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皮采集:陈祖甲:患癌色不变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0:15:48
患 癌 色 不 变

陈祖甲



有句成语叫“谈虎色变”,意思是遇到某些可怕的事情便情绪紧张。在上世纪七十后期到八十年代初,这句成语演变成“谈癌色变”。确实,那时我国的医疗条件还不够先进,连周总理患癌都治不了,何况一般老百姓呢。所以,那时的媒体上常称各类癌症为“不治之症”。

哪知道,我也摊上了癌症。其实,在1988年我已经发现右侧颚下颈部有一个鸡蛋那么大的肿块。当时去单位医院就诊、体格检查都说是炎症。协和医院外科大夫检查得格外仔细,在肿块上作记号,量尺寸,但也说是炎症。注射了一个星期的青霉素,肿块没有消除。外单位的朋友见了还以为我胖了,我自己认为是缺碘的大脖子病,没有什么了不起。反正既不疼,也没有流血,加之工作繁忙,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1989年6月2日,我还准备去兰州参加星火计划会议。因政治风波,会议停止。我这个从事科技新闻报道的人员变得“失业”了。趁此机会,我抓紧时间治病。这一回我不找外科大夫,考虑到脖子上的肿块通淋巴有关系,所以找了专治淋巴的大夫诊断。他用手摸了一下,当机立断,要“强制执行”做活体检查。可是,他属于内科大夫,做活检是外科的活。转到外科,大夫说,肿块太大,没法做。怎么办?当时有朋友跟我建议,去口腔科看看,那里有颚面外科也许能治你的病。现代的医学分科越来越细,不是朋友提醒,我还以为口腔科只治牙病的呢。

来到口腔科,科主任赖欽声大夫说:“我这里现在有病床空着,你住下,我为您做手术,切出来看是什么东西。”好吧,反正没有多少工作可做,治病为先。

住进医院,先化验血,发现血沉稍稍偏高。难道是淋巴结核?大夫没有马上下结论。他们让我去耳鼻喉科会诊。张华大夫说,鼻咽腔里有蚕豆大的肿块。他立马拿起一把头尖上是勺型的剪子,“咔嚓、咔嚓”,夹出三小块肉做活检。我这时已经明白自己得什么病了。所以,当教科文部的罗、蒋两位主任来探望时,我告诉他们自己得了癌症。罗似乎想宽慰我,说:“得了吧,开什么玩笑。你会得癌症?”他们不知道,我在淋巴大夫提出要求“强制执行”时,已经有了预感。活检结果同我预料的一点不差。为了更加可靠,确定肿瘤的部位和大小,医院又让我去肿瘤医院做核磁共振检查,结果确诊无疑。这使我感觉到,医院的大夫确实相当认真、细致、负责。后来,肿瘤医院头颈科主任屠规益大夫看了片子同我说,:“你患的是鼻咽癌第三期。”他把我的病情写进论文,作例证,与台湾同行交流。大病临头,我毫无“谈癌色变”之意。因为记得周总理曾经说过:“世界上没有‘不治之症’,癌症是可以治好的。”周总理的宽大胸怀激励着我。

这里说一段小插曲:我们单位曾经为一些同事做过耳血的测试,看看里面有没有EB病毒。如果有,则可能犯鼻咽癌。测试的结果有九位同事的耳血中发现这种病毒。于是,得到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的支持,他们每人都喝预防药。而我的耳血中没有发现这种病毒,当然也不吃有关的预防药。谁知道我却首先发现鼻咽癌。这使那几位同事很紧张。不过预防药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这几位同事中除一人之外,以后都没有患鼻咽癌。其实,医务界认为,每个人身上都有癌细胞,在某种条件下才会衍变成癌瘤。至于这种条件是什么,因人因时因境而异。所以,医学界至今没有明确癌症形成的机理。那样就只能是谁摊上谁倒霉了。



病情确诊了,下一步是放射治疗。本来,协和医院的放疗都是门诊做的。好在我已经住院,不用天天从家里来回往返。放射科大夫先为我拍X光片,确定肿瘤的位置,然后在我脸上划线。我的脸上像交通图似的划了几条红线,到室外行走时,人们见了以为我在唱净、丑角,总用惊奇的眼光看我。

