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喜欢你的暗号:莫提默.J.艾德勒:如何阅读一本书之第二篇 阅读的第三个层次:分析阅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04:06:12
第二篇 阅读的第三个层次:分析阅读  第六章一本书的分类  在本书的一开头,我们就已经说过了,这些阅读的规则适用于任何你必须读或想要读的读物。然而,在说明分析阅读,也就是这第二篇的内容中,我们却似乎要忽略这个原则。我们所谈的阅读,就算不全是,也经常只是指“书”而言。为什么呢?  答案很简单。阅读一整本书,特别是又长又难读的一本书,要面对的是一般读者很难想像,极为艰困的问题。阅读一篇短篇故事,总比读一本小说来得容易。阅读一篇文章,总比读一整本同一个主题的书籍来得轻松。但是如果你能读一本史诗或小说,你就能读一篇抒情诗或短篇故事。如果你能读一本理论的书—一本历史、哲学论述或科学理论—你就可以读同一个领域中的一篇文章或摘要。  因此,我们现在要说的阅读技巧,也可以应用在其他类型的读物上。你要了解的是,当我们提到读书的时候,所说明的阅读规则也同样适用于其他比较易于阅读的资料。虽然这些规则程度不尽相当,应用在后者身上时,有时候作用不尽相同,但是只要你拥有这些技巧,懂得应用,总可以比较轻松。  ※ 书籍分类的重要性  分析阅读的第一个规则可以这么说:规则一,你一定要知道自己在读的是哪一类书,而且要越早知道越好。最好早在你开始阅读之前就先知道。  譬如,你一定要知道,在读的到底是虚构的作品—小说、戏剧、史诗、抒情诗—还是某种论说性的书籍?几乎每个读者在看到一本虚构的小说时都会认出来,所以就会认为要分辨这些并不困难—其实不然。像《波特诺的牢骚》(Portnoy's、Complaint),是小说还是心理分析的论著?《裸体午宴》(Naked Lunch)是小说,还是反对药物泛滥的劝导手册,像那些描述酒精的可怕,以帮助读者戒酒之类的书?《飘》(Gone With The Wind)是爱情小说,还是美国内战时期的南方历史?《大街》(Main Street)与《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 f Wrath),一本都会经验,一本农村生活,到底是纯文学,还是社会学的论著?  当然,这些书都是小说,在畅销书排行榜上,都是排在小说类的。但是问这些问题并不荒谬。光是凭书名,像《大街》或《米德尔顿》,很难猜出其中写的是小说,还是社会科学论述。在当代的许多小说中,有太多社会科学的观点,而社会科学的论著中也有很多小说的影子,实在很难将二者区别开来。但是还有另一些科学—譬如物理及化学—出现在像是科幻小说《安珠玛特病毒》(The Andromeda Strain),或是罗伯特•海莱因(Robert Heinlein)、亚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的书中。而像《宇宙与爱因斯坦博士》(The Universe and Dr. Einstein)这本书,明明不是小说,却几乎跟有“可读性”的小说一模一样。或许就像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所说的,这样的书比其他的小说还更有可读性。  一本论说性的书的主要目的是在传达知识。“知识”在这样的书中被广泛地解说着。任何一本书,如果主要的内容是由一些观点、理论、假设、推断所组成,并且作者多少表示了这些主张是有根据的,有道理的,那这种传达知识的书,就是一本论说性(expository)的书。就跟小说一样,大多数人看到论说性的书也一眼就能辨识出来。然而,就像要分辨小说与非小说很困难一样,要区别出如此多样化的论说性书籍也并非易事。我们要知道的不只是哪一类的书带给我们指导,还要知道是用什么方法指导。历史类的书与哲学类的书,所提供的知识与启发方式就截然不同。在物理学或伦理学上,处理同一个问题的方法可能也不尽相同。更别提各个不同作者在处理这么多不同问题时所应用的各种不同方法了。  因此,分析阅读的第一个规则,虽然适用于所有的书籍,却特别适合用来阅读非小说,论说性的书。你要如何运用这个规则呢?尤其是这个规则的最后那句话?  之前我们已经建议过,一开始时,你要先检视这本书—用检视阅读先浏览一遍。你读读书名、副标题、目录,然后最少要看看作者的序言、摘要介绍及索引。如果这本书有书衣,要看看出版者的宣传文案。这些都是作者在向你传递讯号,让你知道风朝哪个方向吹。如果你不肯停、看、听,那也不是他的错。  ※ 从一本书的书名中你能学到什么  对于作者所提出的讯号视而不见的读者,比你想像中还要多得多。我们跟学生在一起,就已经一再感觉如此了。我们问他们这本书在说些什么?我们要他们用最简单的通常用语,告诉我们这本书是哪一类的书。这是很好的,也是要开始讨论一本书几乎必要的方式。但是,我们的问题,却总是很难得到任何答案。  我们举一两个这种让人困扰的例子吧!1859年,达尔文(CharlesDarwin)出版了一本很有名的书。一个世纪之后,所有的英语国家都在庆贺这本书的诞生。这本书引起无止境的争论,不论是从中学到一点东西,还是没学到多少东西的评论者,一致肯定其影响力。这本书谈论的是人类的进化,书名中有个“种"(species)字。到底这个书名在说些什么?  或许你会说那是《物种起源》(The Origin of Species),这样说你就对了。但是你也可能不会这样说,你可能会说那是《人种起源》(TheOrigin of the Species).最近我们问了一些年纪在25岁左右,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到底达尔文写的是哪一本书,结果有一半以上的人说是《人种起源》。出这样的错是很明显的,他们可能从来没有读过那本书,只是猜想那是一本谈论人类种族起源的书。事实上,这本书跟这个主题只有一点点关联,甚至与此毫无关系。达尔文是在后来才又写了一本与此有关的书《人类始祖》(The Descent of Man)。《物种起源》,就像书名所说的一样,书中谈的是自然世界中,大量的植物、动物一开始是从少量的族群繁衍出来的,因此他声明了“物竞天择”的原理。我们会指出这个普遍的错误,是因为许多人以为他们知道这本书的书名,而事实上只有少之又少的人真的用心读过书名,也想过其中的含意。  再举一个例子。在这个例子中,我们不要你记住书名,但去想想其中的含意。吉朋写了一本很有名的书,而且还出名地长,是一本有关罗马帝国的书,他称这本书为《罗马帝国衰亡史》。几乎每个人拿到那本书都会认得这个书名,还有很多人即使没看到书,也知道这个书名。事实上,“衰亡”已经变成一个家喻户晓的用语了。虽然如此,当我们问到同样一批二十五岁左右,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为什么第一章要叫做:《安东尼时代的帝国版图与武力》时,他们却毫无头绪。他们并没有看出整本书的书名既然叫作“衰亡史”,叙事者当然就应该从罗马帝国极盛时期开始写,一直到帝国衰亡为止。他们无意识地将“衰亡”两个字转换成“兴亡”了。他们很困惑于书中并没有提到罗马共和国,那个在安东尼之前一个半世纪就结束的时代。如果他们将标题看清楚一点,就算以前不知道,他们也可以推断安东尼时代就是罗马帝国的巅峰时期。阅读书名,换句话说,可以让阅读者在开始阅读之前,获得一些基本的资讯。但是他们不这么做,甚至更多人连不太熟悉的书也不肯看一下书名。  许多人会忽略书名或序言的原因之一是,他们认为要将手边阅读的这本书做分类是毫无必要的。他们并没有跟着分析阅读的第一个规则走。如果他们试着跟随这个规则,那就会很感激作者的帮忙。显然,作者认为,让读者知道他在写的是哪一类的书是很重要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花那么多精神,不怕麻烦地在前言中做说明,通常也试着想要让他的书名—至少副标题—是让人能理解的。因此,爱因斯坦与英费尔德(Infeld)在他们所写的《物理之演进》(The  Evolution of Physics)一书的前言中告诉读者,他们写的是一本“科学的书,虽然很受欢迎,但却不能用读小说的方法来读”。他们还列出内容的分析表,提醒读者进一步了解他们概念中的细节。总之,列在一本书前面那些章节的标题,可以进一步放大书名的意义。  如果读者忽略了这一切,却答不出“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的问题,那他只该责怪自己了。事实上,他只会变得越来越困惑。如果他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他从没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他根本就不可能回答随之而来的,关于这本书的其他问题。  阅读书名很重要,但还不够。除非你能在心中有一个分类的标准,否则世上再清楚的书名,再详尽的目录、前言,对你也没什么帮助。  如果你不知道心理学与几何学都是科学,或者,如果你不知道这两本书书名上的“原理”与“原则”是大致相同的意思(虽然一般而言不尽相同),你就不知道欧几里得(Euclid)的《几何原理》(Elements of Geometry)与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的《心理学原理》(Principlesof Psychology)是属于同一种类的书—此外,除非你知道这两本书是不同类型的科学,否则就也无法进一步区分其间的差异性。相同的,以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The  Politics)与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为例,除非你了解一个现实的问题是什么,以及到底有多少不同的现实问题,否则你就无法说出这两本书相似与相异之处。  书名有时会让书籍的分类变得比较容易一些。任何人都会知道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笛卡尔的《几何学》(Geometry)与希尔伯特(HilBert)的《几何基础》(Foundations of Geometry)都是数学的书,彼此多少和同一个主题相关。但这不是百试百中。光是从书名,也可能并不容易看出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The City of God)、霍布斯的《利维坦》(Leviathan)与卢梭的《社会契约论》(Social Contract)都是政治的论述—虽然,如果仔细地阅读这三本书的章名,会发现它们都想探讨的一些共同问题。  再强调一次,光是将书籍分类到某一个种类中还是不够的。要跟随第一个阅读步骤,你一定要知道这个种类的书到底是在谈些什么?书名不会告诉你,前言等等也不会说明,有时甚至整本书都说不清楚,只有当你自己心中有一个分类的标准,你才能做明智的判断。换句话说,如果你想简单明白地运用这个规则,那就必须先使这个规则更简单明白一些。只有当你在不同的书籍之间能找出区别,并且定出一些合理又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分类时,这个规则才会更简单明白一些。  我们已经粗略地谈过书籍的分类了。我们说过,主要的分类法,一种是虚构的小说类,另一种是传达知识,说明性的论说类。在论说性的书籍中,我们可以更进一步将历史从哲学中分类出来,也可以将这二者从科学与数学中区分出来。  到目前为止,我们都说得很清楚。这是一个相当清楚的书籍分类法,大多数人只要想一想这个分类法,就能把大多数书都做出适当的分类了。但是,并不是所有的书都可以。  问题在于我们还没有一个分类的原则。在接下来更高层次的阅读中,我们会谈更多有关分类的原则。现在,我们要确定的是一个基本的分类原则,这个原则适用于所有的论说性作品。这也就是用来区分理论性与实用性作品的原则。  ※ 实用性VS.理论性作品  所有的人都会使用“实用”跟“理论”这两个字眼,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说得出到底是什么意思—像那种既现实又坚决的人,当然就更如此,他们最不信任的就是理论家,特别是政府里的理论家。对这样的人来说,“理论”意味着空想或不可思议,而“实用”代表着某种有效的东西,可以立即换成金钱回来。这里面确实有一些道理。实用是与某种有效的做法有关,不管是立即或长程的功效。而理论所关注的却是去明白或了解某件事。如果我们仔细想想这里所提出来的粗略的道理,就会明白知识与行动之间的区别,正是作者心目中可能有的两种不同的概念。  但是,你可能会问,我们在看论说性的作品时,不就是在接受知识的传递吗?这样怎么会有行动可言?答案是,当然有,明智的行动就是来自知识。知识可以用在许多方面,不只是控制自然,发明有用的机器或工具,还可以指导人类的行为,在多种技术领域中校正人类的运作技巧。这里我们要举的例子是纯科学与应用科学的区别,或是像通常非常粗糙的那种说法,也就是科学与科技之间的区别。  有些书或有些老师,只对他们要传达的知识本身感兴趣。这并不是说他们否定知识的实用性,或是他们坚持只该为知识而知识。他们只是将自己限制在某一种沟通或教学方式中,而让其他人去用别的方式。其他这些人的兴趣则在追求知识本身以外的事上,他们关切的是哪些知识能帮忙解决的人生问题。他们也传递知识,但永远带着一种强调知识的实际应用的观点。  要让知识变成实用,就要有操作的规则。我们一定要超越“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进而明白“如果我们想做些什么,应该怎么利用它”。概括来说,这也就是知与行的区别。理论性的作品是在教你这是什么,实用性的作品在教你如何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或你认为应该做的事。  本书是实用的书,而不是理论的书。任何一本指南类的书都是实用的。任何一本书告诉你要该做什么,或如何去做,都是实用的书。因此,你可以看出来,所有说明某种艺术的学习技巧,任何一个领域的实用手册,像是工程、医药或烹饪,或所有便于分类为“教导性”(moral)的深奥论述,如经济、伦理或政治问题的书,都是实用的书。我们在后面会说明为什么这类书,一般称作“规范性”(normative)的书,会在实用类的书中作一个很特别的归类。  或许没有人会质疑我们将艺术的学习技巧,或实用手册、规则之类的书归类为论说性的书籍。但是我们前面提过的那种现实型的人,可能会反对我们将伦理,或经济类的书也归类为实用的书。他会说那样的书并不实用,因为书中所说的并没有道理,或者行不通。  事实上,就算一本经济的书没有道理,是本坏书,也不影响这一点。严格来说,任何一本教我们如何生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同时说明做了会有什么奖赏,不做会有什么惩罚的伦理的书,不论我们是否同意他的结论,都得认定这是一本实用的书。(有些现代的社会学研究只提供人类的行为观察,而不加以批判,既非伦理也无关实用,那就是理论型的书—科学作品。)  在经济学中也有同样的状况。经济行为的研究报告,数据分析研究,这类工作是理论性的,而非实用的。除此之外,一些通常教导我们如何认知经济生活环境(个别的或社会整体的),教导我们该做不该做的事,如果不做会有什么惩罚等,则是实用的书。再强调一次,我们可能不同意作者的说法,但是我们的不同意,并不能将这类书改变为非实用的书。  康德写了两本有名的哲学著作,一本是《纯粹理性批判》(The Critique of Pure Reason),另一本是《实践理性批判》(The Critique of Practical Reason)。第一本是关于知,我们何以知(不是指如何知,而是我们为何就是知),以及什么是我们能知与不能知的事。这是一本精彩绝伦的理论性书籍。《实践理性批判》则是关于一个人应该如何自我管理,而哪些是对的、有道德的品行。