液体海参多肽浓缩液:大 城 之 殇 作者 断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1:36:01
大 城 之 殇   作者  断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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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毁了。
    
  一座曾被称作“地球表面上人类最伟大的个体工程”,一座曾被赞述为“世界上无能与比的最杰出城市”的北京毁了,短短几十年间,或是政治狂飙的率性破坏,或是主观狂想的拙劣添造,或是商业口红的恣意涂抹,整个北京城早已“城不将城”了。那曾有的恢宏气度,那曾有的严谨方正,那曾有的飘逸风范,都已消失不见。那方方正正、对称均齐,充满传统意趣的北京城早已死了,如今,只有一段段怀旧的文字、一张张发黄的照片,沉载着我们诸多的感慨、不甘、无奈和留恋。
    
  这座曾是如此伟大的城市,有着气势无比的壮丽格局。泱泱大国气韵,几代皇朝风范,与罗马、伦敦、巴黎、君士坦丁堡、圣彼得堡……诸多世界级的名城古都相比,无论规模气势,无论文化底蕴,无论博物价值,都是举世无匹,足可傲视群雄的。唯一区别是:那些城市是用石头记载具象而立体的历史,我们却只剩下文字抽象的平面记录。俄罗斯有句谚语:“阅读七遍描述圣彼得堡的文字,不如亲眼看一下这座城市。”是呀,用石头和建筑记录的历史,远比书面的文字要生动和鲜活。你看人家的古都,是一座城、一座城地系统保留,呈现的是一曲完整的古典建筑乐章,北京城却被拆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些散乱无章的古建符号。那些城市的古旧,依然呈现动人而和谐的古典之美,而北京城,却是美容过度,被粉饰得不伦不类,毫无美感可言。
    
   因为痛得切,所以忆得浓。还是先让我们再一次回忆这座城市曾有的独特美丽和无尚荣耀吧。这座曾历经金、元、明、清等几朝用心经营的皇都,自然格外讲究。它 “象天法地”,严格按《周礼?考工记》的要求建造,坐北朝南,九经九纬,左祖右社,面朝后市,无论建筑规模,还是科学布局,无论工程水平,还是艺术设计,都是无与伦比的古代城市建筑典范。
    
  作为“最完整最伟大之中古都市”,北京城有着不一样的建筑特质和文化气质。那时的老北京,地阔方圆、周正大气,其整体设计思想,无论城市规划或局部建设,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宽松、疏阔、大处着墨、纵横挥洒,充分表现出帝都京师独有的那种“大气”。一个皇宫,就有9平方公里之大,便是最不起眼的“四合院”,也疏落有致、颇多空间。正如老舍先生说:“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周围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曾经的北京,“透气孔”特别多。景山、北海、什刹海,天坛、地坛、日月坛,陶然亭、紫竹院、龙潭湖、玉渊潭,这么多的公园,足够你遛弯儿、会鸟儿、练功夫、找乐子的,住在这样的城市里,不管怎么着,也不会觉得“憋气”( 如今的北京,到是再无“虚空”之感,填塞得满满当当,拥挤的乱七八糟,然而,北京人的心里却有另一种虚空之感)。
    
  而我以为,北京最大气、最不令人憋气,也最值得怀念的就是那浑朴雄伟的城墙和城楼。北京城的城墙,以清为例,不但呈独特的「凸」字形布局,而且内城墙和外城墙相加,达39.75公里,可算是艺术杰作、国之重宝。它若没拆,可与长城相媲美,一样是举世无双的纪念物和象征物。然而,这样伟大的工程,这样雄伟的建筑奇迹,却被毫不痛惜地拆了。
  
  当初,在那些激进的革命派眼里,城墙是北京成为现代化城市的最大阻碍。他们乐观却盲目,积极却自大,因此不能理性而科学地对待一座城市的改造和建设。他们没有吸收那些可以借鉴的国外大城市规划经验,无视国际上早已认可并遵循的保护旧城的科学理念,更没有慎重考虑北京城的历史传统和文化特色。他们只是痴迷于在现实中“破旧”和幻想中“立新”的过程中寻找心理快感和满足政治虚荣。
    