我每天去放射科做放疗。治疗用一台电子加速器,我曾经做过这方面的报道,明白这类仪器比用放射性元素作治疗有了明显的进步。我平躺到床上,脸部正对着一块有机玻璃,上面放几块铅块,防止射线扩大照射,伤害别处的肌体,再上面是放出射线的探头。都准备完毕后,医生退出治疗室,只看见探头上有光亮点,耳朵听得“嗞、嗞”的声音。一分钟左右,光灭了,大夫走进来,挪开设备,一次放疗完成。看来很简单,但大夫嘱咐,需要经常验血,如果白血球下降,就喝一些加冰糖的银耳汤;如果红血球下降则喝花生米皮煮的汤;如果发现呕吐等不适,请提出,采取别的措施。也许我的体质允许,只是喝了几次银耳汤,白血球没有降到4000以下,其他的不良反应也少见。放疗几天,感觉病灶明显缩小。现状给我一种一切顺利、前途光明的感觉。可谁知,病灶看来似乎很顽固,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放疗到一定的剂量,病灶依然故我,还在那里摆架子,没有彻底消除。怎么办?放射科大夫在肿瘤医院大夫商议后,决定加大剂量。这是无可奈何的举动。一天,妻子来问,你剃头啦?怎么衣服上有头发渣?我说,没有啊,说着顺手摸了右后脑勺。哇!一撮头发在我手上。再摸掉头发处,只有皮肤,没有头发了。

当即我把这个情况向大夫反映,大夫说这是放疗的带来的副作用,因为肿块的部位在右侧,那样放射性便穿过的地方都可能受影响。没有关系,不用担心。确实,过了几个月这一块头发长出来了。不过放疗的其他副作用,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比如,放射线的焦点对着鼻咽腔,以后这里红彤彤的,血管膨胀。一次不知受到什么刺激,打起喷嚏。“啊嚏”一声,糟了,鲜血从鼻孔不断流出。好在有护士在,护士长当机立断,说:“不用抬头。”她马上拿来麻黄素,涂在鼻咽腔的创口上,血马上制住了。

这还是小事嘞。以后副作用还慢慢地显示出来,首先是我的味觉变异,喝盐水感觉是甜的;喝银耳汤、西瓜汁觉得酸苦。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味觉恢复正常。其次是唾液腺被破坏,至今我还离不开经常喝水或含某些润喉糖,以刺激唾液的分泌。还有眼底出血血管瘤,影响视觉,当然吃了“明目地黄丸”等药,时间长些也会消失。最主要还是进食困难,总是卡在喉咙口嚥不下去。从此我只能吃带汤水的主食,吞咽下去。

最让我感到烦恼的是,牙冠开始酥松。开始也是没有感觉,不知怎么的吃饭时一颗牙掉了,过不多天,接着又是一颗,直到第二次手术时,成了真正的“无齿之徒”。这些后话,下面再表。我在病房里好像无事一样,照常看报、读书、继续爬格子,锻炼身体,有时还同护士聊天。当时有几位护校的学生在病房里实习,她们待我都不错。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有一位在实习结束之后,还带着男朋友特意到病房来探望我。人到,心到,真情到。这给我治病增加不少亲情和信心。当然负担最重的是父母和妻子。父母都已是古稀高龄了。但他们爱子心切,不顾劳累,时常由母亲把青菜或肉剁细做菜,有时还做银耳汤或西瓜汁,由父亲送到医院。所以,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不仅是我的亲生父母,还是我的再生父母。在他们故去之后,我都写了纪念文章。

回过头来再说我的治疗。经历近一个月,放射剂量达到了顶点,可“敌人”还是没有被“彻底消灭”。协和医院的大夫出于无奈,要求我转到肿瘤医院,它们都从属于中国医学科学院。何况,我在做放疗时也有肿瘤医院的大夫作指点。到了肿瘤医院,头颈科的主任屠规益大夫决定做手术。由他亲自操刀,从口腔里打洞进入鼻咽腔,切除病灶。这与一般的鼻咽癌手术不一样,不用翻开鼻子,弄得破相。当然,难度更大。可是,技术创新哪有难度不大的。

