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役兵是什么意思: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与惊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22:40:27

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与惊奇

  ■题目: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与惊奇——现代文化的一个观感

  ■时间:2011年6月18日

  ■地点:三联韬奋图书中心

  ■主讲人:何怀宏,祖籍江西清江,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主要学术著作有《良心论》、《道德·上帝与人》、《世袭社会》、《选举社会》等。译著《沉思录》(马可·奥勒留著)、《正义论》(罗尔斯著)影响广泛。并有多部散文随笔行世,新近出版了《渐行渐远渐无书》、《中国的忧伤》、《生生大德》等。

  ■提要:我们生活的世界,和电脑化、网络化以前的世界,甚至与古典生活世界有何不同?它在哪些方面让我们感到失望,又在哪些方面让我们感到日新月异的惊奇呢?我们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我们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如何生活得快乐或至少自适?

  ◆主讲

  开场白

  三联这么多年总有一种特别的味道——书香的味道,来到这里,我谈论的也跟书有关。我曾经翻译《沉思录》,很明显这是古典世界里深度的思考和非常孤独的感悟和写作。沉思的能力在现代社会种种冲击之下会越来越淡,性质慢慢丧失。《沉思录》的畅销有些偶然原因,但也许作为古典、经典的著作,和现代的人之间形成鲜明的对照,仍然会吸引我们。未来会不会我们身边随处都有屏幕,只有几本书像古董放在架子上当摆设?那时候承载信息的主流或许不是书了,而是别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有没有可能出现像《沉思录》这样的作品?

  今天我要谈的问题,集中于科技文化如何影响了人文,如何影响了我们的阅读、写作和思考,题目是——对这个世界的失望和惊奇。

  阅读思考还是浏览?记忆深化还是记忆外包?

  如果有一种阅读能够引起思考,那么让我们保有这样一种阅读,如果有一种思考能够引起写作,也让我们保有这样一种思考,甚至要有意识地使我们的阅读能够引起思考而不仅仅是浏览

  我首先想说一下惊奇,主要是对科技的惊奇,尤其集中于电子科技、互联网带来的变化。我相信在座的年轻朋友可能会觉得这不值得惊奇,是司空见惯的东西。但我是从那样的年代过来,对此我觉得惊奇。

  近现代最辉煌的发展,应该说是科技。历史学家霍布斯鲍姆在写20世纪历史的书《极端的年代》一开始,引用了12位名家的评论,其中大部分是负面的,认为20世纪死了那么多人,摧残了那么多的理想和梦想等等,但有两个评价是正面的,一是像男女平等有很大的进展,即社会的平等化;还有一个,是位诺贝尔奖得主说的,说20世纪最大的进步就是科学的进步,而且成就实在不凡,这是20世纪最大的特色。科技有很多方面,我们就集中谈日常生活中影响到每一个人阅读、写作、思考的技术,即电脑和互联网技术。

  我第一次看到计算机大概是1979年,在北京的地质学院。那时录入信息不是用键盘,而是用打孔器,零打孔、1留白,可以想象速度有多慢。我1991年买了第一台台式机,1994年到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的时候第一次知道了互联网和电子邮件。1995年1月,我开始在电脑上用word软件和自然码写作。1996年左右开始上网,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用Google。第一次检索,当时是用台湾中研院的二十四史,我以前写作要做大量的搜集资料的工作,电脑搜索的成果让我感到非常震惊。我用手机很晚,大概在2005年左右才有了自己的第一台手机,还是赠品。后来有了智能手机,可以看书、上网,这时候我对手机才真正感兴趣。有人送了iPad,去年到美国买了一个亚马逊电子书kindle特别喜欢。我以前借一本书要走几十里路,80年代我经常从空军指挥学院跑到北图、社科院的图书馆借书,很不容易。但是现在的kindle,付一两美元,就可以把很多著作收入机中,而且有很多读者的评论,有朗读功能。

  我们的生活很大程度上被网络化了。我现在好多年不怎么看电视,报纸也不怎么看,主要是依靠从网上得到消息,从网上解决生活中的问题,还能感受到网上志愿者的精神,无数有才华的作者的涌现。我觉得网络近二十年给我带来的惊奇、震撼相当多。未来还会有些什么?可能还会继续有让我们感到惊奇的东西。像谷歌试图把所有的图书数字化,搬上网。