这本书特别强调责任是所有正确行为的基础,而他所强调的正是现代许多读者所唾弃的想法。他们甚至会说,如果相信责任在今天仍然是有用的道德观念,那是“不实际的”想法。当然,他们的意思是,从他们看来,康德的基本企图就是错误的。但是从我们的定义来看,这并不有损于这是一本实用的书。  除了实用手册与(广义的)道德论述之外,另一种实用型的作品也要提一下。任何一种演说,不论是政治演说或道德规劝,都是想告诉你该做些什么,或你该对什么事有什么样的反应。任何人就任何一个题目写得十分实用的时候,都不只是想要给你一些建议,而且还想说服你跟随他的建议。因此在每一种道德论述的文字中,都包含了雄辩或规劝的成分。这样的状况也出现在教导某种艺术的书本中,如本书便是。因此,除了想要教你如何读得更好之外,我们试着,也将一直继续尝试说服你作这样的努力。  虽然实用的书都是滔滔雄辩又忠告勉励,但是滔滔雄辩又忠告勉励的书却不见得都实用。政治演说与政治论文大有不同,而经济宣传文告与经济问题的分析也大有出人。《共产党宣言》(The Communist Manifesto)是一篇滔滔雄辩,但马克思的《资本论》(Capital)却远不止于此。  有时你可以从书名中看出一本书是不是实用的。如果标题有“……的技巧”或“如何……”之类的字眼,你就可以马上归类。如果书名的领域你知道是实用的,像是伦理或政治,工程或商业,还有一些经济、法律、医学的书,你都可以相当容易地归类。  书名有时能告诉你的资讯还不止于此。洛克(John Locke)写了两本书名很相近的书:《论人类悟性》(An Essay Concerning Human Understanding) 及《论文明政府的起源、扩张与终点》(A Treatise Concerning the Origin,Extent,and End of Civil Government),哪一本是理论的,哪一本又是实用的书呢?  从书名,我们可以推论说第一本是理论的书,因为任何分析讨论的书都是理论的书,第二本则是实用的书,因为政府的问题就是他们的实际问题。但是运用我们所建议的检视阅读,一个人可以超越书名来作判断。洛克为《论人类悟性》写了一篇前言介绍,说明他企图探索的是“人类知识的起源、真理与极限”,和另一本书的前言很相似,却有一个重要的不同点。在第一本书中,洛克关心的是知识的确实性或有效性,另一本书所关心的却是政府的终点或目的。质疑某件事的有效性是理论,而质疑任何事的目的,却是实用。  在说明检视阅读的艺术时,我们提醒过你在读完前言或索引之后,不要停下来,要看看书中的重点摘要部分。此外也要看看这本书的开头跟结尾,以及主要的内容。  有时候,从书名或前言等还是无法分辨出一本书的类型时,就很必要从一本书的主要内容来观察。这时候,你得倚赖在主体内文中所能发现的蛛丝马迹。只要注意内容的文字,同时将分类的基本条件放在心中,你不必读太多就应该能区分出这是哪一类的书了。  一本实用的书会很快就显露它的特质,因为它经常会出现“应该”和“应当”、“好”和“坏”、“结果”和“意义”之类的字眼。实用书所用到的典型陈述,是某件事应该做完(或做到);这样做(或制造)某个东西是对的;这样做会比那样做的结果好;这样选择要比那样好,等等。相反的,理论型的作品却常常说“是”,没有“应该”或“应当”之类的字眼。那是在表示某件事是真实的,这些就是事实,不会说怎样换一个样子更好,或者按照这个方法会让事情变得更好等等。  在谈论有关理论性书籍的话题之前,让我们先提醒你,那些问题并不像你分辨该喝咖啡或牛奶那样简单。我们只不过提供了一些线索,让你能开始分辨。等你对理论与实用的书之区别懂得越多,你就越能运用这些线索了。  首先,你要学习去怀疑一切。在书籍分类上,你要有怀疑心。我们强调过经济学的书基本上通常是实用性的书,但仍然有些经济学的书是纯理论的。同样的,虽然谈理解力的书基本上通常是理论性的书,仍然有些书(大部分都很恐怖)却要教你“如何思想”。你也会发现很多作者分不清理论与实用的区别,就像一个小说家搞不清楚什么是虚构故事,什么是社会学。你也会发现一本书有一部分是这一类,另一部分却是别一类,斯宾诺莎的《伦理学》(Ethics)就是这样。然而,这些都在提醒你身为一个读者的优势,透过这个优势,你可以发现作者是如何面对他要处理的问题。  ※ 理论性作品的分类  照传统的分法,理论性的作品会被分类为历史、科学和哲学等等。所有的人都约略知道其间的差异性。但是,如果你要作更仔细的划分与更精确的区隔时,困难就来了。此刻,我们先避过这样的危险,作一个大略的说明吧。  以历史书来说,秘诀就在书名。如果书名中没有出现“历史”两个字,其他的前言等等也会告诉我们这本书所缺的东西是发生在过去—不一定是远古时代,当然,也很可能是发生在昨天的事。历史的本质就是口述的故事,历史是某个特殊事件的知识,不只存在于过去,而且还历经时代的不同有一连串的演变。历史家在描述历史时,通常会带有个人色彩—个人的评论、观察或意见。  历史就是纪事(Chronotopic)。在希腊文中,chronos的意思是时间,topos的意思是地点。历史就是在处理一些发生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真实事件。“纪事”这两个字就是要提醒你这一点。  科学则不会太在意过去的事,它所面对的是可能发生在任何时间、地点的事。科学家寻求的是定律或通则。他要知道在所有的情况或大多的情况中,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而不像历史学家要知道为什么某个特定的事件,会发生在过去某个特定的时间与地点。  科学类的书名所透露的讯息,通常比历史类的书要少。有时会出现“科学”两个字,但大部分出现的是心理学、几何学或物理学之类的字眼。我们必须要知道这本书所谈论的主题是哪一类的,像几何学当然就是科学,而形上学就是哲学的。问题在很多内容并不是一清二楚的,在很多时候,许多科学家与哲学家都将物理学与心理学纳入自己研究的范围。碰到“哲学”与“科学”这两个词时,麻烦就会出现了,因为他们已经被运用得太广泛了。亚里士多德称自己的作品《物理学》(Physics)是科学论述,但如果以目前的用法,我们该归类为哲学类。牛顿将自己伟大的作品定名为《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Mathematical Princ-ples of Natural Philosophy),而我们却认为是科学上的伟大著作。  哲学比较像科学,不像历史,追求的是一般的真理,而非发生在过去的特定事件,不管那个过去是近代或较远的年代。但是哲学家所提出的问题跟科学家又不一样,解决问题的方法也不相同。  既然书名或前言之类的东西并不能帮助我们确定一本书是哲学或科学的书,那我们该怎么办?有一个判断依据我们认为永远有效,不过你可能要把一本书的内容读了相当多之后才能应用。如果一本理论的书所强调的内容,超乎你日常、例行、正常生活的经验,那就是科学的书。否则就是一本哲学的书。  这样的区别可能会让你很惊讶。让我们说明一下。(记住,这只适用于科学或哲学的书,而不适用于其他类型的书。)伽利略的《两种新科学》(Two New Sciences)要你发挥想像力,或在实验室中以斜面重复某种实验。牛顿的《光学》(Opticks)则提到以棱镜、镜面与特殊控制的光线,在暗室中做实验。这些作者所提到的特殊经验,可能并不是他们自己真的在实验室中完成的。达尔文所写的《物种起源》是他自己经过多年实地观察才得到的报告。虽然这些事实可以,也已经由其他的观察家在作过同样的努力之后所证实,但却不是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所能查证的。  相对的,哲学家所提出来的事实或观察,不会超越一般人的生活经验。一个哲学家对读者所提及的事,都是自己正常及普通的经验,以证明或支持他所说的话。因此,洛克的《论人类悟性》是心理学中的哲学作品。而弗洛伊德的作品却是科学的。洛克所讨论的重点都来自我们生活中所体验的心路历程,而弗洛伊德提出的却是报告他在精神分析诊所中所观察到的临床经验。  另一个伟大的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采取的是有趣的中间路线。他提出许多细节,只有受过训练的细心的专家才会注意到,但他也常向读者查证,由他们自己的经验来看,他的理论是否正确。所以詹姆斯的作品《心理学原理》是科学也是哲学的,虽然基本上仍然以科学为主。  如果我们说科学家是以实验为基础,或仰赖精确的观察研究,而哲学家只是坐在摇椅上的思考者,大部分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差异比较,不会有什么意见。这种对比的说法,应该不致令人不快。确实有某些问题,非常重要的问题,一个懂得如何利用人类共通经验来思考的人,可以坐在摇椅上就想出解决的方案。也有些其他的问题,却绝不是坐在摇椅中思考就能解决的。要解决那样的问题必须要作研究调查—在实验室中作实验或作实地考察—要超越一般例行的生活经验才行。在这样的情况中,特殊的经验是必要的。  这并不是说哲学家就是纯粹的思考者,而科学家只是个观察者。他们都同样需要思考与观察,只是他们会就不同的观察结果来思考。不论他们如何获得自己想要证明的结论,他们证明的方法就是各不相同:科学家会从他特殊经验的结果作举证,哲学家却会以人类的共通性作例证。  哲学或科学的书中,经常会出现这种方法的差异性,而这也会让你明白你在读的是什么样的书。如果你能把书中所提到的经验类别当作了解内容的条件,那么你就会明白这本书是哲学或科学的作品了。  明白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因为哲学家与科学家除了所依赖的经验不同之外,他们思考的方式也并不全然相同。他们论证问题的方式也不同。你一定要有能力在这些不同种类的论证中,看得出是哪些关键的词目或命题构成了其间的差异—这里我们谈得有点远了。  在历史书方面的状况也类似。历史学家的说法跟科学家、哲学家也不相同。历史学家论证的方式不同,说明事实的方式也不一样。何况典型的历史书都是以说故事的形态出现。不管说的是事实或小说,说故事就是说故事。历史学家的文词必须要优美动人,也就是说他要遵守说一个好故事的规则。因此,无论洛克的《论人类悟性》或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有多杰出伟大,却都不是很好的故事书。  你可能会抗议我们对书籍的分类谈得太琐碎了,至少,对一个还没开始读的人来说太多了。这些事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为了要消除你的抗议,我们要请你想一件事情。如果你走进一间教室,老师正在讲课或指导学生,你会很快地发现这间教室是在上历史、科学或哲学课。这跟老师讲课的方式有关,他使用的词句,讨论的方式,提出的问题,期望学生作出的答案,都会表现出他隶属的是哪个学科。如果你想继续很明白地听下去,先了解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简单来说,不同的课程有不同的教法,任何一个老师都知道这一点。因为课程与教法的不同,哲学老师会觉得以前没有被其他哲学老师教过的学生比较好教,而科学老师却会希望学生已经被其他科学老师有所训练过。诸如此类。  就像不同的学科有不同的教法一样,不同的课程也有不同的学习方法。学生对老师的教法,多少要有一些相对的回应。书本与阅读者之间的关系,跟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是相同的。因此,既然书本所要传达给我们的知识不同,对我们的指导方式也会不同。如果我们要跟随这些书本的指导,那就应该学习以适当的态度来阅读不同的书。   第七章透视一本书  每一本书的封面之下都有一套自己的骨架。作为一个分析阅读的读者,你的责任就是要找出这个骨架。  一本书出现在你面前时,肌肉包着骨头,衣服裹着肌肉,可说是盛装而来。你用不着揭开它的外衣,或是撕去它的肌肉,才能得到在柔软表皮下的那套骨架。但是你一定要用一双X光般的透视眼来看这本书,因为那是你了解一本书,掌握其骨架的基础。  知道掌握一本书的架构是绝对需要的,这能带引你发现阅读任何一本书的第二及第三个规则。我们说的是“任何一本书”。这些规则适用于诗集,也适用于科学书籍,或任何一种论说性作品。当然,根据书本的不同,这些规则在应用时会各不相同。一本小说和一本政治论述的书,整体结构不同,组成的篇章不同,次序也不同。但是,任何一本值得读的书,都会有一个整体性与组织架构。否则这本书会显得乱七八糟,根本没法阅读。而烂书就是如此。  我们会尽量简单地叙述这两个规则。然后我们会加以说明及解释。  分析阅读的第二个规则是:使用一个单一的句子,或最多几句话(一小段文字)来叙述整本书的内容。  这就是说你要尽量简短地说出整本书的内容是什么。说出整本书在干什么,跟说出这本书是什么类型是不同的(这在规则一已经说明过了)。“干什么”这个字眼可能会引起误解。从某一方面来说,每一本书都有一个“干什么”的主题,整本书就是针对这个主题而展开。如果你知道了,就明白了这是什么样的书。但“干什么”还有另一个层面的意思,就是更口语化的意义。我们会问一个人是干什么的,他想做什么等等。所以,我们也可以揣测一个作者想要干什么,想要做什么。找出一本书在干什么,也就是在发现这本书的主题或重点。  一本书是一个艺术作品。(我们又要提醒你了,不要将“艺术”想得太狭隘。我们不想、也不只是在强调“纯艺术”。一本书是一个有特别技巧的人所做的成品,他创作的就是书,而其中一本我们正在这里受益。)就一本书就是一件艺术品的立场来说,书除了要外观的精致之外,相对应地,还要有更接近完美、更具有渗透力的整体内容。这个道理适用于音乐或美术,小说或戏剧,传递知识的书当然也不例外。  对于“整体内容”这件事,光是一个模糊的认知是不够的,你必须要确切清楚地了解才行。只有一个方法能知道你是否成功了。你必须能用几句话,告诉你自己,或别人,这整本书在说的是什么。(如果你要说的话太多,表示你还没有将整体的内容看清楚,而只是看到了多样的内容。)不要满足于“感觉上的整体”,自己却说不出口。如果一个阅读者说:“我知道这本书在谈什么,但是我说不出来。”应该是连自己也骗不过的。  第三个规则可以说成是:将书中重要篇章列举出来,说明它们如何按照顺序组成一个整体的架构。  这个规则的理由很明显。如果一个艺术作品绝对简单,当然可能没有任何组成部分。但这从来就不可能存在。人类所知的物质,或人类的产品中,没有一样是绝对简单的。所有的东西都是复杂的组合体。当你看一个整体组成复杂的东西的时候,如果只看出它“怎样呈现一体”的面貌,那是还没有掌握精髓,你还必须要明白它“怎样呈现多个”的面貌—但不是各自为政,互不相干的“多个”,而是互相融合成有机体的“多个”。如果组成的各个部分之间没有有机的关联,一定不会形成一个整体。说得严格一点,根本不会有整体,只是一个集合体而已。  这就像是一堆砖头,跟一栋由砖头建造起来的房子是有区别的。而一栋单一的房子,与一整组的房子也不相同。一本书就像一栋单一的房子。那是一栋大厦,拥有许多房间,每层楼也都有房间,有不同的尺寸与形状,不同的外观,不同的用途。这些房间是独立的,分离的。每个房间都有自己的架构与装湟设计,但却不是完全独立与分离的。这些房间是用门、拱门、走廊、楼梯串连起来的,也就是建筑师所谓的“动线"(traffic pattern)架构。因为这些架构是彼此连结的,因此每个部分在整体的使用功能上都要贡献出一己的力量。否则,这栋房子便是不适于居住的。  这样的比喻简直是接近完美了。一本好书,就像一栋好房子,每个部分都要很有秩序地排列起来。每个重要部分都要有一定的独立性。就像我们r看到的,每个单一部分有自己的室内架构,装湟的方式也可能跟其他部分不同。但是却一定要跟其他部分连接起来—这是与功能相关—否则这个部分便无法对整体的智能架构作出任何贡献了。  就像一栋房子多少可以居住一样,一本书多少也可以阅读一下。可读性最高的作品是作者达到了建筑学上最完整的整体架构。最好的书都有最睿智的架构。虽然他们通常比一些差一点的书要复杂一些,但他们的复杂也是一种单纯,因为他们的各个部分都组织得更完善,也更统一。  这也是为什么最好的书,也是可读性最高的书的理由之一。