1989年7月的一天早上,我按照大夫的嘱咐,把腹腔内的垃圾排空,光着身子在病床上等待。八点过后,我被护士“请”到车上,乘电梯到医院的九楼。然后,出了电梯左转右转,我晕头转向地进入手术室。过后,一位护士把一根管子插进我的气管,为了手术时帮助呼吸。之后,又给我带了面罩,这一下我什么也不知道了。直到下午2点左右,我缓慢地醒来。只决定脚是和鼻子里插着管子,蒋副主任和我妻子站在边上。蒋副主任安慰我几句,看没有什么大问题,便离开了。这时,我只觉得下腹胀,无法排尿。只得求助妻子,请她按摩我的肚子,费了大劲才把积攒的尿液排干净,这下舒服了。

当时,我不能进食,只得靠输液保持营养。到第二天,我咳嗽,把鼻咽腔里的积血都吐出来。好兆来了,经过几天的休息,输液解除、创口拆线,算是解脱了。经过屠大夫的检查,顺利地出院了。



回家之后,麻烦事可多了。特别是鼻子刚做手术,里面时常有分泌物,也就是日常称的鼻涕,怎么让它出来?擤是不行的。因为鼻咽腔还红肿着,如果硬擤很可能像在住院时出血。不擤,等干了再扣?以往我是有扣鼻屎的陋习。现在不行,同样可能引来鼻咽腔出血。那样只能按照医生的嘱咐,用稀盐水冲洗。每天自己烧一锅盐水,等凉了,灌进瓶中。然后,联上带木制葫芦头的胶皮管,倒着吊起来。把葫芦头塞进鼻孔,张开嘴,盐水带着鼻涕和鼻屎一起从嘴里流出来。开初还有点恶心,后来习惯了,倒觉得很痛快。就这样,自己给自己护理,差不多有两三年。当然,进食问题都有家人、主要是母亲帮助照顾。每天煮面或熬粥,加上菜末或肉末。这样一天生活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可是好景不长。到1991年一次看电视,漫不经心地把手在脖子上摸了一下,又发现脖颈上有肿块。同以往一样,既不疼,也不流血。是什么?警惕性叫我赶紧去医院检查。屠大夫先用自己发明的鼻咽镜观看,鼻咽腔壁比较光滑,没有发现鼻咽腔里有复发现象。用手摸脖子,认为是复发,关照我住院。我自然听大夫的。经过研究,大夫们决定做颈部淋巴大清扫。

一切都按过去做手术时的程序进行着。屠大夫进入手术室,在我的脖子上画个小圈,表示进刀的范围。那知道险情在此时发生了。同以往一样,大夫需要给我插气管。管子从口腔插进去。我的咽喉细小,难以插入,大夫稍使劲,疼得我哇哇叫。我躺在手术台上,像当年革命者受刑似的,全身被捆绑着,挣扎也不行。我稍摇摇头,糟了!最后一颗门牙被碰下来并掉进气管,卡住了。顿时,我的呼吸局促,脸色可能也有变化。大夫赶紧拿来一把锃亮的长钳子,屏住气,小心翼翼地把掉下的牙冠从咽喉里夹了出来。“啊哟,妈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弄不好是可能出人命的。屠大夫在一边当机立断:“切开气管!”于是,我被蒙上一块纱布,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自然躺在病床上,打点滴输液。可是,已经不能说话了。因为气管切开,插进的是一根不锈钢制作的喉管,通过它进行呼吸。它在声带的下部,所以不能发音。如果想说话,必须用手指按住其出口。这倒没有什么。大麻烦在于气管里时常有些分泌物,即我们常说的痰液。这些废弃物可不能够像正常人那样从嘴里吐出,只得用呼吸器吸。可恶的是自己不能动手。尤其是在夜里,咳嗽得胸部疼痛,没有别人帮助是办不到的。那时不像现在,可以请护工,即便有也请不起。那就只得由家人帮助。可是,唯一可选的是我的兄弟和侄子。我的孩子刚上初中,不能影响他的学习。这时,单位的同事们伸出了援助之手,几位同事轮流为我值夜班。没有他们的帮助,我可能受到肺部感染,引发别的病症。