  下面讲讲失望的方面。其实这也不是严格意义的失望,因为我本来就没有很高的期望。比如谷歌的雄心壮志如果实现了,想象一下由此产生的文化效应,一方面我就想,一个穷乡僻壤的孩子就不难得到丰富的阅读,但是从总体来看,社会上又有多少人会去读那些最好的、最经典的读物?还有写作的问题,网络几乎是零门槛,出现了很多有才华的作者,但并不能超过过去的文化巨人、伟大作家。我们有了广度,但是没有高度或者说高度不够。我的惊奇是科技方面的,失望是人文方面的。

  C.P.斯诺有本书叫《两种文化》,他认为科技文化极大改善了人们生活的水平,使现代一个女工也能过上比几百年前女王更舒适的生活,所以文人不要老是激烈地批判科技文化,我觉得这说的是对的。但另一方面,你会发现恰恰是科技的扩展造成人文的衰弱,至少是造成了某种停滞。现在的文化人比以前大大增多了,但为什么没有出现伟大的文化巨人?现在经典容易获得了,但是看的人可能反而更少,因为有其他更多可看的东西,更大的诱惑,五光十色。即使最优秀的人也会分心了,追求的不是最高而是最广,不是最深而是影响面。二十年来电脑、网络文化对我们的智力和精神已经造成了一种影响。

  比如对写作的影响,过去我写《良心论》是用老办法写的,抄书、摘录,做卡片之后,有了写作的冲动之后,立下规矩,每天起来,至少用四个小时写作,其他事都不做。用的笔我还记得,是支有裂缝的黑杆钢笔,出水很快。后来有了电脑,在纸上写后录进去,修改也在纸上,习惯在非常顽固地抗拒,在键盘上写作感觉不对。但所有这些,经过二十年已经完全改造过来了,我现在已经不太会用钢笔写作了。

  写作方式其实只是出口,互联网还影响了我们的大脑和思维。我们可以从专心和记忆两方面来谈。有本书叫《浅薄:互联网如何毒化我们的大脑》——毒化这个译名我觉得用得过重了,更确切的说法是影响、塑造——书作者叫卡尔,是原《哈佛商业评论》主编,他是电脑迷,很早接触电脑,但近几年有所反省。他认为除了字母和数字,互联网可能是可以改变人大脑的最有力的一项技术,起码除书籍之外是最有力的。

  看书时深度阅读是比较普遍的,安静好像也是阅读的一部分,思考的一部分。但现在不一样,互联网很特殊。你说我们不专注吗?我们一上网一下就四个小时过去了,非常专注。但我们专注干什么?用来分心。我们在电脑上不断从一个浏览跳转到另外一个浏览。所以说专注就是分心,连接就是断裂,我们的思想很多都变成碎片式的。无所不在,就是不在任何一个地方。好像你是无所不能的,最后你感觉自己很累了,你在电脑上工作,但可能你并没有做什么。如果问你今天读了什么,一下子就说不上来了。像卡尔说的:“过去读书是带着潜水装备,在文字的海洋中缓缓下潜,而现在的阅读就像骑着摩托艇呼啸而过。”

  互联网也造成了人们记忆和知识外包,交给其他的工具手段,但问题是记忆不能全部外包。某种程度上记忆就是一种学习、是一种创造,所有的创造都是朝花夕拾,因为你记忆的东西和原本的东西一定不完全一样,一定经过了你的大脑,你会将需要记忆的东西和你其他的记忆,和你的心灵重新组合起来,重新组合经常意味着创造。所以柏拉图说学习就是回忆,反过来说回忆也是学习,甚至回忆也是创新。

  你要记忆,就要用心力,用心力使你专注,专注和记忆结合起来,有时候可能就产生一些具有独创性的作品。古人做研究,会把经典背得滚瓜烂熟,我们现在有非常好的检索条件,检索二十五史,检索四库全书,但我迄今没有看到文史方面能够超过古人的学术作品。

  如本雅明所说,你从飞机上掠过的地方和亲脚走过的地方是不一样的,抄书和你看过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有些东西我们必须深入,必须沉浸,必须亲历,这样才有可能做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方面我们说媒介就是信息,形式就是内容,手段就是目的,但是反过来,当我们越来越依赖于技术、工具、手段和形式的时候,当技术成为我们自身的外延,使我们能够无限超越时空、肉体的限制,我们就同时也受了它们的限制,也被它们塑造。就像木匠把锤子拿在手里的时候,他的力量要大得多,你用手去砸钉子能把钉子砸进墙里吗?但我拿着锤子的时候,锤子也限制了我,我用锤子能去缝一件衣服吗?不行。当然我们说可以换工具,但最好有多种手段和工具,不要局限于一种,不要有了新的就完全丢了旧的,比如只局限于网络,只通过网络阅读和思考。我们最好有多种多样的手段,由我自己来决定用什么工具和手段。