比较次级的作品,在阅读时真的会有一些比较多的困扰。但是要读好这些书—就它们原本所值得的程度读好—你就要从中找出它们的规划,当初如果这些作者自己把规划弄得更清楚一些,这些书都可能再更好一些。但只要大致还可以,只要内容不仅是集合体,还够得上是某种程度的整体组合,那其中就必然有一个架构规划,而你一定要找出来才行。  ※ 结构与规划:叙述整本书的大意  让我们回到第二个规则,也就是要你说出整本书的大意。对这个规则的运用再作一些说明,或许能帮助你确实用上这个技巧。  让我们从最出名的一个例子来说吧!你在学校大概听过荷马的《奥德赛》(Odyssey)。就算没有,你一定也听过奥德赛—或尤利西斯,罗马人这么叫他—的故事。这个男人在特洛伊围城之战之后,花了十年时间才回到家乡,却发现忠心的妻子佩尼洛普被一些追求者包围着。就像荷马所说的,这是一个精致而复杂的故事,充满了兴奋刺激的海上、陆上冒险,有各种不同的插曲与复杂的情节。但整个故事仍然是一个整体,一个主要的情节牵扯着所有的事情连结在一起。  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诗学》(Poetics)中,坚称这是非常好的故事、小说或戏剧的典范。为了支持他的观点,他说他可以用几句话将《奥德赛》的精华摘要出来:  某个男人离家多年。海神嫉妒他,让他一路尝尽孤独和悲伤。在这同时,他的家乡也濒临险境。一些企图染指他妻子的人尽情挥霍他的财富,对付他的儿子。最后在暴风雨中,他回来了,他让少数几个人认出他,然后亲手攻击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摧毁了他们之后,一切又重新回到他手中。  “这个,”亚里士多德说,“就是情节的真正主干,其他的都是插曲。”  你用这样的方式来了解一个故事之后,透过整体调性统一的叙述,就能将不同的情节部分放人正确的位置了。你可能会发现这是很好的练习,可以用来重新看你以前看过的小说。找一些好书来看,像是菲尔丁(Fielding)的《汤姆琼斯》(Tome Jones)、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evsky)的《罪与罚》(Crime and  Punishment)或乔伊斯(Joyce)的现代版《尤利西斯》(Ulysses)等。以《汤姆琼斯》的情节为例,可以简化为一个熟悉的公式:男孩遇到女孩,男孩失掉女孩,男孩又得到女孩。这真的是每一个罗曼史的情节。认清这一点,也就是要明白,为什么所有的故事情节不过那几个的道理。同样的基本情节,一位作者写出来的是好故事或坏故事,端看他如何装点这副骨架。  你用不着光靠自己来发掘故事的情节。作者通常会帮助你。有时候,光读书名就好了。在18世纪,作者习惯列出详细的书名,告诉读者整本书在说些什么。杰瑞米•科利尔(Jeremy Collier),一位英国的牧师,用了这样一个书名来攻击王权复兴时期的戏剧之猥亵—或许我们该说是色情—《英国戏剧的不道德与猥亵之一瞥—从古典的观点来探讨》(A Short View of the Immorality and Profaneness of the English Stage,together with the Sense o f Antiquity upon this Argument)。比起今天许多人的习惯性反应,他的抨击倒真的是学养甚佳。从这个书名你可以想像得出来,科利尔一定在书中引述了许多恶名昭彰的不道德的例子,而且从古人的争论当中找出许多例子来支持他的观点。譬如柏拉图说的,舞台使年轻人腐败堕落,或是早期教会里的神父所说的,戏剧是肉体与魔鬼的诱惑。  有时候作者会在前言说明他整体内容的设计。就这一点而言,论说性的书籍不同于小说。一位科学或哲学的作者没有理由让你摸不着头脑。事实上,他让你的疑虑减到越少,你就会越乐意继续努力阅读他的思想。就像报纸上的新闻报导一样,论说性的书开宗明义就会将要点写在第一段文字中。  如果作者提供帮助,不要因为太骄傲而拒绝。但是,也不要完全依赖他在前言中所说的话。一个作者最好的计划,就像人或老鼠经常在作的计划一样,常常会出错。你可以借着作者对内容提示的指引来读,但永远要记得,最后找出一个架构是读者的责任,就跟当初作者有责任自己设定一个架构一样。只有当你读完整本书时,才能诚实地放下这个责任。
  希罗多德(Herodotus)所写有关希腊民族与波斯民族战争的《历史》中,有一段引言介绍,可说是相当精华的摘要:  这本书是希罗多德所作的研究。他出版这本书是希望提醒人们,前人所做的事情,以免希腊人与巴比伦人伟大的事迹失去了应得的光荣,此外还记录下他们在这些夙怨中的领土状态。  对一个读者来说,这是很棒的开头,简要地告诉了你整本书要说的是什么。  但是你最好不要就停在那里。在你读完希罗多德九个部分的历史之后,你很可能会发现这段说明需要再丰富一些,才能把全书的精神呈现出来。你可能想要再提一下那些波斯国王—居鲁士(Cyrus),大流士(Darius)与薛西斯(Xerxes),以德密托克里斯(Themistocles)为代表的那些希腊英雄,以及许多动人心魄的事件,诸如黑勒斯波(Hellespont)海峡之横越,还有像德默皮烈之役(Thermopylae)及撒拉密斯之役(Salamis)那些战役。  其他所有精彩绝伦的细节,都是希罗多德为了烘托他的高潮而给你准备的,在你的结构大纲中,大可删去。注意,在这里,整个历史才是贯穿全体的主要脉络,这跟小说有点相像。既然关心的是整体的问题,在阅读历史时跟小说一样,阅读的规则在探索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还要再补充一些说明。让我们以一本实用的书做例子。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可以简述为:  这本书是在探索人类快乐的本质,分析在何种状态下,人类会获得或失去快乐,并说明在行为与思想上该如何去做,才能变得快乐或避免不幸。虽然其他美好的事物也被认可为幸福快乐的必要条件,像是财富、健康、友谊与生活在公正的社会中,但原则上还是强调以培养道德与心智上的善行为主。  另一本实用的作品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一开始,作者就写了一篇“本书计划”的声明来帮助读者。但这篇文章有好几页长。整体来说可以缩简为以下的篇幅:  本书在探讨国家财富的资源。任何一个封劳力分工为主的经济体制,都要考虑到薪资的给付,资本利润的回收,积欠地主的租金等关系,这些就是物品价格的基本因素。本书讨论到如何更多元化地有效运用资本,并从金钱的起源与使用,谈到累积资本及使用资本。本书借着检验不同国家在不同状况下的富裕发展,比较了不同的政经系统,讨论了自由贸易的好处。  如果一个读者能用这样的方法掌握住《国富论》的重点,并对马克思的《资本论》作同样的观察,他就很容易看出,过去两个世纪以来最有影响力的这两本书之间有什么关联了。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是另一个好例子,可以帮我们看到科学类理论作品的整体性。这本书可以这么说:  这本书所叙述的是,生物在数不清世代中所产生的变化,以及新种类的动物或植物如何从其中演变出来。本书讨论了动物在畜养状态下的变化,也讨论了动物在自然状态下的变化,进而说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类的原理,如何形成并维持一个个族群。此外,本书也主张,物种并不是固定、永恒不变的族群,而是在世代交替中,由比较小的转变成比较明显的、固定的特征。有一些地层中的绝种动物,以及胚胎学与解剖学的比较证据,可以支持这些论点。  这段说明看来好像很难一口消化,但是对许多19世纪的读者来说,那本书的本身才更难消化—部分原因,是他们懒得花精神去找出书中真正的意旨。  最后,让我们以洛克的《论人类悟性》当作哲学类理论性作品的例子。你大概还记得我们谈到洛克自己说他的作品是“探讨人类知识的起源、真理与极限,并同时讨论信仰、观点与核准的立场与程度”。作者对自己作品的规划说明得这么精彩,我们当然不会和他争辩什么,不过,我们想要再加两点附带的补充说明,以便把这篇论文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的精神也表达清楚。我们会这么加一段话:本书显示出人类没有与生俱来的观念,人类所有的知识都是由经验而来的。本书并论及语言是一个传递思想的媒介—适当的使用方法与最常出现的滥用,在本书中都有指证。  在继续讨论之前,我们要提醒你两件事。首先,一位作者,特别是好的作者,会经常想要帮助你整理出他书中的重点。尽管如此,当你要求读者择要说出一本书的重点时,大多数人都会一脸茫然。一个原因是今天的人们普遍不会用简明的语言表达自己,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们忽视了阅读的这一条规则。当然,这也说明太多读者根本就不注意作者的前言,也不注意书名,才会有这样的结果。  其次,是要小心,不要把我们提供给你的那些书的重点摘要,当作是它们绝对又惟一的说明。一本书的整体精神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诠释,没有哪一种一定对。当然,某些诠释因为够精简、准确、容易理解,就是比另一些诠释好。不过,也有些南辕北辙的诠释,不是高明得不相上下,就是烂得不相上下。  我们在这里谈的一些书的整体重点,跟作者的解释大不一样,但并不觉得需要道歉。你的摘要也可以跟我们的大不一样。毕竟,虽然是同一本书,但对每个阅读者来说都是不同的。如果这种不同透过读者的诠释来表达,毫不足为奇。但,这也不是说就可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虽然读者不同,书的本身还是一样的,不论是谁作摘要,还是有一个客观的标准来检验其正确与真实性。  ※ 驾驭复杂的内容:为一本书拟大纲的技巧  现在我们来谈另一个结构的规则,这个规则要求我们将一本书最重要的部分照秩序与关系,列举出来。这是第三个规则,与第二个规则关系很密切。一份说明清楚的摘要会指出全书最重要的构成部分。你看不清楚这些构成部分,就没法理解全书。同样的,除非你能掌握全书各个部分之间的组织架构,否则你也无法理解全书。  那么,为什么要弄两个规则,而不是一个?主要是为了方便。用两个步骤来掌握一个复杂又未划分的架构,要比一个步骤容易得多。第二个规则在指导你注意一本书的整体性,第三个则在强调一本书的复杂度。要这样区分还有另一个理由。当你掌握住一本书的整体性时,便会立刻抓住其中一些重要的部分。但是这每个部分的本身通常是很复杂,各有各的内在结构需要你去透视。因此第三个规则所谈的,不只是将各个部分排列出来,而且要列出各个部分的纲要,就像是各个部分自成一个整体,各有各的整体性与复杂度。  根据第三个规则,可以有一套运用的公式。这个公式是可以通用的。根据第二个规则,我们可以说出这本书的内容是如此这般。做完这件事之后,我们可以依照第三个规则,将内容大纲排列如下:(1)作者将全书分成五个部分,第一部分谈的是什么,第二部分谈的是什么,第三部分谈的是别的事,第四部分则是另外的观点,第五部分又是另一些事。(2)第一个主要的部分又分成三个段落,第一段落为X,第二段落为Y,第三段落为Z。(3)在第一部分的第一阶段,作者有四个重点,第一个重点是A,第二个重点是B,第三个重点是C,第四个重点是D等等。  你可能会反对这样列大纲。照这样阅读岂不是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才能读完一本书了?当然,这只是一个公式而已。这个规则看起来似乎要你去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但事实上,一个优秀的阅读者会习惯性地这么做,而且轻而易举。他可能不会全部写出来,在阅读时也不会在口头上说出来。但是如果你问他这本书的整体架构时,他就会写出一些东西来,而大概就跟我们所说的公式差不多。  “大概”这两个字可以舒解一下你的焦虑。一个好的规则总是会将最完美的表现形容出来。但一个人可以做一个艺术家,却不必做个理想的艺术家。如果他大概可以依照这个规则,就会是个很好的练习者了。我们所说明的规则是个理想的标准。如果你能作出一个草稿来,跟这里所要求的很类似,就该感到满足了。  就算你已经很熟练阅读技巧了,你也不一定读每本书都要用上同样的力气。你会发现在某些书上运用这些技巧是个浪费。就是最优秀的阅读者也只会选少数相关的几本书,依照这个规则的要求做出近似的大纲来。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对一本书的架构有个粗浅的了解已经很满意了。你所做的大纲与规则相近的程度,是随你想读的书的特质而变化的。但是不管千变万化,规则本身还是没有变。不论你是完全照做,或是只掌握一个形式,你都得了解要如何跟着规则走才行。  你要了解,影响你执行这个规则的程度的因素,不光是时间和力气而已。你的生命是有限的,终有一死。一本书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就算不死,也跟所有人造的东西一样是不完美的。因为没有一本书是完美的,所以也不值得为任何一本书写出一个完美的纲要。你只要尽力而为就行了。毕竟,这个规则并没有要你将作者没有放进去的东西加在里面。你的大纲是关于作品本身的纲要,而不是这本书要谈的主题的纲要。或许某个主题的纲要可以无限延伸,但那却不是你要为这本书写的纲要—你所写的纲要对这个主题多少有点规范。不过,你可不要觉得我们在鼓励你偷懒。因为就算你真想跟随这个规则,也还是不可能奋战到底的。  用一个公式将一本书各个部分的秩序与关系整理出来,是非常艰难的。如果举几个实例来说明,或许会觉得容易些,不过,要举例来说明这个规则,还是比举例说明另一个抓出重点摘要的规则要难多了。毕竟,一本书的重点摘要可以用一两个句子,或是几段话就说明清楚了。但是对一本又长又难读的书,要写出仔细又适当的纲要,将各部分,以及各部分中不同的段落,各段落中不同的小节,一路细分到最小的结构单位都写清楚,可是要花上好几张纸才能完成的工作。  理论上来说,这份大纲可以比原著还要长。中世纪有些对亚里士多德作品的注释,都比原著还长。当然,他们所含的是比大纲还要多的东西,因为他们是一句一句地解释作者的想法。有些现代的注释也是如此,像一些对康德《纯粹理性批判》一书所作的注释便是一个例子。莎士比亚的注释剧本集也是如此,其中包括了详尽无比的纲要与其他的论述,往往有原著的好几倍长—甚或十倍之长。如果你想要知道照这条规则可以做到多详尽的地步,不妨找一些这类的注释来看看。阿奎那(Aquinas)在注解亚里士多德的书时,每个注释的起头都要针对亚里士多德在他作品中表达的某个重点,拟一份漂亮的纲要,然后不厌其烦地说明这个重点如何与亚里士多德的全书融为一体,这个重点和前后文又有多么密切的关系。  让我们找一些比亚里士多德的论述要简单一点的例子。亚里士多德的文章是最紧凑简洁的,要拿他的作品来拟大纲,必然费时又困难。为了要举一个适当的例子,让我们都同意一点:就算我们有很长的篇幅可以用,我们还是放弃把这个例子举到尽善尽美程度的想法吧。  美国联邦宪法是很有趣又实用的文献,也是组织整齐的文字。如果你检验一下,会很容易找出其中的重要部分来。这些重要部分本来就标示得很清楚,不过你还是得下点功夫作些归纳。以下是这份大纲的建议写法:第一:前言,声明宪法的目的。第二:第一条,关于政府立法部门的问题。第三:第二条,关于政府行政部门的问题。第四:第三条,关于政府司法部门的问题。第五:第四条,关于州政府与联邦政府之间的关系。第六:第五、六、七条,关于宪法修正案的问题,宪法有超越所有法律、提供认可之地位。第七:宪法修正案的前十条,构成人权宣言。第八:其他持续累积到今天的修正案。  这些是主要的归纳。现在就用其中的第二项,也就是宪法第一条为例,再列一些纲要。就跟其他的条一样,这一条(Article)也区分为几个款(Section)。以下是我们建议的纲要写法:  二之一:第一款,制定美国国会的立法权,国会分成两个部分,参议院与众议院。  