  他们只是一味地埋怨城墙是封建的象征,并且占了空地,碍了交通。当初,拆除城市的最大理由,就是为修地铁和二环路。如今,看着一环套一环的摊大饼式的北京交通图,看着一座座粗笨水泥制的高架桥,看着设计僵硬的街心花园,都会情不自不禁想起梁思成当初的规划设想,想象城墙上的公园和轻轨是何等美丽和浪漫,想象被雄伟城楼和精致牌楼妆点的北京有多漂亮和壮观。
    
  按梁思成先生核算,总数约1100万吨,以20节18吨车皮组成的列车日运一次,需83年才能运完,废物体积如十一二个景山的城墙灰土,竟被伟大的人民运动在很短的时间内“消除”掉了。我们失去一座伟大城市的外衣,漂亮的四合院里却多了成千上万的旮旯料。据说,拆城墙时,老百姓很积极,也很满意,因为多了许多免费但也算结实的搭窝棚材料,领导也很乐观,很满意,因为根据伟大的指示,破了旧啦,立了新啦,“砸烂了一个旧世界”,建了一个新的世界。
    
  说说城楼吧。当初,北京内城九门都是由箭楼和城门楼构成的双重城楼的巍峨建筑,门楼为三檐双层的巨大楼阁或殿堂,包括外城和皇城的城门城楼、箭楼、角楼等曾多达47个。而如今,还剩下什么呢?最具象征意义和装饰的传统建筑符号,都已消失不见。虽然楼越建越高,越建越多,可北京城却越来越不象北京城。当我们开始后悔,开始觉得传统稀缺,无法给这座城市寻找几个代表性的文化地标做以归拢和梳理时,又想起了已经拆建的巍峨城楼。譬如说,我们又在原址根据原制重建了永定门,可是,历史毕竟无法复制,于是,那一座不尴不尬的仿旧城楼,谈不上建筑美感,更谈不上历史质感,除了造价令人心动外,我们唯有感伤和无言。
    
  想想那些牌坊吧,多好的城市装饰品呀,便是在现代的高楼大厦映衬下,又怎么能是“鸡笼或鸟舍”呢?多几座牌坊,真的就会妨碍交通么?便真是,也可以挪移嘛。现如今的马路上,多的是街心花园,多的是天桥空地,若立几块精致的古牌坊,是一件多么漂亮而美好的事情呀。可惜的是,现如今,牌坊,无论什么样的款式、质地、功能,均已消失,能激起我们想象力的也只有几个抽象的地理名称了。
    
  再说那些寺庙。北京城最伟大的一点就是海纳百川的文化包容精神。譬如说城市必不可少的宗教建筑,当年的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喇嘛教、天主教、基督教的寺庙殿堂,据1936年时的统计数据,内、外城共有561座(加上散布于郊区的,总计达942座)!世界上哪一个古城还有这样的气度?还有这样的伟大?然而,这些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挺过了千年风雨,经过了历代荣辱,却在短短五十年内“俱往矣”,至1984年,北京公布的文物保护单位中,庙宇寺观也只剩下区区21座 !
    
  城墙拆了,牌坊毁了,庙宇没了,我们没了束缚,没了顾虑,终可以“自由”地胡来了。失去物质和心理双重屏障的北京城,其传统、其文化,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消失。失去城墙的方正,我们好象也丢了营建世界的“规矩”,把城市建得乱七八糟,同时又在每个人的心里筑起了厚不无可测的心理城墙。正如李敖先生在北大演讲时忧伤地说:“我见到的北京是一个处处设防的北京。” 没有了“规矩”的北京,开始变得小心眼和势力眼的北京,又如何能大气起来呢?
    
