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老年广场舞服装套装:《中国青年报》前主编李大同先生讲座实录(2006-11-1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12:47:04
《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前主编李大同先生
访谈实录
更新日期: 01/16/2007 16:07:34

武斌老师采访李大同先生
创意:金梦玉 访谈:武斌 时间:11月11日
[李大同背景]
《中国青年报》资深编辑,1979年当了《中国青年报》报驻内蒙的记者,在草原上生活了11年之久。创办并主持《冰点》专版十年。
1995年,《冰点》作为《中国青年报》专题特写版在一片“焦点”、“热点”声中诞生,以《北京最后的粪桶》开篇,独辟蹊径,跳出传统新闻的窠臼,将普通人请进新闻的“精品店”。读者耳目一新,赞不绝声,1996年,《冰点》被评为“中央主要新闻媒介名专栏”。1998年,《冰点时评》问世,开中国报业“公民表达”风气之先,第二年即被评为“中国新闻名专栏”。2004年6月,《冰点》拓展为周刊,增设《观察》《探索》《人物》三个版,以《保卫三联书店》拉开扩版之幕,佳作不断,更上层楼。
“冰点”为《中国青年报》王牌栏目,至今已有560多期,多篇报道引起重大社会反响,《离开雷锋的日子》等多篇报道被拍成电影、电视片,《我认识的鬼子兵》等被扩展成畅销书。十年来,《冰点》以其独特的视觉呈现出一个时代。
金梦玉:各位同学各位老师,下午好。我们今天新闻传播系组织了中国记者节大型活动,第二个专题讲座邀请了我们中国青年报“冰点”的主编,我们中国新闻界著名的新闻家李大同先生到我们南广大讲堂作客。大家欢迎!下面有请李老师。(掌声)今天这个活动我们采取了对话的方式,对话的主持人由新闻传播系的武斌老师,下面有请武斌老师。(掌声)
武斌(以下简称武):各位来宾,11月8号是第七届中国记者节,为庆祝这个节日,新闻传播系策划了一系列活动,今天我们有幸请来了中国青年报著名的高级编辑,《冰点》的原创人、策划人李大同先生。今天在座的来宾有咱们教务部的部长金梦玉先生,还有新闻传播系主任刘自雄先生,还有我们南广各个系的老师和学生。对大家的到来表示欢迎。(掌声)
武:李先生你好,虽然11月8号的已经过去,但是在今天这样的一个场合,我还是要向你表示记者节快乐。
李大同(以下简称李):同祝同祝!
武:我想问一下在今年的记者节你和往年不一样的地方在哪呢?
李:最大的不同就是往年我在工作岗位上,今年我在赋闲。
武:我听说你平时忙得你说过几乎是“足不出户”的。
李:“足不出户”是因为我必须守住自己的阵地,我每天要接到大量的读者方面,包括新闻同行方面发来的各种各样的电子邮件,新闻报料,包括对我们报道的意见反馈。我必须得守住我的这个电话。
武:今年的记者节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李:我想记者节本作为一个形式,我们也不必对这个形式赋予更多的内涵。实际上新闻记者的生命,在于他每天每时每一篇报道。我们要做好每一篇报道,使每一篇报道对公众负责,对职业良知负责,至于有没有一个节日来庆祝,我觉得反倒不重要。
武:接下来想给你做一个性格测试,好吗?你任意选择一幅你喜欢的一幅图。
李:我都喜欢。
武:请你选择,包括图的形状色彩颜色,你最喜欢哪一幅?
李:图1吧!
武:选择1。你不要紧张,我们看看1的答案是什么。测试结果一:时常自我反省,敏感的思想家。你对于自己及四周的环境比一般人控制的更好更彻底,你讨厌表面化及肤浅的东西,你宁愿独自一个也不愿跟别人闲谈,但你对朋友的关系却非常的深入,这令你的心境保持和谐安静,你不介意长时间独自一人,而且绝少会觉得沉闷。你觉得符合你的性格吗?
李:非常像!(掌声)
武:那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同事、你的知己对你的评价?
李:还有这样的评价吗?
武:如果你的同事是说了很直白的话请你不要介意。
李:那我当然不介意。
武:你也不必紧张。你的同事李方是这样评价你的:“李大同是一个豪迈人,讲话风格也是霸气十足。”你是吗?
李:对有些人来说大概会有这种感觉,但是我的朋友没这种感觉。
武:李方说,“很不幸,这样性格的人很可能他是一个将军、高官、CEO……然而大同却是一个报人,以我十几年媒体经历所见,同行里面就算有过这样的人,多半也是在现实环境中消沉了。而李大同却能保持,中青报向有容忍雅量但主要还是他自己敢于争取,关键时刻顶得上,以这样强捍性格办报办刊,就不太容易人云亦云。”
李:这是他给《冰点时评》写的一个评论,他书根本没有看过,所以只好评人不评书。
武:能不能说一下你强捍在什么地方?
李:其实强捍也可能是比起我更年轻的同事们有的感觉。因为我们这一代人有一个独特的经历和背景,就是我们经历过,像我本人经历过长达十年的草原的插队经历,如今的年轻人当然很难想象,在那样一种类似于一个与世隔绝的环境里,几十里地没有人烟,你要活下来,而且还不能被这个社会所抛弃,你必须要付出何等的努力。我们在草原上过着游牧生活,一年要搬四次家,我们知青的这个蒙古包,需要八辆牛车才能拉动,但是八辆牛车有两辆牛车拉的是什么呢?是书。满满的两牛车的书,一直到我们离开草原,我们的搬家的牛车从8辆减到6辆减到5辆,但是搬书的车仍然是两辆。经过这样的磨砺之后,我想会有一些东西积沉在人的性格当中。也就使更年轻一点的更柔和一点的同志感觉到强悍。
武:有一个同事是这样介绍你的,说李大同是一个牧民,他并没有很高的学历,他在草原生活了十一年,但是他走向《中国青年报》,走向了北京。我想问一下你在内蒙古的那些岁月里,刚才你也提到了那段岁月给了你深沉的收获,你在当记者时候的你的第一次你的第一篇可以说是得意之作吧,也是在《中国青年报》,首次让《中国青年报》的编辑和记者认识你,是那次八十年代写的内参,你能把这件事介绍一下吗?
