这些年多挣钱，为自己以后留个后路。我还想找个“靠”(指给人做情妇)，这样自己的欲望也有个寄托，和男人打炮是工作，没有性的感觉，只有和“靠”在一起才有感觉。放心吧，俺虽然是当小姐，还是有道德的，给人做“靠”，我从来是不会给人家的家庭找麻烦的，就是当一个相好的。过去想找个相好的，因为是有夫之妇，放不开的，现在离婚了，就人身自由了，谁也管不住我了。问我会不会向情人要钱?不会的，他给我是他的感觉，不会跟他

 要的，我只需要他对我好。
　　哦，这个事情啊，我不会缠住情人不放的，他如果说对我没有感觉了，那就拜拜，各走各的，对于老公我都很利索，何况情人呢?好了，不跟你说了。说累了，你不按摩，也不打炮，光聊天，没有意思，啊哟——(打了一个哈欠)，就这样吧——对了，你说你想写，你就写吧，等于俺的一个免费征婚广告呢。
　　2005年8月15日下午3时
　　被采访人：蓝蓝
　　被采访人表情：羞涩，不安。
　　被采访人模样：穿一件红色的衬衣，白皙，但是脸上有几处雀斑。
　　被采访人叙述：
　　大哥，你想聊天，我不会聊的，我不会说话的。
　　怎么来的邯郸吗?是偷跑过来的。我姨夫家靠近309国道，坐着去延安送货的车跑来的。
　　是的，我是延安人。多大?22岁，没有出过这样远的门，最远去过一次绥德。来这里按摩就是挣钱，不，不，不是为我挣钱，是为了妹妹。妹妹在西安读大学，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家的所有力量用尽了，仅仅能供她一年的学费，妹妹回信说，不想因为读大学让家里太累了，想退学了，我不能让妹妹退学的，我要供她学完这个大学。
　　家里人当然不知道的，家里人如果知道我在这里做小姐，一定会气死的。可是这是我自己选定的，我村里的小梅在邯郸做小姐，这几年在家给她爸妈把房子都翻盖了，我就是通过小梅知道了邯郸这个地方的。到了邯郸以后，没有和她联系上，店里的老板说她到安阳去闯了，我就在这里干上了。
　　这里的老板不错，知道我是小梅的朋友，又是刚刚上道，对于难对付的客人不让我做，不勉强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大哥，看你这么面善，就喊你叔叔吧，你的样子特别像我们乡中的老师。想不想上学，唉——家里穷啊，只能供妹妹一个人，而且妹妹比我的学习好，只能这样了。我有个老师画画可好了，我也想学习绘画，可是只能拿一只铅笔画素描，颜料是买不起的。当画家?想都不敢想，只想着能在自家的玻璃上画上自己喜欢的画。
　　多长时间?到邯郸半个月了，闹了不少的事情，客人如果往我身上乱摸，我就骂人家，最后还是老板给人家道歉。老板说：“如果你实在做不了，我给你路费就回吧。”可是我不能回去，我是来给妹妹挣学费的，学费没有挣到，我是不能这样的回去的，因为回去以后就出不来了。是的，已经有了对象，他家总是催着结婚，结婚以后我肯定是出不来了。
　　这几天适应一点了，男人都是那样的，来到这里按摩，没有几个真想按摩，总是想动手动脚的，只要不过分就算了。店里姐妹们不错，就是冲着刚来时候的喊叫，老板和姐妹们也会把我赶出去的，影响她们的生意啊。姐妹们知道我是为了给妹妹挣学费才出来的，对我很照顾，遇到好做的客人，就让给我做，对客人说：“我们的蓝蓝妹妹好靓呢，让她给您按摩一会儿。”挣钱多少?不多的，来了半个月了，除去吃饭和买了一双皮鞋，才落了100元，昨天给妹妹寄去了，够妹妹一个月的生活费呢。
　　资料写作者附言：
　　中原一带，改革开放以后像沿海开放城市一样，出现了发廊、按摩店这样的场所。随着公安部门的打击，也随着人们收入的两极分化，有脸面者接受异性按摩服务大部分到比较高级的洗浴中心或者宾馆，而坚持街头开店的就把名目换为“十元店”，意思是只要花10元钱，就可以接受半个小时的异性按摩服务。本文即为笔者对我所居城市的一些“十元店”从业者的调查采访。
　　
　　资料写作者：王克楠，中学教师，现居河北邯郸。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