  2
    
  失去城墙屏障的京味,好在是还有四合院和胡同可以收留。我总以为,京味的大半精髓也都藏在这悠长的胡同和那四方的四合院里。
      
  我至今怀念张恨水笔下的北京,那时的北京城是多么的美。就说这胡同,在他笔下,有一种摄人魂魄的干净之美:“一条平整的胡同,大概长约半华里吧?站在当街向两头一瞧,中国槐和洋槐,由人家院墙里面伸出来,在洁白的阳光下,遮住了路口。这儿有一列白粉墙,高可六七尺,墙上是青瓦盖着脊梁,由那上面伸到空气里去的是两三棵枣儿树,绿叶子里成球的挂着半黄半红的冬瓜枣儿。树荫下一个翻着兽头瓦脊的一字门楼儿,下面有两扇朱漆的红板门,这么一形容,你必然说这是个布尔乔亚之家,不,这是北平城里‘小小住家儿的’”。瞧,享受这般诗情画意的,可是普通百姓呀。再想想看,那时的北京城,可有着9000余条胡同,那恣意铺展的可多是这样别致的美景!这样的情景,想来都令人嫉妒。然而,我们如今却只能在断文残墨里回象那斑驳的旧影,雅致时光。
    
  曾经的老北京,绝不是我们想当然的灰色。春天,你可以看海子边的杨柳垂岸,夏天,你可以赏荷花池的翠绿铺天,你可以赏夫子庙的雕栏玉砌,便是冬天,你也有陶然亭的寞雪、圆明园的残荷可观。当然北京的槐树最有韵味,或槐花飘香,或槐荫纳凉,或槐叶秋伤,或槐影萧杀,都是美得一蹋糊涂。而槐树的气质也最与老北京的古都气韵相符、相衬、相配。因此,整个北京城,胡同里、古庙口、湖海畔、宫墙边,多有碧槐相伴。于是乎,或是巍峨故宫的黄瓦红墙,配千株槐林,或是幽深胡同的粉墙朱门,搭几株老槐,那份景色,可是一幅活生生的水彩画呀。
    
  这座城市不但可以看,也是可以听的,有天籁的自然,或是夏日绿荫的蝉声阵阵,或是秋夜胡同的秋虫啁啁,或是瓦蓝天际的驯鸽哨音,或是琼岛老树的昏鸦声起;也有尘世的热闹, 或如胡同里的别样叫卖,或如大栅栏的绝唱吆喝,或如茶馆里的高谈阔论,或如戏楼里的朗声唱和,那声声句句,唱的可都是老城故事,奏的可都是古都韵律。
    
  这座城市还可以吃的。且不说那些百年老字号,或是全聚德酥香的烤鸭,或是东来顺鲜嫩的羔羊,或是都一处漂亮的寿馍,自然是个香,是个绝。也不说那浓香的北京豆汁,也不说那脆嘣的冰糖葫芦,单表一下胡同里四季叫卖的别样小吃,已经让我们口馋心醉。或如夏天卖冰酪的,他在胡同的绿槐荫下,歇着红木漆的担子,手扶了扁担,吆喝着道:“冰琪林,雪花酪,桂花糖,搁的多,又甜又凉又解渴。”再如秋冬卖大花生的,他喊着:“落花生,香来个脆啦,芝麻酱的味儿啦。”还有如乳油杨梅、蜜饯樱桃、藤萝饼、玫瑰糕等,各有各自的叫卖法,每当幽静胡同里响起这诱人的叫卖声,不知激起了多少老妪温暖的回忆,馋死了院里多少贪吃的孩童。
    