李:这确实是复杂的故事,我今天简单讲一下吧。我们这一代人当然受到时代的局限,我是一个67届的老三届,没有继续升学这样的机会了,本来在恢复大学招生以后,知青里面还有1%的人有机会重新登上这趟车,但是我父亲一直到1978年才最后平反,我始终受父亲问题3次把我刷下来了。我就不再去想进入正规的院校去读书,事实上我也从来没想到我去干新闻,我真没有想到我去干新闻。我之所以偶然的成为了记者,是因为我能说一口蒙古语,要找到一个蒙汉兼备的人很难找,大概有人就推荐有这么一个人,然后报社说这个人发表过什么作品呀?我说没有。那他写过什么东西啊,写过一本小说,但那是写在自己笔记本上的。那他的政治立场、思想倾向怎样?那只有给家里写的信才能反映出来。现在大家已经很难想象当时的家信都是万字万字那样写的,要讨论局势、非常关心国家的动向。报社就拿到了我的几封家信和这本写在自己笔记本上的小说来研究这个人能不能当记者。报社当时的一个副总编辑看完以后说,小说文字很好,信件思想很解放,可以!我就这样一刹那当了记者。你刚才说的所谓成功的内参实际上是因为我不适应我们经典的传统的新闻操作的一种逃避。我进入到了报纸以后,当时,今天的年轻人恐怕没有想到是没有新闻工作者这个词的,我们进到报社就告诉我们:你们是的党宣传队,当时报社经典的场景是排出这一周要在报纸上发的文章,大家可以想想那有多么的不新闻。你在星期一把这一周所有版面的稿子都排出来,都去准备好,这没有新闻可说。我们因为根本没受过所谓科班的新闻教育,如果我们当时受到这种教育,我们会认为这种情况是天经地义,但是我们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教育,我们看到竟然是这样的,感到十分的难受,我就时时写不出新闻报道来。我不知道把什么样的事可以和上面的精神挂起钩来,完全是非常局促,我只好转向多少能说些真话的内参,内参不需要宣传,你发现了问题基本就直接说出来。因此在一段时间内,我被称为是内参记者,因为内参的份量都非常的重。这并不是什么光荣,而且从今天的角度来说,是一种逃避,是对我们传统新闻运作的一种逃避,我给自己找到另外一种空间而已。
武:在新出版的《冰点故事》当中,你在封面上这样写道:“我们报道,我们记录/ 不是因为我们是一些好事之徒,/仅仅因为,这是我们/对公众、对国家、对历史、对未来,/应该承担的一份责任。”那为什么要在封面写这样的话?
李:坦率的说这是我在后记里写的,是出版社给我挪到前面去的,他给摘出来的,但是我要说这代表了我们的职业感觉,我们写下这一段话代表了我们的职业感觉,在任何一家货真价实的主流媒体工作的人员,大体都会有这样的一种感受,到今天为止,我的办公桌的写字台上还有这么厚的老百姓的投诉,虽然我已经离开了冰点主编的这个位置,但是我始终都不能把这些投诉当作废纸把它处理掉,我每拿起一份这些东西来都感到非常的沉重,几乎每一份上面都摁满了几十个手印,而且是穷尽了当今中国社会的所有救济手段才找到的。行政的、上访的、法律的、诉讼的,他所有的救济手段已经穷尽之后还解决不了,没办法,他最后想到有良心的媒体。当你日复一日地看这些东西,其实这些东西每一个都可以成为重要的新闻资料,但是我们不能重复,我们也只能从一百件选出一件或是两件进行调查报道。我很难想象你如果处在这样一种和中国社会这样一种信息交流当中你会感觉到自己没有责任。我曾经认为“冰点”,农村是没有人看,农民是不会看到的。但是很快我就改变了这一看法。
武:那篇报道《五叔五婶》?
李:还不仅仅是这篇,《五叔五婶》我们并非是为了报道农村去报道它。我是讲的另外一篇报道。有一天楼底传达室突然说有两个脏兮兮的人一定要见我,看起来像要上访的,是不是不让他们进来?我说还是要见的。我下去看了,这是两个广西来的农民,他听到我是李大同以后,马上打开的第一份就是一张原张的“冰点”。这个关于农村的报纸,他认为刊登了这样报道的报纸才会管他的问题,我是很感动的。我想,只要和人民的生存状态有关的这样的报道就会通过各种途径到需要的人手里。我想,这就是经年累月和社会做这种的交流,有时候大家很难想象的读者可以在电话里给我们哭诉半个小时之久。一边打电话一边哭,泣不成声。说句老实话你很难不感到责任。我们的力量很微弱,每周只有这几个版面对吧!但是我们希望它作为良心的标注存在读者心中,让人感到不再绝望,不会完全是黑的,他总有一些坚持真理、坚持真相的媒体存在的,给人一点希望,我们是就这样想的。
武:那在今天,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在第七个记者节这样的时机,你对责任感又是怎样认为的呢?
李:实际上我在新闻界已经干了这么多年了,1979年进入中国青年报社,今年快三十年了,我眼前进来走掉、进来走掉这样的新闻人很多,我也经常被请到北京的各个大媒体去参加各种各样的策划,参加各种各样的评奖,我们看到人家介绍这篇作品是谁写的,拿出来的时候都要强调这个记者是我们这里头最勇敢、最有责任心、甚至最形而上的记者,不功利。我想这伟大的作品,或者可以留之久远的新闻作品,一定是要有这样一个作者手里生产出来。新闻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职业、饭碗,也可以把它当作一种事业。你如何对待一个职业和如何对待一个事业,你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我想今天有志于投身于这个事业的年轻学子,第一课应该就是责任。我们的每一部作品都不是写给自己看着玩的,而是要影响别人,那么什么样的东西才可以影响别人,这是我们在学校首先要掌握的。一个不想影响别人、不想影响社会、不想影响历史的人,我倒是劝他趁早离开这个新闻行当。他永远不会有成就的。
武:“冰点”的开篇之作,《北京最后的粪桶》,这是你在浏览《北京晚报》的时候看到的一个两寸大小的黑白照片配了几行文字,就凭这一幅版面上不起眼的小小的照片和两句话的背景介绍,你就策划了冰点的第一篇作品,也就是称为冰点的经典之作。那么你能简单的介绍一下你的策划过程吗?
