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几个读音是什么:拾慧志·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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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石林

    想起陕西关中乡下风俗:“宁停丧,不留双”。什么意思?就是说,家里宁愿给那些远路搬运护送亲人棺柩的人以及棺柩停歇,也不能让外人夫妻双宿,除了本家叔伯弟兄夫妻可以双宿,嫁出去的女儿和女婿也不行,亲戚中任何人都不行。如果路远回不了家需要留宿,须男女分开住。这是严格守礼之家。

清人丁柔克笔记云:范仲淹在蜀时,一丞猝死,其妻求路票率子佣船扶柩归葬故里,范公发给路票,并题诗于票:“八口相依泛巨川,来时温暖去凄然。关津毋用轻盘诘,此是孤儿寡妇船。”范仲淹自幼丧父,寡母带着他改嫁他人,背井离乡,因此他的内心对于孤儿寡妇的哀矜之情是深有体会的,对于下属丞僚的去世,他按照朝廷制度给予抚恤以外,又在路票上题诗,晓谕关津隘口,尽量行方便,其词哀切,情意近人,千古仁心逸致,至今读来,令人眼湿。

《西厢记》说的是崔相国去世,夫人郑氏与小姐莺莺扶柩归葬博陵故里。中途歇停在山西永济的普救寺,发生了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山西永济普救寺,路线是对的——博陵在河北,老相国灵柩由长安或开封往东北方向走,经过此地,路线是对的。张生从洛西老家往京城赶考,路径此地,路线也是对的——这里靠近黄河津渡,过去交通路线上说得过去。陕西合阳的洽川,也就是《诗经》“关关雎鸠”产生的地方,与普救寺相隔黄河不远,发生这样的爱情故事,似乎有某种必然。

但是,这里产生了一个问题:堂堂相国去世,灵柩归葬故里,难道就只有夫人小姐扶护?没有派侍从仪仗什么的?虽然彼时不可能派个专机将骨灰拌着花瓣撒向祖国的山河大地那么排场,但是,相国棺柩归乡,一路侍护就那么几个人,使崔家的丧事办得有点孤寒凄凉。当然,相国不可能是新丧,古人客死他乡,为了能归葬故里入祖坟,要费很大的劲,要预备得周全,未归葬之前,几年甚至十几年暂厝在寺庙或别的什么地方,等条件具备了,再归葬。归葬的观念很重,是人一生最后的归宿,所以,南方泥泞,峻岭崎岖,才有湘西赶尸这一发明。

诚然,戏曲所言,非事实,但曲通人情,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故事要编得情理圆备。因此,可以理解为,护送相国棺柩的其他随从人役都在附近别处居住,上下尊卑有别,不能与夫人小姐同处西厢,夫人小姐身边就只有一个老仆崔忠、一个丫环红娘。但是,当叛将孙飞虎围困普救寺,欲强抢崔莺莺当压寨夫人的时候,着急的就只有那几个人,其实应该在这里简单交代一下,说这些随从人役都不能抵抗,不是土匪的对手,才引出张生修书,武僧惠明杀出重围搬的故事。看戏的时候,旁边有人说这张生挺有本事啊:能搬来地方驻军元帅。杂剧里交代,张生本是礼部尚书之子,父母双亡。但毕竟是官二代,所以,交往广泛、朋友给力,是说得过去的。

这里不是要讨论崔相国的后事的,这个扶柩归葬引出的爱情故事,可以说明另一个爱情故事:旧戏《蝴蝶杯》,说的是江夏县令之子田玉川与渔夫之女胡凤莲的故事——在长江汉水上打鱼谋生的胡渔夫,打了一条珍贵的娃娃鱼,拿到龟山上去卖,被当地驻军总兵李刚(原名卢林)的儿子卢世宽强抢,并且放狗咬死了渔夫。江夏县令的儿子田玉川经过,抱打不平,几拳把李刚(原名卢林)的儿子卢世宽和狗都给打死了。这可不得了了,当地警察、部队追赶搜查,布下天罗地网,抓田公子。田玉川无处可逃,正好逃到渔夫胡老汉的女儿胡凤莲停泊在江边芦苇丛的小船上,双方慌忙中通报情况,知道是恩人到了,胡凤莲急中生智,将自己父亲的尸首搬开,让田公子趴在船舱里,再把胡老汉的尸首覆盖在上面。等警察和追兵一到,胡姑娘又哭又闹,非但不让追兵搜查她的小船,还让追兵帮她抓卢世宽,警察和部队都怕惹事,更怕有人给他们在微博上曝光,嚷嚷了几下,让总兵知道他们尽力了,就赶紧撤了。就这样,田玉川得以逃脱。逃脱追捕,但一时不能远走,就在船上休息。男女授受不亲,也不能敞开了谈话。两个人相互看着,有了感觉,田玉川靠着船帮慢慢地睡着了,胡凤莲借着月光,看着田玉川,感激之余,滋生了爱慕。秦腔《蝴蝶杯》“藏舟”一折——

先是田玉川看着胡凤莲,心里有了想法:

若不是渔家女聪明有胆,

险些儿落虎口性命难全,

月光下把渔女偷眼观看,

这样人真叫我替她心酸,

她那里哭啼啼泪湿粉面,

渔家女遭灾难实实可怜,

为救我她不怕官兵凶险,

讲出话就如同钢刀一般,

渔家女她能有如此肝胆,

真可算难得的女中英贤,

我为她抱不平身遭大难,

她为我顾不得男女避嫌,

我二人真乃是共同患难,

倒不如结亲眷相好百年。

患难中又不好话讲当面,

但愿她报父仇明我屈冤,

闷悠悠坐船仓左盘右算,

痴呆呆对流水思后想前。



——田公子这样想着想着,睡着了。

夜深寂静,胡凤莲毫无睡意,他看着月光下的田玉川,心有所动:

耳听得谯楼上二更四点,

小舟内难坏我胡女凤莲,

哭了声老爹爹儿难得见,

要相逢除非是南柯梦间,

田公子为我父身遭大难,

静悄悄坐一旁低头安眠,

月光下把相公偷眼观看,

好一个奇男子英俊少年,

他必然读诗书广有识见,

能打死帅府子文武双全,

为我父抱不平身遭大难,

他本是英雄胆大好儿男,

孤身女到后来有谁照管,

无亲眷无依靠有谁可怜,

假若还我与他结为亲眷,

女孩儿到后来我好将身安,

怕只怕他嫌我出身贫贱,

这件事我还是不好开言。

《西厢记》和《蝴蝶杯》两出戏,能说明在亲人的尸骨灵柩之侧是可以产生男女爱情的。田玉川与胡凤莲患难之交,以蝴蝶杯私订终身;而张君瑞和崔莺莺就在西厢成了好事,很有现在80后的范儿。两出戏在今天看来,虽然《西厢记》是杂剧经典,但是,它看起来沉闷,原因是角色单一。而《蝴蝶杯》则不沉闷,除角色丰富之外,情节紧凑,唱腔板式丰富,引人入胜。《西厢记》显然是一出反道学的戏;而《蝴蝶杯》则是一出宣扬仁义的戏。

 


 

                                        2012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