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蒸鱼用什么鱼好: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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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指诗选
食指(1948- ),原名郭路生,出版的诗集有《相信未来》(1988)、《食指 黑大春现代抒情诗合集》(1993)、《诗探索金库·食指卷》(1998)等。 相信未来 热爱生命 愤怒 命运 疯狗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烟 酒 还是干脆忘掉她吧 鱼儿三部曲 在精神病院 寒风 灵魂 我的心 愿望 我的小房间 受伤的心灵 落叶 落叶与大地的对话 诗人的桂冠 向青春告别 人生舞台 你 归宿 相信未来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1968年 北京 
热爱生命
也许我瘦弱的身躯象攀附的葛藤,
把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前程,
那请在凄风苦雨中听我的声音,
仍在反复地低语:热爱生命。也许经过人生激烈的搏斗后,
我死得比那湖水还要平静。
那请去墓地寻找的我的碑文,
上面仍刻着:热爱生命。我下决心:用痛苦来做砝码,
我有信心:以人生去做天秤。
我要称出一个人生命的价值,
要后代以我为榜样:热爱生命。的确,我十分珍爱属于我的
那条曲曲弯弯的荒槽野径,
正是通过这条曲折的小路,
我才认识到如此艰辛的人生。我流浪儿般的赤着双脚走来,
深感到途程上顽石棱角的坚硬,
再加上那一丛丛拦路的荆棘
使我每一步都留下一道血痕。我乞丐似地光着脊背走去,
深知道冬天风雪中的饥饿寒冷,
和夏天毒日头烈火一般的灼热,
这使我百倍地珍惜每一丝温情。但我有着向旧势力挑战的个性,
虽是历经挫败,我绝不轻从。
我能顽强地活着,活到现在,
就在于:相信未来,热爱生命。1978年北京 
愤  怒
我的愤怒不再是泪雨滂沱,
也不是压抑不住的满腔怒火,
更不指望别人来帮我复仇,
尽管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我的愤怒不再是忿忿不平,
也不是无休无止的评理述说,
更不会为此大声地几乎呐喊,
尽管曾经有过这样的时刻。虽然我的脸上还带着孩子气,
尽管我还说不上是一个强者,
但是在我未完全成熟的心中,
愤怒已化为一片可怕的沉默。 
命  运
好的声望是永远找不开的钞票,
坏的名声是永远挣不脱的枷锁;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
我愿在单调的海洋上终生摸索漂泊。哪儿找得到结实的舢板?
我只有是街头四处流落,
只希望敲到朋友的门前,
能得到一点菲薄的施舍。我的一生是辗转飘零的枯叶,
我的未来是抽不出锋芒的青稞;
如果命运真是这样的话,
我愿为野生的荆棘高歌。哪怕荆棘刺破我的心,
火一样的血浆火一样地燃烧着,
挣扎着爬进喧闹的江河,
人死了,精神永不沉默!1967年 
疯狗
--致奢谈人权的人们
受够无情的戏弄之后,
我不再把自己当人看,
仿佛我成了一条疯狗,
漫无目的地游荡人间。我还不是一条疯狗,
不必为饥寒去冒风险,
为此我希望成条疯狗,
更深刻地体验生存的艰难。我还不如一条疯狗!
狗急它能跳出墙院,
而我只能默默地忍受,
我比疯狗有更多的辛酸。假如我真的成条疯狗
就能挣脱这无情的锁链,
那么我将毫不迟疑地,
放弃所谓神圣的人权。1978年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动;
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
一声雄伟的汽笛长鸣。北京车站高大的建筑,
突然一阵剧烈的抖动。
我双眼吃惊地望着窗外,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妈妈手中。线绳绷得太紧了,就要扯断了,
我不得不把头探出车厢的窗棂。
直到这时,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阵阵告别的声浪,
就要卷走车站;
北京在我的脚下,
已经缓缓地移动。我再次向北京挥动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然后对她大声地叫喊:
永远记着我,妈妈啊,北京!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
管他是谁的手,不能松,
因为这是我的北京,
这是我的最后的北京。1968年12月20日 

燃起的香烟中飘出过未来的幻梦,
蓝色的云雾是挣扎过希望的黎明。
而如今这烟缕却成了我心中的愁绪,
汇成了低沉的含雨未落的云层。我推开明亮的玻璃窗,
迎进郊外田野的清风。
多想留住飘散的烟缕--
那是你向我告别的身影。1968年  

火红的酒浆仿佛是热血酿成,
欢乐的酒杯是盛满疯狂的热情。
如今,酒杯在我手中颤栗,
波动中仍有你一丝美丽的眼睛。我已在欢乐之中沉醉,
但是为了心灵的安宁,
我还要干了这一杯,
喝尽你那一片痴情。1968年 
还是干脆忘掉她吧
还是干脆忘掉她吧,
乞丐寻不到人间的温存,
我清楚地看到未来,
漂泊才是命运的女神。眼泪可是最贴心的爱人,
就象露珠亲吻着花唇,
苦涩里流露着浸泌的甘美,
甘美寻不到一屑俗尘。幻想可是最迷人的爱人,
就象没有站稳脚跟的初春,
一手扶着摇曳的垂柳,
一手招回南去的雁群。缪斯可是最迷人的爱人,
就象展翅飞起的鸽群,
迟缓地消失在我的蓝天里,
只留下鸽铃那袅袅的余音。眼泪幻想啊终将竭尽,
缪斯也将眠于荒坟。
是等爱人抛弃我呢?
还是我也抛弃爱人?于是干脆忘掉他吧,
乞丐寻不到人间的温存。
我清楚地看到未来,
漂泊才是命运的女神。 
鱼儿三部曲
一冷漠的冰层下鱼儿顺水而去,
听不到一声鱼儿痛苦的叹息,
既然得不到一点温暖的阳光,
又怎能迎送生命中绚烂的朝夕?!现实中没有波浪,
可怎么浴血搏击?
前程呵,远不可测,
又怎么把希望托寄?鱼儿唯一的的安慰,
便是沉湎于甜蜜的回忆。
让那痛苦和欢欣的眼泪,
再次将淡淡的往事托起。既不是春潮中追寻的花萼,
也不是骄阳下恬静的安息;
既不是初春的寒风料峭,
也不是仲夏的绿水涟漪。而是当大自然缠上白色的绷带,
流着鲜血的伤口刚刚合愈。
地面不再有徘徊不定的枯叶,
天上不再挂深情缠绵的寒雨。它是怎样猛烈地跳跃呵,
为了不失去自由的呼吸;
它是怎样疯狂地反扑呵,
为了不失去鱼儿的利益。虽然每次反扑总是失败,
虽然每次弹越总是碰壁,
然而勇敢的鱼儿并不死心,
还在积蓄力量作最后的努力。终于寻到了薄弱环节,
好呵,弓起腰身弹上去,
低垂的尾首腾空跃展,
那么灵活又那么有力!一束淡淡的阳光投到水里,
轻轻抚摸着鱼儿带血双鳍;
“孩子呵,这是今年最后的一面,
下次相会怕要到明年的春季。”鱼儿迎着阳光愉快欢跃着,
不时露出水面自由地呼吸。
鲜红的血液溶进缓缓的流水,
顿时舞作疆场上飘动的红旗。突然,一阵剧烈的疼痛,
使鱼儿昏迷,沉向水底。
我的鱼儿啊,你还年轻,
怎能就这样结束一生?!不要再沉了,不要再沉了,
我的心呵,在低声地喃语。
……终于鱼儿苏醒过来了,
又拼命向着阳光游去。当它再一次把头露出水面,
这时鱼儿已经竭尽全力。
冰冷的嘴唇还在无声地翕动,
波动的水声已化作高傲的口气:“永不畏惧冷酷的的风雪,
绝不俯仰寒冬的鼻息。”
说罢,返身扎向水底,
头也不回地向前游去……冷漠的冰层下鱼儿顺水漂去,
听不到一声鱼儿痛苦的叹息。
既然得不到一点温暖的阳光,
又何必迎送生命中绚烂的朝夕?!
二趁着夜色,凿开冰洞,
渔夫匆忙地设下了网绳。
堆放在岸边的食品和烟丝,
朦胧中等待着蓝色的黎明。为什么悬垂的星斗象眼泪一样晶莹?
难道黑暗之中也有真实的友情?
但为什么还没等到鱼儿得到暗示,
黎明的手指就摘落了满天慌乱的寒星?一束耀眼的灿烂阳光,
晃得鱼儿睁不开眼睛,
暖化了冰层冻结的的夜梦
慈爱地将沉睡的鱼儿唤醒:“我的孩子呵,可还认识我?
可还叫得出我的姓名?
可还在寻找我命运的神谕?
可仍然追求自由与光明?”鱼儿听到阳光的询问,
睁开了迷惘失神的眼睛,
试着摇动麻木的尾翼,
双鳍不时拍拂着前胸:“自由的阳光,真实地告诉我,
这可是希望的春天来临?
岸边可放下难吃的鱼饵?
天空可已有归雁的行踪?”沉默呵,沉默,可怕的沉默,
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回声。
鱼儿的心突然颤抖了,
它听到树枝在嘶喊着苦痛。警觉催促它立即前行,
但鱼儿痴恋这一线光明,
它还想借助这缕阳光,
看清楚自己渺茫的前程……当鱼儿完全失去了希望,
才看清了身边狰狞的网绳。
“春天在哪儿呵,”它含着眼泪
重又开始了冰层下的旅程。象渔夫咀嚼食品那样,
阳光撕破了贪婪的网绳。
在烟丝腾起的云雾之中,
渔夫做着丰收的美梦。三苏醒的春天终于盼来了,
阳光的利剑显示了威力,
无情地割裂冰封的河面,
冰块在河床里挣扎撞击。冰层下睡了一年多的水蟒,
刚露头又赶紧缩回河底,
荣称为前线歌手的青蛙,
也吓得匆忙向四方逃匿。我的鱼儿,我的鱼儿呵,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你盼了一冬,就是死了,
也该浮上来你的尸体!真的,鱼儿真的死了,
眼睛象是冷漠的月亮,
刚才微微翕动的鳃片,
现在象平静下去的波浪。是因为它还年轻,性格又倔强,
它对于自由与阳光的热切盼望,
使得它不顾一切跃出了水面,
但却落在了终将消融的冰块上。鱼儿临死前在冰块上拼命地挣扎着
太阳急忙在云层后收起了光芒——
是她不忍心看到她的孩子,
年轻的鱼儿竟是如此下场。鱼儿却充满献身的欲望:
“太阳,我是你的儿子,
快快抽出你的利剑啊,
我愿和冰块一同消亡!”真的,鱼儿真的死了,
眼睛象是冷漠的月亮,
刚才微微翕动的鳃片,
现在象平静下去的波浪。一张又一张新春的绿叶,
无风自落,纷纷扬扬,
和着泪滴一样的细雨,
把鱼儿的尸体悄悄埋葬。是一堆锋芒毕露的鱼骨,
还是堆丰富的精神矿藏,
我的灵魂那绿色坟墓,
可曾引人深思和遐想……当这冰块已消亡,
河水也不再动荡。
竹丛里蹦来青蛙,
浮藻中又来游出水蟒。水蟒吃饱了,静静听着,
青蛙动人的慰问演唱。
水蟒同情地流出了眼泪,
当青蛙唱到鱼儿的死亡。 
在精神病院
为写诗我情愿搜尽枯肠
可喧闹的病房怎苦思冥想
开粗俗的玩笑,妙语如珠
提起笔竟写不出一句诗行有时止不住想发泄愤怒
可那后果却不堪设想……
天呵,为何一次又一次地
让我在疯人院消磨时光!当惊涛骇浪从心头退去
心底只剩下空旷与凄凉……
怕别人看见噙泪的双眼
我低头踱步 无事一样1991年5月12日--21日 
寒  风
我来自北方的荒山野林,
和严冬一起在人世降临。
可能因为我粗野又寒冷,
人间对我是一腔的仇恨为博得人们的好感和亲近,
我慷慨地散落了所有的白银,
并一路狂奔着跑向村舍,
向人们送去丰收的喜讯。而我却因此成了乞丐,
四处流落,无处栖身。
有一次我试着闯入人家,
却被一把推出窗门。紧闭的门窗外,人们听任我
在饥饿的晕旋中哀号呻吟。
我终于明白了,在这地球上,
比我冷得多的,是人们的心。1969年夏 
灵  魂
如果月光象伤透了心的白发
如果星辰象善良真挚的眼睛
那么这灵魂一定是黑夜的宠儿
一定是热烈的爱与恨的结晶怀着苦思不解的沉重
奔向十字架神秘的阴影
但愿我能看到路口那盏
预示我生命终结的红灯1968年 
我的心
心上笼罩着乌黑沉重的云层
心中吹过一阵又一阵的寒风
心底沉淀着盐分饱和的溶浆
心头耸立起积雪不化的山峰让我来告诉你这是我的心
这世界已被无情的解剖示众
它已不再有什么秘密的故事
它正遭受着你们残酷的戏弄你们想用钉鞋掌的鞋跟碾碎它
看着它因为痛苦的抽搐而变形
可它仍然还是一颗心
而且就在我胸中砰砰跃动我决心接受你们的挑战
不过之前多余问一声
不知你们有没有一颗心
要有,望你们千万珍重1982年 
愿  望
我曾经有一个美好的愿望
把秋天的原野裁成纸张
用红的高粱,黄的稻谷
写下五彩斑斓的诗章可是没等收完庄稼
我的手稿已满目荒凉
只在狂暴的风雪过后
白纸上才留下脚印数行1983年 
我的小房间
我的小房间
零乱又温暖
她就紧靠在
厅房的右边深褐色的立柜里面
旧衣物挂得满满
暗红色书桌的抽屉中
锁满了浪漫的诗篇床上没有洗过的脏衣服
压着聂鲁达厚厚的诗卷
枕边堆放着散落的稿纸
上面写着些片语只言朋友们常在这里相会
聚在一起议论争辩
点燃只香烟乘着酒兴
谈诗歌、艺术、昨天、明天这就是我的小房间
零乱又那样温暖
门在为你而敞开
我的年轻的伙伴 
受伤的心灵
时光白白流逝的恐慌
时时惊吓着我的灵魂
我心中还有希望的花朵
可无聊象条蛇缠绕着枝藤我的心灵已无法挣脱
能向谁发出求救的呼声
我只有白天廉价的欢乐
可廉价的欢乐总是苦闷的象征不得已,我敞开自己的心胸
让你们看看我受伤的心灵--
上面到处是磕开的酒瓶盖
和戳灭烟头时留下的疤痕。1987年10月20日 
落  叶
我随手拾起一片落叶
若有所思地仔细端详干瘪的叶片上皱纹深藏
背面叶脉象青筋饱涨
没有金黄荣耀的色泽
只是一张青灰色的面庞它曾是那么丰满光亮
墨绿的叶片闪耀着希望
风暴中有它激烈的争辩
骄阳下遮片舒适阴凉如今在命运寒流的驱赶下
它象个卖艺的老人一样
蜷缩着身躯沿街流落
瑟瑟发抖的低音浅唱一片无人理解的枯叶
竟是我心中一片迷惘 
落叶与大地的对话
落叶说:为了归根我才飘落
轻轻的不曾碰上损害些什么
而人们仍在我身上随意践踏
竟然使我受这样的凌辱和折磨“你看,在我身上万物生长,
而我呢”大地说:“却日益贫困饥薄
看来你终究知道点什么是幸福
不然你的话语怎这么尖刻落叶不再说什么
而我却明白了许多1985-1986 
诗人的桂冠
诗人的桂冠和我毫无缘分
我是为了记下欢乐和痛苦的一瞬
即使我已写下那么多诗行
不过我看他们不值分文我是人们啐在地上的痰迹
不巧会踏上那姑娘的足迹
我看这决不是为了沾上我
一定是出于无意决非真心我是我那心灵圣殿的墙上
孩子们刻下的污秽的字文
岁月再长也不会被抹去
但对这颗高傲的心却丝毫无损人们会问你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都行但不是诗人
只是那些不公正的年代里
一个无足轻重的牺牲品1986年
精神病院 
向青春告别
别了,青春
那通宵达旦的狂饮如今打开泡药材的酒瓶
小心地斟满八钱的酒盅
然后一点一滴地品位着
稍稍带些苦味的人生别了,青春
那争论时喷吐的烟云依然是一支接一支地点燃
很快的度过漫长的一天
不同在,愿意守着片宁静
虽说,孤独却也轻松别了,青春
那骄阳下、暴雨中的我们七分的聪明被用于圆滑的处世
终于导致名利奸污了童贞
挣到了舒适还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是因为丧失了灵魂,别了,青春。1989年 
人生舞台
愁苦过早地把皱纹深刻在眼角
可嘴边还是那丝对人生的嘲笑
好心的朋友用纸牌为我占卜
命运是一生穷酸,终生潦倒墙角那奶奶用过的柱棍
已不耐烦地等着我的衰老
该谢幕了,几下疏落的掌声
象以往,无人喝彩叫好1989年2月24日 
你 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我在心里呼唤你的名字
脑际不断闪过你的身影
因为你代表着我的青年时代
那时会爱你爱得那样深情之后,命运给了你那么多不公正
可回首往事你却谈笑风声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终于你走了过来步履轻盈
老了些相貌穿着还那样普通
象一枝花期早已开过的玫瑰
甚至仿佛连绿叶也已凋零面对未来人生严峻的提问
你的回答始终是那样真诚寂寞时你又一次
闯入我的心灵
1991年
第三福利院 
归  宿
由于创作生命的短促
诗人的命运吉凶难卜
为迎接灵感危机的挑战
我不怕有任何更高的代价付出优雅的举止和贫寒的窘迫
曾给了我不少难言的痛楚
但终于我的诗行方阵的大军
跨越了精神死亡的峡谷埋葬弱者灵魂的坟墓
绝对不是我的归宿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园
坟头仅仅是几丕黄土
这就是我祖祖辈辈的陵园
长年也无人看管守护活着的时候倍尝艰辛
就连死后也如此凄苦
我激动地热泪夺眶而出
一阵风带来奶奶的叮嘱“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孩子,这是你最后的归宿。”1991年于第三福利院   
  树才诗选多么薄,多么寒冷 让他骄傲 忘掉昨天吧 自由的星期天 大海 童年 内外之间 多么薄,多么寒冷这个早晨多么薄,多么寒冷
一群冻晕了的灰鸽,不知道
天空已经结冰,一阵扑楞
就不知道坠到哪里去了
西北风在墙角磨得飞快许多人聚集在站牌下
挫着双掌,想搓碎寒冷
灵魂哆嗦着向心脏撤退
一口气刚呵出,就被夺走
只好再呵出一口这些汽车多么慢,多么急人
一个老乞妇在桥洞口被冻醒
只知道哭泣。西北风的辫子抽得
她多么疼呵!但人们匆匆走过
像逃难的蚂蚁,谁也顾不上谁西北风主宰的这座大城,谁
也跑不了!水泥电杆还好受些
它的光头上至少还亮着一盏灯
而那位被遗弃在桥洞口的老乞妇
能不能熬过这西北风整夜的抽杀1999 
让他骄傲让他骄傲!
在谦卑的美德之外,
应该给骄傲的美德
留出一个位置。让他骄傲!
如果这是他骨子里的,
如果这有助于他挣生活,
如果他甘愿为它吃苦……在怎样生活的问题上,
谁都无权教导谁!
让他骄做——
而你,只能更谦卑! 