李:是这样的,当我1994年,将近年底的时候,领受了这两块版。这两块版干什么呢?我就问报社的领导,你给我这两块版要干什么?他实际上也不知道干什么,就信口说你搞点专题什么的,这话简直是说外行话,一个整版的专题报道,每周两个,一年104个,你任何一个人就算长了八个脑袋也搞不出来,他不可能搞得出来,我就说你在说疯话,怎么可能搞出104个专题报道,那么这个时候是《中国青年报》的文化在发生作用,他知道给你你就会让他生产出东西来,你想登什么就登什么,这当然是对我个人业务能力的一种信任,但是我自己确实不知道登什么。那么最后想这两块版之所以要有存在的价值,它必须是整个报纸格局里的缺项,没有这样的报道。那么大家知道报纸一般是按照社会行业划分的,政治、经济、社会、教育、文化、是这样按条条划分领域。但是报社在95年这次改版当中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领域,全部瓜分完毕,这条就把我逼上了绝境,就是说我不要领域了,所有的领域我都可以去,但所有的领域你以什么形式去呢?你不能再用组合新闻的方式像我们一般的编版方式,因为每个版都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再用那样的版呢,那么就逼着我在形式上采取唯一的形式,就是整版的特写。这是任何一个版都没有的。问题在于,这违反新闻规律,违反新闻传播规律,大家都知道,也经常强调。新闻在新闻传播上有一个铁的定律,报道越长,读者越少。这等于是我们自己给自己设置一个陷阱,我们等于是在自杀。
但是这时候89年我赋闲,一直到94年,我有5年的时间赋闲的,赋闲有一个好处就是你不在实际的进行各种各样报纸上新闻的生产的策划和播出。每天我拿出我们的报纸的时候,我完全是一个读者,如果这篇报道是我自己把它生产出来的,不管怎么样我自己也要把它再读两三遍,这么大一块儿,很有自由感。但是当我纯粹作为一位读者来看这份报纸的时候我只拣我真正感兴趣的地方,这时候我就想到我们可能过于自爱,读者也就可能像我今天一样,翻到这停一会再翻过去,能够把它真正抓住的每篇报纸上可能很少。这时候我做“冰点”的时候,实际上控制我的是一种第一读者的感觉,而不是一个所谓的名编辑、大编辑的感觉。当我选择题材的时候,刚才你提到的,确实像你所说的那个场景。看到一个小照片,非常模糊,说这是拍的什么呢?一看说明就一行字:北京还剩七只粪桶,背粪桶的都是老知青。心里当时就“咯噔”。事后也有很多新闻界朋友问我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东西,太不可思议了,没有任何人认为他们会是新闻源泉,后来我也总结为什么当时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因为你的脑子里保存有什么是粪桶的这样一种信息。今天的年轻人其实不清楚,但是在五、六十年代,大家知道粪桶是东西?粪桶是思想革命化的图腾标志。本来背粪桶是社会最底层的、最低贱的东西,但是为了驯化人民,非把他拔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国家的毛、刘都接见了,当时北京市长也是要背粪桶的,很多著名演员花枝招展的背上粪桶要故意摇晃,要让粪水出来淋得满头满脸都是,然后思想就革命化了。这不是假的,不是做的,他们真心以为只有浑身发臭,心才是红的。但是几十年过去了,图腾剥落、粪桶和背粪桶的人又回归了他原本所处的位置,就是社会最底层,这样的一种历史的命运你能没有感愧吗?那么有意思的是,他和另外一条线交叉在一起,同样知识青年下农村去在当时是作为改造工作的一支有生力量下去的。我们都经历过这个时代,哪一帮知青下去的时候不是雄心万丈?我要改变这个地方!我们下到草原上冰天雪地的地方,我们光是农业、科技、种菜、种菜、种树的书带了不下二、三十本,我们要干出绿洲来啊。是这样的梦想下去的。同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成了泡影。知识青年是不受欢迎的人,是掠夺农民那一点口粮的人,他们不是胜利大逃亡,而是失败大逃亡,逃回自己的城市去,这两条线交叉到一起,搅到一起去了这其中的历史之愧叹,命运之跌宕,对我这样一个搞传播的人来说,就是心里“咯噔”一下。
武:你的同事说你最爱用的词就是“咯噔”。
李:对,我就知道来料了,这样的故事一定是会打动人心的。但是我当时也没有想到这开了中国新闻的一个新的范式,就是将底层人民的生活真正的作为新闻主角登在主流大报上。真正普通人的生活从来不在中国新闻的视野当中,不在,没有。我想冰点的第一篇报道如果说它有什么意义的话,就在于让中国普通民众喜怒哀乐真正作为新闻主体的素材出现,他们没有什么英雄业绩,甚至谈不上崇高情操,但是就是这样的报道,那么多读者被深深地感动。那么我书里也写了,像北京机场一个空姐,生活优裕,漂亮。在电话里一定要他们的地址,我要不给他们送一点东西去,不去见她们,我心里会过不去,我想这样的报道和受众的心灵是相通的,他开始感到我们的媒介开始在关心我们自己了,而不是教育我们,宣传我们,改造我们,而是报道我们。具体细节大家可以再看看书,我想我对这个模式的转换,我是这样感受的。后来应该说现在已经成了中国传媒的主要探访领域就是民众的生活,
武:那么在策划这个报道之前,你心里有底吗?要一版的文章来登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而且按传统的新闻学来说它不构成新闻这样一个题材。
李:坦率的说没底。
武:没底,还要派记者去写?
李:但是我们要尝试,我们要试。我这个人有一些冒险的秉赋,敢于冒险,再说形象点是敢于赌一把,我们赌它一把,看行不行,但是事实证明我赌赢了,那天早上刚到报社,我就知道我赢了。
武:怎么知道的?
