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236.55.14:故乡的人

故乡的人

（一）、正唐表叔

“大家快来看呀！庄屋潭上开小火轮啦！”不知道是哪个人在大叫，溪畔站着许多人，一边看，一边议论，“这条小船怎么会自己游动？”

“你没有看见里面在烧火呀！那是火轮船！”

小山村里的孩子，都是玩木棍、竹子做的水枪，突然出现了这种新式玩具，怎么不让人感到新鲜、奇怪呢？

这是我弟弟从上海带回来的玩具，是正唐表叔送给他的。

弟弟刚刚从上海治病回来，正在给大家展现他的心爱宝贝——油火轮呢！

提起弟弟的病，那真多亏正唐表叔！

弟弟十岁那年，左臂关节处红肿，起初也没有告诉妈妈，妈妈忙于各种事情，也没有特别关注，等到秋凉时，弟弟的手臂已经肿到衣服也不能穿了。这时，才四处求医，开刀引流后，始终不能痊愈！

五十年代，歙县、屯溪的医疗水平不高，母亲带着弟弟到处求医，都没有办法。医生都说，只有到杭州、上海大医院去治疗！

爸爸远离家乡，在外工作。家中一切都由妈妈承担。经过政府批准，妈妈卖掉山上的大树，筹措了一笔钱。但是，山乡里，怎么可能到大城市去呢？百般无奈!

正唐表叔在上海工作，回家过春节。妈妈就去和他商量打听给我弟弟就医的事。

表叔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听我母亲讲述弟弟求医经过，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说：“老嫂子，你放心，我带他去上海，利用休息时间带小弟去看病，吃住就在我那里好了！”

表叔才二十几岁，单身在上海工作，要带弟弟去医院，还要管理小孩子的生活起居，实在是难为人家了。他却主动表示帮助我们，太难能可贵了！

一桩非常棘手的事情，让表叔几句话就化解了！一筹莫展的母亲，顿时，露出笑容。

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始终没有想出办法，现在，总算有着落了！妈妈怎能不高兴！

此后，正唐每星期一封信，报告我弟弟在上海治病、生活情况，从不间断。每次来信都要我母亲放心，弟弟很听话，没有增加他的麻烦！

我正在读初二，每星期回家，把来信读给妈妈听，然后根据妈妈口述，给表叔写回信。

三个多月后，弟弟回到家乡，除了表叔送的礼物，还有一叠发票和明细帐目单。

我们都称呼正唐叔，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亲戚关系，仅仅是乡邻而已。

正唐叔乐于助人的行为，不是常人都能做到的；他的精神一直感动着我，深深地埋在我的心中！

随着岁月流逝，他那瘦弱的身影，已经在我们视野中消逝，但是，在我脑海里却变得愈加高大！

（二）、乡邻的情意

打篮球时，我与同学相撞，结果我的左手前臂骨折，就住在学校医务室里治疗，假日也不能回家。

我央求同乡同学回家时，帮我隐瞒我的伤情。因为，我弟弟医治手疾的情况，已经让妈妈伤透了脑筋，这次不能再让她烦神了。

但是，我骨折的消息还是在村里悄悄地传开了。乡邻们为了不让我母亲增加思想负担，都对我家中的妈妈隐瞒着。

我长久没有回家，妈妈总觉得奇怪，看见我的同学，总要问一句：“小牛怎么不回家呀？”

“小牛有事，不能来！”我的同学都是这样回答。

也有同学主动对我妈说：“小牛叫我对你讲，老师找他有事，这个星期不回家了！”

“这个孩子，读书时间长了，都变懒了，星期日也不回家做事！”遇到农事繁忙时，妈妈就埋怨我，为什么不回家帮忙做些农田里的重活！

家乡农事，有许多需要肩挑背扛，比如挑粪上山、下田，是经常的农活！妈妈就无能为力了，不得不请人帮忙！

云石每次进学校，总要问我母亲,有什么好吃的食品，让他带给我。妈妈也不在意，总是说：“家里哪有什么好吃的呀，学校里的生活才好呢！”

的确是这样，家里的饭菜比学校里的伙食差多了！

隔壁的婶婶、阿姨总不放心，想知道底细，于是几个乡邻商量好，就一起来看望我。

她们临行前特意问我母亲：“老胜，我们今天进城去玩玩，顺便买点东西，你和我们一起去，也可以去看看小牛，好吗？”

她们知道我母亲不会进城的，故意这样说。

妈妈总有做不完的事，“没有空闲噢！你们怎么有空呀？”

妈妈的回话，在她们预料之中。

几个邻居结伴进城，对她们来说真是很难得一次，往常，不要说进城，就是到附近的小镇，也很难得。

她们走进南城门就不停地问路：“师范学校在那里？”

学校在城北，好不容易才找到师范学校，传达室的老黄给她们指点了路，进来之后，许多房子，许多路，左拐？右转？仍然让她们迷惑了，到哪里去找“小牛”！

总算我家隔壁的婶子想起来我的大名，才有人把她们带到校医务室。

大家看见我就说：“这个学校比我们村子还大，真难找到你！多亏这个同志！”

“哎呀，你们怎么找到这里哦？难为你们了！”我看见几个和母亲年纪相仿的邻居，一下子发呆了！万万没有想到她们知道我骨折的消息，瞒着我妈妈，特地来看望我，这种意想不到的事，让我非常高兴！