忘掉昨天吧忘掉昨天吧,从今天开始,
我正式拜生活为师。
忘掉明天吧,既然昨天
是忘也忘不掉的。构成曾经的东西,支撑我一生。
在不同的地点,以不同的步态……
我不前行,也不后退,我等待
但我永远是空的。一场生命的大雪,早已把我
活生生错过。
我,一个走进街道的谦卑者,
我,一个骨架瘦小的旁观者,
我不炫耀我身上值得炫耀的。天空轰隆隆。
安静,安静,安静……
哦,讨厌的路灯与贼为伍!
我的头颅像开了锅。忘掉昨天吧,我要大声向生活
呼救!但不让旁人听见。
难上加难的岁数,让人不得不
把肉身看轻:稻谷人仓,草垛霉烂。忘掉昨天吧,因为只剩下
明天一条路!拜生活为师吧一一一
因为我不想求助于死亡一一一
因为死亡也无法减轻灵魂的重量。  自由的星期天星期天,我全身长满了翅膀
在屋内,读着心爱的书飞翔
在车里,读着一路的风景我拜访这片大海
我在一块高高耸立的礁石上
我放下自己
更宽阔的虚无进入我的视野从天边涌过来
一些洁白的船队
它们一边行驶
一边欢快地碎裂头顶上,一只大鸟
飞过。而我是坐着的
翅膀上长着思想的
鸟。它轻轻地将自己放下  大海我们只应向大海学习
大海无路,八方敞开
它的语言在涛声里
它的远方和深处
像灵魂一样充满奇迹我们只应该倾听自身深处的声音
能遗忘的,都应遗忘
因为星辰和土地是无法遗忘的
在海边,坐以眺望
我似乎看穿生命的尽头——所见使我失明
所闻使我耳聋  童年太阳,我跟着你
到处疯走。
我们都是儿童,
看到什么,就照亮什么。太阳,我们行的路
在身后发光。  内外之间永远?对。
永远睡着了。时间就这样甩开生者的纠缠。
一个人就这样碎成一小堆骨头。是死亡把死者留在原地。
时间已盯上另一个目标。内外之间?
什么都不是。死,是死不干净的。
生,更不可能彻底。1999  
  宋晓贤诗选
宋晓贤(1966- ),出版的诗集有《我梦见歌声》。
春夜 我的三味书屋 同居一室 耶稣在中国 爱 如果 牛痘的故事 一生 阿巴阿巴 万恶的旧社会 天安门 诗 盲姑娘 冬天 春夜
那些猫整夜惨叫
在院子里惨叫
它们具有
把爱的欢愉
化成悲伤的
神奇本领
抑或是它们的爱
本来就充满了悲伤我真不知道
当有人向他们
默默抛掷石头的时候
它们该怎样猜
怎样想,以及
怎样恶毒地骂娘  我的三味书屋
这一天我们拔草
有一朵花,叶子肥大
想起奶奶告诉我们
神在天上笑
地上就开花
老师说:拔了,忘掉它……接着就下了雨
我们回到书屋里
看着窗外,雨水
自天上落下
我的百草园在雨中荒芜
荒废为蟾蜍的住家自习诗写功课
1是野草,8是蛤蟆
在雨水溅落的地方
开放出一朵迅速被遗忘的花一天又一天
我们坐在教室里
等着老师进来说
放学了,回家吧……  同居一室
有时候我幻想
跟死者同住一屋
他悄悄地腐烂
我悄悄地生活寂寞的时候打开收音机
听死者写的音乐
死人最谦虚最懂事
每当此时他低头沉思留下无边的沉默我说肖邦最妙
他从不拿崔健反驳
性格实在温柔,就像
我最好的朋友,心爱的老婆尽管我满腹经纶
尽管我口若悬河
但最终被同化掉的
不是他,而是我……  耶稣在中国
满面风尘的耶稣
带着几个门徒
也曾到中央之国
传播福音,不远万里像白求恩,他很瘦
许多人把他当乞丐
但他靠给绝望的人
治病,耐心地帮助穷苦人赢得了信任
唯独对他所说的末日
还有即将降临的那个神
不以为然,他们谦虚地笑笑
他心急如焚,想自己
短暂的一生
连开个头都不够接着就来了县令
指责他聚众闹事
蛊惑人心,他被
收入大牢,还有人告他勾引女人,于是
他又一回被处置
这回施的是宫刑
阿瞒比他来得要晚佩着短剑,眉宇间
意志坚定,他有句名言
不可有一人负我
宁可我负天下人这样的人才能干大事啊
这样的人才能干大事啊
他差点就统一了中国
还杀死了千千万万的人  爱
假如我们的爱
停留在上半部
那他们会怎么说呢?
毛孩子的游戏
永远也没有结局?如果我们的爱
转移到下半部
那他们又会说:还不曾
触及到,灵魂深处  如果
比方说你生活在城里
如果你不幸娶了个乡下女人
那么,按照法律,孩子的户口就得
归属女方,但是
如果你有幸和她离婚
孩子也许会判给男性
然而,如果你们再度成亲
孩子又会复归女方……
朋友们,请原谅,我也明白
这根本不是诗,而是
绕口令一般的法律条文如果理论家们硬是要说
生活是诗,那么
我们生活的诗化
就会显得
有些怕人  牛痘的故事
种牛痘能够预防麻疹
这是科学结论
如果能够把知识活学活用
那也许会有一连串的
数不清的发明比方我曾经用报上的事例
提醒女友,将来如果
我变了心,你该不会
一刀斩断我的是非根吧?
当时我们正在热恋中
她就难免有些惊慌失措的表情
“不可思议,这样怎么能够行?”
她说。于是我就明白
这样一来,我就可能避免了
类似的命运,这就表明了
有话要光明正大地说
也许就能避免了阴谋与突发事情倘若每位国王登基的当日
都能对臣民打一针预防针
众位爱卿,兄弟我今日腆为人君
将来若是我老弱无能
众位该不会谋我的反吧?
底下人一定会齐声低诵:
臣罪该万死
岂敢岂敢!这样一来,就不知能够
遏制多少颗狼子野心
倘若是把这样的话语悬于国门
那么天下也许就能够从此太平  一生
排着队出生,我行二,不被重视
排队上学堂,我六岁,不受欢迎
排队买米饭,看见打人
排队上完厕所,然后
按次序就寝,唉
学生时代我就经历了多少事情那一年我病重,医院不让进
我睡在走廊里
常常被噩梦惊醒
泪水排着队走过黑夜后来恋爱了,恋人们
在江边站成一溜儿
排队等住房、排队领结婚证在墙角久久地等啊等
日子排着队溜过去
就像你穿旧的一条条小花衣裙
我的一生啊,我这样
迷失在队伍的烟尘里还有所有的侮辱
排着队去受骗
被歹徒排队强奸
还没等明白过来
头发排着队白了
皱纹像波浪追赶着,喃喃着
有一天,所有的欢乐与悲伤
排着队去远方 
阿巴阿巴 如今到了城里,
我仍时时怀念
那个哑巴师傅,
在我童年的世界里,
他可算是个特殊的人。
小理发师,长得很帅,
两颊修得光洁,
头发也理得很俊。
我老是疑惑:
他怎样替自己理发?哑巴理发师
跟着老师傅
走村串户,也许
要轮上一年
才能到我家,母亲
备酒备饭,孩子们
也乐得满地打滚。村里人一个个来,
一群群地来,
把那奇形怪状的头颅
交到哑巴师傅手中。
白布单围上脖颈,
你坐端正,
听候哑子的摆布。
哑子在背后
很小心地咳嗽,
很文雅地咳嗽,
手指轻抚上来,
柔软,微冷
羊毛剪子咔嚓响,
其实像小兔子吃草,
细细地啃,小心地啃
一下一下啃得精细
好听,像一支歌,
一支哑子哼出的歌。拍拍肩,刷掉乱发
哑子拿镜子晃你,
阿巴阿巴地问你,
满不满意?满不满意?
你伸出大拇歌儿,
他准保欢喜,
哑巴就喜欢大拇歌儿,
朝讨厌的人伸小手指头。总而言之,
一个哑子
像一张白纸,
大伙儿都喜欢他。
他从没骂过人,
也就不招人骂,
也没人在背后
讲他的闲话。
他没脊梁骨,
他通体透明,
他被语言融化了…到今天,大家
都还念他的好,
还说他要是能说话
就更好了,
准能娶上个好媳妇。  
万恶的旧社会 从旧社会过来的人
大都缺胳臂少腿
有的没了头
有的去了势只有子宫里来的人
完好无损
这就说明了
在万恶的旧社会起码还有子宫是干净的
因此至今无人敢骂
万恶的旧子宫
这是公道的问题是:从子宫里来的人
后来也都受了害
似此,我们也只好
一代一代骂下去:在万恶的旧社会
…… 
天安门
有一个重要会议
地点就在天安门
广场上的汽车
也在开会,商讨重要问题,卡地拉克
西装笔挺,德高望重
主持会议,挥一面
三角小旗。奔驰皮鞋铮亮,奥迪
在一旁假装斯文
皇冠胖了一些,桑塔纳
日见消瘦,文静这些人高雅地交谈
喝汤也喝得没有声音
红旗来得最晚
但会场上早已没有它的位置它轻咳一声,打破寂静
大家冷冷地回头
亮了亮屁股灯,无人
应声,红旗在后排踱了几步,想找回
往日的威信,但不知
从何说起,它
连咳几声,掩饰尴尬然后背着手远去
远去…缓缓地穿过
广场上的人群  诗 在这个平淡的日子里
我出发了,同一时刻
在我看不见的街角
一只小狗独自出门我的脖子上没有绳子
我不停地写字
就像小狗一路上嗅着
街边的树皮和草根这不是随意的兴之所至
也不是稍纵即逝的书法作品
我只是担心在衰弱的暮年
找不到返回故乡的路程  盲姑娘 “哎——”是她
在寻找我们,
她在花丛中微笑,那么美
她怎么下楼来了?外面
又是春光明媚,
阳光之中一片漆黑她灿然一笑,看见了我们
她是——瞎子
她一定爱上了我们中的一个阳光下的人们都是瞎子
春天里的人们都是瞎子  冬 天 细雨斜斜地飘落
伴随着败叶,金黄的
枯焦的,撒落在
我的发上,肩上就象欢笑的人们
为一对新人祝福,尽情欢唱
但我是孤身一人
是没有妻子的悲伤的新郎我的恋人,她叫幸福
住在秋天,在很远的地方 
选自诗集《梦见歌声》  孙磊诗选相遇(组诗18首)  相 遇(组诗)
让我学会沉重的人,
总在我身上留下不灭的痕迹。
--题记1。以真正的……以真正的身体和血所说的话预备音乐,
以潮汐和风。为此我已深躬。
时光的晚波弥散着玫瑰的气息,
谁是带着乐感行乞的使者谁就能绽放。 在冬天,倘有人染上火焰,那定是负有使命的人。
他相信什么我也会相信,并去默想
他信的物什。鸫鸟飞过原野,
它的羽毛是一些逐渐坚强的弱音。 其中的节律也满溢异彩,倘有脆弱的人伸开双臂,
他怀里亦会一瞬间长满果树,在冬天,
胸怀保证了信仰。对于聆听者,
雪是缩过水的唱词,冰是淬过火的音阶。2。我几乎站不住我几乎站不住,因为热病和冰雹。
"这是我的永恒。"在一个喧嚣的时代,
我的未来是去湖滨伐木,整个春天,
我吮吸树轮中应得的毫光。 并把话越讲越低,并活下去。
早晨,不再睡得太久;傍晚,也不再不小心
把黑暗溅到身体里。我热爱那持续的
散步和告别,它能让风中的尘埃慢下来。 但原谅我,不再为叶汁默想。
液体的结局总不免沸腾。而我
还要长久地凝视下去,劝慰并宽限
浮华的人,回到最初的沉痛。3。这不是永别"这不是永别。"雪剔刷了我大部分的重负。
包括躯体和躯体中的黑夜。"这不是清除"
在一次演奏之后,仍有时间演奏另一次,
仍可以将生活带到别处过完。 但怎能不习惯周遭这些声音,这些声音中的
黄金和子弹。它们的磁性能吸住任何重物。
当我屏息,全神贯注,雪在空中就化了。
整个冬天的光亮将寄往何处。 而我踩踏了一年的柴火还活着,如果它
能重洗一遍,那火焰里的蓝色将更加
深湛。雪也将更大,直下到泥土里,
生根,"永不能融化。"4。昨天昨天,从没有真正成为过去。过去
属于一个人的熄灭。谁是灰烬中焕然一新的
那人,谁就还活在愿望里。象我,一天
要到三个地方栖息:黑土、雪地、海洋。 如果有什么在我身上死去,它一定死得光荣。
一定是有光不断指引我弃绝自己。
并假如我参与了一种弃绝,树木和灌草
都会顺着垂暮的方向斜身和哭泣。 我懂得"风暴和压力"。多么漫长,事物果核的剥落,
其实只经历过一次袭击。而漫游之根
供给我更沉的血液,让我
去惊动那已惊动的,埋掉那已埋掉的生活。5。一个人应比他活的方向更细腻一个人应比他活的方向更细腻、繁琐、沉重。
但我仍怕更多扑面而来的死讯。"什么能比乐观更轻薄。"
因而暮秋就应是了结。落叶在灵魂深处蔓延,密布;
因而我总是换挡,改变着活着的速度。 "谁能确知左右自己的那束粮草?"当风吹亮了一处居所,
我是否可以信赖它,也信赖它翕动的门窗。
"但安睡就是埋没。"一个人只能沉陷一次。
此时,我突然觉得险峻、勇敢,并有了反弹性的强力。 并压低光芒,并旋转,并冲荡,并玄响......
一阵波浪过去,它携带着整个早晨的露水和冰
驶入了我,而我却不是他人的岸,
也不是自己孤独、倔强、无畏的岛屿。6。我弹奏了很久"我弹奏了很久,连手指也熠熠发光。"这次,。
我耗损了应做储备的那部分汁液,二月,
它启示根桠和喷泉;十月,它用翅膀,
为一个时代落幕,为今天埋下一个伏笔。 我已足够靡烂,怀里仅剩下罪责与私欲。
甚至舞蹈和爱也已成浆汁。"但我仍活在步伐里。"
世界也还残忍不到牙齿和脊骨。所以,四处的热浪
仍在奔腾,远处仍有人像碎纸一样疾驰。 所以,放下肉体,灵魂还能持续多久,
这之间能收集多少易燃的松果和枝叶。
所以,对于死,我们应更加傲慢,
让其中的音调在适当的失败中适时地高亢。7。献身献身交给人们的是两件事物:冰与火;
沐浴与烧戮。尤其在冬天,面对面的死亡,
会将一地大雪吸进所有城镇的胸腔。
假如它足够空旷,热血会同回音一起成倍地增长。 要去牺牲,要为牺牲在暴虐者的名字上扬灰。
并用自己的肉体去死,去竭力花掉
每一个穴位中的火苗。假如还能在死中腾出
一部分活的气息,就去语言美,去说:"松子,湖汀......" 假如死仍不是唯一的,"请把我忘在这里。"
去接被刀刃刻出的树脂,去降落
一枚蒲公英,它经历的天空
将会出现波纹和流星。8。能谨记的……能谨记的应不是轻捷的。绕过一个声音,
另一个声音将比它更尖锐。我越是埋头低语,
秘密就越是到处流散,这一切
在炉火里俱已炼了很久,包括爱意中的黑暗。 谁是哪个活着的死者他荣耀地采集着花粉和香料。
他说:"凡是活着的人,都是我的昨日。"
真实是沉痛的,让我不敢抬头去目睹,
一只蝴蝶怎样缓慢而晶莹地散步回家。 但我可以学着去忘记。让永生更可信。
"但谁与我相倾。"并分头去觉察
时间的箭矢,它从未浪费过一次,
也从不过分地去驱逐和剥夺。9。是迁徙是迁徙,让叶子觉得轻易。
我不敢再往摇晃的树枝上投掷黑汁,
投掷速朽的光焰。风跟着凉了。
"这是否是一次劝慰的降温。" 仿佛孤立也可以对折,在树林里呆久了,
寂静也会狂热。我不敢再加深它的寒气,
不知道今天的时代谁明谁暗。
但我仍去努力辨认那些有福的根茎。 在被遮蔽的人当中,我不敢去触碰过暗的醒者,
翻手覆手间,我就会被别人掌握终生。
好在落在亡灵中的叶子还有些暖意,
让我敢于密步横穿它们的晦暗。10。绝不原谅绝不原谅那些侧行的石头和树木。
当一个人前倾,他只能直面汹涌的大海。
"必须比别人先冲刺才能把自己交还给自己。"
才能警觉剧毒和锋刃。 "我们都是凡人。"加速度突然打断了我,
透过言辞的光我看到怯懦的血液也是鲜红的。
"有枪就有风暴。"但是,谁能像我一样,
善待和依赖沉默像善待和依赖自己的体温。 世界就是阵营!不幸的人总机敏而坚贞,
荣誉已带走了我大部分生活,剩下的只是秘密。
甚至秘密也还嫌太多,只"不忘怀这一切。"
也不给一个山岗过多的石头和树木。11。溪水进入低地的怀腹溪水进入低地的怀腹。薄弱的一年
抬起了眼睑。"谁是我永生传颂的那人。"
而我只能用一生与他相逢。石头和倒影
在水中成形,并几欲哭出声音。 经历过流亡的河道,是一条降雪的
河道。他忍受着一棵树的晦暗变化
以及一次熄灭的幻像。我感到
力量正在失去,但并没有说话。 相遇让我感激。而我认出的那人
已不是同一个人。猛然间
水流巨大的疲惫压迫下来,让我强忍悲痛,
在有旋涡的地方继续去热爱。12。在怀疑中努力"在怀疑中努力。"我已做好衰弱的准备。
生活已被回响搅混,没有着落。
回忆像浓烟一样呛人。置身其中
我感到已确立的仍需再次确立。 有些时候也需要暗恋一些事物,
在事物空洞的躯体里设下雨季。
此时,痉挛不止的地方定有风在悄悄凝聚,
他能将众人的沮丧一夜吹熄。 但我既不弃绝幸福,也不弃绝灾难,
我只慵倦的活着,写作并素食,
我只在碰到祸事的时候微微低首,
因为,亲爱者的凋零,只允许我哀哭一次。13。别为我担心"别为我担心,"时光将再次回到我身上。
冬天渐渐过去了,事物的阴影慢慢向我压来。
我觉得羸弱,比起小心翼翼的风声,
一张纸更让我空荡。 我曾说出过多少个明亮的词语,
今天,就有多少灰暗的句子等待着。
"光源就是词根。"谁不曾动摇和漂移,
谁就是那永生的人。 但冬天渐渐过去了,一瞬间经历了那么多:
欢爱、激情、痛苦、荣耀、贫困、华彩......
象混合的草本植物的浓烈气味,我还能
用怎样的气息来补充那正在忘掉的细节。14。明朗的冬季明朗的冬季,事物减少到洁净的程度,
减少到原谅。除了寂静,
什么才能值得轻易地原谅。我思忖
雪是否能从天空一直铺到我身体里, 且我的身体是否还如往年一般汁气蓬勃。
天越来越黑了,须有一个黄昏用来吹奏,
双簧管、管风琴、小提琴以及正在饮酒的长笛,
我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谁能在重音的音节里静歇?"我思忖
"谁会想到能将雪弹奏到我的血液中?"