  文化的发展,有几个明显的阶段。第一阶段是口头的,我们有词汇概念,就可以进行思维,人猿之别产生了。发展到书面语言,人类文明进入一个加速度发展的阶段,可以不见面地传承,使得隔代信息得以传递,可以进入更深刻的思考。但是也有副作用,苏格拉底对文字的发明就有担忧——苏格拉底和孔子的哲学都是谈出来的——苏格拉底第一担心作者变懒,可以用文字记忆了,就不再用脑力记忆,第二担心效果,思想文字到了不适合的人手里变成洪水猛兽。印刷术的出现使文化传播大大扩展,但仍然是书,还是在寂静中读书。现在又产生了大变化,电子文化、网络文化,更加全民化、大众化,个人记忆几乎全部外包,思维成为非线性的,各种因素的集合使世界变得又平又热又挤。

  总之,我今天的讲演有三个关键词:阅读、思考、写作。不管使用什么媒介,如果有一种阅读能够引起思考,那么让我们保有这样一种阅读,如果有一种思考能够引起写作,也让我们保有这样一种思考,甚至要有意识地使我们的阅读能够引起思考而不仅仅是浏览。对任何事情,包括网络,我们很喜欢它,关注它,但是也要反省。当然怎样生活才好,最后还是由个人回答。

  ◆问答

  变化还是异化?进步还是危机?

  对于这个电脑化、网络化的世界,80后、90后的态度显然比长辈们乐观得多

  听众一:我是一名80后,我想在座大多数人都同您的感受有交集,即对互联网以及电脑崛起的惊奇以及传统的思考在日常生活中淡化的失望。我虽然没研究过历史,但我觉得历史上一定有新事物崛起和旧事物淡化的阶段,而人类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失去又不断获得。发展到今天,我觉得人类文明是在不断进步的。如果把视角拓开,未来很多年后,一定有更好的意识形态和方式来改进我们现在的缺点,甚至超越过去读书的方式。虽然我现在也没有想到一个非常具体的途径,但是我对未来是充满乐观的。我不知道大家是否也是这么想。

  何怀宏:你表达得很好,相信很多人像你这样乐观。我自己也不是很悲观,坏心情也是平静的坏心情,更多的时候甚至还是平静的好心情。但是技术有危险,二三十年前,我们很难预料技术有这么大的变化。我们的思维方式、情感方式,我们的心灵会抗拒,习惯也会抗拒,但最终还是被改造过来,我不知道这种改造是不是好。技术发展速度如此之快,无法预测,技术可能会把我们带到深渊,但由于速度太快,可能发现了深渊都退不回去了。

  听众一:感觉退不回去,其实还是一种局限。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长度里,可能见不到好的替代。但是从宏观来看,再把时间拉长来看,这种变化还是好的。

  何怀宏:你的前提是人总是会存在的,但也有一些悲观的看法,认为人会不存在,比如人被机器替代,被核武器毁灭等等,有些事的发生是猝不及防的。

  听众一:在那种情况下也就不存在我们对不起后代的问题,那时都死了,谁都不用想这件事了。

  何怀宏:潜在的后代也会说为什么在你们手上把人类毁灭了?假如人类要毁灭,那时还有很多孩子,或者就会抗议——你们怎么搞的?你们把我们生到这个世界上,我们还没长大呢。

  听众二:现在很多人用“异化”的概念批评现代社会,您刚刚也提到手段把人异化了,这个批评是基于一个假设,即人有一个本性,在本性的基础上才谈得上异化。那么科学技术带来的是人性的“改变”还是“异化”?异化有贬义,好像把人的本性歪曲了。

  何怀宏:马克思在著作中经常提到异化,这跟黑格尔的理论也有关系,我们没时间做长篇的哲学讨论,异化是在不同程度上发生。比如我们发明了很多工具,方便生活,如果它改变了人性、改变了思维、改变了心灵,它本来是作为工具手段的,却变成了目的,变成主体,这就是一个最根本的异化。最人性的东西其实是不能被数字化的东西。你的情感方式、你的感受还有作为主体的反应,如果哪一天真的被数字化了,人变成了电脑无情无义,电脑反而有了感情就麻烦了,那可能是最大的异化了。