  狭长幽深的胡同里,深藏着一水儿方正的四合院。这四合院外表虽是单一的齐整,可每个四合院里,也藏着活泼的布局之美,还有上升到艺术层面的讲究。朱门大户且是不提,就说那普通人家。譬如说这门,往往不会由大门直通到最后一进,多有照壁,画着一栏山水人物的壁画,或是大门开在一边,进门要拐个弯,然后会有四扇绿油油的屏门隔了内外。进了这屏门,便是外院。院里必须有石榴树、金鱼缸以及夹竹桃、美人蕉等盆景。这缸或大或小,大可植荷,小则养鱼。而在照壁或绿屏门后,也常栽上一丛瘦竹,夏日里,遥对着正屋朱红的棂格,糊着绿冷布的窗户,一番雅致之美自是油然而生。
    
  在正房前的绿地上,一般都植两株树,除石榴树外,也可是海棠、丁香,或是槐树、枣树,根据个人喜好而定。这些树种自是大有讲究,要的是春可赏花,夏可纳凉,秋则结果,谓之曰:春华秋实。便说这赏花,或是象白雪球一样的洋槐花,或是淡绿色的枣子花,或是火星样红点的石榴花,或是粉红色的夹竹桃花瓣,在满院上下皆绿的环境中,那点点花色,自是娇艳绝伦,令人心旷神怡。
    
  爱美的北京人,院里自然离不开花卉。率性的他们,花也种得潇洒,多是随地撒些草本的花籽,于是,根据主人的性情喜好,或菊花、牡丹、芍药、藤萝,或茉莉、黄花、夹竹桃、榆叶梅等,大小花秧全都在院子里拔地而出,一寸到几寸长的不等,但都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样子。
    
  这正房常带有走廊,落地柱子或是朱彤彤的红,或是乌漆漆的黑,多少透着点诗情画意。廊外多有葡萄架或紫藤架,自然也少不了一棵古槐或是大柳。于是,满院都是诱人的绿,斑驳的影,还有怡人的凉。你可以在在夏天太阳当头的正午,在浓荫下纳凉,或在秋日月光如洗的夜晚,踩着地下筛着碎银片的月光,在青砖铺地的藤架下散步,那正房对着院子的一面,常开有大玻璃窗,书桌靠墙,总是在大玻璃窗下。于是,主人或是读书或是写字,那一窗深绿,便映人眉宇,令人心醉。此中坦然和真意,自是不必再作太多解释和言说。
    
  想想看,住在这样四方的院子里,靠着四方的桌子,写着四方的字儿,对于爱讲规矩的传统文人来讲,这是何等惬意的事呀。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方正”情结,才使得北京的胡同和四合院,深受那么多的名士文人的偏爱。蔡元培、梅兰芳、鲁迅、郁达夫、老舍、张恨水等等,哪一个不是铁杆的四合院迷?若是不信,他们留下的文字便是明证。遗憾的是,一个名人济济的北京城,被挂牌保护的名人故居却仅有36处(十有八九是四合院)。
    
  但不管如何,还是应该感谢这些名人,正是他们,才使得老北京还可以顽强地保留几处立体的建筑符号,不被钢筋水泥的林地吞噬。如今正宗的老北京味道,也就只剩下名人笔下残留的余香了。可是,文字再漂亮,也不如活生生的建筑直观和好看呀。
    
  
  3
  
  曾经的北京是一座文化浓郁、特色鲜明的城市。城墙、胡同、四合院、茶馆,都是这座城市独一无二的风景。也正是这些别致的风景,多层次、立体式,构成了诸多京韵十足的人文情趣。可如今,这座城市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噪音隆隆的推土机,推掉了传统,推掉了历史,也粗暴地铲断了城市的文化根基。
  
  悠久的历史,早被粗暴地扼杀,古老的文化,已成风干的标本,这座城市,留下的只有浮躁的喧嚣和茫然的失落。想想看,当我们老时,没有雕花的门蹲可坐,没有红漆的大门可守,这是什么样的北京?面对膝下的子孙,没有石牌坊的传奇可述,没有拴马桩的故事可讲,这是什么样的北京?稀少胡同叫卖的晨韵,难觅斑驳花墙的晚情,这是什么样的北京?没有石榴果味的家庭温情,没有海棠花香的院落闲适,这是什么样的北京?
    