手术的结果出来了。大夫说,为我切除了九的淋巴结,有三个发现有癌细胞。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条命又一次被保住了。但带来的后果是头颈不能向后转,从此我不能骑自行车,连向后看也不方便。经过多日的挣扎,我终于可以下床了。我与往常一样看书、写日记、爬格子。过了几天,大夫把不锈钢气管也拔掉了。真奇怪,喉头只贴一块纱布,慢慢地自己愈合长好了。从此我可以恢复与人的语言交流了。在头颈部拆线之后几天,我又回家了。

从此我开始了新的生活。不过,没有牙冠是麻烦事。进食只能用舌头舔,不方便是小事,不能装假牙是大事。难道就这样当“无齿之徒”吗?我同协和医院口腔科的杨晓大夫商量。原本按程序,需要等两年才能拔牙,然后安装假牙。杨大夫说,破个例吧,先拔几个观察一下,有没有危害。按照杨大夫的大胆设想,我也不顾一切,同意上马。差不多一两个星期要去一趟医院。杨大夫虽是个女流之辈,可手劲力足。因为牙冠都掉光了,所以每次拔牙主要清除牙根。这是一个大难题。有时比较顺利,切开牙肉,用钳子使劲夹住,摇晃几下,往上一提,牙根出来了。可常常是切开牙肉,不能摇动牙根。大夫不得不使用不锈钢凿子,外加锤子,像艺术家似的细心雕凿,拔出牙根再精心缝上。这样,我几乎拔了一年牙根,如同又经历一次大手术。不过,比预料的要好得多,很快我按上假牙,与正常人基本一样了。我稳妥地度过五年,达到国际医学公认的五年存活率标准,“不治之症”治愈了!之后,我没有做化疗、也没有吃治癌的药,至今还正常地活着,已经十八年啦!



经历叫人清醒,我以为同患其他病一样,遇到癌症必须考虑三个方面:

治病首先是依靠正规的医生。现代医学分科日见细致,作为病人需要了解,切忌病笃乱投医。有针对性地找医生,治愈病情便快一些。我的病不是找对医生才确诊,并得到较好的治疗的吗?当然,这里还有医患配合的问题,多学些医学知识可以配合医生的治疗。常言道,久病能成医,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

其次是营养问题。有病人除了吃药之外,需要补充一定的营养,以增强体力,提高对疾病的抗衡能力。这时不一定靠什么营养品,仅每天有足够的有针对性的饮食也就满足了。我的家人对我负责,精心照料,提供我需要并且能够吃的食物,花费许多心血。我的父母都已七十岁了,他们还经常跑医院,或者上菜场为我采购食物。我的亲朋、同事也只是送一些食品,送营养品往往会被我谢绝的。

最关键的是精神上的放松和自我锻炼。得癌症,我并不怕,有周总理关于癌症的名言支撑着我;曾经接触过的医学家的教诲也是精神上的支持。亲朋、同事的探望同样给我更大的支持。我曾经采访过的单位,许多得到信息之后,便派代表来探望。当时的国家科委主任宋健同志让秘书常平与科委政策司司长张登义、国防科工委的宣传部长等都来医院探望,给了我极大的精神鼓励。人活在世上,得病时难免的,就怕不能放松,老是顾虑重重,精神萎靡不振,不仅无力抗病,而且不能长寿。

为了抗病,还需要锻炼。这主要的是坚持不懈,常练不怠。因为活动可以增强身体的抗病能力。我在住医院时,向同病房的一位老裁缝学习了打太极拳。回家后还坚持了大约有十来年。以后,我针对自己的身体状况,编制多种活动,作为每天的锻炼项目。比如,唾液腺被破坏,缺少口水,难以吞咽。我每天早晚揉自己的腮膀子,使其复原。现在,只要含一点润喉糖就够了。再如,进入老年血压升高,但睡觉时会降低,早上醒来觉得浑身乏力。于是,我的晨练在床上做。先是伸臂膀,接着做20下仰卧起坐,再是坐在床上前后左右转脖子各100次,最后两手挠头皮100下。这样下床很舒服,眼睛睁开了,走步有劲了。到晚上上床前,还有另一种活动方式,比如,甩甩膀子、打太极拳云手等,有利于安稳地睡觉。有时,还可以随机应变。这时自我保健的主要方式。

十八年了,一个人有几个十八年啊。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2007.12.3.定稿
    附记:此文发表于2007年12月24日《健康时报》,也许是版面关系,删节较多,这里献上原文。

五柳村2007年12月25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