  听众二:我觉得人的本性不是不变的,而是发展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本性,它是改变的,而不是异化的。

  何怀宏:我觉得人性表现方式在不同民族中会有差异,但有些根本的东西还是共享的,不变的。谈到人性就谈到信念问题,也不好在这里具体展开,但人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是自在的,可以利用手段和工具,但人本身不是手段和工具,这也是人与动物的区别。

  听众三:今天的题目是“对这个世界的失望与惊奇”,所谓的失望与惊奇是通过您个人的际遇、经验和当代作对比,个人的经验是出发点。可是真正的文化高峰难道不应该是构架于一个时代的实践基础之上的吗?对我们90后来说,什么是真正好的当代文化和当代哲学?也许就是刷屏一百遍,iPhone一版一版换,被强迫着去消费,这好像就是我们的文化。我觉得今天您的讲座,不是真正以理性的思考方式去讨论我们的现代文化和未来发展方向,而是从您相对感性的经验出发,得到的结论。您能不能做一个解释?

  何怀宏:文化发展的方向是一个大词,文化部长可能都搞不清楚。我觉得每个人恰恰应该从个人的体验出发。因为文化不像公民社会、法制这些要达成共识,文化,尤其是涉及到比较微妙、精致的东西,很多要根据个人兴趣。但你提到消费文化,如果你觉得消费文化是主流,不如做异类,别人都以此为荣,但我没有也没什么了不起,你真正有这个实力就会自信。

  听众三:如果这样的话算不算逆时代潮流而动?

  何怀宏:我不知道你们九零后的孩子读不读王小波?他就走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无所谓的,所有人都要消费,没有物质基础也不对的。但大家都奔着财富不断赚钱,如果那样感觉很累,我就可以换一种活法,活得更自在、更舒心一点,不一定别人追求什么我追求什么,其实最终还是要落实到自己的体验。如果我真的最喜欢金钱,也有商业才能,不妨走商业这条路。但真正成功的商业巨头也是很少的。

  听众三:可是我们是矛盾的个体,这个度就很难掌握。

  何怀宏:这是一生的事,需要掌握一种度。

  听众四:现代科技多大程度上可以改变人的本质?孔子口授讲学,后来思想通过文字记录传播,再到现代科技方式,如果从更长的时间来看,方式改变了很多,但人的终极追寻和担忧都是不变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现在对科学技术的担忧,是否类似于对以往生活方式的缅怀呢?

  何怀宏:因为我经历过前电脑和网络时代,所以有对照,对前面的生活带有某种感情,也会表现出某种缅怀。但你们没有经历这些,最后你们可以自己选择、决定。我只是因为这种变化感到困惑,我们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是否失去了一些很珍贵的东西还是应该捡起来?我们得到的东西是否反而会使我们疲于奔命却终究徒劳?

  听众五:我是来自腾讯的用户体验工程师。我们做过一项调研,分析了一下腾讯QQ两年间的上网用户,发现年轻人每天有15个小时时间会花在互联网上。我们公司也经常跟谷歌、推特等技术工程师交流,他们认为中国人抄袭他们的技术,中国人很难出创新,尤其是在互联网和高新科技领域。您对这种观点怎么看?中国年轻人对互联网新兴技术和应用是否过度痴迷,却抑制了自己的创新性和创造力?

  何怀宏:有关中国人的创新问题,我们现在的好处是可以很快学到最新的技术,硅谷昨天发生的事可能今天中关村的人就知道了,但是原创力确实不足,不是中国人不够聪明,而是制度约束。科技创新不是靠钱堆出来的,也不是靠人才工程就能够奏效,而是大量尝试,很多失败了,很少数成功,大量流动资金窥视,哪里可能有前途就投到哪里,这样才会有原创,而不是模仿复制。

  至于一般意义上的创新,我现在觉得没必要走得太快,iPad让我们用两三年吧,不用一年一换,写作软件已经很好了,却还是在不断更新,当然还是不断让我们惊奇,但或许不要跑得太快了。最前面是什么?技术的全盘统治将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也许没必要跑得那么快。赚钱不要赚太狠了,iPad还没用熟,马上又来一个iPad2,但可能在竞争中谁也不敢慢下来。我一方面惊奇和佩服,一方面也觉得能不能稍微从容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