  失去四合院和胡同的北京,也就丢掉了城市的灵魂。于是,这座大得不得了的城市,惟有僵硬的现代躯壳,斜撑一个虚假的历史古都的名份。稀少精神传承的北京,自然无法归拢散漫的城市野性,也自然无力对抗低俗文化的侵袭。于是,曾是那么美丽雅致的一座城市,就这样被俗艳的商业口红恣意涂抹,被走秀的艺术玩家轻薄玩弄。商场宾馆,随便架些博古阁,胡乱描点楼台景,岂能算宣扬文化?高楼大厦,硬搭个宝塔顶,偏挂些红灯笼,那是在遭践传统!
    
  对于一座现代城市的营建,我们不但与国外城市相比,有着很大的差距,而且与老祖宗相比,也差了好大好大的距离。对于建筑的功能和美学,我们好像根本就没有“以(中国)人为本”的概念。我们早已忘记这座城市是为谁而建,为何而建。我们被糊涂油蒙了心,我们被政治化迷了眼,我们眼里只有伟大的面子工程,只有赚钱的地皮。
    
  我们贪大,我们喜功,我们要献礼,我们要跃进,于是,建筑的尺度被无限放大,建筑审美也开始变型。一个天安门广场,宏大倒是无可话说,可却不符合人的尺度,那感觉就好像人掉进冰冷的建筑沙漠里。民族性格里,我们善变,而且历来对于“赶超”有一种竭制不住的热情和冲动。还如这长安街,突然又满不在乎早先树立的“中而新”风格,热情地请来大鼻子的洋建筑师设计了一个突兀的“大水泡”一样的金属半球状的建筑物。高昂的造价,另类的风格,曾招来过激烈的争议,可这样的国家大戏院还是建起来。不管你赋予它再伟大的意义或刻意的象征,它依然谈不上美,而且与周围的环境绝缘。这使我不禁想起年前的一则新闻,说是巴黎塞纳河畔要建起几座日式高层公寓,马上就遭到法国人民的抗议,认为破坏了巴黎的城市风格和法兰西的民族历史文化。那么我们在紫禁城边上建起样一个后现代主义的“金属怪蛋”,不知算什么了。莫非是达利风格的后现代行为艺术么?若真是,这玩笑可就开大发了。
    
  再譬如那个西客站,且不说建筑形式的僵硬和丑拙,且不说建筑质量的粗糙和低劣,单说它的功能,就非常不合理,甚至是一蹋糊涂。象这样的大型公共建筑,按道理讲其交通组织的功能非常重要;然而,除了大,除了乱,这座冷冰冰的公共建筑还给我们留正什么呢?
    
  再看旧城内,曾经拟定的建筑高度控制就这样一个特批,再一个特批给破坏掉了。我们只知道一味追黄金地段的容积率,却不懂高楼大厦不坦堵塞了宜人的生活和观赏空间,而且带来了城市交通日益窘迫和环境恶化。这个城市曾经的雍容大度,曾经的平缓开阔,就这样被涂改得乱七八糟。谈什么天际线!谈什么轮廓感!谈什么城市底色!谈什么建筑韵律!这座花花绿绿的城市,早已乱得毫无节奏,乱得没有章法。于是,这座城市沦落为一座由大量高楼和高架桥组成的“二手货的城市”。正如英国建筑师彼得对北京的现代建筑评论道:“新的建筑和马路使北京沦为60年代美国和俄罗斯理想城市的拙劣赝品。”对此,我无话可说,也不想辩驳。
    
  当规划沦为一纸空文时是一种可怕,而规划是一种有组织的破坏就更可怕。梁思成先生曾预言这座城市会得“心脏病、动脉硬化、高血压等病”,他对了,可是这座城市里的人却要受苦了。先生当年为这座城市痛哭,掉了许多眼泪。可是再多的泪水也挽救了城市的昨天,也改变不了城市的今日面貌。
    