二之二:第二、三款,个别说明参议院与众议院的组成架构,与成员的条件。此外,惟有众议院有弹劾的权力,唯有参议院有审理弹劾的权力。  二之三:第四、五款,关于国会两院的选举,内部的组织与事务。  二之四:第六款,关于两院所有成员的津贴与薪金的规定,并设定成员使用公民权的限制。  二之五:第七款,设定政府立法与行政部门之间的关系,说明总统的否决权。  二之六:第八款,说明国会的权力。  二之七:第九款,说明第八款国会权力的限制。  二之八:第十款,说明各州的权力限制,以及他们必须要把某些权力交给国会的情况。  然后,我们可以将其他要项也都写出类似的纲要。都完成之后,再回头写每一个小款的纲要。其中有些小款,像是第一条的第八款,需要再用许多不同的主题与次主题来确认。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方法。还有很多其他拟定纲要的方法。譬如前三项可以合并归纳为一个题目,或者,不要将宪法修正案区分为两项来谈,而是根据所处理问题的性质,将修正案划分为更多项来谈。我们建议你自己动手,用你的观点将宪法区分为几个主要的部分,列出大纲。你可以做得比我们更详细,在小款中再区分出小点来。你可能读过宪法很多次了,但是以前可能没用过这种方法来读,现在你会发现用这样的方法来阅读一份文献,会看到许多以前你没看到的东西。  接下来是另外一个例子,也是很短的例子。我们已经将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做过重点摘要,现在让我们首次试着将全书的结构作一个近似的说明。全书可以区分为以下的几个重要部分:一,把快乐当作是生命的终极目标,讨论快乐与其他善行的关系。二,讨论天生自然的行为,与养成好习惯、坏习惯的关系。三,讨论伦理与智性中各种不同的善行与恶行。四,讨论非善非恶的道德状态。五,讨论友谊。六,也是最后一个,讨论喜悦,并完成一开始所谈有关人类快乐的主题。  这个大纲显然与《伦理学》的十卷内容并不完全相符合。因为第一部分是第一卷中所谈论的内容。第二部分包含了第二卷及第三卷的前半部内容。第三部分则从第三卷后半部一直延伸到第六卷。讨论享乐的最后一部分则是包含了第七卷的结尾与第十卷的开头。  我们要举出这个例子,是要让你明白,你用不着跟着书上所出现的章节来归纳一本书的架构。当然,原来的结构可能比你区分的纲要好,但也很可能比不上你的纲要。无论如何,你得自己拟纲要就对了。作者拟定了纲要,以写出一本好书。而你则要拟定你的纲要,才能读得明白。如果他是个完美的作家,而你是个完美的读者,那你们两个人所列的纲要应该是相同的。如果你们两人之中有人偏离了朝向完美的努力,那结果就免不了产生许多出人。  这并不是说你可以忽略作者所设定的章节与段落的标题,我们在做美国宪法的纲要时,并没有忽略这些东西,但我们也没有盲从。那些章节是想要帮助你,就跟书名与前言一样。不过你应该将这些标题当作是你自己活动的指南,而不是完全被动地仰赖它们。能照自己所列的纲要执行得很完美的作者,寥寥无几。但是在一本好书里,经常有许多作者的规划是你一眼看不出来的。表象可能会骗人的。你一定要深人其间,才能发现真正的架构。  找出真正的架构到底有多重要呢?我们认为非常重要。用另一种方法来说,就是除非你遵循规则三—要求你说明组成整体的各个部分—否则就没有办法有效地运用规则二—要求你作全书的重点摘要。你可能有办法粗略地瞄一本书,就用一两个句子说出全书的重点摘要,而且还挺得体。但是你却无法真的知道到底得体在哪里。另一个比你仔细读过这本书的人,就可能知道得体在哪里,因而对你的说法给予很高的评价。但是对你来说,那只能算是你猜对了,运气很好罢了。因此说,要完成第二个规则,第三个规则是绝对必要的。  我们会用一个简单的例子向你说明我们的想法。一个两岁的孩子,刚开始说话,可能会说出:“二加二等于四”这样的句子。的确,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但我们可能会因此误下结论,认为这个孩子懂数学。事实上,这个孩子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因此,虽然这句话是正确的,这个孩子还是需要接受这方面的训练。同样的,你可能猜对了一本书的主题重点,但你还是需要自我训练,证明你是“如何”,又“为什么”这么说。因此,要求你将书中的重要部分列出纲要,并说明这些部分如何印证、发展出全书的主题,就有助于你掌握全书的重点摘要。  ※ 阅读与写作的互惠技巧  乍看之下,我们前面讨论的两个阅读规则,看起来就跟写作规则一 样。的确没错。写作与阅读是一体两面的事,就像教书与被教一样。
  如果作者跟老师无法将自己要传达的东西整理出架构,不能整合出要
  讲的各个部分的顺序,他们就无法指导读者和学生去找出他们要讲的重点,也没法发现全书的整体架构。  尽管这些规则是一体两面,但实行起来却不相同。读者是要“发现”书中隐藏着的骨架。而作者则是以制造骨架为开始,但却想办法把骨架“隐藏”起来。他的目的是,用艺术的手法将骨架隐藏起来,或是说,在骨架上添加血肉。如果他是个好作者,就不会将一个发育不良的骨架埋藏在一堆肥肉里,同样的,也不会瘦得皮包骨,让人一眼就看穿。如果血肉匀称,也没有松弛的赘肉,那就可以看到关节,可以从身体各个部位的活动中看出其中透露的言语。  为什么这么说呢?为什么论说性的书,这种本来就想条理井然地传达一种知识的书,不能光是把主题纲要交待清楚便行?原因是,不仅大多数人都不会读纲要,而且对一位自我要求较高的读者来说,他并不喜欢这样的书,他会认为他可以做自己分内的事,而作者也该做他自己分内的事。还有更多的原因。对一本书来说,血肉跟骨架是一样重要的。书,真的就跟人或动物是一模一样的。—血肉,就是为纲要所作的进一步详细解释,或是我们有时候所说的“解读”(read out)。血肉,为全书增添了必要的空间与深度。对动物来说,血肉就是增加了生命。因此,根据一个纲要来写作一本书,不论这个纲要详尽的程度如何,都在给予这本书一种生命,而这种效果是其他情况所达不到的。  我们可以用一句老话来概括以上所有的概念,那就是一个作品应该有整体感,清楚明白,前后连贯。这确实是优秀写作的基本准则。我们在本章所讨论的两个规则,都是跟随这个写作准则而来的。如果这本书有整体的精神,那我们就一定要找出来。如果全书是清楚明白又前后一贯的,我们就要找出其间的纲要区隔,与重点的秩序来当作回报。所谓文章的清楚明白,就是跟纲要的区隔是否清楚有关,所谓文章的前后一贯,就是能把不同的重点条理有序地排列出来。  这两个规则可以帮助我们区分好的作品与坏的作品。如果你运用得已经成熟了,却不论花了多少努力来了解一本书的重点,还是没法分辨出其间的重点,也找不出彼此之间的关系,那么不管这本书多有名,应该还是一本坏书。不过你不该太快下这样的结论,或许错误出在你身上,而不是书的本身。无论如何,千万不要在读不出头绪的时候,就总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事实上,无论你身为一个读者的感受如何,通常问题还是出在书的本身。因为大多数的书—绝大多数—的作者,都没有依照这些规则来写作,因而就这一点来说,都可以说是很糟。  我们要再强调的是,这两个规则不但可以用来阅读一整本论说性的书,也可以用来阅读其中某个特别重要的部分。如果书中某个部分是一个相当独立又复杂的整体,那么就要分辨出这部分的整体性与复杂性,才能读得明白。传达知识的书,与文学作品、戏剧、小说之间,有很大的差异。前者的各个部分可以是独立的,后者却不能。如果一个人说他把那本小说已经“读到够多,能掌握主题了”,那他一定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句话一定不通,因为一本小说无论好坏都是一个整体,所有的概念都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不可能只读了一部分就说懂得了整体的概念。但是你读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或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却可以光是仔细地阅读某一个部分,就能得到整体的概念。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你就做不到规则三所说的了。  ※ 发现作者的意图  在这一章,我们还想再讨论另一条阅读规则。这个规则可以说得简短一点,只需要一点解释,不需要举例。如果你已经在运用规则二跟规则三了的话,那这一条规则就不过是换种说法而已。但是重复说明这个规则很有帮助,你可以借此用另一个角度来了解全书与各个重要部分。  这第四个规则可以说是:找出作者要问的问题。一本书的作者在开始写作时,都是有一个问题或一连串的问题,而这本书的内容就是一个答案,或许多答案。  作者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告诉你他的问题是什么,就像他可能会,也可能不会给你他工作的果实,也就是答案。不论他会不会这么做—尤其是不会的情况—身为读者,你都有责任尽可能精确地找出这些问题来。你应该有办法说出整本书想要解答的问题是什么。如果主要的问题很复杂,又分成很多部分,你还要能说出次要的问题是什么。你应该不只是有办法完全掌握住所有相关的问题,还要能明智地将这些问题整合出顺序来。哪一个是主要的,哪个是次要的?哪个问题要先回答,哪些是后来才要回答的?  从某方面来说,你可以看出这个规则是在重复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在你掌握一本书的整体精神和重要部分的时候已经做过了。然而,这个规则的确可以帮你做好这些事。换句话说,遵守规则四,能让你和遵守前两条规则产生前后呼应的效果。  虽然你对这个规则还不像其他两个规则一样熟悉,但这个规则确实能帮助你应对一些很困难的书。但我们要强调一点:我们不希望你落入批评家所认为的“意图谬误"(intentional fallacy)。这种谬误就是你认为自己可以从作者所写的作品中看透他的内心。这样的状况特别会出现在文学作品中。譬如,想从《哈姆雷特》来分析莎士比亚的心理,就是一个严重的错误。然而,就真是一本诗集,这个规则也能极有助于你说出作者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对论说性的书来说,这个规则的好处当然就更明显。但是,大多数读者不论其他技巧有多熟练,还是会忽略这个规则。结果,他们对一本书的主题或重点就可能很不清楚,当然,所列出的架构也是一团混乱。他们看不清一本书的整体精神,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整本书为什么要有这样的整体精神。他们所理解的整本书的骨架,也欠缺这个骨架最后想说明的目的。  如果你能知道每个人都会问的一些问题,你就懂得如何找出作者的问题。这个可以列出简短的公式:某件事存在吗?是什么样的事?发生的原因是什么?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存在?或为什么会有这件事的存在?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造成的影响是什么?特性及特征是、什么?与其他类似事件,或不相同事件的关联是什么?这件事是如何进行的?以上这些都是理论性的问题。有哪些结果可以选择?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获得某种结果?要达到某个目的,应该采取哪些行动?以什么顺序?在这些条件下,什么事是对的,或怎样才会更好,而不是更糟?在什么样的条件下,这样做会比那样做好一些?以上这些都是实用的问题。  这些问题还不够详尽,但是不论阅读理论性还是实用性的书,这些都是经常会出现的典型问题。这会帮助你发现一本书想要解决的问题。在阅读富有想像力的文学作品时,这些问题要稍作调整,但还是非常有用。  ※ 分析阅读的第一个阶段  我们已经说明也解释了阅读的前四个规则。这些是分析阅读的规则。如果在运用之前能先做好检视阅读,会更能帮助你运用这些规则。  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这前四个规则是有整体性,有同一个目标的。这四个规则在一起,能提供读者对一本书架构的认识。当你运用这四个规则来阅读一本书,或任何又长又难读的书时,你就完成了分析阅读的第一个阶段。  除非你是刚开始练习使用分析阅读,否则你不该将“阶段”一词当作一个前后顺序的概念。因为你没有必要为了要运用前四个规则,而将一本书读完,然后为了要运用其他的规则,再重新一遍又一遍地读。真正实际的读者是一次就完成所有的阶段。不过,你要了解的是,在分析阅读中,要明白一本书的架构是有阶段性的进展的。  换一种说法是,运用这前四个规则,能帮助你回答关于一本书的一些基本问题。你会想起第一个问题是:整本书谈的是什么?你也会想起,我们说这是要找出整本书的主题,以及作者是如何运用一些根本性的次要主题或议题,按部就班来发展这个主题。很明显的,运用这前四个阅读规则,能提供你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大部分内容—不过这里要指出一点,等你可以运用其他规则来回答其他问题的时候,你回答这个问题的精确度会提高许多。  既然我们已经说明了分析阅读的第一个阶段,让我们暂停一下,将这四个规则按照适当的标题,顺序说明一下:分析阅读的第一阶段,或,找出一本书在谈些什么的四个规则:  (1) 依照书本的种类与主题作分类。  (2) 用最简短的句子说出整本书在谈些什么。  (3) 按照顺序与关系,列出全书的重要部分。将全书的纲要拟出来之后,再将各个部分的纲要也一一列出。  (4)找出作者在问的问题,或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   第八章与作者找出共通的词义  如果你运用了前一章结尾时所谈到的前四个规则,你就完成了分析阅读的第一个阶段。这四个规则在告诉你一本书的内容是关于什么,要如何将架构列成纲要。现在你准备好要进行第二个阶段了。这也包括了四个阅读规则。第一个规则,我们简称为“找出共通的词义”。  在任何一个成功的商业谈判中,双方找出共同的词义,也就是达成共识(coming to terms),通常是最后一个阶段。剩下惟一要做的就是在底线上签字。但是在用分析阅读阅读一本书时,找出共通的词义却是第一个步骤。除非读者与作者能找出共通的词义,否则想要把知识从一方传递到另一方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词义(term)是可供沟通的知识的基本要素。  ※ 单字vs.词义  词义和单字(word)不同—至少,不是一个没有任何进一步定义的单字。如果词义跟单字完全相同,你只需要找出书中重要的单字,就能跟作者达成共识了。但是一个单字可能有很多的意义,特别是一个重要的单字。如果一个作者用了一个单字是这个意义,而读者却读成其他的意义,那这个单字就在他们之间擦身而过,他们双方没有达成共识。只要沟通之中还存有未解决的模糊地带,就表示没有达成沟通,或者顶多说还未达成最好的沟通。  看一下“沟通”(communication)这个字,字根来自“共通”(common)。我们谈一个社群(community),就是一群有共通性的人。而沟通是一个人努力想要跟别人(也可能是动物或机器)分享他的知识、判断与情绪。只有当双方对一些事情达成共识,譬如彼此对一些资讯或知识都有分享,沟通才算成功。  当知识沟通的过程中产生模糊地带时,双方惟一共有的是那些在讲在写、在听在读的单字。而只要模糊地带还存在,就表示作者和读者之间对这些单字的意义还没有共识。为了要达成完全的沟通,最重要的是双方必须要使用意义相同的单字—简单来说,就是,找出共通的词义达成共识。双方找出共通的词义时,沟通就完成了,两颗心也奇迹似地拥有了相同的想法。  词义可以定义为没有模糊地带的字。这么说并非完全正确,因为严格来说,没有字是没有模糊地带的。我们应该说的是:当一个单字使用得没有模糊意义的时候,就是一个词义了。