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想修真鬼市第二层:刘心武:发现生活中的诗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8 23:01:29

发现生活中的诗意

刘心武

邻居小焦曾跟我抱怨:“我现在住‘女生宿舍’啊!一个,进入了更年期,另一个,进入了青春反叛期。”听说,他妻子的更年期综合征发作得并不严重,倒是女儿焦姝的青春反叛如雷似电。有一阵,放学刚进家门,还没跟父母照面,就大声嚷嚷:“什么也别问我!”进了她自己那个房间,“嘭”地一摔门,做好饭,隔门唤她吃饭,要么根本不理睬,要么忽然破门而出,气冲冲地说:“就知道吃饭、吃饭!除了吃饭,你们还懂得什么?”开始他们还试图说服,后来,知道那只会使其反叛加剧,就干脆沉默,但沉默有时也会招致抗议:“为什么都不说话?我是聋子吗?”

  我曾安慰过小焦:对此不要过分焦虑,如今的社会环境,不至于将青春反叛期的“潘多拉魔盒”以某种漂亮的借口掀开,造成对社会的大伤害与他们自身的大迷失,估计焦姝多半只是在家里反叛,在学校里大概要收敛得多,随着年龄的增长,生理发育和心理成长会渐趋平衡。

前些时,小焦报告我个好消息:焦姝不仅不那么反叛了,还能主动跟父母交流。她那间屋的门也不再关死,有时虚掩,有时敞开,以前她在屋里鼓捣电脑,绝对不许父母“偷看”;现在,她会高兴地招呼他们过去,同看她从网上链接来的信息或博客文章,还乐于跟他们进行讨论。小焦问:“难道青春反叛期的症候能不治而愈吗?”这个问题,我也不能解释。

昨天,焦姝来我家还书,我看她神情欢愉,就趁便问她,为什么有所改变?她就跟我细说端详:班里跟她要好的果果,母亲因病逝世,果果跟她说:“真的很后悔,到遗体告别的时候,才意识到,我其实一直没有怎么认真地注视过妈妈……”果果这话,以及果果眼里罕见的泪光,让她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不小心触了电。那天晚上,她睡不着,起来上卫生间,路过爸妈卧室,卧室里有灯光,她朝里面望,望见妈妈坐在梳妆台前。出了卫生间,她蹑手蹑脚再路过爸妈卧室,发现妈妈还坐在梳妆台前。爸爸出差不在家,妈妈为什么不好好睡觉?再细看,妈妈是在那里翻弄一些小东西。她以前也是从没有长时间地、认真地注视过妈妈。她此刻细观,惊讶地发现妈妈原来那么中看,却又怎么有了衰老的迹象?当时,妈妈开的是梳妆台的镜灯,灯光只照出穿睡衣的妈妈的正面,从侧面望去,妈妈像一个半明半暗的剪影。妈妈所摆弄的,她终于看明白,是爸爸历次出差给妈妈带回来的小首饰,那些项链呀、手链呀、戒指呀、耳环呀、领饰胸针呀,没有一样是贵重的。最贵的一个,大概是在回国的飞机上买来的免税的水晶手镯,花了一百多欧元。其实那块水晶是人造的,只不过施华洛世奇的牌子算得有名而已。妈妈每次得到礼物,总是欢喜一阵,戴上几天,然后就收起来再不见踪影。爸爸也曾给焦姝带回过琥珀手链,被她接过来就甩到柜子里,还故意伤爸爸的心,喊道:“有钱为什么不捐给贫困地区?”爸爸后来多半给她带回印刷精美、知识含量颇高的画册……

那晚,焦姝在爸妈卧室门外偷觑了许久,妈妈一直没有发现她,她也因此平生第一次仔细地观察了妈妈。妈妈将那些小首饰一一从小匣子里取出,观看,抚摩,嘴角漾出满足的、幸福的笑意。有一个玉石吊坠,妈妈戴着招待客人时,一位阿姨不留情面地跟她说:“便宜货!假的!不仅绝非和田玉,连俄罗斯菜玉也不是!”妈妈很不自在,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来。当时,焦姝却觉得那阿姨很为自己“解恨”,心里想:臭美什么?以后少教训我吧!但那晚在卧室门外细观妈妈的动作表情,焦姝觉得忽然看到了妈妈内心深处,她亲切地抚摩那个“假玉吊坠”,回味着生命里那个最亲近的人给予她的爱意……

焦姝说那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失眠之夜,但又是一个甜蜜之夜,她忽然憬悟,这个原来让她处处不屑和愤慨的世界,原来确有弥足珍贵和让人心仪的因素,这因素可以称为“诗意”……我听了祝福她:好啊,从身边最平凡琐屑的场景里,发现了诗意,这说明你脱离了青春反叛期,进入了诗意享受期!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转折啊!愿有更多像你这样的少男少女!

汗滴禾下土的时日

余 彧

城里人把出汗作为排出体内毒素的一种方式,有意识地强迫身体出汗。头顶烈日在田地里辛苦劳作而大汗淋漓的农民,可能早已淡出了都市人的视野,尤其对孩子们来说更像是个传说。

都市里的孩子既看不到生产粮食的田地,也不认识锄头,更没见过“汗滴禾下土”的场景,当然难以懂得诗作的深刻内涵了。

我在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曾经到工厂、农村参加过劳动。虽然当时少小年纪,同学们却谁都不甘落后。“文革”第二年,同学们自发组织起来到河北省文安县参加麦收。到了那里后,麦子已经收割完,只能跟老乡们抢种玉米了。那年正逢大旱,老天爷像存心跟人们作对似的,太阳火烧火燎地炙烤着几乎冒烟的农田。焦虑的老乡们丝毫不理会浸透浑身的汗水,虔诚地把一粒粒种子播在干裂的土地里。我们的任务是从地头儿的土井子里担水,再一瓢一瓢舀着往播下种子的地方浇上去。十几岁的半大小子没那么大力气,也不懂怎样用巧劲儿,扁担压在稚嫩的肩膀上走起来趔趄着,一步三摇,却还是咬着牙硬挺,生怕水桶里的水溅出来。我担着一担水刚走了一半,汗水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身上穿的背心儿也很快被汗水湿透了,眼见一滴一滴的汗珠儿洒到地上,摔成几瓣……

十七岁那年,我来到北大荒,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不停地挥动着锄头,顶着正午火辣辣的骄阳,在郁郁葱葱的大豆地里除草、间苗,为了大地的丰收而挥汗如雨。夏锄的那些日子,正是北大荒日照最强,天气最热的时候,我们不知走了多少步子,更不知流过多少汗水。

经过了“汗滴禾下土”的历练后,我们用自己的汗水诠释了那首不朽的诗作,情不自禁地把每一滴汗珠和每一粒粮食联系起来……如果有谁浪费甚至践踏粮食,谁就是对农人和我们曾经付出的血汗的亵渎,更是难以洗净的耻辱。

转眼间,从北大荒回到这座城市已经有许多年了。每当我回想起“汗滴禾下土”的时日,脑海里就会瞬间重现当年脚踏荒原,举步黑土,与汗水相伴的一幕幕。那辽阔的沃野给了我们最初的启蒙,我们也无愧于那个已经遥远了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