  城市规划的无序或失控或偏向,其实很大程度上与制度无关,与时代无关,甚至与经验也没有太多的关系。可悲的是我们有着3000年的建城历史,却在城市营建方面有着可怕的无知。当年,梁思成和陈占祥先生早已根据国外大城市的经验,提出过合理而科学的城市规划方案,可惜的是我们却被长官意志和乐观冒进害得不浅,不但全盘否定,而且大加嘲笑和批判。
    
  中国历来缺少建筑精英,不象西方,建筑师从来稀少发言权和主动权。好在是中国有祖宗的规制,于是,一切被祖宗约定的中规中矩,也成了标准化,无论体现哪一个姓氏王朝的皇权意志,可文化的根系没有变。然而,当我们有一天斩断传统的文明根系,拆了方正的城墙骨架,切了四合院和胡同组成的脉落,曾经虽是古老,可浑身上下充满精神气的北京城可始疲软,并在“现代化”的进攻下,轰然塌陷,偌大一个城市,开始走向无序和混乱。城市不可避免地开始“不讲究”,从而走向平庸和低俗。稀少文化底蕴和科学设计的建筑,蚕食着城市的空间,粗暴地污染着人们的视觉。" 广场" 不再是巨大的政治和物理空间,而只是建筑物的前庭路口;" 花园" 是楼旁狭窄的绿化带," 森林" 则是郊外草木稀疏的苗圃。" 世界公园" 式谐谑、游戏的建筑,假冒的明清建筑和仿欧洲古典建筑纷纷出笼,加入这世纪末大众文化的狂欢。
    
  于是,一座城市就这样被地产商野蛮地划割、涂抹,若是漂亮些也好,可惜的是,因为稀少文化的支撑,因为道德良心的缺失,建的也多是毫无美感的豆腐渣工程。若讲质量,那些建筑,便是钢筋铁骨,也谈不上结实和坚固,便是叠层架楼,也谈不上宏伟和壮观,至多只是以单位面积计算的鸽子笼罢了。若说美感,那些金光闪闪或五颜六色的高层建筑。除却表承建筑商个人的野心和粗俗的审美外,实在没什么可取。二十多年来,新建筑到是不少,却没有一两座真正让北京人喜欢和认同的地标性现代建筑。便真是列举出几个来,也是地产商自吹自擂、自淫自乐的口号罢了。地产商恶俗一些倒是罢了,难道那我们的决策者和管理者也都集体丧失了审美力和判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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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的文明体系构建,绝不是几个简单的口号或乐观的想象或时髦的概念来完成的。城市需要历史的继承和延续,否则,北京就不是北京了。我们常常对于现代文明的渲染过于乐观。城市的文明,本应是协调和美观,而不应只是些简单或时髦的概念。不协调的现代建筑,突兀也显摆,但肯定不美观。花得钱再多,说得再美妙,也终是城市文明的高级垃圾罢了。许多人总会摆出观念超前的大帽子唬人,还要摆出历史上许多轶事论证。可殊不知今非昔比,一个文化如此多元的时代,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好东西不会再被几个或愚蠢的偏见改变。
    
  对于人文的向往,对于传统的怀念,不是单纯的怀旧,也非复古。新的北京,当然需要新的风貌和新的人文精神。只是,创新不见得就一定要破旧,城市文明谱系里,新旧文化,更应该和谐共存,或者说,营旧才能更好地创新。
    
  城市之光,还要暗淡多久?文化良知,何时奋起抗争?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不得而知。时光寂寥,岁月悠悠,面对时间老人的淡定,面对这座老城的从容,突然感到所有关于这座城市的批判和感慨,都是那样的无力和寡然。我也知道,便是这无谓的忧叹,也将旋及被时间和冷漠的黑洞吞噬,淹没在城市的喧闹之中。
  
  于是,不禁又想起那位哭鼻子的梁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