李:报社有很多勤杂工、传达室的老工人、司机班的师傅们平常和编辑部不搭话的,那天我刚骑车一进报社,“哥们儿,真他妈棒嘿!”我说:“什么棒啊?”“就是那个冰点啊!”这个东西最普通了,他一见你进来马上就叫了,就喊“真他妈的!”就知道成了。这证明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实际上就是两个词“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打动我们自己才能打动受众,你自己都不感兴趣的东西,你一定要做出来,让读者感兴趣,可能吗?不可能。我们记者的稿件什么叫做过,只有一个标准,就是他让我从头到尾一口气读完了,这篇稿子我就说你过了,其他的编辑工作不用管了,因为我是第一读者,你竟然让我一口气读完了这篇报道。你成功了。(掌声)
武:那位采访这篇报道的记者王伟群,那么她当时在写这篇报道时已经有十年的新闻工作经验了,为什么这篇报道打磨了20多遍才推出来?
李:这就是我们的新闻模式所造成的。大家知道,在大报的编辑记者有一个强大的职业关系,什么才是大报?什么才是大题材?当我初掌冰点版面的时候,我让所有记者都来报选题,你一听头就大了,南水北调、环境污染、企业三角债,篇篇都是农民负担。他认为只有这样的题材才配得上一个整版,但是有人看吗?没有人看。我们传统的新闻模式是单向的,我生产了,我给你了,我完了,你爱看不看。但是现在我们不行了,我们必须要看,这篇东西有人看吗?有多少人能读完它。那么讲一个小小的故事,《五叔五婶》我们这篇报道发完后,后来编了一本书,就是1995年的冰点报道。那么在97年的时候,我接到电话,两个读者的电话,说我们要找五叔五婶。我说五叔五婶是我们很久以前的报道,为什么你们现在要找他们?结果呢,是两三个到北京打工的农民,哥几个凑钱买了那本书。看完后就很激动,马上就要给五叔五婶捐钱,然后我告诉他们问题早已经解决了。是95年发生的事情,那么当时打电话的农民兄弟很有意思,“我咋看就像今天发生的事情呢?”我想这就是一个好报道的特征之一,它不那么轻易的消失掉,他集中的反映了社会一段时间内的矛盾和问题,并且真实地反映出人民的思想情感,那么这样的报道就有很长的生命力,以至两、三年后的读者读起来还像今天发生的事情。(我是不是没有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搞得比较细致)。当然我可以接着讲,一个是刚才讲的新闻模式的问题,什么样的题材才是大题材,我们的记者认为只有党和国家的重大工作才是一个大题材,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误区。另外我们的记者还有一大缺陷就是不会写特稿这样一种形式。大家知道著名的普利策奖专门有一项奖叫特稿奖,你们要知道《纽约时报》特稿部的记者们在自己的门上贴哪两个字吗?“诗人”。他们是自命其为诗人。就是指特稿在写作上要非常高的可读性、技巧、意识。但是我们的记者基本上没有这个素质,写本报体写惯了,粗制滥造,原来还有一种非常简陋的讲故事形式叫做通讯,现在已经不堪喟读。实际上很多国外将新闻只分为两类:一类消息,一类特写。那么冰点这种报道属于大特写,大特写有一个要害就是要有结构,一般的一个1500字的这样的一个小特写你可以没有结构,等你想结构就完了。但是一个8000字的东西甚至10000字的东西,你要让人一口气读下来,你要有一种重要的结构在里头导演,要有阅读悬念,把读者拉着往下走这样一种力量。当然我们记者在进入“冰点”之后,是没有这种训练的。我们一直费九牛二虎之力。不需要单独讲特写吧?单独讲特写就是一堂专业课了。
武:那么一个老记者的稿子让你改的面目皆非,那你怎样处理和记者之间的这种关系?
李:这可能是一个误解,一个聪明的编辑绝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自己去改稿。我的做法是一遍又一遍的让记者自己重写。一遍不行,告诉你为什么不行,哪不行,继续回去写第二遍。第二遍不行就第三遍,直到在结构上我觉得可以了,我才作细一步的打磨,而且我再打磨的时候,我还要让记者坐到我边上,你来看我怎么编辑这篇文章。现在这两句话我要删去,删去以后你再读这个段子是不是顺了?你自己读口感是不是顺?我要把你这句话调到上一句,这一句调到下面来,这样读是不是逻辑才顺了?其中有一篇稿子就是这样调理这段挪那,那段挪这,然后你读。我跟一个记者进行了一天半的时间,等到全部改完以后他发出了一声叹息“我好像明白了”他感受到了决不说一个好编辑要自己没完没了地改。你把人家的作品改得自己都不认识,,那就不是个好编辑。好编辑要让记者自己改变自己。(掌声)
武:中国社科院新闻研究所的时统宇当时对“冰点”作了这样的评价:“冰点”它不是一块冰,它恰恰抓住了新闻的真正的热点,在给这个栏目取名“冰点”的时候,是否已经决定了这个栏目的报道方向和报道的风格?
李:坦率地说,我劝大家不要特别在意事后的那些评论或者研究,那里面通常会有很多溢美之词,甚至于不符合事实的推断。我们把这个栏目叫“冰点”的时候,那时可以说是“一气之下”叫的。
武:怎么解释呢?