字典中充满了单字。就这些单字都有许多意义这一点而言,它们几乎都意义模糊。但是一个单字纵然有很多的意义,每一次使用却只能有一种意义。当某个时间,作者与读者同时在使用同一个单字,并采取惟一相同的意义时,在那种毫无模糊地带的状态中,他们就是找出共通的词义了。  你不能在字典中找到词义,虽然那里有制造词义的原料。词义只有在沟通的过程中才会出现。当作者尽量避免模糊地带,读者也帮助他,试着跟随他的字义时,双方才会达成共识。当然,达成共识的程度有高下之别。达成共识是作者与读者要一起努力的事。因为这是阅读与写作的艺术要追求的终极成就,所以我们可以将达成共识看作是一种使用文字的技巧,以达到沟通知识的目的。  在这里,如果我们专就论说性作家或论说性的作品来举例子,可能会更清楚一些。诗与小说不像论说性的作品—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传达广义知识的作品—那么介意文字的模糊地带。有人说,最好的诗是含有最多模糊地带的。也有人很公允地说,一个优秀的诗人,不时会故意在作品中造成一些模糊。这是关于诗的重要观点,我们后面会再讨论这个问题。这是诗与其他论说性、科学性作品最明显的不同之处。  我们要开始说明第五个阅读规则了(以论说性的作品为主)。简略来说就是:你必须抓住书中重要的单字,搞清楚作者是如何使用这个单字的。不过我们可以说得更精确又优雅一些:规则五,找出重要单字,透过它们与作者达成共识。要注意到这个规则共分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找出重要单字,那些举足轻重的单字。第二部分是确认这些单字在使用时的最精确的意义。  这是分析阅读第二阶段的第一个规则,目标不是列出一本书的架构纲要,而是诠释内容与讯息。这个阶段的其他规则将会在下一章讨论到,意义也跟这个规则一样。那些规则也需要你采取两个步骤:第一个步骤是处理语言的问题。第二个步骤是超越语言,处理语言背后的思想涵义。  如果语言是纯粹又完美的思想媒介,这些步骤就用不着分开来了。如果每个单字只有一个意义,如果使用单字的时候不会产生模糊地带,如果,说得简短一点,每个单字都有一个理想的共识,那么语言就是个透明的媒介了。读者可以直接透过作者的文字,接触到他内心的思想。如果真是如此,分析阅读的第二个阶段就完全用不上了。对文字的诠释也毫无必要了。  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不必难过,想刻意制造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语言的方案—像是哲学家莱布尼兹和他学生想要做的事—也是枉然。事实上,如果他们成功了,这世上就不再有诗了。因此,在论说性的作品中,惟一要做的事就是善用语言。想要做到这一点,惟一的路就是当你在传递、接受知识时,要尽可能巧妙地运用语言的技巧。  因为语言并不是完美的传递知识的媒介,因而在沟通时也会有形成障碍的作用。追求具备诠释能力的阅读,规则就在克服这些障碍。我们可以期望一个好作者尽可能穿过语言所无法避免形成的障碍,和我们接触,但是我们不能期望只由他一个人来做这样的工作。我们应该在半途就跟他相会。身为读者,我们应该从我们这一边来努力打通障碍。两个心灵想透过语言来接触,需要作者与读者双方都愿意共同努力才行。就像教学,除非被教的学生产生呼应的活力,否则光靠老师是行不通的。作者也是一样,不论他写作技巧如何,如果读者没有呼应的技巧,双方就不可能达成沟通。如果不是这样,双方不论付出多大的努力,各行其是的阅读和写作技巧终究不会将两个心灵联系在一起。就像在一座山的两边分头凿隧道一样,不论花了多少力气,如果双方不是照着同样的工程原理来进行计算,就永远不可能相遇。  就像我们已经指出的,每一种具备诠释能力的阅读都包含两个步骤。暂且用些术语吧,我们可以说这些规则是具有文法与逻辑面向的。文法面向是处理单字的。逻辑面向是处理这些单字的意义,或说得更精确一点,是处理词义的。就沟通而言,每个步骤都不可或缺。如果在运用语言时毫无思想,就没有任何沟通可言。而没有了语言,思想与知识也无法沟通。文法与逻辑是艺术,它们和语言有关;语言与思想有关,而思想又与语言有关。这也是为什么透过这些艺术,阅读与写作的技巧会增进的原因。  语言与思想的问题—特别是单字与词义之间的差异—是非常重要的。因此我们宁愿冒着重复的风险,也要确定这个重点被充分了解。这个重点就是,一个单字可能代表许多不同的词义,而一个词义可以用许多不同的单字来解释。让我们以下面的例子来做说明。在我们的讨论中,“阅读”这两个字已经出现过许多不同的意义。让我们挑出其中三个意义:当我们谈到“阅读”时,可能是指(1)为娱乐而阅读;(2)为获得资讯而阅读;(3)为追求理解力而阅读。  让我们用X来代表“阅读”这两个字,而三种意义以a,b,c来代替。那么Xa,Xb,Xc代表什么?那不是三个不同的单字,因为X始终并没有改变。但那是三种不同的词义—如果你身为读者,我们身为作者,都知道X在这里指的是什么意思的话。如果我们在一个地方写了Xa,而你读起来却是Xb,那我们写的,你读的都是同一个单字,却是不同的意义。这个模糊的意义会中止,或至少妨碍我们的沟通。只有当你看到这个单字的时候所想的字义跟我们想的一样,我们之间才有共同的思想。我们的思想不会在X中相遇,而只会在Xa,Xb或Xc中相遇。这样我们才算找出共通的词义。  ※ 找出关键字  现在我们准备要为找出共通词义的这个规则加点血肉了。怎样才能找出共通词义?在一本书中,要怎样才能找出那些重要的字,或所谓的关键字来?有一件事你可以确定:并不是作者所使用的每一个字都很重要。更进一步说,作者所使用的字大多数都不重要。只有当他以特殊的方法来运用一些字的时候,那些字对他来说,对身为读者的我们来说,才是重要的。当然,这并不是百分之百的,总有程度之不同。或许文字多少都有重要性,但我们所关心的只是在一本书中,哪些字要比其他的字更重要一些。在某种极端情况下,一个作者所用的字可能就和街坊邻居的遣词用字是一模一样的。由于作者所用的这些字跟一般人日常谈话是相同的,读者应该不难理解才对。他很熟悉这些字眼的模糊地带,也习惯于在上下文不同的地方看出不同的含义来。  譬如爱丁顿(A. S. Eddington)的《物理世界的本质》》(The Nature of the Physical World)一书出现“阅读”这个字的时候,他谈的是“仪表阅读”(pointer-readings),专门以科学仪器上的指针与仪表为对象的阅读。他在这里所用的“阅读”,是一般常用的意思之一。对他来说那不是特殊的专业用语。他用一般的含义,就可以说明他要告诉读者的意思。就算他在这本书其他地方把“阅读”作为其他不同的意义来用—譬如说,他用了个“阅读本质"(reading nature)的句子—他还是相信读者会注意到在这里一般的“阅读”已经转换为另一个意义了。读者做不到这一点的话,他就没法跟朋友谈话,也不能过日常生活了。  但是爱丁顿在使用“原因"(cause)这个字的时候就不能如此轻松了。这可能是个很平常的字眼,但是当他在讨论因果论的时候用到这个字,肯定是用在一个非常特别的意义上。这个字眼如果被误解了,他和读者之间一定会产生困扰。同样的,在本书中,“阅读”这个字眼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能只以一般的看法来运用。  一个作者用字,泰半和一般人谈话时的用字差不多—这些字都有不同的意义,讲话的人也相信随着上下文的变化,对方可以自动就找出其不同的意义。知道这一点,有助于找出那些比较重要的字眼。然而,我们不要忘了,在每天的日常谈话中,不同的时间、地点下,同一个熟悉的字也可能变得没那么熟悉。当代作者所使用的字,大多都是今天日常生活中所使用的含义。你会懂,是因为你也活在今天。但是阅读一些过去人所写的书,要找出作者在当时时空背景下照大多数人习惯而使用的那些字眼的意思,就可能困难许多了。加上有些作者会故意用古字,或是陈旧的含义,就更增加了复杂度。这问题就跟翻译外文书是一样的。  尽管如此,任何一本书中的泰半字句,都可以像是跟朋友说话中的遣字用词那样阅读。打开我们这本书,翻到任何一页,用这样的方法算算我们使用了哪些字:介词、连接词、冠词,以及几乎全部的动词、名词、副词与形容词。在这一章,到目前为止其实只出现了几个重要的字关键:“单字”、“词义”、“模糊”、“沟通”,或顶多再加一两个其他重要的字。当然,“模糊”显然是最重要的字,其他的字眼都跟它有关。  如果你不想办法了解这些关键字所出现的那些段落的意思,你就没法指出哪些字是关键字了。这句话听起来有点矛盾。如果你了解那些段落的意思,当然会知道其中哪几个字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并不完全了解那些段落的意思,很可能是因为你并不清楚作者是如何使用一些特定的字眼。如果你把觉得有困扰的字圈出来,很可能就找出了作者有特定用法的那些字了。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如果作者所用的都只是一般日常用语的含义,对你来说就根本不存在有困扰的问题了。  因此,从一个读者的角度来看,最重要的字就是那些让你头痛的字。这些字很可能对作者来说也很重要。不过,有时也并非如此。  也很可能,对作者来说很重要的字,对你却不是问题—因为你已经了解了这些字。在这种状况下,你与作者就是已经找出共通的词义,达成共识了。只有那些还未达成共识的地方,还需要你的努力。  ※ 专门用语及特殊字汇  到目前为止,我们谈的都是消极地排除日常用语的方法。事实上,你也会发现一些对你来说并不是日常用语的字,因而发现那是一些重要的字眼。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字眼会困扰到你。但是,是否有其他方法能找出重要的字眼?是否有更积极的方法能找出这些关键字?  确实有几个方法。第一个,也是最明显的信号是,作者开诚布公地强调某些特定的字,而不是其他的字。他会用很多方法来做这件事。他会用不同的字体来区分,如加括号,斜体字等记号以提醒你。他也会明白地讨论这些字眼不同的意义,并指出他是如何在书中使用这些不同的字义,以引起你对这些字的注意。或是他会借着这个字来命名另外一个东西的定义,来强调这个字。  如果一个人不知道在欧几里得的书中,“点”、“线”、“面”、“角”、“平行线”等是最重要的字眼,他就无法阅读欧几里得的书了。这些字都是欧几里得为几何学所定义的一些东西的名称。还有另外一些重要的字,像是“等于”、“整体”、“部分”等,但这些字都不是任何定义的名称。你因为从定理中看到这些字眼而知道是重要的字。欧几里得在一开始就详述了这些主要的定理,以便帮助你了解书的内容。你可以猜到描述这些定理的词义都是最根本的,而那些底下划了线的单字,就是这些词义。你对这些单字可能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都是一般口语里使用的单字,而欧几里得似乎就是想这样使用这些字的。  你可能会说,如果每个作者都像欧几里得一样,阅读这件事没什么困难嘛!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尽管有人认为任何主题都能用几何的方法来详细叙述。在数学上行得通的步骤—叙述和证明的方法—不一定适用于其他领域的知识。但无论如何,我们只要能指出各种论述的共通点是什么就够了。那就是每一个知识领域都有独特的专门用语(technical vocabulary)。欧几里得一开头就将这些用语说明得一清二楚。其他用几何方法写作的作者,像伽利略或牛顿也都是如此。其他领域,或用其他不同写法写的书,专门用语就得由读者自己找出来了。  如果作者自己没有指出来,读者就要凭以往对这个主题的知识来寻找。如果他在念达尔文或亚当‘斯密的作品之前,有一些生物学或经济学的知识,当然比较容易分辨出其中的专门用语。分析一本书的架构的规则,这时可能帮得上忙。如果你知道这是什么种类的书,整本书在谈的主题是什么,有哪些重要的部分,将大大帮助你把专门用语从一般用语中区分出来。作者的书名、章节的标题、前言,在这方面也都会有些帮助。  举例来说,这样你就可以明白对亚当•斯密而言,“财富”就是专门用语,“物种”则是达尔文的专门用语。因为一个专门用语会带出另一个专门用语,你只能不断地发现同样形式的专门用语。你很快就能将亚当•斯密所使用的重要字眼列出来了:劳工、资本、土地、薪资、利润、租金、商品、价格、交易、成品、非成品、金钱等等。有些字则是在达尔文的书中你一定不会错过的:变种、种属、天择、生存、适应、杂种、适者、宇宙。  某些知识领域有一套完整的专门用语,在一本这种主题的书中找出重要的单字,相形之下就很容易了。就积极面来说,只要熟悉一下那个领域,你就能找出这些专门的单字;就消极面来说,你只要看到不是平常惯见的单字,就会知道那些字一定是专门用语。遗憾的是,许多领域都并未建立起完善的专门用语系统。  哲学家以喜欢使用自己特有的用语而闻名。当然,在哲学领域中,有一些字是有着传统涵义的。虽然不见得每个作者使用这些字的时候意思都相同,但这些字讨论某些特定问题的时候,还是一些专门用语。可是哲学家经常觉得需要创造新字,或是从日常用语中找出一些字来当作是专门用语。后者常会误导读者,因为他会以为自己懂得这个字义,而把它当作是日常用语。不过,大多数好的作者都能预见这样的困扰,只要出现这样的字义时,都会事先做详尽的说明解释。  另外一个线索是,作者与其他作者争执的某个用语就是重要的字。当你发现一位作者告诉你某个特定的字曾经被其他人如何使用,而他为什么选择不同的用法时,你就可以知道这个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在这里我们强调的是专门用语的概念,但你绝不要把它看得太狭隘了。作者还有些用来阐述自己主旨及重要概念,数量相对而言比较少的特殊用语(special vocabulary)。这些字眼是他要作分析与辩论时用的。如果他想要作最初步的沟通,其中有一些字他会用很特殊的方法来使用,而另外一些字则会依照这个领域中传统的方法来运用。不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些字对他来说都重要无比。而对身为读者的你来说,应该也同样重要才对。除此之外,任何其他字义不明的字,对你也很重要。  大多数读者的问题,在于他们根本就不太注意文字,找不出他们的困难点。他们区分不出自己很明白的字眼与不太明白的字眼。除非你愿意努力去注意文字,找出它们所传递的意义,否则我们所建议帮助你在一本书里找出重要字句的方法就一点用也没有了。如果读者碰到一个不了解的字不愿意深思,或至少作个记号,那他不了解的这个字就一定会给他带来麻烦。  如果你在读一本有助于增进理解力的书,那你可能无法了解这本书里的每一个字,是很合理的。如果你把它们都看作是日常用语,像是报纸新闻那样容易理解的程度,那你就无法进一步了解这本书了。你会变成看书就像在看报纸一样—如果你不试着去了解一本书,这本书对你就一点启发也没有了。  大多数人都习惯于没有主动的阅读。没有主动的阅读或是毫无要求的阅读,最大的问题就在读者对字句毫不用心,结果自然无法跟作者达成共识了。  ※ 找出字义  找出重要的关键字只是开始的工作。那只是在书中标明了你需要努力的地方而已。这第五个阅读规则还有另一个部分。让我们来谈谈这个部分的问题吧!假设你已经将有问题的字圈出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有两种主要的可能:一是作者在全书每个地方用到这个字眼的时候都只有单一的意义,二是同一个字他会使用两三种意义,在书中各处不断地变换字义。第一种情况,这个单字代表着单一的词义。使用关键字都局限于单一意义的例子,最出名的就是欧几里得。第二种情况,那些单字就代表着不同的词义。  要了解这些不同的状况,你就要照下面的方法做:首先,要判断这个字是有一个还是多重意义。如果有多重意义,要看这些意义之间的关系如何。最后,要注意这些字在某个地方出现时,使用的是其中哪一种意义。看看上下文是否有任何线索,可以让你明白变换意义的理由。最后这一步,能让你跟得上字义的变化,也就是跟作者在使用这些字眼时一样变化自如。  