雪拥我至夜晚,雪积的很深,
我的爱亦是这样,但爱比雪更晃眼。
15。生活如此湍急生活如此湍急,它的质量
与脉搏和方向有关。我能聆听到
其中灵魂的肃杀与闲适,而它的喘息,
将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体里均匀流过。 并保持着永久的磁性。我乐意接受和认识,
这样一来的损毁过程:淡淡的消磨;
象花气,泌人心脾地暗伤,
直到剥蚀让我更荒凉。 从一些人身上逃离,一次又一次,
我只能靠惯性前行。尘沙俱下。
生活的轴线是我平衡的根基,当它摇晃
我的梦想就需要江河地过滤和清洗。
16。我总噙着泪水生活我总噙着泪水生活,在一次陨灭
和另一次陨灭之间,我总看不清
温暖与寒凉的缝隙。就象持股人
在金钱和碎纸的上升与跌落间茫然失措。 而我总期冀于一次机遇,幻觉中的景像
散发着更真实的光。"今夕亦是昨日。"
当我猛然从票根中醒来,列车
已被错失在遥远的浓雾里了。 但我仍在远眺。我知道"光芒经久不息。"
事物更多的被淘洗,我仍相信
是一个人的光泽带来明亮和欢娱,而决不是
一阵风从身边擦肩而过。17。倘若倘若还有一些黏度和弹性,事物的绽放
一定会坚持过整个冬天,并且它的根茎
一定带有弧度,我也熟知那弧度中的力量,
既狂热又深入,"但我可否要求冬眠?" 记忆是绵长的,它掺有碳灰和干草。
"需要绽放的人一定是一个绚丽而委婉的人。"
我松开攥在手里的雪,突然认识到:
"我已被黑夜暗中拒绝。" 那一年的蓬勃和衰败都让我睡过了,
那焚烧和浇灌,那淹没和漂流。
"事物持久地浸润着生活。"雪落得太静,
使我忘记了取暖,在更漫长的冬天......18。一天比一天漫长一天比一天漫长,我再次相信了枯萎,
相信了花瓣盲目而急促的呼吸;
我再次染上了某种晕眩。香气
如同波浪游弋在我的身体里。 "至关重要,在我身上必有一种气体能够洞悉生活。"
这是我终生的谶语,我得到并挥霍它,
以便因闲置而陈旧的骨头也得到润滑,
得到闪电的催促和雷鸣的保证。 但封冻让我讳莫如深,说穿一句专注的话,
就能说穿一年的花事。只是必须说得适当,
光亮才能渗入花蕊,才能闻到它
彻骨的芬芳和寒凉。 1998.11. 
  
  孙文波诗选孙文波(1959- ),出版的诗集有《诗四十九首》、《地图上的旅行》、《新闻图片》等。
歌颂 回旋 客居 她 在傍晚落日的红色光辉中 最后的秋日 歌颂
从一九二二年到现在,从欧洲大陆
到我的国家,隔开我们的
是死亡,是一片大海
还有语言,在这个冬天
我是依靠了寒冷和孤独,依靠了
一些经过转换的文字
才听见了你的声音,看见了
你的形容。我才感到我进入了你的精神迷恋于那些古老的城堡
迷恋于那些来自女人的灵魂的芳香
我感到我们是一致的。这些事物的存在
对于我们是道德的拯救
永运幸福的理由。城堡
那接受撤退的风水宝地
受惠于日月。女人灵魂的芳香
更是我们无法描述的伟大的秘密我就是这样在贫穷中,超越贫穷
我就是这样在痛苦中
不陷落于痛苦。同样,我看到
我们的精神在不同大陆
相同于最美的事物,像湖泊一样沉静
像鸟儿一样纯洁
我们总是用心灵歌唱
颂扬生和死所具有的强大的光荣不依靠别的什么,深入自己
不依靠别的什么,我看见你就是深沉的火焰
是黄金和白银,甚至
比它们更丰富
无论是在青春的激情还是老年的平和中
你都深入了一个民族心智的底部
其中的睿智使光辉闪耀
一片山水闪动光芒,直到这个星球遥远的角落我也看见了你最后的孤独
它们又超越了城堡和女人,它们
造成了你不断放逐自己
自然的风景,荷马和歌德深邃的古谣
都最后离开了你
告别所有的人和事物
你以宁静的态度走进死亡
这生命最后的归宿。让我仅能抽泣让我想到自己的一切。在这里
在我们种族的苍茫中,更加尖锐的
存在灵魂的冲突
所有值得我们歌颂的,我们都歌颂过了
所有值得我们挽救的,我们都挽救过了
唯一的,还剩下天空和水
这自然永恒的事物,它们是否需要我们歌颂
我听见的声音的回答是:不  回旋
我们知道他走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这黑夜中的老人,太阳的另一面,
他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
过于灼热的光芒,我们看见,
他走过的地方石头像流水一样溶化。
歌唱的鸟伤了喉咙和翅膀,
纷纷从高空降落,或者四处逃散。在远方,在几重大海相隔的远方;
正浮现出年轻人的呐喊。
石墙围住的地方被彻底推倒,
众人像蚂蚁一样迁移。
并且不是为了一对夫妇的死悲伤,
是彻夜欢呼,他们似乎变得残忍,
但其中找到的是无数残忍的理由。我们的理由已经丧失了,在城市
信仰耸起的墙已日益强大,依靠它,
更多的人们被告知:一个
十几平方米的家族以安顿全部幸福,
只空出一个广场,在节日
由花朵和焰火点缀。
这样,一切就都会发出绚丽的闪光。垂死的人的回忆也包括在这里面,
现在已经表明:他们需要回忆;
曾经有过的漫游,曾经有过的贫困,
还有一度是朋友的大不义,
不过骄傲就来自于此;
是可以向刃夸耀的金箭一样的财富,
也可以向人射去,使他倒地。广泛的、纯粹的美好有什么用?
那是舞台上的事情,神的许诺。
神的许诺何时实现过了?
我们还能否这样思想,这样等待?
不能,又把自己的头转向什么地方?
有人已经从羔羊得到了启示;
那洁白的、温顺的羔羊!]铁锤和镰刀、星星和月亮。
这是何等的同样的角度,
与十字架的高度相仿。
它们带来的力量在这里变得坚挺。
使世界的一半可以拒绝另一半。
使这样的话可以成立:
"后退,就是前进。"别人的前进是什么?是抹去蒙上的羞耻
黄金鹰冠上的灰尘和血迹。
是唤回自己的预言者;
他们离开的年代很久远了,
但他们不屈不挠的智慧,
带来了一个城邦的崇高,
伟大的、让一切边界敞开的荣誉。更早的哲人是否想到过这些?
转播福音的哲人死时悲惨。
建造天堂的哲人终身无法返回故居。
还有阿尔戈英雄的儿女们,
他们知道黄金之蜜的流淌却无力获得。
在我们的思想里,这些
都是幻影、失败和消失。失败呵失败,消失呵消失
当精神追逐着精神,还有谁,
能够使溶化的石头重新复原?
使鸟儿再次振翅和歌唱?
没有了。我们灵魂的狂喜又怎样选择?
我们能不能说:焚烧就是光明。
就像赫拉克利特说他醒着看见的一切?1990  客居
今年秋天,你在一座人口多如沙粒的城市,
成为名副其实的异乡人。
熟人太少,你只能大多数时间在街上,
以观看花里胡哨的建筑排遣内心
的孤独和空虚。你说:"百货商场
修建得像他妈的一座堡垒。"
"街心的雕塑如同喝醉了酒的出租司机。"对于你,最难捱过的是漫长的夜晚。虽然,
有很多酒吧开放,影剧院中
也在通宵放映电影,但能夜夜去吗?
何况你的经济收入有限,光顾一两次可以,
多了,吃饭便成问题。如此,搞得你
现在十分痛恨夜晚。这种痛恨,
甚至迁怒到了路灯,阴影下的树木,以及星星。你说:"路灯是没有名堂的玩艺,浪费电,
若隐若现的效果使人疑神疑鬼,
担心会突然碰上打劫者。
既然夜晚就是黑暗降临,就干脆黑到底吧。
黑得比地狱还黑。难道人
到了地狱还怕什么?一群
是鬼,一个也是鬼;鬼和鬼有什么区别?"你其实自己也知道这样长期下去不行。
在给妻子的信中你写道:"人,
一生中重要的是守在自己的城市。"
"对灵魂最沉重的惩罚是什么?
就是让它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漂泊。"
你如今已比任何时候都厌恶自己的肉体。
你说:"因为嘴要吃,命要活,才有客居的悲剧。"  她
她在缀满鲜花的城楼上站立。她妖媚的
向下面的人群挥舞手臂。那些在
报纸上早已不断读到她的人,被她
的容貌征服,齐声高喊:我们想为你而死。他们不知道一场战争已经因为她在
悄悄酝酿,邻国的军队已装备精良地
集聚在边界上,"我们将为美发动一场战争。"
这是领兵的太子发出的动员令。他们更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打上十年,
他们的国土会全部失去,最后
他们每一个都沦为奴隶。
自由,像鸟一样飞走了,尊严降为地上的垃圾。而她心甘情愿的作了征服者的情人,
上了他的床榻。她说:"我不可能
为了毁灭的国家守贞操。国家
是什么?我只知道美有放纵的权利。"她在缀满鲜花的城楼上站立。她妖媚的
向下面的人群挥舞手臂。那些在
报纸上早已不断读到她的人,被她
的容貌征服,齐声高喊:我们想为你而死。  在傍晚落日的红色光辉中
在傍晚落日的红色光辉中,我们
的想象开始启动。一个比喻是这样产生的:
城市,巨大的狩猎场,在其中活动着
最让人胆颤心惊的猎手。不!
或许这样的想象仍然不够生动;
城市,一只老虎的胃,可以吞食任何东西。
而另一个想象,却萎缩了,它不敢
在这时出现。因为它涉及到一个人的
隐私。它把女人想象成一只豹子,
在贪婪地吞侵别人的情感。(啊!女人,
她们怎么回答应这样的比喻?)
我们的想象在这时只有带着自己出走,
去远方。哦,远方,什么样的远方才算得上远?
地球的另一面?遥远的星外系?还是
一个虚构出来的地方?说起来,
虚构应该是我们的天职,我们的前辈们,
不但虚构出了一个伟大的天堂,
而且还虚构出了我们可能的来世。
但我们当然不能像他们一样,步他们的后尘。
我们的虚构应该更加宏大,它可以
给予一只鸟人的灵魂,给予一块石头
飞翔的能力,给予一朵花在火焰中盛开的特性。
它还可以使太阳不落下去,使风雨不来,
使什么时候需要黑暗就让黑暗降临。
不过,我们不会虚构出这样的场景:
一个活着的人突然进入到死者的国度中,
目睹到死者在另一个世界的痛苦。
或者总是一种善与一种恶在较量。
我们的虚构将尽力抹去这一切,为自己
呈现一个不存在这一切的远方:而
这远方给予我们的是什么呢?给予
我们的是站在傍晚落日的红色光辉中,
突然地,心灵升起一种巨大的感动……对远方。1996  最后的秋日
深红色的地毯房间里,工作的气氛
在午休后重新来临。我的目光
却朝向大街上,风正以扫帚的方式刮过,
发黄的落叶飘起,一些被卷到街角,
一些像闪光的徽章粘上了行人的衣裳。
我揣测就在此时,天空中的冰,
正像灵猫一样活跃,而我在南方的
亲戚们,会庆幸他们的不在。一种分离的
生活给予了生活新的意义。使我
比过去更了解祖国的内涵。一条名叫
天安门的大街,从这里我看见了
整个国家:女人们不礼貌的声音。
定时供应的热水。突然鸣叫的汽车喇叭。
由于太多的经济问题,如果
我要到另外的街区,只能登上拥挤
的公共汽车,像沙丁鱼一样,
一边忍受着摇晃,一边使劲地大口喘气。    唐亚平诗选
唐亚平(1962- ),著有诗集《月亮的表情》。黑色沙漠(组诗11首) 自白 死亡表演 意外的风景 黑色沙漠(组诗11首)
黑 夜(序诗)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出黑夜
流出黑夜使我无家可归
在一片漆黑之中我成为夜游之神
夜雾中的光环蜂拥而至
那丰富而含混的色彩使我心领神会
所有色彩归宿于黑夜相安无事
游夜之神是凄惶的尤物
长着有肉垫的猫脚和蛇的躯体
怀着鬼鬼祟祟的幽默回避着鸡叫
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走进庞大的夜
我是想把自己变成有血有肉的影子
我是想似似醒地在一切影子里玩游
真是个尤物是个尤物 是个尤物
我似乎披着黑纱煽起夜风
我是这样潇洒  轻松 飘飘荡荡
在夜晚一切都会成为虚幻的影子
甚至皮肤 血肉和骨骼都是黑色
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
天空和大海的影子也是黑夜
黑色沼泽
夜晚是模糊不清的时刻
这蒙昧的天气最容易引起狗的怀疑
我总是疑神疑鬼我总是坐立不安
我披散长发飞扬黑夜的征服欲望
我的欲望是无边无际的漆黑
我长久地抚摸那最黑暗的地方
看那黑成为黑色的旋涡
并且以旋涡的力量诱惑太阳和月亮
恐怖由此产生夜一样无处可逃
那一夜我的隐蔽在惊惶中曝露无遗
唯一的勇气诞生于沮丧
最后的胆量诞生于死亡
要么就放弃一切要么就占有一切
我非要走进黑色沼泽
我天生的多疑天生的轻信
我在出生之前就使母亲预感痉挛
噩梦在今晚将透过薄冰
把回忆陷落并且淹没
我要淹没的东西已经淹没
只剩下一束古老的阳光没有征服
我的沉默堵塞了黑夜的喉咙
黑色眼泪
是谁家的孩子在广场上玩球
他想激发我的心在大地上弹跳
弹跳着发出空扑扑的响声
谁都像球一样在地球上滚来滚去
我没想到这么多人只创造了一个上帝
每个人都像上帝一样主宰我
是谁懒洋洋地君临又懒洋洋地离去
在破瓷碗的边缘我沉思了一千完瞬间
一千个瞬间成为一夜
黑色寂寞流下黑色眼泪
倾斜的暮色倒向我
我的双手插入夜
好象我的生命危在旦夕
对死亡我严阵以待
我忧虑万分
我想扔掉的东西还没有扔掉
黑色犹豫
黄昏将近
停滞的霞光在破败中留念自己的辉煌
我闭上眼睛迟迟不想睁开
黑色犹豫
在血液里循环
晚风吹来可怕的迷茫
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我这样忧伤
也许是永恒的乡愁
我想走过那片原野
我想徘徊已经精疲力竭
我向着太阳走了一天
我发现他每天也在徘徊
在黑色的犹豫中陷落
黑色金子
我已经枯萎衰竭
我已经百依百顺
我的高傲伤害了那么多卑微的人
我的智慧伤害了那么多全能的人
我的眼睛成为深渊
不幸传染了血液
我的乳汁也变为苦泪
我的磨难也是金子的磨难
你们占有我犹如黑夜占有萤火
我的灵魂将化为烟云
让我的尸体百依百顺
黑色洞穴
洞穴之黑暗笼罩昼夜
蝙蝠成群盘旋于拱壁
翅膀煽动阴森淫秽的魅力
女人在某一辉煌的瞬间隐入失明的宇宙
是谁伸出手来指引没有天空的出路
那只手瘦骨嶙峋
要把女性的浑圆捏成棱角
覆手为云翻手为雨
把女人拉出来
让她有眼睛有嘴唇
让她有洞空
是谁伸出手来
扩展没有路的天空
那只手瘦骨嶙峋
要把阳光聚于五指
在女人乳房上烙下烧伤的指纹
在女人的洞空里浇注钟乳石
转手为乾扭手为坤黑色睡裙
我在深不可测的瓶子里灌满洗脚水
下雨的夜晚最有意味
约一个男人来吹牛
他到来之前我什么也没有想
我放下紫色的窗帘开一盏发红的壁灯
黑裙子在五里荡了一圈
门已被敲响三次
他进门的时候带着一把黑伞
撑在屋子中间的地板上
我们开始喝浓茶
高贵的阿谀自来水一样哗哗流淌
甜蜜的谎言星星一样的动人
我渐渐地随意地靠着沙发
以学者的冷漠讲述老处女的故事
在我们之间上帝开始潜逃
捂着耳朵掉了一只拖鞋
在夜晚吹牛有种浑然的效果
在讲故事的时候
夜色越浓越好
雨越下越大越好黑色子夜
点一只香烟穿夜而行
女人发情的步履浪荡黑夜
只有欲望猩红
因寻寻觅觅而忽闪忽亮
一无所有的烟圈浮动天空
星星失色于无情的漠视
绕着七层公寓巨大的黑影
所有的窗口传来漆黑的呻吟
于是只有一个愿望-----
想杀人放火 想破门而入
一个老朽的光棍
撤掉女人的衣袖
抢走半熄半灭的烟蒂
无情无义地迷失于夜黑色霜雪
雪岗在山腰上幽幽冥冥
霜雪滋润于冷的夜色
一切将化为乌有
女巫已陷于自己的幻术
有谁能在夜晚逃脱自己
有谁能用霜雪写自己的名字
我有的是冷漠的表情 
世界也为之扁平
魔力的施展永远借助于夜的施展
霜雪如漆的脸色封冻寂寞
早晨从水上开始面对水
炊烟如猫舔着瓦的鳞片
胜利逃亡之鱼穿过鲜活的市场
空气血腥 叫卖着撕破黎明黑色乌龟
慵懒之深渊不可测
一串水疱装饰着某种阴险
乌龟做着古老的梦
做梦的时候缩头缩脑
我怀着乌龟的耐心消磨长夜
黑色温情滋润天地
浮云般的树影欲飞欲仙
令人神往的飘逸
乌龟善于玩弄梦想
瘦弱的月亮弯下疲惫的腰
夜的沉重不能超越
我身怀一窝龟卵
乌鸦把我叫醒
慵懒之眠 在晚霞中流产
我寻思该怎样感谢乌鸦
想起来谁都需要感谢黑 夜(跋诗)
兄弟 我透明得一无所有
但是你们要相信我非凡的成熟
我的路一夜之间化为绝壁
我决定背对太阳站着
让前途被阴影淹没
你的呼吸迎面而来
回音成为鹅卵石滚进干哭干枯的小河
呵兄弟 我们上哪儿去
我的透明就是一切
你可以信任我辉煌的成熟
望着你我突然苍老如夜
在黑暗中我选择沉默冶炼自尊冶炼高傲
你不必用善意测知我的深渊
我和绝壁结束了对峙
靠崇高的孤独和冷峻的痛苦结合
哦 兄弟
我的高贵和沉重将高于一切 自白
我有我的家私
我有我的乐趣
有一间书房兼卧室
我每天在书中起居
和每一张白纸悄声细语
我聆听笔的诉泣纸的咆哮
在一个字上呕心沥血
我观看纸的笑容
苍老的笑声一片空寂一张纸飘进河流
一张纸飘上云空
此时我亮出双掌
十个指头十个景致
唯我独有的符号泄漏天机
十只透明的指甲在门上舞蹈
我生来就不同凡响我的皮肤是纸的皮肤
被山水书写
我的脸纸一样苍白
我的表情漫不经心
随手抛洒纸屑
一直赤脚踏进草地
挥霍梦中的仙境
纸糊的面具狂笑不已
它已猜出纸上的谜语我有一间书房兼卧室
窗上的月亮是我的家私