李:当时要给这个版起名的时候,看看各报各刊,这种专题版都叫什么?无一不是热点、焦点,望远镜、显微镜,它这个版无所不能。但是有多少真正的读者认为它是热点焦点呢?完全是新闻界的自我炒作,自恋。我们后面一怒之下,既不热也不焦,谁都不反对,我们就反对,当然,一个东西一旦产生,它自己会有一种控制力,尽管我们没有想到冰点这个栏目会控制我们,后来还是在相当程度上控制了我们,就是掌握的东西我们只有一个,他控制了我们独家性;不要说别的媒体报纸整版整版的一定是独家新闻,没有媒体报道这样的题材,应该说这是冰点成功的重要因素。(掌声)
武:你刚才说冰点报道是独家的,但是据我所知,冰点有多篇在社会引起轰动的报道都不是独家的,比如一篇关于语文教学改革的探讨是在《北京文学》上摘的。
李:这是个特例。
武:直到最后,读者读时恰恰忽略了你专门注明的是从《北京文学》转载的这一点。读者都说你们做得很棒,感觉你们是首发。
李:这就是新闻的魅力之一吧。因为《北京文学》发行很小,才三千份谁看呢?都是些文学青年在看,后来《文摘报》作了些转摘,不错,它摘了有三四千字,应该说发行范围更大了,但是还是我们摘出来影响更大,因为我们的读者对象大,我在前面讲了,第一个打进电话的是外交部,到下一个是国家人事部,他说是受全体同志委托打的电话,要求掀起全民大讨论,这是冰点的一个特例,转载,但是没人发现是转载。哈哈哈哈(大笑)……(掌声)
武:这说明“冰点”的影响力。
李:这也是一个传奇,生活应该是丰富的,有时候你突然转载一下起到的作用比你自己生产的还好,因为他是业内人自己写的,记者有时候很难达到那样的深度。
武:我们也知道,“冰点”多次因为说真话而被告上法庭,而且还输过官司。那么输官司的时候对你的自信心有打击吗?
李:没有!因为我们把它作为是当代新闻必然承受的代价,大家知道,司法高度发达的地方,一开始你没有胜诉的可能,不可能胜诉,荒唐到了让你哭笑不得的程度,我们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大家知道,采访那个砍伐,摄像机对着这棵大树,问伐木工人,这样一棵长多少年才能长得这么大?一千年!他说,砍倒它呢?三分钟,我砍给你看,然后“嗞嗞嗞……”三分钟砍倒了。这几个记者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访,回来以后给我写了一篇报道,叫“惊心动魄的六天”。里面写到到了四川某个县采访的时候,记者说一个姓刘的痞子说你要多少木材我给你多少。名字就是姓刘的痞子。你能想到吗,这样的一篇报道半个月后我竟然收到了传票,四川这个县的法院发来了传票,刘某某说我们侵犯了他的名誉权。在那个县城里那么边远的一个山村里,本报在那里顶多两份。一个街头的混混他能看到本报吗?这个诉讼一开始就是地方政府安排的。我们劳民伤财啊,带着律师到那样的一个地方去应诉,还好,那个法官还有点良心,我们去了也是耍赖。谁说是他了,你们县就一个姓刘的?法官自己都笑。明知道是安排的,没关系,知道打不赢的,其实是《中国青年报》这样一张报纸从上到下承受着压力,明知必败一直打到最高院去。这不是我们个人事情。
武:冒着这种有可能败诉的官司这样的风险,还要不停的去做这种批评性报道,你觉得值吗?
李:值!很值得。你获得了公众的信任,我觉得太值了。这个是《中国青年报》的文化,不是我们个人可以做出的决定,因为打官司不是我们自己去打官司,而是报社聘请律师,如果输了也是报社出钱。我们报社这点上立场非常坚定,只要是捍卫社会公道、正义引起的诉讼一律打到最后,不管输赢一律打到最后。(掌声)
武:电影《超人》当中有这样一句话:不要企图去寻找什么新闻,而要努力使新闻重要起来。这也是你喜欢的一句话。你怎样解读?
李:这句台词很有意思,在电影里,就是一个编辑部的老总对他的记者吼出来的话。在我看来这是新闻的真正信条,这张报纸和另外一张报纸要不要有区别,这个记者和另外一个记者有什么区别?这和编辑和那个编辑有什么区别,我想他们就是有不同的眼睛。罗丹说过这么一句话说“生活中并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我想,新闻特稿的生命主要取决于这一点,因为像特稿它不可能是发生性新闻,它只能是从生活中选取一个截片然后加以放大,你选择哪一个截片主要取决于你赋予它什么样的意义。引起如此轰动的《五叔五婶》它有什么样的新闻价值呢?没有。十万大山里,两个上不起学得孩子,他值得报整版吗?但是我们报了,用最感性的形式报。充分的作用于受众的想象中,这是文字远远高于电视传媒的地方。大家千万不要害怕电视,电视那玩意儿一览无遗,很难感动你,根本不能给观众提供空间,但是文字就不一样,好的文字可以给读者提供非常丰富的想象空间,它可以根据读者自己的经验加以再现,那个感受和看电视是完全不一样的。如果从技术上,大家研究一下《五叔五婶》,就是三次眼泪的描写,我在编辑这篇文章的时候,别的地方都可以大段大段的删,唯独三次眼泪的对话一字不动的保留了下来,占了很大的篇幅。我想,那么多读者,后来我们自己写信就写了三千多封,就是为了抄对他们的地址,就是被这样的感性所感动。(掌声)
武:《大堂琴师》是你接到原稿后口述把它改编而成的,发表后也是广受关注,记得也是中央的一位领导看过以后说这才是真正的冰点。那么你的业务素质是怎样练就的,口述就可以把一篇近万字的长篇特稿完成。
李:其实我并不是凭空口述,而是他写了一大堆的故事素材,这些东西不成其为文章,你要使它成为一篇报道,你是根据这些素材来处理的,这当然需要训练,所以在这我也建议大家在阅读当中更多地关注传记类作品,我想传记是和我们这个职业联系最密切的一种表达形式,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我们的职业,也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什么是传记作品。我的总结就是:一个人和他的时代。所有的传记都在写这个人和他的时代。我自己搜罗了有几百本,尤其是大手笔大作家写的的传记类,那些精妙的描述有时候我们都可以引用出来,而且你在阅读当中一些好的句子你都要记下来出来,让她成为你的养分。(掌声)
武:那么你最喜欢的是哪个传记作家的哪些传记作品呢?