但是你可能会抱怨,这样什么都清楚了,可是什么也不清楚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掌握这许多不同的意思呢?答案很简单,但你可能不满意。耐心与练习会让你看到不同的结果。答案是:你一定要利用上下文自己已经了解的所有字句,来推敲出你所不了解的那个字的意义。不论这个方法看起来多么像是在绕圈子,但却是惟一的方法。  要说明这一点,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定义的例子。定义是许多字组合起来的。如果你不了解其中任何一个字,你就无法了解为这些定义内容而取名的那个字的意思了。“点”是几何学中基本的字汇,你可以认为自己知道这个字的用法(在几何学中),但欧几里得想要确定你只能以惟一的意义来使用这个字。他为了让你明白他的意思,一开始就把接下来要取名为“点”的这个东西详加定义。他说:“点,不含有任何部分。”(A point is that which has no part.)  这会怎样帮助你与他达成共识呢?他假设,你对这句话中的其他每一个字都了解得非常清楚。你知道任何含有“部分”的东西,都是一个复杂的“整体”(whole)。你知道复杂的相反就是简单。要简单就是不要包含任何部分,你知道因为使用了“是”(is)和“者"(that which)这些字眼,所指的东西一定是某种“个体”(entity)。顺便一提的是,依此类推,如果没有任何一样实体东西是没有“部分”的,那么欧几里得所谈的“点”,就不可能是物质世界中的个体。  以上的说明,是你找出字义的一个典型过程。你要用自己已经了解的一些字义来运作这个过程。如果一个定义里的每个字都还需要去定义时,那没有任何一个东西可以被定义了。如果书中每个字对你来说都陌生无比,就像你在读一本完全陌生的外文书一样的话,你会一点进展也没有。  这就是一般人所说的,这本书读起来就像是希腊文的意思。如果这本书真的是用希腊文写的,可能这样说还公平一些。但他们只是不想去了解这本书,而不是真的看到了希腊文。任何一本书中的字,大部分都是我们所熟悉的。这些熟悉的字围绕着一些陌生的字,一些专门用语,一些可能会给读者带来困扰的字。这些围绕着的字,就是用来解读那些不懂的字的上下文。读者早就有他所需要的材料来做这件事了。  我们并不是要假装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们只是坚持这并不是做不到的事。否则,没有任何人能借着读书来增进理解力。事实上,一本书之所以能给你带来新的洞察力或启发,就是因为其中有一些你不能一读即懂的字句。如果你不能自己努力去了解这些字,那就不可能学会我们所谈的这种阅读方法。你也不可能作到自己阅读一本书的时候,从不太了解进展到逐渐了解的境界。  要做到这件事,没有立竿见影的规则。整个过程有点像是在玩拼图时尝试错误的方法。你所拼起来的部分越多,越容易找到还没拼的部分,原因只不过剩下的部分减少了。一本书出现在你面前时,已经有一堆各就各位的字。一个就位的字就代表一个词义。当你和作者用同样一个意思来使用这个字的时候,这个字就因为这个意思而被定位了。剩下的那些字也一定要找到自己的位置。你可以这样试试,那样试试,帮它们找到自己的定位。你越了解那些已经就位的文字所局部透露的景象,就越容易和剩余的文字找出共通的词义来拼好全景。每个字都找到定位,接下来的调整就容易多了。  当然,这当中你一定会出错的。你可能以为自己已经找到某个字的归属位置与意义,但后来才发现另外一个字更适合,因而不得不整体重作一次调整。错误一定会被更正的,因为只要错误还没有被发现,整个全图就拼不出来。一旦你在这样的努力中有了找出共通词义的经验后,你很快就有能力检验自己了。你会知道自己成功了没有。当你还不了解时,你再也不会漫不经心地自以为已经了解了。  将一本书比作拼图,其中有一个假设其实是不成立的。当然,一个好的拼图是每个部分都吻合全图的。整张图形可以完全拼出来。理想上一本好书也该是如此,但世界上并没有这样一本书。只能说如果是好书,作者会把所有的词义都整理得很清楚,很就位,以便读者能充分理解。这里,就像我们谈过的其他阅读规则一样,坏书不像好书那样有可读性。除了显示它们有多坏之外,怎么阅读它们这些规则完全帮不上。如果作者用字用得模糊不清,你根本就搞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你只会发现他并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  但是你会问了,如果一个作者使用一个字的多重意义,难道就不是用字用得模糊不清吗?作者使用一个字,特别是非常重要的字时,包含多重意义不是很平常的事吗?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第二个答案是:没错。所谓用字模糊不清,是使用这个字的多重意义时,没有区别或指出其中相关的意义。(譬如我们在这一章使用“重要”这个词的时候可能就有模糊不清的现象,因为我们并没有清楚强调这是对作者来说很重要,还是对读者来说很重要。)作者这么做,就会让读者很难与他达成共识,但是作者在使用某个重要的字眼时,如果能区别其中许多不同的意义,让读者能据以辨识,那就是和读者达成共识了。  你不要忘了一个单字是可以代表许多不同词义的。记住这件事的一个方法,是区分作者的用语(vocabulary)与专业术语(terminology)之间的不同。如果你把重要的关键字列出一张清单,再在旁边一栏列出这些字的重要意义,你就会发现用语与专业术语之间的关系了。  另外还有一些更复杂的情况。首先,一个可以有许多不同意义的字,在使用的时候可以只用其中一个意义,也可以把多重意义合起来用。让我们再用“阅读”来当例子。在本书某些地方,我们用来指阅读任何一种书籍。在另一些地方,我们指的是教导性的阅读,而非娱乐性的阅读。还有一些其他地方,我们指的更是启发性的阅读,而非只是获得资讯。  现在我们用一些符号来比喻,就像前面所做的,这三种不同意思的阅读,就分别是Xa,Xb及Xc。第一个地方所指的阅读是Xabc,第二个地方是Xbc,第三个是Xc。换句话说,如果这几个意思是相关的,那我们可以用一个字代表所有的状况,也可以代表部分的状况,或只是一种状况。只要把每一种用法都区分清楚,每次使用这个字就有一个不同的词义。  其次,还有同义字的问题。除非是数学的作品,否则一个同样的字使用了一遍又一遍,看起来很别扭又无趣。因此许多好作者会在书中使用一些意义相同或是非常相似的不同的字,来代替行文中那些重要的字眼。这个情况跟一个字能代表多重意义的状况刚好相反,在这里,同一个词义,是由两个以上的同义字所代表的。  接下来我们要用符号来解释这个问题。假设X跟Y是不同的两个字,譬如说是“启发”与“领悟”。让a代表这两个字都想表达的一个意思,譬如说“理解力的增进”,那么Xa与Ya虽然字面不同,代表的却是同样的词义。我们说阅读让我们“领悟”,或说阅读给我们“启发”,说的是同样的一种阅读。因为这两个句子说的是同样的意义。字面是不同的,但你要掌握的词义却只有一种。  当然,这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以为作者每次更换字眼就更换了词义,那就和你以为他每次使用同一个字都用的是同一个词义一样,犯了大错。当你将作者的用语与专业术语分别记下来的时候,要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你会发现两种关系。一种是单一个字可能与好几个词义有关,而一个词义也可能与好几个字有关。  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就是片语(phrase)的问题。如果一个片语是个独立的单位,也就是说它完整,可以当一个句子的“主语"(subject)或“谓语"(predicate),那就可以把它当一个单一的字来看。这个片语就像单一的字一样可以用来形容某件事。  因此,一个词义,可以只用一个字,也可以用一个片语来表达。所有单字与词义之间的关系,都成立于片语与词义之间的关系。两个片语所代表的可能是同一个词义,一个片语也可能表达好几个词义,这完全要看组成片语的字是如何应用的。  一般说来,一个片语比较不会像单一的字那么容易产生模糊不清的情况。因为那是一堆字的组合,上下文的字都互相有关联,因而单个的字的意思都比较受局限。这也是为什么当作者想确定读者能充分了解他意思的时候,会喜欢用比较细致的片语来取代单字的原因。  再作一个说明就应该很清楚了。为了确定你跟我们对于阅读这件事达成了共识,我们用类似“启发性的阅读”的句子来代替“阅读”这两个字。为了更确定清楚,我们又用了类似“如何运用你的心智来阅读一本书,也就是如何让自己从不太理解到逐渐理解的一个过程”的长句子来说明一个词义,这个词义也就是本书最强调的一种阅读。但这个词义却分别用了一个字、一个片语及一个长句子来作说明。  这是很难写的一章,可能也是很难读的一章。原因很清楚。如果我们不用一些文法与逻辑的字眼来说明文字与词义之间的关系,我们所讨论的阅读规则就没办法让你完全清楚地理解。  事实上,我们所谈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如果要完全说清楚可能要花上许多章的篇幅。我们只是将最核心部分说明清楚了。我们希望我们的说明足以在你练习时提供有用的指导。你练习得越多,越会感激那些错综复杂的问题。你也会想知道一些文学与隐喻的用字方法,抽象与具象字眼之区别,以及特殊名称与普通名称之分。你也会对所谓定义这件事感兴趣:定义一个字和定义一件事的差别是什么?为什么有些字无法定义的,却有明确的意义,等等等等。你会想要找出所谓“文字的情绪性用途”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运用文字唤醒情绪,感动一个人采取行动,或是改变思想,这是与传达知识不同的用途。你甚至会有兴趣了解日常“理性”(rational)的谈话,与“情绪性”(bizarre)或“疯狂”(crazy)的对话有何不同—后两种谈话是精神状态受到干扰,使用的每个字都很怪异,出乎意外,却又有清楚的弦外之音。  如果因为练习分析阅读而引发你的兴趣,你可以利用这种阅读多读一点和这些主题相关的书。在阅读这些书时,你会获得更多的好处,因为你是在阅读的经验中,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而去找这些书的。文法与逻辑学,是架构以上这些规则的基础,如果你想研究这两门学问,必须实际运用才有用。  你也可能并不想再研究下去。就算你不想,只要你肯花一点精神,在读一本书的时候,找出重要的关键字,确认每个字不同意义的转换,并与作者找出共通的词义,你对一本书的理解力就会大大增加了。很少有一些习惯上的小小改变,会产生如此宏大的效果。   第九章判断作者的主旨  书的世界与生意的世界一样,不但要懂得达成共识,还要懂得提案。买方或卖方的提案是一种计划、一种报价或承诺。在诚实的交易中,一个人提案,就是声明他准备依照某种模式来做事的意图。成功的谈判协商,除了需要诚实外,提案还要清楚,有吸引力。这样交易的双方才能够达成共识。  书里的提案,也就是主旨,也是一种声明。那是作者在表达他对某件事的判断。他断言某件他认为是真的事,或否定某件他判断是假的事。他坚持这个或那个是事实。这样的提案,是一种知识的声明,而不是意图的声明。作者的意图可能在前言的一开头就告诉我们了。就一部论说性的作品来说,通常他会承诺要指导我们做某件事。为了确定他有没有遵守这些承诺,我们就一定要找出他的主旨(propositions)才行。  一般来说,阅读的过程与商业上的过程正好相反。商人通常是在找出提案是什么后,才会达成共识。但是读者却要先与作者达成共识,才能明白作者的主旨是什么,以及他所声明的是什么样的判断。这也是为什么分析阅读的第五个规则会与文字及词义有关,而第六个,也就是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与句子及提案有关的规则。  第七个规则与第六个规则是息息相关的。一位作者可能借着事件、事实或知识,诚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通常我们也是抱着对作者的信任感来阅读的。但是除非我们对作者的个性极端感兴趣,否则只是知道他的观点并不能满足我们。作者的主旨如果没有理论的支持,就只是在抒发个人想法罢了。如果是这本书、这个主题让我们感兴趣,而不是作者本身,那么我们不只想要知道作者的主张是什么,还想知道为什么他认为我们该被说服,以接受这样的观点。  因此,第七个规则与各种论述(arguments)有关。一种说法总是受到许多理由、许多方法的支持。有时候我们可以强力主张真实,有时候则顶多谈谈某件事的可能。但不论哪种论点都要包含一些用某种方式表达的陈述。“因为”那样,所以会说这样。“因为”这两个字就代表了一个理由。  表达论述时,会使用一些字眼把相关的陈述联系起来,像是:“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会那样。或“因为”如此,“所以”那样。或“根据”这个论述,那就会如此这般。在本书较前面的章节中,也出现这种前后因果相关的句子。因为对我们这些离开学校的人来说,我们了解到,如果我们还想要继续学习与发现,就必须知道如何能让一本书教导我们。在那样的情况中,“如果”我们想要继续学习,“那么”我们就要知道如何从书中,从一个不在我们身边的老师那儿学习。  一个论述总是一套或一连串的叙述,提供某个结论的根据或理由。因此,在说明论点时,必须要用到一段文字,或至少一些相关的句子来阐述。一开始可能不会先说论点的前提或原则,但那却是结论的来源。如果这个论述成立,那么结论一定是从前提中推演出来的。不过这么说也并不表示这个结论就一定真实,因为可能有某个或所有的前提假设都是错的。  我们说明这些规则的顺序,都是有文法与逻辑的根据的。我们从共识谈到主旨,再谈到论点,表达的方法是从字(与词)到一个句子,再到一连串的句子(或段落)来作说明。我们从最简单的组合谈到复杂的组合。当然,一本书含有意义的最小单位就是“字”。但是如果说一本书就是一连串字的组合,没有错,却并不恰当。书中也经常把一组组的字,或是一组组的句子来当单位。一个主动的读者,不只会注意到字,也会注意到句子与段落。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发现一个作者的共识、主旨与论点。  我们把分析阅读谈到这里时—目的是在诠释作者的意图—似乎和第一个阶段的发展方向背道而驰—第一阶段的目的是掌握结构大纲。我们原先从将一本书当作是个整体,谈到书中的主要部分,再谈到次要的部分。不过你可能也猜得到,这两种方法会有交集点。书中的主要部分,与主要的段落都包含了许多主旨,通常还有许多论点。如果你继续将一本书细分成许多部分,最后你会说:“在这一部分,导引出来了下面这些重点。”现在,每一个重点都像是主旨,而其中有一些主旨可能还组成一个论述。  因此,这两个过程,掌握大纲与诠释意图,在主旨与论述的层次中互相交集了。你将一本书的各个部分细分出来,就可以找出主旨与论述。然后你再仔细分析一个论述由哪些主旨,甚至词义而构成。等这两个步骤你都完成时,就可以说是真的了解一本书的内容了。  ※ 句子与主旨  我们已经提到,在这一章里,我们还会讨论与这个规则有关的其他的事。就像关于字与共识的问题一样,我们也要谈语言与思想的关系。句子与段落是文法的单位、语言的单位。主旨与论述是逻辑的单位,也就是思想与知识的单位。  我们在这里要面对的问题,跟上一章要面对的问题很相似。因为语言并不是诠释思想最完美的媒介;因为一个字可以有许多意义,而不只一个字也可能代表同一种的意义,我们可以看出一个作者的用语与专业术语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了。一个字可能代表多重的意思,一个意思也可能以许多字来代表。  数学家将一件上好的外套上的纽扣与纽扣洞之间,比喻成一对一的关系。每一个纽扣有一个适合的纽扣洞,每一个纽扣洞也有一个适合的纽扣。不过,重点是:字与意思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对一的。