她们看看我精神很好，骨折的手，已经消肿，手指活动自如。

校医知道了，也过来给她们讲清我的伤势和治疗情况。原来不知道详细情况，都为我的伤势提心吊胆，现在却都很放心了。

大家都称赞这个学校很大，很好，知道可以把我的骨折治愈，都很开心。并且说，回家把真实情况告诉我妈妈，她也不会着急的！

她们离开医务室，我依然睡在床上，不能送乡亲。她们在中途转反了方向，又到学校里面打了一个大转，才找到大门口！

回到家中，她们争着和我妈妈讲这次进城看我的感受：“这个学校真大，进去了，还不知道出来呢！”

“人民政府真好！小牛在这里就可以把骨头接好！新社会就是好！”

一连串的好好好，说个不停！

妈妈说：“都是托毛主席、共产党的福哦！”

她们淳朴的真情让我铭记一生，多么好的乡邻呀！

几十年后回忆起来，依然感到十分温馨！

有人总结一句话：“五十年代人帮人，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阳光灿烂处处春！

飞添写于屯溪，二零零七年二月二十七曰。刊于合肥晚报2007年10月7日题目为“五十年前的情意”。

（三）、邻里之间

妈妈的贤惠、大度、开明，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我在经历了反右派、三面红旗（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反右倾……等运动之后，要回家乡看望父母弟妹了。

经过四年的沧海桑田变化，正处于生活极度艰难的年代。为了带点东西回家，我早早做了准备，用积蓄了很长时间的供应猪肉的票证，买了一个猪肉罐头；用糕点票，购买了少数烘糕、饼干、麻饼。

这些购物凭证，都有时间限制，为了不让它过期，还要和人家掉换，才可以延长有效期。

妈妈看到这些为数不多的食品， 笑在眉头，喜在心里！不断地称赞我从小就会照顾家庭。

这点食品比雪中送炭还要珍贵！可能就会救活一条人命！在农村，那里有这些食物呀，真是比凤毛麟角还稀罕！

妈妈将有限的糕点，分成几份，吩咐我送到大姨、大舅妈、小舅家去，……哪些给弟弟妹妹。

那仅有的一个罐头，妈妈选择了全家成员都在家的时候打开，一股浓郁的油香，扑鼻而来。在久久不知肉味的日子，这香味是多么诱人呀！弟妹在注视着，不自觉地动着嘴巴，我也是满嘴口水，强忍着不让它流淌出来！

妈妈让我们尝过肉味，大家异口同声，连连称赞：“好吃，好吃！”

妈妈说，“味道很好，油腻太重，不能多吃，吃多会拉肚子的！剩余的就留着下次再吃。”大家虽然还想吃，也只好罢休了。

妈妈转身出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会儿，邻居大早、文娣等端着饭碗，在妈妈身后一起进来了。妈妈将剩余的红烧肉，送给她们每人一小块。

文娣明白是叫她来吃肉的，虽然还没有吃，就边笑边说：“老胜呀！这么好的东西，自己不吃，给别人吃，怎么舍得噢！您真是贤惠！”

“老胜，只有你才有这个气量，多谢了，多谢了！”大早接过一丁点，边说边走，端着饭碗回家了。

一个罐头肉，分给许多人吃了，虽然仅仅是打牙祭，但是，给大家留下磨灭不掉的记忆。

在浩劫中，我得了肺结核病,非常严重,医生要我卧床疗养。于是，回到故乡，静静地在家打针、服药。

乡邻却在火热的阶级斗争中，都忙里偷闲，来看望我，讲一些宽慰的话，温暖了我的心，对我家的富农成分，并不在意。

大家不约而同地说：“你妈贤惠，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家世代行善，善有善报。”

那一点红烧肉的味道，依然在他们的记忆中，在称赞我妈妈的同时，还感叹着：“怎么自己就烧不出那种肉的美味？”

（四）、黑  铁

四清工作组长老袁，寻找贫农代表黑铁，到黑铁家中，大门敞开，就是没有看见人影。

正是吃夜饭的时候，能走到哪里去呢？老袁疑惑不解。

过了一会儿，老袁又找上门，还是上门不见土地！

老袁站在黑铁门口，扯着嗓子叫喊：“黑铁！黑铁！”黑铁正在我家后堂，听见喊他，连忙答应着：“来啦！”

黑铁端着空碗往外走，后面还跟着老婆孩子。他们借吃饭时候，到我家来串门聊天。

老袁寻着声音走过来，黑铁正从我家走下台阶。老袁看见贫农代表居然在富农家里出来，突然改变了面色和声调：“我到处找你！你怎么到她家来啦！”把“她家”加重了语气。

老袁觉得还没有说明白，又补了一句：“你是贫农代表，要划清界线，站稳立场！”语气显然很强硬。

黑铁家庭是世代贫农，他当然根正苗红，但他为人正直。听见老袁这样讲，心中窝了一股火气，若是别人，肯定让他下不了台。对上级派来的工作组，他忍让着，轻轻地说：“我知道！”

晚上开会，老袁布置完各项工作，最后，把黑铁到富农家串门的事，讲了讲，再三提醒贫农代表要站稳立场！不能再到五类分子家串门！

等工作组长老袁的话音一落，黑铁再也忍不住了：“老袁组长，你是不是讲我没有立场呀？我在这里土生土长几十年，哪个人心眼好，我心中明明白白。我可以不做代表，她家，我是要去的！”

一句话把老袁给噎住了！有人一边缓和紧张气氛：“没事，没事！老胜早就改变身份，不是“分子”了！”

黑铁依旧我行我素，每天都要来我家串门；“妈”！许多孩子仍旧这样称呼我母亲。

写于宁波，二〇〇七年一月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