我天生一张白纸
期待神来之笔
把我书写
我有我的乐趣
我的天堂在一张纸上
我寻求神的声音铺设阶梯
铺平一张又一张白纸
抹去汉字的皱纹
在语言的荆棘中匍伏前行  死亡表演
现在五事可干
我摊开肢体,蒙头大睡
血的沉沦无边无际
睡成一张白纸一张兽皮
一张秘方膏药睡姿飘逸
薄薄铺在床上
床上铺水铺沙铺两层烟云
风水洋溢,我乐于沉浮一片玻璃身不由己
狂饮骨雕的风景
卧室的西床睁着盲眼
我端详梦中的睡相
四肢没有形状
血不醒酒,醉成泥
睡成金枝玉叶
一滩静水
一堆芬芳的垃圾
对面的西墙扯起风帆
一片温床顺流而下
一叶扁舟在手上漂泊
枕头已经抛锚
梦见瞎鸟在镜中飞
叫声飘零被子在深夜发酵
不同的懒散同时膨胀
绣花睡衣一身浮肿
我血肉蓬松,睡意绵绵
床是迷人的舞台
这时我在天上
流行划过眼角
柔软的夕阳精谧辉煌
遥远的梦境灯火通明
我身临其境,任酣睡表演死亡
一条腿表演,一条腿看戏
一边脸死去,一边脸守灵
死是一种欲望一种享受
我摊开躯体,睡姿僵化
合上眼睛像合上一本旧书
发亮的窗口醒成墓碑
各种铭文读音嘈杂  意外的风景
观望的人转过身去
眼前一片意外的风景
一个孤单的面孔
在寻找充饥的食物
沙漠啜饮沙漠
沙漠啜饮饥渴我像个医生
看自己病入膏肓
我熟悉金属的药性
冰凉的体温使人惬意
我耸起双肩
从一只手中找另一只手
我已尝过金属的滋味
死是我期待已久的礼物等我的人站在天边
如一棵树长在绝壁
遥远使我们倍感亲切
我们在说些什么
只见夕阳变幻口形
彼此听不见声音
一错再错的手势
使我误入歧途
我只能将错就错那场雨是我的哭泣
使你浑身湿透
沁人的雨声
一支古老的乐曲
给你带来慰藉
秋天是我的礼物
死是我的礼物
我是你的礼物月亮一身清白
白得虚无
仰天而卧的女人
闲置的躯体一片荒地
我一身野兽和家禽的蹄印
像植物自然荣枯
在果实与果实之间
做荒凉的美梦
我就这样躺在这里
摊开双臂
一只手空空如也
一只手胜券在握
血液从容地流
忧伤不再带给我麻烦
乡愁使匆忙的生命悠闲我是个快活女人
像花鸟一样欢歌笑语
昨天我过生日
被酒灌醉
对灰色的风景兴致勃勃
生日之后是活着
死亡之后是活着
不活白不活
死是我的礼物
死是意外的风景我在我的手心里
做活的姿态给自己看
做同样的姿态给你看
嚼食沙漠的女人没有年龄
喝风水的女人没有年龄你来我来翻过身来
你去我去翻过身去
天空这样体贴我
我这样体贴土地
你这样体贴我
体贴意外的风景    田晓青诗选田晓青(1953- ),出版的诗集有《失去的地平线》等。
死亡 海 虚构 罪行 室内 过失 悲剧 字眼 死亡
他们谈论你
像谈论一个已故的人你就这样死了
在故事的复述中
在语言的十字架上
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去你就这样死了
手中紧攥着伤口
像攥着一个秘密  海
海水冲刷掉一行行脚印
我说:
没有人来过
没有人在那儿眺望
没有人丢失什么--
仅仅是脚印我想告别这海滩
想把阳光
带往传说中的另一条海岸
我的脚印消失在海上
永远消失--
没有人从那边回来太阳落下去了
像滑进一扇虚掩的门
收回了对这个世界的许诺海水退去
涛声
留在
石头上
一阵阵,一阵阵
像单调而痛苦的耳鸣
记忆是海滩
没有脚印
一片刺眼的、空白的海滩搁浅的船身下
翻扣着一个空洞的回声--
彼岸  虚构
言辞模拟着岁月的变迁
历史,一个虚构的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
我被虚构狭窄的地平线
标志出世界的边缘
太阳从那里沉落
留下重重黑暗
当它再度升起
却没有带来新的一天空旷的世界
充满着回声、阴影、谣传永远是黄昏
以至阳光都在腐烂
它变成磷火
变成为死者引路的灯盏
而血却是新鲜的
它谎骗着,发出腥气
似乎比生命更真实深深的洞穴
我的轮廓被落日投射在石壁上
阴森地晃动
神秘而庄严
似乎比我更真实于是我相信这一切
相信影子、血和死亡
我被虚构出来
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它们的实在
它们喧嚣着泛起
把我淹没我发出抗议但是我的声音背叛了我
我的姿势背叛了我
我被扭曲
被冻僵在冰冷的底座上
变成了苍白的回忆也许,我不得不死
为了结束虚构
为了在真实的阳光中醒来
重新认出自己  罪行
你是你想象中的凶手
是这个世界的救星
你来晚了
带着过期的判决你看见天堂之门虚掩着
神的国度被洗劫一空
暴行,早就成为光荣的往事
你已不能把世界
再杀害一次你所犯下的罪行
仅仅是为那些过去的罪行辩解
你所能作践的
仅仅是几条残留的格言
而美和永恒
则早已成为缺陷你叫卖那些无法应验的恶梦
已不能给罪孽深重的夜晚
带来丝毫不安你是你想象中的凶手
你走偏了
在这个世界上
你的全部罪行
仅获得了临床的意义  室内
怎样才能延伸过
这个下午
延伸过四壁之间
空旷的距离
而不受到伤害你疑虑重重
尽管石膏像用苍白的微笑
装饰着荒凉的墙角
掩盖着第三维的存在
使得这个骗局
似乎可以被接受是否需要实在的压力
把自己压得更扁
以抵消那暗藏的
第三维的诱惑你紧贴在地板上
拼命地伸长
在整个下午
你梦想着外面的世界
梦想着黄昏的国度里
那些细长的影子们的生活  过失
--时代的私生子
在充满危险的夜里
难免出错
于是有了你
在此之前
他们互相引诱
装作不知道结局
现在,已没有争辩的余地对那个夜晚
所犯下的过失
你从来没有认可
尽管他们将你的无言
当成了默许如今,过失已无法纠正
你只能在梦中
后退一步
冷不防地
对着自己的背影下手醒来之后
你像一个凶犯
把罪证塞到枕头底下
对着拉开的抽屉
忏悔,再关上
把钥匙拧断在锁孔里
然后,在充满危险的夜里等待
等待敲门的声音
猝不及防地响起……  悲剧
对着最后一个背影
门怦然一声
你被关在片断的情节之中这是一个虚拟的古堡
镜子里的光线曲曲折折
从平静的镜面溢出
弥漫成一出悲剧的布景最后一个观众已经离去
只剩下你
一个可疑的角色
又一次面临古老的抉择在不真实的灯光下
你来来回回地走着
反复践踏着自己的背影烟灰缸里
隔夜的话题还在冒烟
是生,还是死
或者,戒烟,还是不戒
是否需要重新捡起
昨天的剩烟头--
一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作为提示的历史
早已被搁置起来
如同无聊的剧本
你只能逢场作戏面对空空的四壁
你听见伟大的台词
变成了喃喃自语而那个古老的问题
像一根威胁的手指
把你逼进弥留状态最后一下钟声
宣告了时间的破产
你怀着侥幸
失足跌进了永恒  字眼
世纪的前夜
在屋角街头的拐角
历史正遭到抢劫
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
看不见灯光是时候了
多少年来
我提心吊胆
唯恐错过永恒
是时候了
死亡,使这一瞬间
成为紧要关头而此时我坐在屋子里
反反复复推敲自己
像推敲一个
来历不明的字眼也许是时候了
我看见天堂的字迹
辉煌的一闪
看见那只血淋淋的断手
把这些燃烧的字迹
涂抹在一堵墙上于是,我相信
我就是那个人
那制止暴行的人
那历史监护权的合法继承者
长着一副临终的面孔为这副面孔需要拿出勇气
需要摆好架势
走出由昏黄的灯光
和日常琐碎的动作
构成的低矮的空间
进入夜晚
去宣布一次拒绝
以便获得一次
盛大的火刑仪式我仿佛看见
枪口正对准我的脑袋
听见子弹穿透思想
发出沉闷的碎裂声
看见我的脸上挂着
从那些伟大死者的嘴角
剥下来的干燥的笑容
戏剧性地进入了永恒可我又怎能忘记
这些过了时的举动
很难再次引起
预期的轰动
殉道者的荆冠早已破破烂烂
被塞到了床下他们已经死了
这些历史的监护人
曾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地站着
不能入睡
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失去了警惕
一切都得到了默许剩下的是些伪先知
是些荒原上的布道者
他们翻披着褴褛的灵魂
出没于人群麋集的街头巷尾
叫卖无人问津的天堂指南
并在贫瘠的头盖骨上
不厌其烦地播下那些
发霉的字眼
徒劳无益地等待收获他们只得隐姓埋名
战战兢兢
担心被认出
担心被送进疯人院
他们全都错过了永恒可我该怎么办
或者我仅仅是活着仅仅是
那些被死亡反复咀嚼又吐出的
失去了滋味的人们中的一个
如果真是这样
我又何必掩饰我的怯懦当历史遭到抢劫的时候
我怎能证明我不在场
怎能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又怎能证明
我只不过是在自己的屋子里
无害地推敲字眼没有紧要关头
没有永恒
什么也没有发生
有的只是字眼字眼字眼  
  童蔚诗选
童蔚(1956- ),已出版诗集《马回转头来》(1988)。
小木偶 遗产 小木马 迟到 夜曲 朝圣者 代 那男孩子的手 活着,在这个城市 我在海水这一边 小木偶谁伸入她——
五指操纵她的心灵
她刚要诉说
孤儿般漂泊的身影
停息
在花朵的指尖伸入天空的树木
顶着鹿角疾驰
天空的镜子碎了手像树上的毛虫
掉进草地
她摇曳月光的绳子
黑色的小心脏,奔向月亮
在银匣子里震响我在缝——
在她早已摔破的哭泣中
缝时间的面具
在她笑意昂然的颧骨上
我把伤口——
移植到早晨的镜里小木偶,小木偶
长着不再惊呼的嘴
光的睫毛
从灰暗的肩膀
一圈圈剥落
一双手交叉、重叠
滑入我骨纹消逝的头颅
已缝合成
非人的器官  遗产散乱的灰发
披在檐架上
一圈蜂群飞向瓦房
那里撑着毒伞
看护白骨的显露
灵车颠簸于青草
死亡穿越白色马路
与行人再次面晤我在一个夏夜陪伴
听她的呼吸进入瓦斯突破的隧道
窒息致使青春魅力再现
她把她的挣扎交给我
让我抖落记忆如尘土突然,和她的面容撞个满怀
……我的外祖母,一只候鸟
正降落在梦魇的支架上
她重新穿戴她的皮肤如此光彩
她穿过田野疯狂跳舞
她转向我——
操纵鸟的语言  小木马它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窗外
只有阳光咬住树叶的声音
叶子像风的耳朵飘在地上
孩子蒙住它晕眩的脸
像被梦游人驮着奔跑
“梦真好,别让我停下来”它从木质的肌肉里
挤出残废的微笑
被孩子夹住的笑声
“嗒嗒嗒”走着,从它的黑暗里
一张衰老的面容站起身
“不,不是这样”即使它没有张着不会说话的嘴  迟到没有到来的梦在挑选日子
我梳理
它华贵闪光的羽毛
它突然黯淡了玻璃的天空凝视着
“你是谁?”
在我合拢的手臂中
种了这么久那时你的翅膀盘旋的天空
而你幽深的眼睛告诉我
我只是新来的
梦想者那古老幽灵的脚步还在追赶
要把我带到失踪的地方  夜曲1
早已消逝的惊雷
滚落在柳絮中飞回
“谁,谁离开了尘世?”有如神的灯芯草
燃亮烛光苍白的眼神
“谁见到,谁也不要宣布”只有在黑夜中相识的人
知道,这里的春天降落黄土
他们紧紧搂抱着就说:“把灯关掉吧!”2让夜象爱犬的身影
从肩头跳下我驱赶我
把手指喂给它蜷缩在墙角
仿佛睡着了我要离去时——夜
它闪光的肚皮擦亮桌面,走来杳无音讯,无影无踪……
我也一丝一缕地消失剩下,磷光闪烁的碟子
盛放:我灵魂的小骨骼死亡要不回来舔干净
它怎么能枕着我漆黑的长发安睡4当你,一条雪青鱼
游向合欢的树影月亮升自大海
好像说:这是我的嗜爱,我歌唱当美人鱼游来了
云朵在山洞里,鲜花也回来了可是一个孤独的时刻
能使大海断裂那时你浮现
好像在说:这是我们的陆地,别难过还有谁真正辨别
鱼儿冻死,激动蓝天悲伤世界,一夜间失去了
它们的数目和温度……  朝圣者我的手被高空取走时
眉尖刻下树的皱纹窗外绿天使的问候啊
雪流和鹰的脊背上轻声呼息,我的,我的
尘世中停泊的梦境唯一守候黎明的微笑
坐在车厢中当我抵达,从说出的时刻起
抵达柔软的雪山仿佛迎接
我迎风流泪的眼睛注视着雪线,我怕
它从没有遭到惊挠的高处,消失了  代没有,没有什么比高贵的心灵
引诱致命的惊雷连乌鸦环绕的枝头
也叫嚷——刚写好的乐章也无需寄出
这里,树枝样的小手指在孩童的眼中弹奏,弹奏钢琴疼痛了
镀金的琴脚——踩住吧当自由像根羽毛,飞翔,飞翔空半张琴凳——身边的女教师与你
没有,没有四手联谈的好时光  那男孩子的手那男孩子的手
在穿旧的上衣里
触摸往事女人,也许母亲
搂紧狂躁的小动物
暗淡的眼睛继续回想:“该剪去了,花园的花朵
和他玻璃似的尖指甲”当他们的目光相互接触
温柔,有时隐藏不安“是的,我说不出世上可怕的事情”
可窗外,男孩子像长高的杨树颤抖着那男孩子的手
伸向阳光
沾满深秋甜美的死亡  活着,在这个城市此时是午夜
一个匆忙的旅行者
怎么能理解你沉睡的
冬天,已经来临;
但你细心,想说些
安慰世界的话语
那个擦肩而去的生命
它把你带走
再也无需送回
那里,黎明
伏在膝盖骨制成的铲车上
驶入风雪的家园。
我听见交谈声
继续在周围传播
听见不真实的消息
从固执的天边闪现
生为女人,也许要像只鸟儿
以羽毛编制精致的披肩
但如果你爱上了
一个人,被捕获在
一棵灿烂冬树的热望
她苦味的针叶枝
刺痛生长的句子
绿色,绿色……更绿的苍茫
当这个世界的情感患病了
吸尽一缕微光
散步着相互致意的时间
……
她的没有金盏花的视野开阔。
谁留在这里,那里?
谁被声音和眼睛挽留
谁健康地活在某个角落
多遗憾——北极似的房间
雪莲堆积着火焰
没有人能砍去和得到
只是逼迫
相信不再有
过去的冬天还活着;
一位往日的司炉工
挥舞,铁铲上闪耀勇气
一场毕生的锻炼
坐在危险的境地
火映照,雅致
而强烈的诱惑;
她情愿输给你们
取走头巾,手套还有荣誉
让你们愉快地下个赌注吧
死亡要占领它自己的地区
痛苦——只是预约的时间  我在海水这一边隔着一张桌子可以谈“黑色”
隔着海水
我在钟声的这边走
我们没有一座教堂为“上帝”设立
一双浸泡在海水中的脚丢失了喝进一丝一缕的阳光
上帝作证,谁可以活得更好些
一群金色的野马
穿透光带上每一幢房屋
我从破损的墙垣望出去,没有驾御者
为它们的风尘仆仆,干杯吧桌子随肉体长大
死去的手奋笔疾书
墓地上生长粉色的蘑菇像一只只鼻子
哼,上帝只敲响一次钟声十二个月,只有海水通过防波堤
十二个月,猎枪和我们身体内的洞穴
大海是灿烂的私奔者的母亲
我们永远地伫立在她面前钟声仿佛自海底传出
从十二月海岸高耸的窗户望出去
一排黑色的脑袋转回头
深知瞎子的滋味 感谢童蔚女士供稿  屠岸诗选屠岸(1923- ),出版的诗集有《屠岸十四行诗》、《哑歌人的自白》等。
纸船 城楼图铭 狭弄 潮水湾里的倒影 写于安科雷季机场  纸船
那一年我和你曾到废园的池塘,
把蚂蚁放进一群纸褶的小船,
让它们漂过绿荫下广阔的海洋,
被阵阵西风从此岸猛吹到彼岸。你还说组成了小人国无敌舰队,
在港口举行隆重的出征典礼。
我们为胜利的战士唱凯歌助威,
我们为牺牲的水手洒哀悼的泪滴。把这些美丽的话语留在我心上,
你凭着孩子的好奇亲自去航海了。
当纸船在我的心浪上颠簸的时光,
作为失败者你从海上归来了。世界上常有失败和胜利的交替,
幻象却永远保持着不败的魅力!  城楼图铭
欲圮的敌楼,风雨剥蚀的城墙,
破败的岗亭,土山之间的泥路,
被画笔揉成一团。混茫的中央:
载双人的独轮车伸向迢遥的远处……冬日的风,凄厉而肃杀,吹去
每一段回忆,以至每一片凄清,
这小城呈现出一个伟大的裸体--
在令人颤栗的洁净中向天横陈。一切都已是昨日的汪洋中的点滴,
但我将面对这幅画,以我的心祭:
没眼泪,连心的跳动也几乎要止息,
因为岩石的悲悼是如死的静寂。耳语如彗星,划破了阴冷的画面:
亡友的哀容如峻峰在星云里突现。  狭弄
我常常梦见我走向一条路径--
那样狭窄,那样细长的小巷,
地上铺着尖尖的碎石,一棱棱,
在一线斜阳下泛起惨白的鳞光。小路的一边是监狱,高墙陡立;
另一边是教堂,看得见钟楼和墓园。
我在狭弄中行走着,孤独而凄迷,
长长的甬道好象永远走不完。猛地,囚徒的嚎叫搅拌着钟声
撞击着黄昏给心灵带来的落寞,
我惊异,疑惧而止步,仔细倾听:
天使和撒旦翻了个,在半空拚搏。呵,童年时常去游荡的狭弄,
也是我永远挣脱不掉的噩梦!  潮水湾里的倒影
潮水湾南岸耸峙着圆形廊柱厅,
圆厅的中央是杰弗逊的青铜雕像。
他右手握着独立宣言的文本;
站立着,严肃的目光正射向前方。绕厅内穹庐形屋顶四周的铭文
标明他反对一切形式的暴虐;
铭文如大桂冠高悬在他的头顶,
或一圈灵光,使得他无限圣洁。清风穿越过圆柱从四面吹进来,
他手中的文告仿佛要随风飞扬;
圆柱外四面挂斑斓萧索的云彩;
他的额上漫移着日影和星光。我看见这一切映入澄澈的潮水湾,
成美丽空灵的影子,在水中倒悬……  写于安科雷季机场
天光如浑圆的蓝宝石包围着银鸟。
越蓝点连成的虚线,跨阿留申群岛。
太平洋匆匆隐退,白令海涌到。
追赶时间呀--你这太阳的轨道。你好,阿拉斯加!你好,北极圈!