在应用这个规则时,你会犯的最大错误就是认为在语言及思想或知识之间,是一对一的关系。  事实上,聪明一点的做法是,即使是纽扣与纽扣洞之间的关系,也不要作太简单的假设。男人西装外套的袖子上面有纽扣,却没有纽扣洞。外套穿了一阵子,上面也可能只有洞,而没有纽扣。  让我们说明句子与主旨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一本书中的每一句话都在谈论主旨。有时候,一些句子在表达的是疑问。他们提出的是问题,而不是答案。主旨则是这些问题的答案。主旨所声明的是知识或观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说表达这种声明的句子是叙述句(declarative),而提出问题的句子是疑问句(interrogative)其他有些句子则在表达希望或企图。这些句子可能会让我们了解一些作者的意图,却并不传达他想要仔细推敲的知识。  除此之外,并不是每一个叙述句都能当作是在表达一个主旨。这么说至少有两个理由。第一个是事实上,字都有歧义,可以用在许多不同的句子中。因此,如果字所表达的意思改变了,很可能同样的句子却在阐述不同的主旨。“阅读就是学习”,这是一句简单的陈述。但是有时候,我们说“学习”是指获得知识,而在其他时候我们又说学习是发展理解力。因为意思并不一样,所以主旨也都不同。但是句子却是相同的。  另一个理由是,所有的句子并不像“阅读就是学习”这样单纯。当一个简单的句子使用的字都毫无歧义时,通常在表达的是一个单一的主旨。但就算用字没有歧义,一个复合句也可能表达一个或两个主旨。一个复合句其实是一些句子的组合,其间用一些字如“与”、“如果……就”或“不但……而且”来作连接。你可能会因而体认到,一个复合句与一小段文章段落之间的差异可能很难区分。一个复合句也可以用论述方式表达许多不同的主旨。  那样的句子可能很难诠释。让我们从马基雅维里(Niccolo Machiavelli)的《君主论》(The Prince)中找一段有趣的句子来作说明:  一个君王就算无法赢得人民的爱戴,也要避免憎恨,以唤起人民的敬畏;因为只要他不剥夺人民的财产与女人,他就不会被憎恨,也就可以长长久久地承受人民的敬畏。在文法上来说,这是一个单一的句子,不过却十分复杂。分号与“因为”是全句的主要分段。第一个部分的主旨是君王应该要以某种方法引起人民的敬畏。  而从“因为”开始,事实上是另一句话。(这也可以用另一种独立的叙述方式:“他之所以能长久承受人民敬畏,原因是……”等等。)这个句子至少表达了两个主旨:(1)一个君王应该要引起人民敬畏的原因是,只要他不被憎恨,他就能长长久久地被人民敬畏着。(2)要避免被人民憎恨,他就不要去剥夺人民的财产与女人。  在一个又长又复杂的句子里,区分出不同的主旨是很重要的。不论你想要同意或不同意马基雅维里的说法,你都要先了解他在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在这个句子中,他谈到的是三件事。你可能不同意其中的一点,却同意其他两点。你可能认为马基雅维里是错的,因为他在向所有的君王推广恐怖主义。但你可能也注意到他精明地说,最好不要让人民在敬畏中带有恨意。你可能也会同意不要剥夺人民的财产与女人,是避免憎恨的必要条件。除非你能在一个复杂句中辨认出不同的主旨,否则你无法判断这个作者在谈些什么。  律师都非常清楚这个道理。他们会仔细看原告陈述的句子是什么,被告否认的说法又是什么。一个简单的句子:“约翰•唐签了三月二十四日的租约。”看起来够简单了,但却说了不只一件事,有些可能是真的,有些却可能是假的。约翰•唐可能签了租约,但却不是在三月二十四日,而这个事实可能很重要。简单来说,就算一个文法上的单一句子,有时候说的也是两个以上的主旨。  在区分句子与主旨之间,我们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它们并不是一对一的关系。不只是一个单一的句子可以表达出不同的主旨,不管是有歧义的句子或复合句都可以,而且同一个主旨也能用两个或更多不同的句子来说明。如果你能抓住我们在字里行间所用的同义字,你就会知道我们在说:“教与学的功能是互相连贯的”与“传授知识与接受知识是息息相关的过程”这两句话时,所谈的是同一件事。  我们不再谈文法与逻辑相关的重点,而要开始谈规则了。在这一章里,就跟上一章一样,最难的就是要停止解释。无论如何,我们假设你已经懂一点文法了。我们并不是说你一定要完全精通语句结构,但你应该注意一个句子中字的排列顺序,与彼此之间的关系。对一个阅读者来说,有一些文法的知识是必要的。除非你能越过语言的表象,看出其中的意义,否则你就无法处理有关词义、主旨与论述—思想的要素—的问题。只要文字、句子与段落是不透明的、未解析的,他们就是沟通的障碍,而不是媒介。你阅读了一些字,却没有获得知识。  现在来谈规则。你在上一章已经看到第五个规则了:找出关键字,与作者达成共识。第六个规则可以说是:将一本书中最重要的句子圈出来,找出其中的主旨。第七个规则是:从相关文句的关联中,设法架构出一本书的基本论述。等一会儿你会明白,在这个规则中,我们为什么不用“段落”这样的字眼。  顺便一提的是,这些新规则与前面所说的与作者达成共识的规则一样,适用于论说性的作品。当你在念一本文学作品—小说、戏剧与诗时,这些关于主旨与论述的规则又大不相同。后面我们会谈到在应用时要如何作些改变,以便阅读那些书籍。  ※ 找出关键句  在一本书中,最重要的句子在哪里?要如何诠释这些句子,才能找到其中包含的一个或多个主旨?  再一次,我们的重点在于挑出什么才是重要的。我们说一本书中真正的关键句中只有少数的几句话,并不是说你就可以忽略其他的句子。当然,你应该要了解每一个句子。而大多数的句子,就像大多数的文字一样,对你来说都是毫无困难的。我们在谈速读时提到过,在读这些句子时可以相当快地读过去。从一个读者的观点来看,对你重要的句子就是一些需要花一点努力来诠释的句子,因为你第一眼看到这些句子时并不能完全理解。你对这些句子的理解,只及于知道其中还有更多需要理解的事。这些句子你会读得比较慢也更仔细一点。这些句子对作者来说也许并不是最重要的,但也很可能就是,因为当你碰到作者认为最重要的地方时,应该会特别吃力。用不着说,你在读这些部分
  时应该特别仔细才好。  从作者的观点来看,最重要的句子就是在整个论述中,阐述作者判断的部分。一本书中通常包含了一个以上或一连串的论述。作者会解释为什么他现在有这样的观点,或为什么他认为这样的情况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他也可能会讨论他要使用的一些字眼。他会批评别人的作品。他会尽量加人各种相关与支持的论点。但他沟通的主要核心是他所下的肯定与否定的判断.以及他为什么会这么做的理由。因此,要掌握住重点,就要从文章中看出浮现出来的重要句子。  有些作者会帮助你这么做。他们会在这些字句底下划线。他们不是告诉你说这些是重点,就是用不同的印刷字体将主要的句子凸显出来。当然,如果你阅读时昏昏沉沉的,这些都帮不上忙了。我们碰到过许多读者或学生,根本不注意这些已经弄得非常清楚的记号。他们只是一路读下去,而不肯停下来仔细地观察这些重要的句子。  有少数的书会将主旨写在前面,用很明显的位置来加以说明。欧几里得就给了我们一个最明显的例子。他不只一开始就说明他的定义,假设及原理—他的基本主旨—同时还将每个主旨都加以证明。你可能并不了解他的每一种说法,也可能不同意他所有的论点,但你却不能不注意到这些重要的句子,或是证明他论述的一连串句子。  圣托马斯•阿奎那写的《神学大全》(Summa Theologica),解说重要句子的方式也是将这些重点特别凸显出来。他用的方式是提出问题。在每一个段落的开始会先提出问题来。这些问题都暗示着阿奎那想要辩解的答案,且包括了完全相对立的说法。阿奎那想要为自己的想法辩护时,会用“我的回答”这样的句子标明出来。在这样的书—既说明理由,又说出结论的书中,没有理由说看不到重要的句子。但是对一些把任何内容都同等重视的读者来说,这样的书还是一团迷雾。他们在阅读时不管是快或慢,都以同样的速度阅读全书。而这通常也意味着所有的内容都不太重要。  除了这些特别标明重点、提醒读者注意哪些地方很需要诠释的书之外,找出重要的句子其实是读者要替自己做的工作。他可以做的事有好几件。我们已经提过其中一件了。如果他发现在阅读时,有的一读便懂,有的却难以理解,他就可以认定这个句子是含有主要的意义了。或许你开始了解了,阅读的一部分本质就是被困惑,而且知道自己被困惑。怀疑是智慧的开始,从书本上学习跟从大自然学习是一样的。如果你对一篇文章连一个问题也提不出来,那么你就不可能期望一本书能给你一些你原本就没有的视野。  另一个找出关键句的线索是,找出组成关键句的文字来。如果你已经将重要的字圈出来了,它一定会引导你看到值得注意的句子。因此在诠释阅读法中,第一个步骤是为第二个步骤作准备的。反之亦然。很可能你是因为对某些句子感到困惑,而将一些字作上记号的。事实上,虽然我们在说明这些规则时都固定了前后的顺序,但你却不一定要依照这个顺序来阅读。词义组成了主旨,主旨中又包含了词汇。如果你知道这个字要表达的意思,你就能抓住这句话中的主旨了。如果你了解了一句话要说明的主旨,你也就是掌握了其中词义的意思。  接下来的是更进一步找出最主要的主旨的线索。这些主旨一定在一本书最主要的论述中—不是前提就是结论。因此,如果你能依照顺序找出这些前后相关的句子—找出有始有终的顺序,你可能就已经找到那些重要的关键句子了。  我们所说的顺序,要有始有终。任何一种论述的表达,都需要花点时间。你可以一口气说完一句话,但你要表达一段论述的时候却总要有些停顿。你要先说一件事,然后说另一件事,接下来再说另一件事。一个论述是从某处开始,经过某处,再到达某处的。那是思想的演变移转。可能开始时就是结论,然后再慢慢地将理由说出来。也可能是先说出证据与理由,再带引你达到结论。  当然,这里还是相同的道理:除非你知道怎么运用,否则线索对你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当你看到某个论述时,你要去重新整理。虽然有过一些失望的经验,我们仍然相信,人类头脑看到论述时之敏感,一如眼睛看到色彩时的反应。(当然,也可能有人是“论述盲”的!)但是如果眼睛没有张开,就看不到色彩。头脑如果没有警觉,就无法察觉论述出现在哪里了。  许多人认为他们知道如何阅读,因为他们能用不同的速度来阅读。但是他们经常在错误的地方暂停,慢慢阅读。他们会为了一个自己感兴趣的句子而暂停,却不会为了感到困扰的句子而暂停。事实上,在阅读非当代作品时,这是最大的障碍。一本古代的作品包含的内容有时很令人感到新奇,因为它们与我们熟知的生活不同。但是当你想要在阅读中获得理解时,你要追寻的就不是那种新奇的感觉了。一方面你会对作者本身,或对他的语言,或他使用的文字感兴趣,另一方面,你想要了解的是他的思想。就因为有这些原因,我们所讨论的规则是要帮助你理解一本书,而不是满足你的好奇心。  ※ 找出主旨  假设你已经找到了重要的句子,接下来就是第六个规则的另一个,要求了。你必须找出每个句子所包含的主旨。这是你必须知道句子在说什么的另一种说法。当你发现一段话里所使用的文字的意义时,你就和作者找到了共识。同样的,诠释过组成句子的每个字,特别是关键字之后,你就会发现主旨。  再说一遍,除非你懂一点文法,否则没法做好这件事。你要知道形容词与副词的用法,而动词相对于名词的作用是什么,一些修饰性的文字与子句,如何就它们所修饰的字句加以限制或扩大等等。理想上,你可以根据语句结构的规则,分析整个句子。不过你用不着很正式地去做这件事。虽然现在学校中并不太重视文法教学,但我们还是假设你已经懂一点文法了。我们不能相信你不懂这回事,不过在阅读的领域中,可能你会因为缺少练习而觉得生疏。  在找出文字所表达的意思与句子所阐述的主旨之间,只有两个不同之处。一个是后者所牵涉的内容比较多。就像你要用周边的其他字来解释一个特殊的字一样,你也要借助前后相关的句子来了解那个问题句。在两种情况中,都是从你了解的部分,进展到逐渐了解你原来不懂的部分。  另一个不同是,复杂的句子通常要说明的不只一个主旨。除非你能分析出所有不同,或相关的主旨,否则你还是没有办法完全诠释一个重要的句子。要熟练地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常常练习。试着在本书中找出一些复杂的句子,用你自己的话将其中的主旨写出来。列出号码,找出其间的相关性。  “用你自己的话来说”,是测验你懂不懂一个句子的主旨的最佳方法。如果要求你针对作者所写的某个句子作解释,而你只会重复他的话,或在前后顺序上作一些小小的改变,你最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了解了这句话。理想上,你应该能用完全不同的用语说出同样的意义。当然,这个理想的精确度又可以分成许多程度。但是如果你无法放下作者所使用的字句,那表示他所传给你的,只是这个“字”,而不是他的“思想或知识”。你知道的只是他的用字,而不是他的思想。他想要跟你沟通的是知识,而你获得的只是一些文字而已。  将外国语文翻译成英文的过程,与我们所说的这个测验有关。如果你不能用英文的句子说出法文的句子要表达的是什么,那你就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懂这句法文。就算你能,你的翻译可能也只停留在口语程度—因为就算你能很精确地用英文复述一遍,你还是可能不清楚法文句子中要说明的是什么。  要把一句英文翻译成另一种语文,就更不只是口语的问题了。你所造出来的新句子,并不是原文的口语复制。就算精确,也只是意思的精确而已。这也是为什么说如果你想要确定自己是否吸收了主旨,而不只是生吞活剥了字句,最好是用这种翻译来测试一下。就算你的测验失败了,你还是会发现自己的理解不及在哪里。如果你说你了解作者在说些什么,却只能重复作者所说过的话,那一旦这些主旨用其他字句来表达时,你就看不出来了。  一个作者在写作时,可能会用不同的字来说明同样的主旨。读者如果不能经由文字看出一个句子的主旨,就容易将不同的句子看作是在说明不同的主旨。这就好像一个人不知道2+2=4跟4-2=2虽然是不同的算式,说明的却是同一个算术关系—这个关系就是四是二的双倍,或二是四的一半。  你可以下结论说,这个人其实根本不懂这个问题。同样的结论也可以落在你身上,或任何一个无法分辨出用许多相似句子说明同一个主旨的人,或是当你要他说出一个句子的主旨时,他却无法用自己的意思作出相似的说明。  这里已经涉及主题阅读—就同一个主题,阅读好几本书。不同的作者经常会用不同的字眼诉说同一件事,或是用同样的字眼来说不同的事。一个读者如果不能经由文字语言看出意思与主旨,就永远不能作相关作品的比较。因为口语的各不相同,他会误以为一些作者互不同意对方的说法,也可能因为一些作者叙述用语相近,而忽略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差异。  还有另一个测验可以看出你是否了解句中的主旨。你能不能举出一个自己所经历过的主旨所形容的经验,或与主旨有某种相关的经验?你能不能就作者所阐述的特殊情况,说明其中通用于一般的道理?虚构一个例子,跟引述一个真实的例子都行。如果你没法就这个主旨举任何例子或作任何说明,你可能要怀疑自己其实并不懂这个句子在说些什么。  并不是所有的主旨都适用这样的测验方法。有些需要特殊的经验,像是科学的主旨你可能就要用实验室来证明你是否明白了。但是主要的重点是很清楚的。主旨并非存在于真空状态,而是跟我们生存的世界有关。除非你能展示某些与主旨相关的,实际或可能的事实,否则你只是在玩弄文字,而非理解思想或知识。  让我们举一个例子。在形上学中,一个基本的主旨可以这样说明:“除了实际存在的事物,没有任何东西能发生作用。”我们听到许多学生很自满地向我们重复这个句子。他们以为只要以口语完美地重复这个句子,就对我们或作者有交待了。但是当我们要他们以不同的句子说明这句话中的主旨时,他们就头大了。很少有人能说出:如果某个东西不存在,就不能有任何作用之类的话。但是这其实是最浅显的即席翻译—至少,对任何一个懂得原句主旨的人来说,是非常浅显的。  既然没有人能翻译出来,我们只好要他们举出一个主旨的例证。