李:我比较喜欢的茨维格的作品,所有一系列的传记作品,另外欧文斯通,他的传记作品写得非常出色,大家不知道有没看过《马背上的水手》,很多场景我都可以背下来。你再可以说有的看起来不像是传记,但也是大趋势的像普莱斯特这样的,你看他的作品,那句子的经典,他讲到一个大趋势是:欧洲原来是扩张型的,他的发展是扩张、侵略。搞了几百年又回来,你看他这个过程的描述:五百年前,欧洲发现了世界,五百年后,欧洲发现了欧洲,他就这样一句话,他就把这样一个变革一句话出来。在阅读当中汲取营养是很重要的,我自己的训练大部分是这样出来的,博闻强记,那些好的作品,逐渐也就形成你自己的东西,当然也要经过多年的职业训练:段落、字句,阅读、感悟,这不是我讲出来你就可以学到的,要长时间的磨练。(掌声)
武:有人说李大同是“中国第一编辑”,是吗?
李:这显然是溢美之词,实际上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一也没有第二,比如在一家报纸,他的第一编辑是谁呢?总编。没有什么疑问的,第一编辑肯定是总编辑。这种说法没什么实际意义,他是一种炒作,我不认可这样的评价。你可以说李大同是一位很独特的编辑,像第一第二的排位完全没有任何道理、没有任何根据。
武:当时《冰点》的探索在国内外都产生影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外一家媒体把《中国青年报》的“冰点”说成是“中国激进改革派的喉舌”,你觉得这种评价准确吗?
李:在八十年代这种评价是非常接近的,八十年代的《中国青年报》绝对是当了启蒙意识的排头兵,可以说是不计手段的为变革摇旗呐喊,在八十年代以国外这样的视角说是可以理解的,当然,今天回过头去看,发现那份报纸也暴露了一些明显的弱点就是不够专业,为了理念优先,用反新闻的手法,但是当时反改革的人们岂能只能听懂这一套语言,你只能用这套语言来回敬他这是比较特殊的新闻史上的一个过程,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武:你在一篇文章中说过这样一句话:信息的价值往往就是新闻价值。这句话你是怎样理解的,在我们传统的新闻教科书上是没有这种说法的。
李:其实我说这样的话也有我从事的“冰点”版的背景,我们不可能在一般的新闻意义上衡量一篇特稿的新闻价值。一般的“本报讯”是发现性事件,一般发现报道,大家蜂拥而上去报道,这种新闻可以说是:经典的只有一天的生命,它就一天的生命,没有人会翻过头去看以前的“本报讯”。但是特稿不一样,特稿的信息,甚至他的表达方式都会比一般的新闻有更长的延续性,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特稿的集子,“普利策新闻特稿卷”,但是你拿不出“本报讯”这样的新闻作品卷,不会有编这样的集子。
武:请你分析一下特稿生命力桓久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它颠覆了新闻学上的一条定律?
李:不能说是颠覆,因为特稿不是经典的新闻研究,经典的新闻研究还是主要于发生性事件,而特稿的功能是另外一个途径,认识事物的成就,它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的文学价值。文学不是虚构的价值,而是导引读者阅读兴趣的这样一种价值,因此有那么多的特稿记者把自己称为诗人。我给大家讲一个小小的故事,某年某月某日,美国一个池塘边上,一个母亲忘了拉手刹,车子在斜坡倒进了湖中,而这里头后座是她的两个两三岁的孩子,这车子眼瞅着就掉下去。这样一件事导致了一场大营救,孩子救上了,美联社当即报道哪哪哪发生了什么,因为是儿童,新闻马上播出去了。我童是重要的新闻要素。你想想美联社这样的顶级新闻社已经发了消息,它还能成为什么东西吗?他还能成为新闻的源泉吗?按照我们的一般认为是不可以的,但是美联社最终自己有一个实习生,女孩子,而且是大学刚毕业进来的,觉得这事好像还没报完,她说我再去看看,他们说好啊你就再去看看,反正是实习生不把他当回事。结果他到了事发当地作了覆盖性采访,这种采访让我们都很开眼界,我们要是采访到了每一个人,我们就觉得这个采访比较到位,但是这个女孩子认为不对,在当时那种慌乱的营救状态下,一个人说的东西很可能是假的,不清楚。比如说约翰说我当时住在哪,看到什么。他当时说的是真的吗?可能是假的。这个女孩子是作了交叉取证。她让在场的另外五个人说那个人当时在干什么。来加以分析。结果出现了大量意想不到的生动的细节,是对话,是生动的言语。她回去写了篇两千多字的特稿。结果这篇特稿获得了“普利策特稿奖”。我想这就是特稿的价值。我们报道很多东西,譬如说,我们发表了龙应台这篇文章,它是新闻吗?它不是。但它是信息,它是人们知道很少但又是天然关注的信息。新闻一定要有发生性事件出现它才叫新闻。但是特稿不取决于发生性,取决于存在性、持久性、矛盾性、爆炸性。它是隐含在信息下面的。譬如说,我们发表了一篇《我为孩子讨说法》,就是一篇为自己孩子在受教育过程中受到不公正待遇跟学校叫板的事情,爆炸性传达到我们这的故事令人毛骨耸然,你很难想象在教育这样的一片静土里,你甚至可以把它当作精神集中营来说,很多次早上孩子听到要上学,立即下跪在父母面前,求求你不要让我去。有一个上了大学的孩子给我们来信说,他现在走到小学门口,混身还不由自主地发抖。我想那就是新闻特稿,一般消息报道出这种来是不可能的,但特稿可以。特稿取决于信息的重要性而不取决于是否美,是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东西。内在的倒是过眼烟云。(掌声)
武:“冰点”一度是与“焦点访谈”是齐名的,“冰点”记者去了以后,有人说出“冰点记者来了”这句话也是很吓人的。请问这就是你追求的目标吗?
李:不是。这句话也是有点假。其实“冰点”和“焦点访谈”是完全不同的两类节目。我们也搞一些舆论监督,但是我们不会搞得很多,那些一个整版的调查性报道是要付出一两个月的时间,而且还有可能导致长时间的诉讼,你承受不起。但是确实有一段时间,听到“冰点记者来了”会使当地的官员非常紧张。他知道刊出来以后会不得了,但是我们认为新闻记者是有分工的,任何一家媒体,任何一个版面都报道方向,而冰点的使命基本上,不是这些东西,我们一年搞4到5篇,但不会更多,“焦点访谈”它理论上应该每天一个,但是大家也知道,现在它也少了,现在已经缩到了17%,一年365个只有17%左右的,其它是乱七八糟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因此导致这个栏目极大地推广难度,大家已经开始没有那样的关注了,它原来给受众的强烈的收看定势就是舆论监督,现在已经败坏了。
武:你给“冰点”的定位是“灰色地带”,你在这能不能精确的解释一下究竟什么是“灰色地带”?