你好,安科雷季!你好,麦金利山!
混沌的丝绒黑取代透明的宝石蓝,
艳阳天退到繁星夜--转瞬之间!从今天清晨直追到昨天深夜--
北极圈外是一片灿烂的星野。
爱斯基摩兄弟迎来了,面带笑靥。
明天同今天建交,情真意切。我想:有一天,人类乘超光速漫游,
看无穷的未来同无穷的过去握手。    王家新诗选
王家新(1957- ),出版的诗集有《纪念》(1985)、《游动悬崖》(1997)等。帕斯捷尔纳克 最后的营地 守望 送儿子到美国 转变 日记 诗 挽歌 伦敦随笔 旅行者 一九九八年春节 帕斯捷尔纳克
不能到你的墓地献上一束花
却注定要以一生的倾注,读你的诗
以几千里风雪的穿越
一个节日的破碎,和我灵魂的颤栗终于能按照自己的内心写作了
却不能按一个人的内心生活
这是我们共同的悲剧
你的嘴角更加缄默,那是命运的秘密,你不能说出
只是承受、承受,让笔下的刻痕加深
为了获得,而放弃
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彻底地死这就是你,从一次次劫难里你找到我
检验我,使我的生命骤然疼痛
从雪到雪,我在北京的轰然泥泞的
公共汽车上读你的诗,我在心中呼喊那些高贵的名字
那些放逐、牺牲、见证,那些
在弥撒曲的震颤中相逢的灵魂
那些死亡中的闪耀,和我的自己的土地!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泪光
在风中燃烧的枫叶
人民胃中的黑暗、饥饿,我怎能
撇开这一切来谈论我自己正如你,要忍受更剧烈的风雪扑打
才能守住你的俄罗斯,你的
拉丽萨,那美丽的、再也不能伤害的
你的,不敢相信的奇迹带着一身雪的寒气,就在眼前!
还有烛光照亮的列维坦的秋天
普希金诗韵中的死亡、赞美、罪孽
春天到来,广阔大地裸现的黑色把灵魂朝向这一切吧,诗人
这是苦难,是从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不是苦难,是你最终承担起的这些
仍无可阻止地,前来寻找我们发掘我们:它在要求一个对称
或一支比回声更激荡的安魂曲
而我们,又怎配走到你的墓前?
这是耻辱!这是北京的十二月的冬天这是你目光中的忧伤、探寻和质问
钟声一样,压迫着我的灵魂
这是痛苦,是幸福,要说出它
需要以冰雪来充满我的一生  最后的营地
世界存在,或不存在
这就是一切,绝壁耸起,峡谷
内溯,一个退守到这里的人
不能不被阴沉的精神点燃
所有的道路都已走过,所有的日子
倾斜向这个夜晚
生,还是死,这就是一切
冬日里只剩下几点不化的积雪
坚硬、灿烂,这黑暗意志中
最冰冷的
在死亡的闪耀中,这是最后的
蔑视。高贵。尊严
星光升起,峡谷回溯,一个穿过了
所有港口、迷失和时间打击的人
最终来到这里
此时、此地。一,或众多
在词语间抵达、安顿,可以活
可以吃石头
而一生沧桑,远在另一个世界的亲人
及高高掠过这石头王国的鹰
是他承受孤独的保证
没有别的,这是最后的营地,无以安慰
亦无需安慰
那些在一生中时隐时现的,错动石头
将形成为一首诗
或是彰显出更大的神秘
现在,当群山如潮涌来,他可以燃起
这最高的烛火了
或是吹灭它,放弃 一切
沉默即是最终的完成  守望
雷雨就要来临,花园一阵阵变暗
一个对疼痛有深刻感受的人
对此无话可说
你早已从自己的关节那里感到
这阴沉的先兆,现在
它来了。它说来就来了
起风的时刻,黑暗而无助的
时刻!守望者
我们能否靠捶打岩石来承担命运?
如果我们躲避这一切,是否就能
在别的地方找到幸福?
守望者!你的睫毛苦涩
你的双手摊开,
而雷雨越过花园那边的城市,阴沉沉地
来了。没有别的
你只能让你的疼,更疼
你只能眼看着花园,在另一个世界的反光中
变暗,更暗
一动不动,守望者!把你的生命
放在这里
让亲人们远走他乡
让闪电更彻骨地进入这片土地
花园会亮起来的
而与黑暗抗衡,你只需要一个词
一个正在到来的
坚定而光明的
词  送儿子到美国
从中国东海岸,到美国西海岸
中间隔着一片梦幻的海洋;
是什么在揪住我的心?儿子
知道飞机的轮子
轻巧地落在旧金山海湾机场。分不清是阳光还是雪光,远山发蓝,
衣领内仍留着一片北中国的寒霜;
孩子,别一直揪住我的手,
在这迷宫闪耀的转机大厅,
你会找到你的通道。茫茫时空已使一只小鸟晕眩
接下来会是什么?儿子,系好你的
李宁牌球鞋。让我们再见
让我在每一首诗中为你祝福;从此
从你到我隔开一片梦幻的海洋。  转变
季节在一夜间
彻底转变
你还没有来得及准备
风已扑面而来
风已冷得使人迈不出院子
你回转身来,天空
在风的鼓荡下
出奇地发蓝你一下子就老了
衰竭,面目全非
在落叶的打旋中步履艰难
仅仅一个狂风之夜
身体里的木桶已是那样的空
一走动
就晃荡出声音而风仍不息地从这个季节穿过
风鼓荡着白云
风使天空更高、更远
风一刻不停地运送着什么
风在瓦缝里,在听不见的任何地方
吹着,是那样急迫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落叶纷飞
风中树的声音
从远方溅起的人声、车辆声
都朝着一个方向如此逼人
风已彻底吹进你的骨头缝里
仅仅一个晚上
一切全变了
这不仅使你暗自惊心
把自己稳住,是到了在风中坚持
或彻底放弃的时候了  日记
从一棵茂盛的橡树开始
园丁推着他的锄草机,从一个圆
到另一个更大的来回。
整天我听着这声音,我嗅着
青草被刈去时的新鲜气味,
我呼吸着它,我进入
另一个想象中的花园,那里
青草正吞没着白色的大理石卧雕
青草拂动;这死亡的爱抚
胜于人类的手指。
醒来,锄草机和花园一起荒废
万物服从于更冰冷的意志;
橡子炸裂之后
园丁得到了休息;接着是雪
从我的写作中开始的雪;
大雪永远不能充满一个花园,
却涌上了我的喉咙;
季节轮回到这白茫茫的死。我爱这雪,这茫然中的颤栗;我忆起
青草呼出的最后一缕气息……  诗“北京的树木就要绿了”
——友人书
在长久的冬日之后
我又看到长安街上美妙的黄昏
孩子们涌向广场
一瞬间满城飞花一切来自泥土
在洞悉了万物的生死之后
我再一次启程
向着闪耀着残雪的道路阴暗的日子并没有过去
在春天到来的一瞬,我宽恕一切
当热泪和着雪水一起迸溅
我唯有亲吻泥土那是多么明媚的泥土
曾点燃一个个严酷的冬天
行人们匆匆穿过街口
在路边梦着辽阔的化雪只需要一个词
树木就绿了
只需要一声召唤,大地之上
就会腾起美妙的光芒为了这一瞬
让我上路
让我独自穿过千万重晦明的山水
让我历经人间的告别、重逢命运高悬
在这一瞬后就是展开的时间
在这一瞬后就是泪水迸流
当内心的一切往上涌让我忍住
忍住飞雪和黑色泥泞的扑打
忍住更长久难耐的孤独
甚至忍受住死——当它要你解脱多么伟大的神的意志
我唯有顺从
只需要一阵光,雪就化了
只需要再赶一程,远方的远方就会裸露只需要一声召唤
我就看到——
一个日夜兼程朝向家园的人
正没于冬日最后一道光芒之中……  挽歌
一这就是被我们自己遗忘的灵魂
一个夜半的车站:没有任何车辆到达
也没有任何出发二归来的陌生人:奥德修斯
他在物是人非的故乡寻找的不是女人,
更不是往昔的权柄
而是一支笔。
盲诗人荷马看到了这一切,
但为什么他给我们讲述的
却是另一个结局?三夜间的建筑工地。
推土机轰鸣。
它终于为彻夜不眠的失眠者掘出了
一个一直在他身体里作痛的废墟。四又一对夫妻离婚,而在五年前
我是他们的证婚人。
还要我讲述事情的经过吗?
不,在悲剧中还有另一个故事。
悲剧诗人应及时地从悲剧中退出
而让一支马戏团欢快地进去。五每天她都到网球场去
她弹跳、扣杀,她发出母兽的喊叫,
而把一道道白色的闪光
留在一个男人阴暗的梦里。六“那么让我们走吧,你和我”
你看这北京护城河边的一家家饭店
犹如夕阳压低的帽檐
又似一张张嘴,只是吐不出舌头
并且它们就是一个个比喻,等待着
永不到来的艾略特……七再一次
她向我讲述童年时代的压抑,
讲怎样遭受母亲的痛打,
讲继父怎样……
而这时你最好把你的手放在她的上面
(隔着一张预设的桌面)
否则她还不知怎样讲下去……八那么
怎样从钢笔中分娩出一个海洋
怎样忍受住语言的滑坡
怎样再次走向伟大的生命之树
怎样不说“他妈的”而说“我赞美”
而在最真实的激情到来之前
把你的所爱举过头顶?九泥泞的夜。在一个女人身体里进行的
知识考古学。黑色的皮包
以及里面准备好的论文……十你从旧货市场找到了
一些旧画片(七十年代的美女李铁梅)
和一盏结满油垢的马灯。
你是否就在这盏灯下思念过谁
或是写出了插队后的第一首诗?
一盏马灯带回了一个峥嵘的时代。
然而,当你试着点燃它时
已失去了旧日的激情。十一医院长长的走廊。
手忙脚乱的护士们不是在一个人断气之前
而是在一首挽歌里停止了走动。 伦敦随笔 1
离开伦敦两年了,雾渐渐消散
桅杆升起:大本钟摇曳着
在一个隔世的港口呈现……
犹如归来的奥德修斯在山上回望
你是否看清了风暴中的航程?
是否听见了那只在船后追逐的鸥鸟
仍在执意地与你为伴?2
无可阻止的怀乡病,
在那里你经历一头动物的死亡。
在那里一头畜牲,
它或许就是《离骚》中的那匹马
在你前往的躯体里却扭过头来,
它嘶鸣着,要回头去够
那泥泞的乡土……3
唐人街一拐通向索何红灯区,
在那里淹死了多少异乡人。
第一次从那里经过时你目不斜视,
像一个把自己绑在桅杆上
抵抗着塞壬诱惑的奥德修斯,
现在你后悔了:为什么不深入进去
如同有如神助的但丁?4
英格兰恶劣的冬天:雾在窗口
在你的衣领和书页间到处呼吸,
犹如来自地狱的潮气;
它造就了狄更斯阴郁的笔触,
造就了上一个世纪的肺炎,
它造就了西尔维娅·普拉斯的死
——当它再一次袭来,
你闻到了由一只绝望的手
拧开的煤气。5
接受另一种语言的改造,
在梦中做客神使鬼差,
每周一次的组织生活:包饺子。带上一本卡夫卡的小说
在移民局里排长队,直到叫起你的号
这才想起一个重大的问题:
怎样把自己从窗口翻译过去?6
再一次,择一个临窗的位置
在莎士比亚酒馆坐下;
你是在看那满街的旅游者
和玩具似的红色双层巴士
还是在想人类存在的理由?
而这是否就是你:一个穿过暴风雨的李尔王
从最深的恐惧中产生了爱
——人类理应存在下去,
红色双层巴士理应从海啸中开来,
莎士比亚理应在贫困中写诗,
同样,对面的商贩理应继续他的叫卖……7
狄更斯阴郁的伦敦。
在那里雪从你的诗中开始,
祖国从你的诗中开始;
在那里你遇上一个人,又永远失去她
在那里一曲咖啡馆之歌
也是绝望者之歌;
在那里你无可阻止地看着她离去,
为了从你的诗中
升起一场百年不遇的雪……8
在那里她一会儿是火
一会儿是冰;在那里她从不读你的诗
却屡屡出现在梦中的圣咏队里;
在那里你忘了她和你一样是个中国人
当她的指甲疯狂地陷入
一场爵士乐的肉里。
在那里她一顺手就从你的烟盒里摸烟,
但在侧身望你的一瞬
却是个真正的天使。
在那里她说是出去打电话,而把你
扔在一个永远空荡的酒吧里。
在那里她死于一场车祸,
而你决不相信。但现在你有点颤抖
你在北京的护城河里放下了
一只小小的空火柴盒,
作为一个永不到达的葬礼。9
隐晦的后花园——
在那里你的头发
和经霜的、飘拂的芦苇一起变白,
在那里你在冬天来后才开始呼吸;
在那里你遥望的眼睛
朝向永不完成。
冥冥中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你知道送牛奶的来了。同时他在门口
放下了一张帐单。10
在那里她同时爱上了你
和你的同屋人的英国狗,
她亲起狗来比亲你还亲;
在那里她溜着狗在公园里奔跑,
在下午变幻的光中出没,
在起伏的草场和橡树间尽情地追逐……
那才是天底下最自由的精灵,
那才是真正的一对。
而你楞在那里,显得有点多余;
你也可以摇动记忆中的尾巴
但就是无法变成一条英国狗。11
在那里母语即是祖国
你没有别的祖国。
在那里你在地狱里修剪花枝
死亡也不能使你放下剪刀。
在那里每一首诗都是最后一首
直到你从中绊倒于
那曾绊倒了老杜甫的石头……12
现在你看清了那个
仍在伦敦西区行走的中国人:
透过玫瑰花园和查特莱夫人的白色寓所
猜测资产阶级隐蔽的魅力,
而在地下厨房的砍剁声中,却又想起
久已忘怀的《资本论》;
家书频频往来,互赠虚假的消息,
直到在一阵大汗中醒来
想起自己是谁……你看到了这一切。
一个中国人,一个天空深处的行者
仍行走在伦敦西区。13
需要多久才能从死者中醒来
需要多久才能走出那迷宫似的地铁
需要多久才能学会放弃
需要多久,才能将那郁积不散的雾
在一个最黑暗的时刻化为雨?14
威严的帝国拱门。
当彤云迸裂,是众天使下凡
为了一次审判?
还是在一道明亮的光线中
石雕正带着大地无声地上升?
你要忍受这一切。
你要去获得一个人临死前的视力。
直到建筑纷纷倒塌,而你听到
从《大教堂谋杀案》中
传来的歌声……15
临别前你不必向谁告别,
但一定要到那浓雾中的美术馆
在凡高的向日葵前再坐一会儿;
你会再次惊异人类所创造的金黄亮色,
你明白了一个人的痛苦足以
照亮一个阴暗的大厅,
甚至注定会照亮你的未来……  旅行者 他在生与死的风景中旅行,
在众人之中你认不出他;
有时在火车上,当风起云涌,我想
他会掏出一个本子;或是
在一个烛火之夜,他的影子
会投在女修道院雪白的墙壁上。蚂蚁会爬上他的脸,当他的
额头光洁如沙。
他在这个世界上旅行,旅行,或许
还在西单闹市的人流中系过鞋带;
而当他在天空中醒来时,
我却在某个地下餐厅喝多了啤酒。七年了,没有一个字来,
他只是远离我们,旅行,旅行;
或许他已回到但丁那个时代,
流亡在家乡的天空下;或许突然间
他出现在一个豁然开阔的谷口——
当大海闪光,白帆点点在望,
他来到一个可以生活的地方。七年了,我的窗户一再蒙上白霜,
我们的炉火也换成了暖气——为了
不在怀念中生活?而我一如既往,
上班、写作、与朋友聚会……
只是孤身一人时我总有些害怕;
我怕一个我不再认识的人突然敲门。  一九九八年春节一鞭炮再次响起,礼花升得更高,
这一次高过了人们所能望见的星星。
而我在灯下读着奥登:十四行的担架,
一个脸部肌肉下垂的老人,
像下赌注一样,在时间的轮回中押着韵。
忽然我想到他来过中国,他乘坐的军用吉普
仍奔驰在神圣抗战的尘灰里。
而那是另一个人,一个声音执拗地说,
那是另一种照耀我们的历史。
那么,读吧。今夜,在持续不断的鞭炮声中,
我们会来到一种更古老的黑暗里,今夜
会是另一个人,在灯下读着我们的一生。二隔洋打来的电话:儿子。他的声音
仍是那么孩子气,但他已学会了某种迟疑。
他和他的父亲,已有了一种用太平洋
不能丈量的距离。而我该怎样表达我的爱?
孩子们在长大,他们完全不想理解父辈的
痛苦,犹如完全不能理解一件蠢行。
孩子们在长大,时间已使你的爱
变为一种徒劳——那么荒谬,那么致命。
从什么时候,你已习惯了在孤独和思念中
对一个从不存在的人讲话?从什么时候,
当那古老的惩罚落在头上,你竟觉得
这也是一种人生的完成?
三鞭炮在继续,礼花在升起,
取悦于天空,或愤怒于它广漠的虚无。
这里是上苑,昔日皇家的果园,
百年柿树在霜寒中透出了它那不可能的黑;
这里是北京以北,在这里落户的人们
当童年的银河再次横过他们的屋顶,
这才意识到自己永远成了异乡人;
这里是乡土中国,随时间而来的不是智慧,
而是更执着的迷信——又是大年三十,
一个个无神论者连夜贴出门联迎接财神;
而你,却梦见新建的房子泥灰剥落,
砖石活动,时间的脱落的牙齿。四徒劳的爱,只有你把我留住,
徒劳的写作,只有你有时给我带来节日。
当鞭炮和礼花变得更猛、更为密集时,
你就有了一种风暴眼中的宁静。
但这不是宁静,而是一种虚空,
在这种静中你有了一种更大的恐惧。
伟大的生命之树,请让我开放我的花朵,
伟大的生命之树,请召唤你的鸟儿。
或是索性用雪来充填,让一场无休止的雪,
宣告你的徒劳——当大地的黑色
完全消失时,那才是你在词中开始跋涉,
或当空听到一种歌声的时候……五干旱的冬天。朋友们来来往往,
谈论着诗歌,或乡间的新鲜空气。
他们有的驱车来,有的打的来,一个个
比十年前更有钱、更有名。不错,
“诗歌是一个想象的花园”,但其中
癞蛤蟆的叫声为什么不能愤怒地响起?
我目送着人们离去,回到大气污染屋下,
回到那个于我已日渐陌生的城里。
“我已不再属于这个时代”,这样很好,
这使你有可能想象但丁回首眺望佛罗伦萨的
那一瞬;这使你有可能属于这个漫长的
冬夜:它在等待着你。六春节过后,这里又会出现寂静,
乡村的人们,会忍受世世代代的寂寞。
冰雪会融化,布谷鸟会归来,放蜂人
会把他们的家挪到山坡上;
莫妮卡也会从德国到来,并为我的院子
带来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花籽;
一枝隔年种的桃花也许会像梦一样开在窗前。
但是,有什么已永远离开了我们,那是
在去年秋天,那是一排南飞的大雁,
那是飞向远空的生灵,那是
语言的欢乐:它们歌唱,它们变换队列,
它们已永远从你的视线中消失…… 
  王顺健诗选小狗的痛流进高速公路 我曾有的警察生涯 往事始终会找上门来 革命歌曲的公园之恋 皮肤上的海 
小狗的痛流进高速公路我宁愿相信,这只小狗
在梅关高速公路上睡着了
它抱着脑袋,温顺地睡了
谁也不知道是真正的痛
让他睡去的他在梦中仍然相信妈妈
会将他流在路上的肠子
肺和心脏拾起来还给他
妈妈还会将痛一点点舔尽的
那痛呵,他从未有过
那么陌生
起先那痛让他还来不及舔一下伤口
就一下子呆住了
无法动弹
只让他眼看着
痛流了出来,一块一块
痛染红了一地
而痛依然没完没了
只看得他双目闭上
他感到靠自己已无法超越
就屈从于痛带来的安详
将头深深地抱进怀里事实上,我驱车快速经过时
看到的是一条几乎干净的小狗
和一堆已被碾过的小小的脏器
在路上,既像睡着了,又像等待中
姿势朝着南下的方向
毛发在陌生的风中微微扬起
又轻轻落下 
我曾有的警察生涯胡乱涂写的线条
呈现出字影,车窗
闪现记忆里一起无头案
多年前穿街过巷
撞在我握笔的右手
血像纸上的墨汁溅开更似一个人形
逼真地像他
那起伏的线
断开了又虚连着
多像线索在证据上起伏
可以追下去
或就此埋伏深深按下去的指纹
不能虚
但实际执行却不
真相进退两难
多年后我还想从人群中
转过脸来  往事始终会找上门来一块旧抹布
是夏日骄阳的许多阴影里
最脏的小阴影
因为脏,阳光怎么都擦不亮
它,是手唯一不愿伸进去的
小阴影,桌子才慢慢地透明因为脏,所以硬、暗
先要打湿、清水、拧干
抹的过程,它开始柔软起来
它真的开始柔软起来了
它用自己的暗色掩住桌上的
尘埃,并让尘埃不事声张地
成为它的暗
成为它柔软的一部分
它的身体无序地团在一起
让我捏住,前后推动
手就这样逐渐地堆积其它的柔软
甚至还有一点席位的喘叹
让我的力量由突兀变得均匀徐缓
一点点滑向它更柔软的中心小小的阴影呵
这一次我的手多么情愿呵
多想弄响被脏被尴尬被少年人
掩盖的往事呵
而那往事,那皮肤柔软
呼吸急促的往事
终于找上门来了。  革命歌曲的公园之恋草坪上由婴儿喂养的鸽子
飞起来猪的胃和身体
孩子小心翼翼地接近
迈着一堆成年机敏的脚
我背着一台日本专业相机
张开布满血丝的镜头
抓拍鸽子的身段儿童的大脚
以及警觉的女人来来往往的背影
她们的年龄在四十五岁以上
自从被老龄丈夫粗暴地赶出家门
她们一直在公园大唱革命歌曲 
皮肤上的海你看你的皮肤总很咸湿
你的心中怎会没有海洋?在海边长大的人
皮肤都能晒出盐来
无论走到内陆何处
总有精盐从劳动中析出
直到他死
身体里的海
才晃动着流向海洋  
  王小妮诗选王小妮(1955- ),出版的诗集有《我的诗选》、《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
悬空而挂 青绿色的脉 白纸的内部(二首) 台风 活着(二首) 躲闪不及的红舞鞋的著名典故 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 悬空而挂犯什么重罪
它们被绝望地悬挂?
高悬
那些半空中随风飘荡的物体。没有眼睛的等待。
雨伞。海棠。
花盆。老玉米。我害怕突然的坠落。我要解放你们于高悬。
在我这儿
悬挂就是违反了我的法律。
我要让万物落地
我在海洋以外的全部陆地
铺晒羔羊的软毛。
接住比花粉更细微的香气。
让野兽,像温泉
贴着鞋底缓走。
我看见日月
把安详的光扑散在地面
世界才有了黑白
有了形色。整个大地
因为我而满盈。
像高矮不同的孩子们
席地而坐。我红亮的珠宝还在蹦跳。
它现在落地为安。
我正用疏松的手
摸过万物细密之顶。1995  青绿色的脉在我以前
秋天的脉是干草的脉
流畅在苍黄的皮肤之内。
干草堆掩盖着旺季。
秋天用眼睛
含起无限的花瓣。只有我不在我中。
青绿色的脉
急走在我的手臂。
以慢人的动作
我用一分钟看遍了果园。我看见刀尖剜转
苹果表面浑圆
却被一只手取走了核。
我的手出奇地变轻。
青绿色的溪水
小如蚯蚓。
我从此空灵凸走
力气不再。
坐着,就如同飘着。
那么多脉管
没有一条通向实地
它们全都黑灭着慌撞。心脏不可能背叛我
成为我的死墙。
你还欠着我的许多个季节
你要还给我
青绿平和的枝条。思想是猩红的外套
小僧侣们甩开扫荡的袈裟
让圣人踩过。
布丝由摩挲生出的光。
青绿的脉
我在果园深处对你说
我是
释迦牟尼
让我回去吧。1995 
白纸的内部白纸的内部阳光走在家以外
家里只有我
一个心平气坦的闲人。一日三餐
理着温顺的菜心
我的手
飘浮在半透明的百瓷盆里。
在我的气息悠远之际
白色的米
被煮成了白色的饭。纱门像风中直立的书童
望着我睡过忽明忽暗的下午。
我的信箱里
只有蝙蝠的绒毛们。
人在家里
什么也不等待。房子的四周
是危险转弯的管道。
分别注入了水和电流
它们把我亲密无间地围绕。
随手扭动一只开关
我的前后
扑动起恰到好处的
火和水。日和月都在天上
这是一串显不出痕迹的日子。
在酱色的农民身后
我低俯着拍一只长圆西瓜
背上微黄
那时我以外弧形的落日。不为了什么
只是活着。
像随手打开一缕自来水。
米饭的香气走在家里
只有我试到了
那香里面的险峻不定。
有哪一把刀
正划开这世界的表层。一呼一吸地活着
在我的纸里
永远包着我的火。1995一块布的背叛我没有想到
把玻璃擦净以后
全世界立刻渗透进来。
最后的遮挡跟着水走了
连树叶也为今后的窥视
纹浓了眉线。我完全没有想到
只是两个小时和一块布
劳动,忽然也能犯下大错。什么东西都精通背叛。
这最古老的手艺
轻易地通过了一块柔软的脏布。
现在我被困在它的暴露之中。别人最大的自由
是看的自由
在这个复杂又明媚的春天
立体主义者走下画布。
每一个人都获得了剖开障碍的神力
我的日子正被一层层看穿。躲在家的最深处
却袒露在四壁以外的人
我只是裸露无遗的物体。
一张横竖交错的桃木椅子
我藏在木条之内
心思走动。
世上应该突然大降尘土
我宁愿退回到
那桃木的种子之核。只有人才要隐秘
除了人现在我什么都想冒充。1994  台风我看见南面的海
呼叫着。
涉海而来的黑狮之群
竖起了生满白牙的鬃毛。我看见全天下
侧过身雀跃着响应它。
所有的树都吸紧了气。
大地吃惊地弯曲
日月把光避向西北。我看见不可阻挡。
水和天推举出分秒接续的君主。
那么气派
在陡峭的雷电中上下行走。山被削成泥。
再削成雨。
遍地翻开金色的水毡。
君主驾着盛大的狮队。
城市飘摇起一只死头颅。在世界的颤动中
我看见了隐藏已久的疯人。
我的心里翻卷起不安
我要立刻倾斜着出门。海,抬起
连着天堂的脚上岸了。
在一瞬间
迈过了
这含羞草一样的危城。狮皮在大洋里浮现。
鬼魂从水的内核里走出来。
只有在这风雨满面之时
我才能看清万物。
活着,就是要等待台风
等待不可知的登门。
从今天以后
我要贴着白沙滑动的海岸飞。
等待台风再起
等待着会见不可能。  活着清晨那些整夜
蜷缩在旧草席上的人们
凭借什么悟性
挣开了两只泥沼一样的眼睛。睡的味儿还缩在屋角。
靠那个部件的力气
他们直立起来
准确无误地
拿到了食物和水。需要多么大的智慧
他们在昨天的裤子里
取出与他有关的一串钥匙
需要什么样的连贯力
他们上路出门
每一个交叉路口
都不能使他们迷失。我坐在理性的清晨。
我看见在我以外
是人的河水。
没有一个人向我问路
虽然我从没遇到
大过拇指甲的智慧。金属的质地显然太软。
是什么念头支撑了他们
头也不回地
走进太阳那伤人的灰尘。灾害和幸运
都悬在那最细的线上。
太阳,像胆囊
升起来了。1993等巴士的人们早晨的太阳
照到了巴士站。
有的人被涂上光彩。他们突然和颜悦色。
那是多么好的一群人呵。光
降临在
等巴士的人群中。
毫不留情地
把他们一分为二。
我猜想
在好人背后黯然失色的就是坏人。
巴士很久很久不来。
灿烂的太阳不能久等。
好人和坏人
正一寸一寸地转换。
光芒临身的人正在糜烂变质。
刚刚委琐无光的地方
明媚起来了。神
你的光这样游移不定
你这可怜的
站在中天的盲人。
你看见的善也是恶
恶也是善。  躲闪不及的红舞鞋的著名典故三个姑娘
同时买了
一种漂亮的红色鞋子在一棵将枯之树下面,
三个同时停住,
翻开包去看:
一个念头
使她们就地冷却她们立刻无力走路
四下寻找深陷之处。
她们向一石洞
投之以鞋,
久久,久久
没有落地之声。三个惶惑无边者
临风而立。
不知道怎样阻止
远远走来的结局。
就在此刻,
她们的手也红了
脚也红了,
声音也红。全部手臂与腿
在水龙头下翻飞,
一遇路人
就埋头冲涮哭泣。
他们不能知道为了什么,
躲也躲不及。躲也躲不及。  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坐在你我的朋友之中
我们神聊。
并且一盒一盒打开烟。
我爱看香烟排列的形状
还总想
由我亲手拆散它们男人们迟疑的时候
我那么轻盈
天空和大地
搀扶着摇荡
在烟蒂里垂下头
只有他们才能深垂到
紫红色汹涌的地芯。现在我站起来
太阳说它看见了光
用手温暖
比甲壳虫更小的甲壳虫
娓娓走动
看见烟雾下面许许多多孩子我讨厌脆弱
可是泪水有时候变成红沙子
特别在我黯淡的日子
我要纵容和娇惯男人这世界能有我活着
该多么幸运
伸出柔弱的手
我深爱
那沉重不支的痛苦   
  王寅诗选王寅(1962- ),诗作收入《后朦胧诗全集》(1994)。
英国人 想起一部捷克电影想不起片名 与诗人勃莱一夕谈 靠近 我已看见了上帝 寂静的大事 类似 英国人英国人幽默有余
大腹便便有余
做岛民有余
英国人那时候造军舰有余
留长鬓角扛毛瑟枪有余
打印度人打中国人有余
英国人草场有余
海洋有余
罗宾汉有余鲁滨逊有余
英国人现在泰晤士河里沉船有余
海德公园铁栏有余
催泪弹罢工有余
英国人种的长腿有余
列农的长发有余
狄安娜公主的婚礼长裙有余
英国人也就是行车靠左有余
也就是伦敦阴雨有余
也就是英国人有余有余有余  想起一部捷克电影想不起片名鹅卵石街道湿漉漉的
布拉格湿漉漉的
公园拐角上姑娘吻了你
你的眼睛一眨不眨
后来面对枪口也是这样
党卫军雨衣反穿
像光亮的皮大衣
三轮摩托驶过
你和朋友们倒下的时候
雨还在下
我看见一滴雨水与另一滴雨水
在电线上追逐
最后掉到鹅卵石路上
我想起你
嘴唇动了动
没有人看见  与诗人勃莱一夕谈夜色中的草很深
很久没有人迹
很久没有想起你了
你的孤立的下巴闪烁
像天上那颗红色的星除了夜晚还得在深草中静坐
交叠手指
以便忘记黎明来临
记忆已告别书本多年一匹白马迎面奔来,一只白蝴蝶
踏过虫声萤光  靠近我终于得以回忆我的国家
七月的黄河
毁坏了的菁华为了回忆秋天,我们必须
在一次经过夏天
无法预料的炎热的日子
我们开始死亡的时节必须将翅膀交给驭手
将种子交给世界
像雨水那样迁徙
像蜥蜴那样哭泣
像钥匙那样
充满凄凉的寓意我终于得以回忆我的国家
我的鹿皮手套和
白色风暴
已无影无踪  我已看见了上帝我已看见了上帝,我已不能缺席
一颗心藏在玻璃门后停止了跳动
一个美男子有如冰凉的手指
向葵花俯下身躯,银蛇在羊皮纸上痉挛尖叫
大脑被搬离剧院,靴子塞入诗歌的空洞
割裂了的灵魂不再有任何伪装夏天都知道,上帝都知道
寂静就在他的嘴唇上
阳光的到来已成定局
我已不能缺席是歌唱的时候了
是抛下铁锚的时候了
是举起右手的时候了
我已不能缺席  寂静的大事晴朗的双手,粗糙的花边
穷人的大事多么寂静
责任又多么重要机杼有效地选取或退避
时间被反复地延迟
青春横跨阴影
花冠转向北方
难以想象的薄暮
在风雪里冻结顺从无休无止
羞辱无人知晓
唯有灵魂的幸福融化时
我们彼此相知的肉体
才是动人心弦的表达  类似局部的疾病,废弃的雨丝
炽热的远景阴影绚丽
枕在双手上的头脑无声无息被迫的孤寂,加倍的安宁
仅有的幸福有别于
全部的自由阴郁的岁月分崩离析
脆弱的力量依然是勇气
牺牲已使悲痛失去了浮华阳光来自一片长眠的树叶
我的眼睛正在适应光明    王雨之诗选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对话录 和一对情侣同居 三首缺乏想象力的诗 瘟疫王 七个小矮人和白雪公主的对话录
马丁路德博士:凯蒂,你现在有一个爱你的丈夫,
       让别人去做皇后吧。 
凯蒂波拉修女:博士,闭上你的嘴,快吃饭吧。
1.七个小矮人对主题的补充说明
雪,或者说某种被中国诗人比喻为盐粒的事物
它是洁白的
它在这出喜剧里沿着牙痛的脚印散步
每天往返七次,从火车站到天堂
枞树上的鸟巢。雪
雪埋葬了我们的花园和菜窖
这样,为了生活
为了度过蛇皮般漫长而娴熟的童话岁月
(这些并不是原因)也许还为了纯洁
我们将被迫侮辱她
——这时,她赤裸裸的。她
也就是雪,在壁炉前展开无辜的虚无
我们七个人,瘦长而饱含求知欲的
瞳孔,欣赏着——
   2.幕布之后:虚构与近景
月亮爬上柳树梢
疯疯癫癫的车辙延伸到小镇外
春天还没熟
猎人三五成群
在狗的带领下回到婆娘身上
近景。烛光
赵一练习室内跳高
李四捧着本书,思考
女主人公面对镜子
转来转去,像个陀螺
找不着合适角度欣赏自己的后背
3.最后的晚餐:矮人咏叹调
如果换一个角度,从天花板的方向看
也可以站在蚯蚓的腹部.白雪公主
低头,弯腰
专注于银白色的餐具
涂抹黄油,分发面包
然后问我们谁需要来自中国的绿茶
因为落日和表示绅士
我们都选择了清咖
今天有幸看到皇家剧院的巡回演出
因为是赠票,去得特别早
市民们赶着狗拉雪橇
人声鼎沸。我们发现
舞台上的白雪公主和身边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晚餐的谈话主题
虽然结局像一只袜子
套在不同女人腿上
白雪公主感到厌倦,坐在松木长椅上
仿佛被冲到海滩的泡沫
太熟悉海盗而缺乏恐惧
她在人群中四处张望
看到熟悉而爱的姑娘被城里人赞美
我们兴高采烈,掩盖了彼此的绝望
咖啡在天蓝色的杯子里
明天早晨必须工作,在泥土里
其实我们是七只善良而各有特长的鼬鼠
注定要被一个王子清除
趁着春天还没有到来,我们加班加点
企图使自己长胖长高长人的智慧
4.李四说
上帝作证,伙伴们
当然应该假设他老人家还没有冬眠
耳朵紧贴生冻疮的玻璃
尽管时间一分一秒地衰老
鹿厅的台阶被狗尾草装点
ODUR,恋爱的肉体快乐
尽管美丽的FREYA依旧驰骋魂灵的疆场
她的颈项像秋天的枝条
坚硬,突兀,不止摆向何方
而我们,在BROSIMGA的指引下
能够亲近象牙的玫瑰
由于瞬间而得以逃脱
死亡:忽男忽女的魔术师
然而我们对于爱及爱的对象究竟了解多少
只知道她漂亮,皮肤白皙
在森林里迷路,并且是个花痴
日夜讲述同一个王子有关的故事
BRAGI啊,使枯凋荒凉的树木开花
即使努力,我们也改变不了
烛光闪烁。白雪公主坐在里面织毛衣
上帝与她同在,也与我们一起 
  5.来客
一个男人走向林中路。
牙科医生。泥土被冻僵了
散发着颤栗的喘息
(它们看见的并不是它们希望的)
他脱着萌动的情欲走向洁白的房间
目标不变。松鼠四窜
他的妻子刚享受过,和她的情人们睡在水边的床上
她醒着,站在门前嗑瓜子
(他敲门,没人听见)
他想她正忙于准备晚餐
在家庭日志上,他应于明天黄昏骑着骏马
穿越积雪皑皑的山谷
但情况变了。
她睡在情人臂旁,睁大眼睛
听着山谷里遥远而黑暗的星辰坠落
不管这种声音发生多少次,她在漫漫长夜里
一次次惊醒,守候——
(天空远离他的诊所。没有病人
他以何为生?何时出生?)
他走了整整一夜,还没走出传说中的森林
他问自己:“我的生命
由于唤醒一个女人,使结局圆满而存在?”
她在浴室里洗澡
(似乎有人呼唤她的名字。她皱皱眉头,
要么是错觉
要么是调皮的吴六戏弄她)
她已等了几千年
她说:“我的丈夫不会是七个小矮人吧。”
他没说出那句平凡而能破除魔法的话
6.钱二问白雪公主
今天晚上,你睡在哪张床上
为了避免熟而生厌,我们七个人
排成一排,任你挑选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我们拣回你,建立家庭
嫉妒和情欲使兄弟之间疏远
但为了你喜欢安静的习惯
决斗的地点总是选在花园下面
你可满足?或者说满意?