李:是这样的,一个社会基本上是有一个大多数,这个大多数用非常精准的话来描述,是沉默的大多数。但是恰恰是这“沉默的大多数”,决定中国的命运。但他没有发言权,他们得不到关注。明星、名流,不断地受到关注,但是他们都是泡沫,一个社会的变革在于每个分子的变革,我的一个看法是如果这个社会没有“草根民族”,根本不可能有国家民族,没有一个个的公民绝不会有公民社会。那么所谓的“灰色地带”就是不被关注的事物和人。他们通常是沉默的,通常是没有发言权。我们用我们有限的版面为他们展示他们的生活的不容易,事实证明一旦我们拿出这样的作品都广受关注。
武:2002年月10月9号16号,冰点以2个版报道的规模了《吕日周在长治》,那么各大网站纷纷转载了,网友的跟贴也很多,这是首家中央媒体唯一报道了吕日周,用两版来报道吕日周,我想问一下,既然大家都有一个替规则,都不想报道,因为觉得这个报道可能会惹事,那么你为什么还非要去做这报道,有压力吗?
李:没有。本来我们不应该做这个报道的,其实网上特别的多,但是你注意到没,所有中央级的主流媒体,没有一家报道,连个消息都没有。你很快就看到出为什么,他触动了官场的替规则,因此它不被容纳。他不希望调查的人越来越多。当然,第一篇发出去我们的总编辑正在山西,在山西时报道出去就炸开了。他马上给我打电话说能不能拿下,我说不行,必须发了。因为他怕出事。有一句著名的话,一个县委书记说:我得了民心失了官心啊。无非是这样。
武:实际上《冰点》不可否认的被打上了李大同的印记,没了你,今后的“冰点”还是“冰点”吗?
李:当然不可能完全是我在那时候的样子,这是可以理解的,我讲过“文如其人”,什么样的人可以写出什么样的文章来,什么样的呈现什么样的面貌,但是我相信“冰点”的精神是不会灭的,它一定会在恰当的时机显示出另外一种风貌,它也就不是李大同的“冰点”了。但是它仍然可以在新的形势下有新的发展。这点我是相信的。
武:那下面我们把话筒交给在座的同学和老师。
学生:李老师您好,我有两个问题想问您,第一个是在您从事新闻工作这么多年,您对我们日前这些报纸的读者广播的听众和电视的观众,报纸和广播电视有很大的差别,您个人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第二个是您想对我们南广这些未来的传媒人,有什么建议?谢谢!
李:你第一个问题是我想这个问题现在的传播世界已经进入到了分众时代,第一种媒体都将留下自己的那些“发烧友”,实际上受冲击最大的还不是平面媒体,我认为受冲击最大的是广播,广播电台的同仁们经常抱怨他们如何不再受到重视。我想没有关系,现在的好多东西都在混沌当中,究竟平面媒体的生命力还有多久,或者在什么时机下得到新生,包括广播、包括电视都在面临着自己独特的,比如说电视最大问题是什么,庸俗、肤浅。现在说句老实话,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感觉,我常常是拿着遥控器倒几十个台没有一个台可以看的,然后只好关掉。现在的电视真是庸俗到了极点,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东西。广播也只有在开车时听听交通台。但是我相信任何媒体都有自己的分众存在,在我们进入,《中国青年报》还可以大声的说自己是一张大众传媒,发行三百万份,单期还发行过六百万份。你可以想象不管是男女老少都可以看的报纸,现在它的读者人数极大地缩减,就是越发的分众化剩下了一帮“铁杆子”,我相信未来将会在争夺分众这决定胜负;第二个问题,我对南广人有些希望,我期望每一个人要相信只要你有这样的信心,你都会给历史留下自己的印记。永远说真话。(掌声)
学生:李老师,刚才您提到南水北调那些“硬新闻”宣传性新闻已经很难被吸引大众的眼球,而那些在普通人身上发生的事情一般我们都会比较关注,还有就是刚才您提到特稿时说现在的通讯粗俗不堪,我想您应该是很欣赏特稿的文学性艺术性和和它的重要性,刚才你说特稿是一些东西,可以天天看,我想问的是您和您的编辑“不走寻常路”的表现预示着在新闻报道的领域已经越来越忽视报道的一些外在的表现形式。比如说是写作的手法等等。谢谢。
李:我只能从一个特稿版的主编来阐述这个问题,而不是从一般的意义上来讲,我刚才讲过,经典的一般的新闻当然但是周刊你不可能做发生性事件,你只能从非发生性事件中选择有价值的信息加以放大,这是不同的两种新闻动作,一般说来科学写作并非经典性,经典的新闻要快速。
学生:李老师您好,我是05级新闻传播系新闻学二班的杨升,我想问您一下,就是您特别关注那些“沉默的大多数人”,然后一直致力于他们的一些,为他们开辟出专门的版块尽你自己微薄的力量说出他们的心声那就像你所说“得了民心失了官心。”那么我想知道,你毕竟是通过报纸这么一个版块来说出您心声的,我想知道如何把握新闻报道的度?然后我还想问一下如果您侵犯了那些地方官员的利益你又是怎么处理?如果违反他们的潜规则,然后继续能说出您的心声吗?谢谢。
李: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呢?你的报道肯定会触犯一些利益的。比如说,我们去年影响最大的一篇揭露性报道是“一个贵州高官的生意经”。他是原先市委书记退休以后空手套白狼,攫取了一个民营企业家上亿资产的这样的一个过程。那么报道刊出以后,举家出动,大家想他们可以霸道到什么程度,他是阜新市委书记、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市长这三个位置上干了十年,他的女儿是阜新市公安局的副局长,他的儿子是刑警队的队长,你想想这样的一个权力家族,他可以为所欲为,揭露出来以后,举家出动。一方面到你的上级单位去,一方面到法院起诉赔款220万,实际上面对这种情况没有别的办法,硬着头皮顶住,一审可能我们败诉,我们就打二审,二审我们可能还败诉,我们打高院,打申诉,我们把法律走到头为止。然后听天由命。在这个时候,过程就是表达的清,当然在我们坚持了半年之后,他们家里的人一个一个被抓了。法院撤销他们的起诉,就算我们熬赢了。
学生:李老师您好,您刚才讲述的过程中轻描淡写的将您的离职称之为赋闲,那我想问您离开了自己工作十年的岗位,您的感受如何?谢谢。
李:我已经老了,1989年同样出现了赋闲,那时候我也有不甘,我才三十几岁啊。岂能这样子耗掉后半生啊?不行的。现在我倒是非常的安详,一本一本地在家里把这么多年来积攒下来又没来得及读的书排列出来,我现在要一本一本的干掉它们,还有很多的写作计划,我想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把一些重要的东西留下来,我们在不在一现场已经不太重要了,叫做“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没几年”。该你们了。(掌声)
武:限于时间的关系,在这我再问李大同先生最后一个问题,你在书中说当我离开一线往后撤的时候,我希望像马克斯写完《哥达纲领批判》后那样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拯救了自己的灵魂。现在你已经离开了一线,你可以自信的说这句话了吗?