今夜是与你厮守的最后章节
春天到了,王子将杀死我们
你不再忧愁,花开满枝头
今天晚上,我们采用新的做爱方法
一遍不行可以两遍
7.结束语:白雪公主的独白
我所要申辩的
并不能直达天庭,六翼天使笼罩四野
我用摆设的笔写信,意味着
玻璃得以在空盈的黑暗里展示美
裸体被包裹,虔诚被放纵
午夜时分,四面八方的手伸过来
把我捏成翱翔的花瓶
我所渴求的仅仅是平静地享受食物
远离严寒。在一间没有家具的屋子里,不舍昼夜
回想荒凉的海滩
人回到童贞,花离开枝头
成为书籍或成为妓女
除了身体我一无所有,只能依赖出租它谋生
我所等待的王子终于出现在诗人的客厅
获得他的金子使我复活
获得我的肉体使他畅美
魔法消除,鼓乐吹笙
孩子们离开床,父母拉上窗帘
我所熟悉的小矮人们
勤勤恳恳,本钱虽小但熟能生巧
为了维护种族的声誉
他们张开翅膀,模拟大鸟
我所歌唱的恋爱像蛇一样扭动
蜕皮艰苦,充满激情
新生活呀新方向,我们的领导像太阳
我所要完成的已经在口耳相传里完成
面对观众和配给的丈夫笑脸相迎
我所要说的只不过是:NOT KISS BUT FUCK
                 95.05.06-11  
和一对情侣同居
 (FOR X.X)

天洗紫罗衫,黄花伴风眠。贻伞小桥头,柴扉无人关。
无物的房间。
我掀开《这是我的立场》的第7页,好象母猫推开门,皮鞋敲打桌面,轰……
忧郁和难以缝补的衬衣在膝盖骨的左上方对着卧室里的一对男女出神。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
我的忠诚的猎狗离开了主人的厨房。
我的妹妹纷纷嫁到远方,从不同的城市写信。
一只鸟飞进来,又飞走了。
你是我的唯一,此刻而非彼时。
为了一场迟到的婚礼我可以舍弃游乐。
而守侯你,我浪费了今夜所有的细雨和烟草,忘记了诺言和玉米的收获季节。
我思索。蜡烛重现光明,纸老虎回到山林。那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谈论生活,背诵誓言,焚烧旧情人的眼泪。
这一切和我无关,我置身其中,不怀好意。
我穿着肮脏的白色短裤,占据了室内最后一张床,只为了看一场皮影。
据说,哲学家失恋之后,洗掉脚上的秽语,面朝大海
说:“我本尘土,充满罪恶。
怜悯我吧,上帝!赐给我权势、金钱、美女以及真诚对待他们的武器。”
天空在那一瞬间绽放七彩莲花。
你究竟是什么?空气?一对情侣中的一个?童年时送给我刺槐花面饼的那个?
无论如何,你和我共同偷窥。
坐在床上,相视而笑。
然而你并不存在。
只有在无聊时我才想到你如花的容颜,如水的温存。
这全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
我在蒙满灰尘的镜子后面寻找你。
我走遍了名山大川,所有漂亮女人的隐秘之处。
我在房间的每个角落撒下一粒芨芨草的种籽。
女人观看我的播种动作。
男人躺在床上,唱着:“悲欢离合,总是旧情难忘。”
  二
归来吧,归来吧,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归来吧,我已意乱情迷。
你在书中的故国向我求爱。
你对着窗户纸修饰鬓角。
你赤身裸体在路灯下与持刀歹徒赛跑。
中午12时整。我点燃蜡烛。蝙蝠君临铁皮屋顶。它们嘶咬着,
为了一颗盐粒。光来到水面——
溺水而死的人趴在骡子背上。
因爱而永生的人骑在高头大马上。
我看见水银里的花朵和水中的一样,和情人双臂环绕的濯濯童山一样。
我看见得救的人终于得救。
醉鬼从一个门口走向另一个门口。
育龄妇女在光天化日之下争吵、怀孕。
一片浮云堵塞了交通。
凸起的大理石雕像成为孩子的幼稚园。
头发一点一点地变白,你正一步一步地接近河堤。忽然,一阵豪雨——
如果是20年前,我可能不会如此恐惧。因为是婴儿,不懂得罪恶和审判。
枪炮与玫瑰站在同一个领奖台上。由于第一次看到血而战栗不已。
漫山遍野的洁净阳光,整齐划一的茂盛道理。
没有身份证。使我飞升的只能是站在二楼阳台,等待隔壁的女护士春光乍泻。
我面对着自由茁壮的祖国。爱冲出水龙头,面对着我。
一道算术题可以推导出三个苹果。
一盒“姗啦娜”可以使我记住你的名字。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在与一对情侣同居的时候,
我是否感觉到拥挤?
“忍耐吧,骄傲的人!”
  三
一个人说谎的时候意味着中年生活的开始。
一朵花所能奉献的只是颜色和形状。
透过哈哈镜,我看见悲伤的你、丰满的你走在男人的谄媚中间。那一刻,我
 放声大哭。
来自五湖四海的诗人赞颂你的美貌和贞操,
继而是占有,继而是不可遏止的衰老。
我也是诗人中的一员,厚着脸皮。
东方的海洋里站满了无所事事的青年。
他们挥舞情网,披头散发。他们在捕捉鱼。
七首美丽的《雅歌》之后是一群雪白的妓女。
婚礼的前夜之前是你往返于两个男人孱弱的灵魂。
无言无语,我躺在一对情侣中间,象废弃的诗歌炼金术工厂。
爱过的老歌,我能记住的有几首?
要患麻风病的人离开妻子走向山谷。
已在旅途的人拣起干枯的胫骨。
没有拐杖的丑女人扶着假设的墙皮。
“不要再写下去了!”黑暗中,你在愚蠢的男人怀里向我致意。
你光洁的小腹犹如迷途的羔羊。
你残缺的手臂被图谋不轨者中饱私囊。
你高傲的脖子在众多女人中犹如一根晾衣绳。
然后是你成为了自己。然后是登上通往教堂的两岸直通车。
失业的神甫擦亮意大利皮鞋,欢迎最后一对道德的楷模。
尽管如此,你唤醒了我,使我看到自己的作品:已成人妇的你。
最关心你的人是我。与一对情侣同居,其中一个是你。
                     95.07.19-21  三首缺乏想象力的诗
  1.连云港1989
在这个小岛西侧,那条石板路,
就是二十年前潮水漫过,只留下鳗鱼、贝壳、和他的硕果仅存的
 鞋子的路,
如今,它的两边有两排廉价酒馆。
许多人走过那条路,似乎没有事做。
他们都有着玫瑰红的皮肤,病死的那种,上面布满疤痕和水锈。
他们在酒馆里要来一瓶二锅头,付账,咒骂着儿女的不孝。
然后,就像我们有过的那样,他们会说自己走在云中,
走在美人妙不可言的鬓角唇间,
没有尽头。
他们中间有人说见过他,和他谈起过海,
关于淹死在客厅鱼缸里的小圆镜,镜子里眉清目秀的小情人。
当他在黎明解开缆绳,信马由缰——
飞溅的浪花,像他的后脑勺
在五月的忍冬树下,在群星容颜渐衰的媚眼里
膨胀。“世界地图的漏洞由谁填补?
历代盲人紧闭的嘴唇将在那一个妓女身上
依次张开?”她尚未诞生,已经歌唱;
他尚未出航,却已在卧室的犄角旮旯
寻找到足够的蜜腊。那一朵朵
艳若桃李的浪花,风暴之后,
那一片片拼不成图案的碎玻璃渣子。
2.蜘蛛螺
它很幸运,来到岸上便忘记了鱼美人的秘密,
像不知什么时候被埋葬的铜矛,
落落寡欢,节衣缩食,
陪伴遗失了姓氏的君王后裔
度过一叠没有筹码和歌舞的太平年。
它计算着通往地下河的铁路里程和火车票价,
计算着它的马蹄形小银币在另一世界的
贬值速度。它的骨骼已经石化了三分之二;它在慢慢走近——
冰凉的土地上,容颜
像未亡人在坟头点燃的纸钱,只能飘荡,不能抚摸。
有一天,它听到了鹤嘴锄与页岩合奏的小猫波尔卡。
有一天,它见到了久违的断线风筝。
阳光下没有新鲜的事物:
上帝高高在上,可爱的鱼们在海洋与锦帐里杀伐,
植物像拥抱天空一样不放过一个傻瓜,
而那些考古学者、海洋生物学家、制作工艺品的小商贩,
他们瞧着它。根据波提切利的构思,
它仅仅搂住天鹅绒温暖的脖子;
展览厅的另一侧,那位站在贝壳上的处女无声地抽泣,
为了失去的双臂,也为了因寒冷而不停收缩的小乳头。
3.艾诺娜
[我再来时人已去,涉江为谁采芙蓉]
她叫艾诺娜。在西班牙,这意味着美;
在印度的渔船上,人们称它为被头发缠绕的爱情;
而在虚无的吐火罗语里,它是一根木柴,结结实实。
但这是真的吗?
和她在一起,我看见三匹瘦马拉着“向阳号”汽轮驶下山岗,
夜起小便的男人靠着梧桐树数星星。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贝壳飞上天,变成星星。
屋檐下,麻雀暧昧的眼睛
在另一个艾诺娜胸中奔跑,在没有栅栏的故园 。
我们走向海员俱乐部,她说:
“这只不过是一个名字。
一个区别于其他女人的标记,
用于克服使自己不安的月亮,
也为了适应顾客的心理。”灯寂人静,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老虎还是一头雌鹿时的草原,
那个叫做青山泉的小村庄
以及因战争和气候突变而开始吃肉和生育的童年伙伴。
“和向日葵一样,我也希望变成太阳的影子。”
海员俱乐部对面,月亮摆脱了乌云;
更远些,三三两两的渔船屏住呼吸,像早泄的蝴蝶
趴在慵懒的玫瑰嘴边。
周围的人们成双成对,
酒杯在椭圆形的发光体边缘滑翔而过。
靠着我的肩膀,艾诺娜说:“现在,
我的名字是我起的,
我的衣服和食物是我买的,
我已熟悉在海边的集市上讨价还价。
再来一杯。这是个愉快的夜晚。”
这是个愉快的夜晚,远航的水手忙于洗去风暴的胎记。
面色苍白的侍者偷暇校正了康巴斯石英钟的分针。
午夜零点整,洗手间,
操着不同语言的人像鱼一样进进出出。
我对海边的生活所知不多,
有时散步归来,发现海风吹动窗帘。
忙碌于捕鱼的人大都是移民的后代,
他们挈妇将雏,重新学习微笑和使用适合于海的工具,
庭院前的小片麦地是他们遗传的记忆。
另外一些人,像我,选择这个地方,
选择这间靠海的房子
冥想,或者守望着窗外四四方方的天空被纸叠的鸟翅
击中,喷出绚若号角的汁液;花园里跳皮筋的
七岁男孩踩碎了鼬鼠的迷宫。
艾诺娜有着尖挺如谬误的乳房,
紫色的花蕾,滑腻的丘形肌肤,轻声细语。
我们躺在床上。黑黑的呢裙,细细的腰,眉毛弯弯。
——我们实在没有力量挽留渔人的谦恭,
没有足够的盐装点妇人,
没有祖荫可以一味拒绝,或者说出使自己脸红的谷物名称。
它们生长在向阳的岩石腹部,
一个挨着一个,像杜少陵的诗集里呕心沥血的韵脚。
赞美归于上帝,晚餐归于尘土,幻想归于室温,
而在海岛的一隅,戏剧的帘幕归于一只手:
艾诺娜握住左边的小半只乳房,
伸向日光灯开关的手像黄金锻造的旗帜,
飘扬在墙壁深处。
“不要破坏你的血统,
不要将种子抛洒在干涸的河床底部。”一个失眠之夜,
一个没有飞行与降落的停机坪之夜。
钟声响了,准备吃饭的人摆出用于交换的饰物,
他们排着顺序,“把我举起来,”一个孩子说,
“让我看看那尚未成熟的富士苹果
是否已夹在语文课本里?”
那些杀人越货的强盗、帝王、僧侣、和马为伴的军人
是否已经打开珊瑚礁上空的悬梯?
“为了获得食物,”妓女艾诺娜在黑暗中对镜自怜,
“为了获得食物,出卖自己需要某种机敏。”
海员俱乐部的侍者从门前走过,大海中升起的紫色蔷薇赤裸裸地
刺穿了他的眼睛,他在走廊里振臂高呼。
                  1996.4.16-19 连云港
                  1996.5.7 北京   瘟疫王
     一首未完成的失败之作,详情敬请阅读《怪异故事集·瘟疫王》。时为9月28日,冷霜寄《偏移·翻译专辑》至,哈尔滨大水过境半月余,歌舞升平,满目疮痍。谨以此诗祭奠在水中被抹去生存痕迹的平民。特别声明,不包含军人和官吏。向爱伦·坡致敬曾几何时,写出以下诗行的诗人
还为才智而骄傲,还自以为是
        ——爱伦·坡
1
伊伦修公爵,请关上门。
看一看尊贵的泰姆公爵,我们的“爱情好样板”,
在他塞满白蚁的榆木脑壳,杜松子酒
已放马驰骋了三回。而他,年老色衰的诗人,
就三次扯住女大公安娜——噢,
美丽的安娜,俄罗斯硕果仅存的处女
(心灵上的)——优雅飘逸的寿衣。
那可是用印度最好的细麻布缝制的,售价四百卢布,
我的前任列宁王在位时期。可恶的泰姆·瘟疫,
再一次把手,在我——威严的瘟疫王面前,
伸进安娜的乳罩(以乳罩为谜面打一家常菜,
谜底在本诗里找),就像一只蹩脚的脚,
伸进姜涛如花似玉的《毕业歌》。
“你捏疼了我的乳。”可怜的安娜在喘息,
屋檐的星星在颤栗,
十二亿人民在抽泣。
——其实,公爵瘟疫·伊伦修阁下,
乳罩下一贫如洗。
肃静,我的臣民,瘟疫王国最后的贵族们。
伊夫尔罗斯大公殿下,收拾起你的家族纹章
和随意放置的胫骨。它们像
偶尔飞过的爱琴海雨燕,勾起了我的还乡病
(我出生在阿拉斯加的狗拉爬犁,
被希腊的阳光哺育)。我的王后,
请穿上端庄秀丽的波浪形皱边柩衣,
放下手中的诗集——自从与“黑死病的主人”一夜缠绵,
她就染上了爱情的瘟疫——不要嫉妒
白绵羊羔般的安娜,死在你床上的情人堆积如山,
瘟疫王并未眨一眨眼。
还有你,我的“爱情好样板”,
我的白绵羊羔。
随着岁月流逝,做过的案子
像水中的盐分,在镜子里浮现。
而我们等待的审判,
还藏在尚未成年的最高法院。(这段冗长的
开场白毫无诗意。激情,
光荣的诗人应该投身于纯粹的激情,
抛弃妻子和随处觅食的女人,
到王府井大街发现五讲四美,
并且歌颂,并且爱,没有对手自己来)
我刚才说到
审判,接下来是啥?
(会议继续)肃静,我的朋友。
玩乐的同时要学会思考生存,虽然我们都是死人。
昨天晚上,我的大腿骨权杖彻夜跳跃,
像发情的母鲸鱼,
把大海吞没,葬身游泳圈。
——女大公安娜·瘟疫,请不要让“蹦达”这一俗语
遛出你高贵的嘴(不要让其他女人吃剩的油条
遛进你透风的寿衣),伴着
信仰的毛细血管在我的花园嬉戏——这
是预兆,还是计划生育后遗症?
采花姑娘欢快地从我眼中跑过
(把那当成了草原),奔向她的伙伴儿。
一株午夜发光的玫瑰无私地展现美,
在大街小巷,不分男女老幼,
一小时后被爱国的巡警误认为流莺,
摸了两下,罚款三千。
——生命的复杂让活人束手无策,而我,瘟疫王,
掌握着活人的生命,同样束手无策。
没有预言家(他们都长生不死,像干瘪的
尸虱,随风飞扬,摸不着头脑),我的同靴兄弟,
谁知我心,浪奔浪流
(最后一句请用粤语演唱)。
2
(复述是种可用来赞美的品质。它暗示希腊兰花
——不是香辣西兰花——与乌鸦联姻。
入土没两年,老水手赛弗里斯(我已封他为爵士)开始
教我写诗,他摸一下安娜的肚皮,写一个字,
鹅毛笔蘸番茄酱——沧海桑田,
肚皮依旧。他写到:
“整个上午我一直在抽烟,
只要我停止,玫瑰花就会拥抱我,
尿直冲九霄,把我憋死。”)
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写诗,
喝光了三加仑麦酒,啃腐尸。
在另一个假面剧场(愿上帝像鸽子
眷顾周伟驰),我勾搭上一位风韵犹存的少妇,
她刚死三天,言笑嫣然,嘴角残留着为人的尊严。
我霸王硬上弓,她半推半就,
朱唇微启,轻声述说世上的丈夫如何无情,
中国文学史老师如何无能。“只要你喜欢,
我的心太软。”她递给我一本薄薄的《偏移》,
里面有胡续冬的诗,仿佛
刚发育的蝴蝶,略解风情,便被摧残。
我一句句读着,计算着不雅词汇的出现频率。
现在,我以瘟疫王的名义宣布,
胡续冬的作品少儿不宜。
我走出宫殿,感觉到生存的艰难。
那群蝴蝶紧跟着我,在我面前,羽化,
撕破翅膀,绝望地投胎,
绝望地死去,对我的赐福视若罔闻。
就是在这片墓地,我的花园,
安娜紧紧牵住伊伦修公爵的裤子。
——似乎有某种声音激动地、
急促地敲打我的耳膜,好像要让我
用灵魂丈量天堂,用石头灌溉土地
(我才不会那么傻)。就是在这块墓地,
我的花园——两米宽,种满茄子,只够一人仰卧,
背朝黄土面朝天——伊夫尔罗斯大公
正在教训偷懒的丫鬟:“安娜贝尔·李,
你忘记给瘟疫王送夜宵,牛奶、摊鸡蛋,
还有他酷爱的婴儿血。他开始嫉妒泰姆,
拼命写诗。”然后他走开,
胸前挂满勋章,皱纹爬上脸,
披着一副醋栗木棺材板。
这可怜的老头总是担心死无葬身之地。
如果不是顾及王室的生活规律,我将永远不会召见
伊夫尔罗斯。他只会说:
“我的王,请不要让我再活一次,
我有脑血栓,禁受不住死的考验。”(不知生,
焉知死)整个夜晚我一直在写诗(不是嫉妒,
只是任期漫长。自从把列宁王送上天堂,寂静
收起温柔的爪子,蹑手蹑脚
在我的肝脏四处布防),忘记了
预兆的准确日期。它来到我的梦中,
一言不发,留下一堆明亮的呕吐物,倒映出
安娜贝尔·李纯洁的笑容。(美女太多,
醋海兴波)她那年十三岁,死在
爱伦·坡的爱情里(详情请见
《爱伦·坡集》第136页,三联书店1995年第1版)。
许多年之后,酒还没喝完,
安娜贝尔·李横空出世,颠倒众生
(若非王后看得紧,我也愿作裙下臣)。
3
远处响起蝙蝠般的钟声,跌跌撞撞,
像瞎子新郎,一朝抱得花姑娘,
撞上南墙不回头。安娜贝尔·李悄悄走出厨房,
不施脂粉,左手端碗扣肉,右手
捏着剑诀,时刻警惕着
伊伦修耍酒疯——她也曾是王族的一员,
住在塞纳河,餐风饮露,
勾引良家少男。后来,
粥锅被打翻,天庭起争端,有神甘当牧羊狗,
有神打游击,她(一失足成千古恨)
当了地下党——伊伦修,
不要对我的花朵动手动脚。我已老朽,
别无嗜好,闲时看看美人,有心无力。
你的对面,女大公安娜想双拳敌四手,
“爱情的好样板”欲罢不能。
(看着安娜贝尔·李,瘟疫王黯然神伤。
年轻时,我插足后现代,见花流泪,
遇水杀生)岁月催人老。
婚礼的声音,孩子呱呱坠地,
有人边朗诵边大声嘘嘘。(花花世界,
鼓乐吹笙)头顶的天空那样庞大,
像穆桂英久经沙场,袒胸露乳,
待人赤诚(驰骋)。风掀动树叶,时间
银色的脚趾欣欣向荣——我也曾思索
如何面对退休生活。像我的前任
把政敌赶到西伯利亚,
强奸国家,造水晶棺材?或者,投胎资本主义,
学习打水枪,反攻大陆?