李:差不多!最后的一个问题吗?其实在你发给我的问题单上还有一个问题,你问:你在《冰点故事》里的后记里写到,《冰点周刊》成立一年多来的故事,已经足以写成一本书了,这本书你什么时候可以写出来呢?这个问题和你刚才的问题是配套的。如果我没有写出后一本书来,我确实还没有拯救自己的灵魂。《冰点故事》已经出来了,我想这本书大家看过之后,就可以同意李某人可以说拯救过自己的灵魂!(掌声)
武:在结束这次访谈之前向大家透露一个信息,《冰点》的日语版即将出版发行,李大同先生15号将应日本的学界的邀请去日本讲学。最后,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感谢李大同先生。(掌声)
主持人金梦玉:《中国青年报》的“冰点”栏目作为中国新闻界的名栏目,他的主编李大同先生在这展现了我们《中国青年报》“冰点”从它的创办到现在所经历过的历史,体现了一个中国新闻人在这当中的感受、体验、追求和探索。李老师在讲述的过程当中反复地提到了几个关键词,一个是责任,第二是民众,第三是我们的追求。在这过程当中最后李老师又以他的这本书(《冰点故事》)展现了作为一个全体生命对新闻的理解,我们从事新闻工作,从李大同老师的身上应该感受到的是什么呢?不是把新闻当一个饭碗,而是把新闻当作我们生命追求的一个崇高事业。我感觉到这是我们今天的讲座当中最值得我们学习的一种精神。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李老师给我们做的精彩讲座。也感谢新闻传播系武斌老师所做出的努力和精彩的访问。今天的讲座至此结束,谢谢大家!(掌声)
(文字录入:06新闻专转本学生 冯卫东 顾金娣 周丽娜)
http://222.190.124.211/xinwen/chuanmeiwenhua/jizhejie/李大同讲座实录.htm
《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前主编李大同先生
作客南广大讲堂(组图)
更新日期: 01/16/2007 16:07:34

《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前主编李大同先生

武斌老师采访李大同先生

认真记笔记

同学提问

李大同先生与我系教师座谈
《中国青年报》高级编辑李大同11月11日走进中国传媒大学南广学院,参加了由新闻传播系策划的《南广大讲堂--与李大同面对面》访谈活动。这是新闻传播系为庆祝第七个中国记者节而举办的系列活动中的一出重头戏。
李大同1979年成为《中国青年报》驻内蒙记者。1995年,他创办的《冰点》专版问世,旋即成为《中国青年报》的标志性栏目,成为全国知名品牌,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反响。李大同也因此被人们誉为“中国第一编辑”。
在《南广大讲堂--与李大同面对面》访谈过程中,李大同回顾了《冰点》创办过程中的点点滴滴,用故事诠释了他对新闻创新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同时也畅谈了他对新闻的深刻而独特的感悟。在现场先后响起8次掌声。
李大同着重强调了作为一个新闻人所肩负的道德使命。他说:“我想,只有那些总是感到‘有责任’的人们,才应当从事新闻这个职业,才能在这个职业中感到快乐。我们每天都在面对公众,每天都在感受他们的喜乐哀怒,他们在供养着我我们,我们必须有所回报”。
南广学院教务部部长金梦玉教授、新闻传播系主任刘自雄副教授和全校近400名师生聆听了这次现场访谈,期间穿插了师生与李大同的交流互动。
据悉,这是南广大讲堂首次采用访谈形式邀请传媒精英传播文化理念。访谈由新闻传播系副教授武斌策划、主持。
[新闻链接]
1995年,李大同创办并主持的《冰点》专版作为《中国青年报》专题特写版,在一片“焦点”、“热点”声中诞生,以《北京最后的粪桶》开篇,独辟蹊径,跳出传统新闻的窠臼,将普通人请进新闻的“精品店”。1996年,《冰点》被评为“中央主要新闻媒介名专栏”。
1998年,由李大同策划的《冰点时评》问世,开中国报业“公民表达”风气之先,第二年即被评为“中国新闻名专栏”。
2004年6月,《冰点》拓展为周刊,增设《观察》、《探索》、《人物》三个版,以《保卫三联书店》拉开扩版之幕,佳作不断。
《冰点》为《中国青年报》王牌栏目,至今已有560多期,多篇报道引起重大社会反响,《离开雷锋的日子》等多篇报道被拍成电影、电视片,《我认识的鬼子兵》等被扩展成畅销书。十年来,《冰点》以其独特的视觉呈现出一个时代。
http://222.190.124.211/xinwen/chuanmeiwenhua/jizhejie/lidatongjiangzuo.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