人间将进入21世纪,崇拜外星人。
我和我的臣民,依旧固守
淋巴腺肿大的城池,醉生梦死——我
真的梦见过他吗?(死神
梦见死神,执手相看泪眼)也许我梦见的
只是空虚的人,躺在花园的石榴树下,
没有影子,窃窃私语。
——那种声音又出现了。敲打我的嘴唇,
让我说话,让我在时代结束的时候
票一把。我挣扎,伸胳膊蹬腿,冲出鸟网,飞,
在半空,摸白云大腿。安娜贝尔·李
奋不顾身,扑棱着野鸭翅膀,
赶来救我(美女救英雄,军民鱼水情)。
4
安娜贝尔·李,快穿上衬裙(风乍起,
吹皱一泓春水)。你是位好女孩,
像冰糖葫芦,甜又脆,容易受伤(大灰狼
教育小猫咪)。生活毁灭我们,连同伦敦的天空、
下岗女工、扮COOL的苍蝇。我们追逐。
灵魂在海军甲板上跳草裙舞
(赈灾义演),榴弹炮裤裆发紫,
水缺盐,海鸥伴大兵齐鸣:“起来,
不愿做妓女的工人,把我们的姑娘
炼成精钢。”不用担心,安娜贝尔·李,
国家改革开放,人民花心似枪,
子弹上膛。哪有猫儿不吃腥,
世界上的男人,是你的,也是我的,但
终究是你的。你还年轻,
重整河山待后生。
“尊贵的瘟疫王,请先坐到板凳上——愿
它能容纳你的肥臀。衣着暴露
并不是罪恶,即使不显山不露水,
是金子总要发光。爱美之心人皆有,
为何要我荷戟独彷徨?
我永远忠于我的肉体,在扔石头的人面前,
轻解罗裳,步步生莲。
他们边跑边流鼻血,回家打老婆,
挨棵树找我。瘟疫王,你也手攥着石头,
放长线钓大鱼。更何况,我听泰姆说,
(他总爱到厨房,偷吃咸鱼)我们的王,
常到河边站,桅杆已不举。”
尽管如此,我还保有忠诚的支持者,
他们从未丧失过对知识或瘟疫的信念,
而是热情地工作,以至忘了三餐。
——摘自《英国现代诗选》,作者奥登,
译者查良铮。略有改动,谨致谢意。
下节第一句同。
“在心灵的村落定居,我们的王,
你能受得了吗?号角已经吹响,围剿与反围剿
按部就班,摆开一字长蛇阵。
科技昌明,外星人的植物链
将在地球人头发里放光,
所有有知觉的将同声念诗,
所有的风信子弯下腰,双手合十,怪模怪样地
繁殖。这一切都已预言,由爱伦·坡,
我的情人说出——万千情人,
犹如过眼烟云。只有他,使我名标青史,
也为你安排了结局。
他有一书曰《怪异故事集》,里面有一篇
《瘟疫王》,讲的就是你
将被两个水手打翻在地。
高个子叫勒格斯,他的战友叫
休·塔波林。他们从‘自由自在号’商船出发,
途经‘快乐水手’酒馆,欠帐,打架,
被老板娘追。现在,他们走进桃花岛,
正在寻找黄药师。”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老牛拉破车)。是谁在行进
(仙人指路),从西方到东方,迈着八字,
一步三回头,号召大家好好学习
(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是谁
光着膀子,满大街吆喝,读叶芝(磨剪子来
戗菜刀),吵得大家睡不着觉?
“秋后算帐的日子到了!”——不要害怕,
安娜贝尔·李。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欠债还钱,借花献佛,
面对朝露中的蒲公英,
喃喃自语。童年的蒲公英,三朵蒲公英,
庄严、茂盛、欣欣向荣,沛然乎天地之间。
看见它,上天堂的人下地狱,
下地狱的人赶英超美,蹦向共产主义。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在那里。
1998.09.28  选自《诗生活》    王佐良诗选
王佐良(1916-1995),英国文学专家。 异体十四行诗八首 他 巴黎码头边 长夜行 1948年圣诞 异体十四行诗八首
之一让我们扯乱头发,用冰冷的颊
证明我们的瘦削,你的梳双辫的日子
远了。让我们说:从前的眼睛,
从前的腰身曾经是怎样的细。但是时间的把戏却使我们快乐:
应该是流泪却换来秘密的欣喜。
你,你是黄昏里太白的衣角,
嬉笑着,却又有异样的缄默。我们已无需在树旁等候,
无需有不寐的街角的分别,
我们并合,我们看各自眼里的笑。
或者窘迫,我们上菜市去
任受同样的欺凌。我们回来
又同样地胜利——因为我们已经超越。之二今夜这野地惊吓了我。唯有
爱情象它一样的奇美,一样的
野蛮和原始。我要找着你,
让你的身子温暖了我的。我们都不曾有太多的教养,
修建得如那私家的草地,给围墙
安全地拦住了。我们是河水,
在长林茂草,在乱石里回旋。因此而我更痴心,你的眼睛更黑,
你的,也是我的,泪水更多更快乐。
我们任性而又骄傲,扬着头
走过这些拘束的羊群人群。
然而我们的单纯却已受染,
你看你的衣衫,我的尘土。之三我爱灭掉电灯,看烛光下
你脸上的平静和寂寞,还有
你的手势。那样要强,却又
异样地羞。这是你的真实。我曾在所有的图书里看见你。
幻觉更纯净,加了你胸膛的热,
在我冷冷的饥饿里,安慰了
我在尘土里失去的一切。但是我们都不愿走进这车马,
看那些粗脖子的母亲们,争吵
在菜市,或者高兴于多偷的洋芋。
我们想要唱歌,但是所有的老成
和眼镜喝止了你,让我规矩,并且
灰了心。你于是成了我的宗教。之四我们同要踏出这座门,
但同时踌躇。顾虑如蛇。
你抱了孩子无言地退回,
而我逡巡在陈腐的比喻里。你的身体要粗要胖,而我
也要带上眼睛,贴近了火炉,
伤风又发脾气,在长长的下午
拉住客人,逼他温我五十次的过去。但昨天我们还说海行和高山,
和青草地上的漫步和并坐,
还说在所有的行人里,没有一个
痴如我,或有美好的眉眼如你。
存在只是一个假日,来的还远,
去的却触目惊心地近。之五对于这个世界,我们却有
伤感的恋恋,自古就是懦弱,
忧郁却是一种颜色,你的
唇红,我的粗俗的领带和谎。你看这些广告,灿烂而丰富,
那些白漆的船和灯下的躺椅,
还加上那妩媚的笑。于是我们
听着黑人的音乐而起舞。烦腻是过分的敏感,那等于
都市将一切的商品和太太的脸,
用灯光照在大的窗里,让乞丐瞧。而我们坠入了陷阱。我们却又拍手,
因为这片土地还是触鼻地臭,
我们要过去,而这依附却永在。之六你以变化惊讶了我。你笑,
你哭,你有转身的衣群曳地,
你又穿了我的长裤在马头前
拆着鞭子,或者系上围腰下厨房。但我的格式却只有一个。我永远分心
在你和你的影子之间,因为你的
影子便是愚蠢的我。
批评家,你读进了你自己!说红白的格子不衬出你的脸,
说你的笑声不在灯下格外甜,
说你的朋友们不叫我妒忌,
说你要说的。我站起来,
抚摸了丝样的黑发,将一朵
想象的红花燃在你的鬓边。之七我的三分虚假完成了你的爱娇,
完成了你的胜利。你却在
生长和春秋的回旋里,
张着痛苦的惊惧的眼。所有的给予和损失都过去了,
而你恢复了痴情的笑。
五月的睡眠和九月的长天和水,
你转身,你的眉宇何其清朗!所以最后的征服是我。我摔脱
尘土,但我仍有暗夜的心跳;
因为我喜欢拉开衣服,露出
白白的胸膛,让旷野的雨淋湿,
淋成病或死亡。但我们又贪图
这份新鲜,这无尽的欢欣。之八我们的爱情决不纯洁。天和地,
草木和雨露,在迷人的抒情过后,
就是那泥土的根。你如水的眼睛,
我却是鱼,流入了你生物学的课本。但孩子并不算是惩罚。一种胜利,
我们在感官的哭泣里忽然亮了闪了。
过去的,要求的,交会在产床上,
但拒绝了不朽,我们拥抱在烦腻里。为什么用手遮住脸,为什么不看
我那皱眉的忧郁,我那踌躇?
你的腰身拯救了我,我的无神的心。然而你做着山山水水的梦!
让我们坐上马车,走出东郭的门,
看无尽无尽的绿草,而流下眼泪。  他 他有智慧的眼睛,正直的鼻子,
会说几种语言,也善于茶桌上的絮谈,
一慷慨,他会向你坦白他信仰什么,在半夜忏悔什么,
可是,街坊们,你们认识他么?十八世纪的文雅与节制,
女人与性,人与兽,时间与石雕,蜘蛛网,
派别与原子,全分裂了,只剩下跑马厅的报告与地缘政治的社论。
可是,街坊们,你们认识他么?在他的抽屉里藏着什么?
他暗中是吻还是打他的老婆?
在他那关了的门背后
有什么地图,什么山水的速写?突然间他停住了,惯做姿势的手悬在半空,抓住了空洞的回声……
他看着你又越过你,一个未完成的笑凝固在嘴上。
诱人的城市,千万个明亮的窗子,一下子全黑了。
失去了安全,他听见撕裂的声音,剥光、刺透、燃烧的声音,
震垮、压平、倒毁的声音,放弃和死亡的声音,
所有时代和所有恐惧的声音,在斗室之内,
他听到了所有的人和他自己的呼吸。  巴黎码头边
是这种桥头的凝神,
面对着烟雾里的白水,
听任身边千车万车过去,
沉默地注视桥下的流水,
是这种永恒的姿势
给了萨特快乐和绝望?走路的个个是可敬的市民,
各自盼望着开胃酒和打盹的下午。
有一天凝神的眼睛忽然放了光:
她矮小而苍白,他不断抽着烟,
不说话,缓缓地走向码头边,
苦难使他们慷慨地温柔。于是准备去做小妇人,
投降给菜市和杂货店,
开始有笑声,开始想锁门,
买了桌灯和窗帘布,
他却死在轮下。没有眼泪,
只有孩子和肺病在身体里生长。也许得了救,她变成老驼背,
头上包一块黑巾,去服侍一个交际花,
看她在黑礼服上露出白胸膛,
又随手挂上钻石的项链。
你认为她看见了自己,或者
猛然迎面了三十年前的他?她却只偎着小火炉,
打盹如无记忆的猫。
尸骨早已化泥,孩子长成了水手,
肺上的洞也结了壳,
只有这通往水边小小港尽头,
又看见别人在桥头凝神。  长夜行
他想望的不过是一个水彩盒,
想画出寒江上的寂寞,
然而让想象一渲染,
又涂上了热烈的红绿。喜欢听教堂里管风琴的呜咽,
想追寻那幽暗的高穹下
彩玻璃的灿烂和甜蜜,
却涌起了都市的烦腻。烦腻有动人的侧影,
那样懒散,轻轻地一转,
却像时装上的长裙,
拖曳着诱惑的灰色沉重的是半夜雾里的脚步,
走不到天明,垂着头,
坐下在潮湿的台阶,
想起曾经有过的春天。春天,哎,春天已不是大野的疾风,
或者黑发下红白的人脸。
四月的咳嗽最为痛苦,
五月只带来绞刑似的忌妒。高热下,眼睛忽然可怕地明亮,
像是一切在燃烧,
像是一切在消耗,
像是世界已经衰老。  1948年圣诞
贺年片上有马车在雪地穿行,
一条路通向有炉火的小屋,
一条路通向河边的渡船,
船夫粗线条的木刻脸,
比那荒山的石头更古老。翻过另一张来自巴黎,
黄领带,黑上衣,浅红的背心,
独行在郊外的大森林,
智慧和思辨,才情和诗意,
却寻不回闪耀而痛苦的昨天。伦敦的阴雾笼罩了丝头巾,
巾下的人脸何等洁白!
眼眶下却有忧郁的青色,
心头涌起的不是太阳,
只想躲进更浓的黑暗。人的声音比不上提琴甜,
人的皮肉比不上大理石坚,
闲暇是古老的罪,
变心是古老的痛苦,
羞辱是古老的感情。今夜处处窗子都亮着,
却有寂寞从四面袭来,
像是那灰色城楼外的军队,
悄悄地逼近又逼近,
包围了一个无救的敌人。 
选自《西南联大现代诗钞》
  闻一多诗选
闻一多(1899-1946),原名闻家骅,著有诗集《红烛》(1923)、《死水》(1928)。
太阳吟 祈祷 一句话 色彩 死水 太阳吟太阳啊,刺得我心痛的太阳!
又逼走了游子的一出还乡梦,
又加他十二个时辰的九曲回肠!太阳啊,火一样烧着的太阳!
烘干了小草尖头的露水,
可烘得干游子的冷泪盈眶?太阳啊,六龙骖驾的太阳!
省得我受这一天天的缓刑,
就把五年当一天跑完那又何妨?太阳啊——神速的金鸟——太阳!
让我骑着你每日绕行地球一周,
也便能天天望见一次家乡!太阳啊,楼角新升的太阳!
不是刚从我们东方来的吗?
我的家乡此刻可都依然无恙?太阳啊,我家乡来的太阳!
北京城里的官柳裹上一身秋了吧?
唉!我也憔悴的同深秋一样!太阳啊,奔波不息的太阳!
——你也好像无家可归似的呢。
啊!你我的身世一样地不堪设想!太阳啊,自强不息的太阳!
大宇宙许就是你的家乡吧。
可能指示我我的家乡的方向?太阳啊,这不像我的山川,太阳!
这里的风云另带一般颜色,
这里鸟儿唱的调子格外凄凉。太阳啊,生命之火的太阳!
但是谁不知你是球东半的情热,
——同时又是球西半的智光?太阳啊,也是我家乡的太阳!
此刻我回不了我往日的家乡,
便认你为家乡也还得失相偿。太阳啊,慈光普照的太阳!
往后我看见你时,就当回家一次;
我的家乡不在地下乃在天上! 祈祷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
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
——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
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
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
谁的心里有尧舜的心,
谁的血是荆轲聂政的血,
谁是神农黄帝的遗孽。
告诉我那智慧来得离奇,
说是河马献来的馈礼;
还告诉我这歌声的节奏,
原是九苞凤凰的传授。
——请告诉我戈壁的沉默,
和五岳的庄严?又告诉我
泰山的石溜还滴着忍耐,
大江黄河又流着和谐?
再告诉我,那一滴清泪
是孔子吊唁死麟的伤悲?
那狂笑也得告诉我才好,
庄周淳于髡东方朔的笑。
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
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
——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
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 
一句话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
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
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
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
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
突然青天里一个霹雳
爆一声:
——“咱们的中国!”这话叫我今天怎么说?
你不信铁树开花也可,
那么有一句话你听着:
等火山忍不住了缄默;
不要发抖,伸舌头,顿脚,
等到青天里一个霹雳
爆一声:
“咱们的中国!” 
色彩——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
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情热,
黄教我以忠义,
蓝教我以高洁,
粉红赐我以希望,
灰白赠我以悲哀;
再完成这帧彩图,
黑还要加我以死。
从此以后,
——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
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
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
铁罐上绣出几瓣桃花;
在让油腻织一层罗绮,
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
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笑一声变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
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
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雯子诗选对 话 在爱情之外 暮秋 另一种幸福 祝福的冬天 怀 念 对命运的另一种诠释 冬天 的菊花 给妹妹  对话如鸟儿引来了太阳
阳光带来了正午的宁静
安静的睡眠,慵懒的姿态
仿佛随风吹落的叶子
失去了它的生机和内容
形状各异 的石头,散落在沙滩
在纯粹的阳光下沉思默想
你陷入其中
保持这种姿势,这种沉默
你的身体在时间中变化
有什么进入又带走了什么
你在它们当中
宛如阳光一片
不要声张,不要说破这神秘
对于神秘只能心领神会  在爱情之外那些肉体被岁月摧残
女人,我内心最隐秘的词语
她的身体在复苏
而爱情,总是停留在肉体的表面所有的乳房无一例外地开放
垂挂在枝头的菊花已不是花
她们默默地展示,哀悼
夜晚,不可避免地降临
肉体通过另外的肉体找到了归宿孩子,它在分离她的身体
脱节的疼痛贯彻一生
母亲,你受伤的身体更容易承受
冲击。总没有停止的时候肉体,已不能成为我们前后抵达的港湾  暮 秋一夜醒来,菊花已经凋零
仿佛音乐中死去的人
无处寻觅它们的灵魂
秋天最后的日子,果实已经成熟飞鸟开始隐遁,留下的鸣叫经久不绝
谁能体谅
叶尽后的树,花落后的枝
这些根啊,无言的深藏
仿佛一支歌,在吟唱  另一种幸福什么时候可以不再注意
菊花的盛开,飞鸟的消逝
或者,在偶然间发现
父亲的语言开始衰老
什么时候可以不再感觉
这些变化在体内飞速进行
让身体放松。让黑夜来临你可以拒绝祝福,不再祈求
不需要光明,也不必畏惧黑暗
在黑夜中寻觅黑夜,在真理中获得真理
你所包容的将包容你
你的身体中可以长出树,开出花  祝福的冬天你醒着,你是冬天最早听见祝福的人
琴弦和弓箭,战争与和平
在昨夜的梦里流着泪,淌着血
都市里的人,巴赫的音乐不再是享受
而是伤害
我们已经无法远离城市的喧嚣
河流的污染
如果我歌唱,我嘴里吐出的将是剑,是火
而我醒着,在冬天最早的时刻
看到一朵小小的野菊花  怀念
这是命定的死亡,孩子
秋天不属于你,这个世界也不属于
你所看到的景象,只是一场梦劫
而我们魂魄之间所能感觉到的气息
它在证明,存在
一定有什么是我们所坚持我将怎样面对,你阳光下的死亡
一个生命脱离了另一个生命
小小的小小的亡灵,你的形体
早在你之前,命运已被决定你所仇恨的将继续仇恨
我们留在这尘世
在你的世界之外,死亡使你免于沉沦  对命运的另一种诠释
当你随意组合这些简单的图画
你将预见命运
太阳,房屋,树木,河流,老鼠和蛇
你身边的事物,一种密码
注释着你的生命
多么偶然,脆弱
仿佛易摧的花,熟透的果
命运,它是你自己的神祗
既不能拯救也不能使你堕落
它存在,只将你伴随  冬天的菊花白菊花开了一个世纪
它的出生地让人想起悬崖和岩石
阴冷的天气里凝聚着药味的芳香
冬天刚刚来临,没有雨,也没有风
只有一种干裂的冷
我们还在等待
痛入骨髓的时刻
南国的冬天 ,只停留在表面
温良的微笑柔和的语言
以及隐藏在其中的虚伪
我熟悉这些习性
但我渴望冬天 的疼痛
让我们保持彻夜的清醒  给妹妹母亲的灵前,我们靠得如此之近
黑夜里,除了白布覆盖着的尸体
只有你和我。死是艰难的,但又容易
“她会不会突然醒来,像记忆中的传说”
恐惧缘于生活的重复。她将在哪里
注视我们?这个夜晚陌生而又漫长
我们看不见的路,四通八达
“别忘了上香,让灵前的油灯保持明亮
这样,她才能看见回家的路” 
选自诗生活
感谢彦龙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