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能说出:只靠可能会卞的雨滴,青草是不会滋长的;或者,只靠可能有的储蓄,一个人的存款账目是不会增加的。这样我们就知道他们真的抓到主旨了。  “口语主义”(verbalism)的弊端,可以说是一种使用文字,没有体会其中的思想传达,或没有注意到其中意指的经验的坏习惯。那只是在玩弄文字。就如同我们提出来的两个测验方法所指出的,不肯用分析阅读的人,最容易犯玩弄文字的毛病。这些读者从来就没法超越文字本身。他们只能记忆与背诵所读的东西而已。现代教育家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违反了教育的艺术,他们只想要背诵文字,最后却适得其反。没有受过文法和逻辑艺术训练的人,他们在阅读上的失败—以及处处可见的“口语主义”—可以证明如果缺乏这种训练,会如何成为文字的奴隶,而不是主人。  ※ 找出论述  我们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来讨论主旨。现在来谈一下分析阅读的第七个规则。这需要读者处理的是一堆句子的组合。我们前面说过,我们不用“读者应该找出最重要的段落”这样的句子来诠释这条阅读规则,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就是,作者写作的时候,并没有设定段落的定则可循。有些伟大的作家,像蒙田、洛克或普鲁斯特,写的段落奇长无比;其他一些作家,像马基雅维里、霍布斯或托尔斯泰,却喜欢短短的段落。现代人受到报纸与杂志风格的影响,大多数作者会将段落简化,以符合快速与简单的阅读习惯。譬如现在这一段可能就太长了。如果我们想要讨好读者,可能得从“有些伟大的作家”那一句另起一段。  这个问题不只跟长度有关。还牵涉到语言与思想之间关系的问题。指导我们阅读的第七个规则的逻辑单位,是“论述”—一系列先后有序,其中某些还带有提出例证与理由作用的主旨。如同“意思”之于文字,“主旨”之于句子,“论述”这个逻辑单位也不会只限定于某种写作单位里。一个论述可能用一个复杂的句子就能说明。可能用一个段落中的某一组句子来说明。可能等于一个段落,但又有可能等于好几个段落。  另外还有一个困难点。在任何一本书中都有许多段落根本没有任何论述—就连一部分也没有。这些段落可能是一些说明证据细节,或者如何收集证据的句子。就像有些句子因为有点离题比较远而属于次要,段落也有这种情况。用不着说,这部分可以快快地读过去。  因此,我们建议第七个规则可以有另一个公式:如果可以,找出书中说明重要论述的段落。但是,如果这个论述并没有这样表达出来,你就要去架构出来。你要从这一段或那一段中挑选句子出来,然后整理出前后顺序的主旨,以及其组成的论述。  等你找到主要的句子时,架构一些段落就变得很容易了。有很多方法可试。你可以用一张纸,写下构成一个论述的所有主旨。通常更好的方法是,就像我们已经建议过的,在书的空白处作上编号,再加上其他记号,把一些应该排序而读的句子标示出来。  读者在努力标示这些论述的时候,作者多少都帮得上一点忙。一个好的论说性书籍的作者会想要说出自己的想法,而不是隐藏自己的想法。但并不是每个好作者用的方法都一模一样。像欧几里得、伽利略、牛顿(以几何学或数学方式写作的作者),就很接近这样的想法:一个段落就是一个论述。在非数学的领域中,大多数作者不是在一个段落里通常会有一两个以上的论点,就是一个论述就写上好几段。  一本书的架构比较松散时,段落也比较零乱。你经常要读完整章的段落,才能找出几个可供组合一个论述的句子。有些书会让你白费力气,有些书甚至不值得这么做。  一本好书在论述进行时会随时作摘要整理。如果作者在一章的结尾为你作摘要整理,或是摘在某个精心设计的部分,你就要回顾一下刚才看的文章,找出他作摘要的句子是什么。在《物种起源》中,达尔文在最后一章为读者作全书的摘要,题名为“精华摘要与结论”。看完全书的读者值得受到这样的帮助。没看过全书的人,可就用不上了。  顺便一提,如果在进行分析阅读之前,你已经浏览过一本书,你会知道如果有摘要,会在哪里。当你想要诠释这本书时,你知道如何善用这些摘要。  一本坏书或结构松散的书的另一个征兆是忽略了论述的步骤。有时候这些忽略是无伤大雅,不会造成不便,因为纵使主旨不清楚,读者也可以借着一般的常识来补充不足之处。但有时候这样的忽略却会产生误导,甚至是故意的误导。一些演说家或宣传家最常做的诡计就是留下一些未说的话,这些话与他们的论述极为有关,但如果说得一清二楚,可能就会受到挑战。我们并不担心一位想要指导我们的诚恳的作者使用这样的手法。但是对一个用心阅读的人来说,最好的法则还是将每个论述的步骤都说明得一清二楚。  不论是什么样的书,你身为读者的义务都是一样的。如果这本书有一些论述,你应该知道是些什么论述,而能用简洁的话说出来。任何一个好的论述都可以作成简要的说明。当然,有些论述是架构在其他的论述上。在精细的分析过程中,证实一件事可能就是为了证实另一件事。而这一切又可能是为了作更进一步的证实。然而,这些推理的单位都是一个个的论述。如果你能在阅读任何一本书时发现这些论述,你就不太可能会错过这些论述的先后顺序了。  你可能会抗议,这些都是说来容易的事。但是除非你能像一个逻辑学家那样了解各种论述的架构,否则当作者并没有在一个段落中说明清楚这论述时,谁能在书中找出这些论述,更别提要架构出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对于论述,你用不着像是一个逻辑学者一样来研究。不论如何,这世上只有相对少数的逻辑学者。大多数包含着知识,并且能指导我们的书里,都有一些论述。这些论述都是为一般读者所写作的,而不是为了逻辑专家写的。  在阅读这些书时用不着伟大的逻辑概念。我们前面说过,在阅读的过程中你能让大脑不断地活动,能跟作者达成共识,找到他的主旨,那么你就能看出他的论述是什么了。而这也就是人类头脑的自然本能。  无论如何,我们还要谈几件事,可能会有助于你进一步应用这个阅读规则。首先,要记住所有的论述都包含了一些声明。其中有些是你为什么该接受作者这个论述的理由。如果你先找到结论,就去看看理由是什么。如果你先看到理由,就找找看这些理由带引你到什么样的结论上。  其次,要区别出两种论述的不同之处。一种是以一个或多个特殊的事实证明某种共通的概念,另一种是以连串的通则来证明更进一步的共通概念。前者是归纳法,后者是演绎法。但是这些名词并不重要。重点在如何区分二者的能力。   在科学著作中,看一本书是用推论来证实主张,还是用实验来证实主张,就可以看出两者的区别。伽利略在《两种新科学》中,借由实验结果来说明数学演算早就验证的结论。伟大的生理学家威廉•哈维(William Harvey)在他的书《心血运动论》(On the Motion of theHeart)中写道:“经由推论与实验证明,心室的脉动会让血液流过肺部及心脏,再推送到全身。”有时候,一个主旨是有可能同时被一般经验的推论,及实验两者所支持的。有时候,则只有一种论述方法。  第三,找出作者认为哪些事情是假设,哪些是能证实的或有根据的,以及哪些是不需要证实的自明之理。他可能会诚实地告诉你他的假设是什么,或者他也可能很诚实地让你自己去发掘出来。显然,并不1是每件事都是能证明的,就像并不是每个东西都能被定义一样。如果每一个主旨都要被证实过,那就没有办法开始证实了。像定理、假设或推论,就是为了证实其他主旨而来的。如果这些其他的主旨被证实了,就可以作更进一步论证的前提了。  换句话说,每个论述都要有开端。基本上,有两种开始的方法或地方:一种是作者与读者都同意的假设,一种是不论作者或读者都无法否认的自明之理。在第一种状况中,只要彼此认同,这个假设可以是任何东西。第二个情况就需要多一点的说明了。  近来,不言自明的主旨都被冠上“废话重说”(tautology)的称呼。这个说法的背后隐藏着一种对细微末节的轻蔑态度,或是怀疑被欺骗的感觉。这就像是兔子正在从帽子里被揪出来。你对这个事实下了一个定义,然后当他出现时,你又一副很惊讶的样子。然而,不能一概而论。  譬如在“父亲的父亲就是祖父”,与“整体大于部分”两个主旨之间,就有值得考虑的差异性。前面一句话是自明之理,主旨就涵盖在定义之中。那只是肤浅地掩盖住一种语言的约定:“让我们称父母的父母为祖父母。”这与第二个主旨的情形完全不同。我们来看看为什么会这样。  “整体大于部分。”这句话在说明我们对一件事的本质,与他们之间关系的了解,不论我们所使用的文字或语言有什么变迁,这件事都不会改变的。定量的整体,一定可以区分成是量的部分,就像一张纸可以切成两半或分成四份一样。既然我们已经了解了一个定量的整体(指任何一种有限的定量的整体),也知道在定量的整体中很明确的某一部分,我们就可以知道整体比这个部分大,或这个部分比整体小了。到目前为止,这些都是口头上的说明,我们并不能为“整体”或“部分”下定义。这两个概念是原始的或无法定义的观念,我们只能借着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关系,表达出我们对整体与部分的了解。  这个说法是一种不言自明的道理—尤其当我们从相反的角度来看,一下子就可以看出其中的错误。我们可以把一张纸当作是一个“部分”,或是把纸切成两半后,将其中的一半当作是“整体”,但我们不能认为这张纸在还没有切开之前的“部分”,小于切开来后的一半大小的“整体”。无论我们如何运用语言,只有当我们了解定量的整体与其中明确的部分之后,我们才能说我们知道整体大于部分了。而我们所知道的是存在的整体与部分之间的关系,不只是知道名词的用法或意义而已。  这种不言自明的主旨是不需要再证实,也不可否认的事实。它们来自一般的经验,也是普通常识的一部分,而不是有组织的知识;不隶属哲学、数学,却更接近科学或历史。这也是为什么欧几里得称这种概念为“普通观念"(Common notion)。尽管像洛克等人并不认为如此,但这些观念还是有启迪的作用。洛克看不出一个没有启发性的主旨(像关于祖父母的例子),和一个有启发性的主旨(像整体与部分关系的例子),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后者对我们真的有教育作用,如果我们不学习就不会明白其中的道理。今天有些人认为所有的这类主旨都是“废话重说”,也是犯了同样的错误。他们没看出来有些所谓的“废话重说”确实能增进我们的知识—当然,另外有一些则的确不能。  ※ 找出解答  这三个分析阅读的规则—关于共识、主旨与论述—可以带出第八个规则了,这也是诠释一本书的内容的最后一个步骤。除此之外,那也将分析阅读的第一个阶段(整理内容大纲)与第二阶段(诠释内容)连接起来了。  在你想发现一本书到底在谈些什么的最后一个步骤是:找出作者在书中想要解决的主要问题(如果你回想一下,这在第四个规则中已经谈过了)。现在,你已经跟作者有了共识,抓到他的主旨与论述了,你就该检视一下你收集到的是什么资料,并提出一些更进一步的问题来。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哪些解决了?为了解决问题,他是否又提出了新问题?无论是新问题或旧问题,哪些是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解决的?一个好作者,就像一个好读者一样,应该知道各个问题有没有解决—当然,对读者来说,要承认这个状况是比较容易的。  诠释作品的阅读技巧的最后一部分就是:规则八,找出作者的解答。你在应用这个规则及其他三个规则来诠释作品时,你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在了解这本书了。如果你开始读一本超越你能力的书—也就是能教导你的书—你就有一段长路要走了。更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能用分析阅读读完一本书了。这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阶段的工作很容易。你的心灵及眼睛都已经打开来了,而你的嘴闭上了。做到这一点时,你已经在伴随作者而行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有机会与作者辩论,表达你自己的想法。  ※ 分析阅读的第二个阶段  我们已经说明清楚分析阅读的第二个阶段。换句话说,我们已经准备好材料,要回答你在看一本书,或任何文章都应该提出来的第二个基本问题了。你会想起第二个问题是:这本书的详细内容是什么?如何叙述的?只要运用五到八的规则,你就能回答这个问题。当你跟作者达成共识,找出他的关键主旨与论述,分辨出如何解决他所面对的问题,你就会知道他在这本书中要说的是什么了。接下来,你已经准备好要问最后的两个基本问题了。  我们已经讨论完分析阅读的另一个阶段,就让我们暂停一下,将这个阶段的规则复述一遍:  分析阅读的第二个阶段,或找出一本书到底在说什么的规则(诠释一本书的内容):  (5)诠释作者使用的关键字,与作者达成共识。  (6)从最重要的句子中抓出作者的重要主旨。  (7)找出作者的论述,重新架构这些论述的前因后果,以明白作者的主张。  (8)确定作者已经解决了哪些问题,还有哪些是未解决的。在未解决的问题中,确定哪些是作者认为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 
  第十章公正地评断一本书  在上一章的结尾,我们说,我们走了一段长路才来到这里。我们已经学过如何为一本书列出大纲。我们也学过诠释书本内容的四个规则。现在我们准备要做的就是分析阅读的最后一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你前面所做的努力都会有回报了。  阅读一本书,是一种对话。或许你不这么认为,因为作者一路说个不停,你却无话可说。如果你这么想,你就是并不了解作为一个读者的义务—你也并没有掌握住自己的机会。  事实上,读者才是最后一个说话的人。作者要说的已经说完了,现在该读者开口了。一本书的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对话,就跟平常的对话没有两样,每个人都有机会开口说话,也不会受到干扰。如果读者没受过训练又没礼貌,这样的对话可能会发生任何事,却绝不会井井有条。可怜的作者根本没法为自己辩护。他没法说:“喂!等我说完,你再表示不同的意见可以吗?”读者误解他,或错过重点时,他也没法抗议。  在一般的交谈中,必须双方都很有礼貌才能进行得很好。我们所想的礼貌却并不是一般社交礼仪上的礼貌。那样的礼貌其实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遵守思维的礼节。如果没有这样的礼节,谈话会变成争吵,而不是有益的沟通。当然,我们的假设是这样的谈话跟严肃的问题有关,一个人可以表达相同或不同的意见。他们能不能把自己表达得很好就变得很重要了。否则这个活动就毫无利益而言了。善意的对话最大的益处就是能学到些什么。  在一般谈话来说有道理的事,对这种特殊的交谈情况—作者与读者借一本书来进行对话—又更有道理一些。我们姑且认为作者受过良好的训练,那么在一本好书中,他的谈话部分就扮演得很好,而读者要如何回报呢?他要如何圆满地完成这场交谈呢?  读者有义务,也有机会回话。机会很明显。没有任何事能阻碍一个读者发表自己的评论。无论如何,在读者与书本之间的关系的本质中,有更深一层的义务关系。  如果一本书是在传递知识的,作者的目标就是指导。他在试着教导读者。他想要说服或诱导读者相信某件事。只有当最后读者说:“我学到了。你已经说服我相信某些事是真实的,或认为这是可能发生的”,这位作者的努力才算成功了。但是就算读者未被说服或诱导,作者的企图与努力仍然值得尊敬。读者需要还他一个深思熟虑的评断。如果他不能说:“我同意。”至少他也要有不同意的理由,或对间题提出怀疑的论断。  其实我们要说的前面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了。一本好书值得主动地阅读。主动的阅读不会为了已经了解一本书在说些什么而停顿下来,必须能评论,提出批评,才算真正完成了这件事。没有自我期许的读者没法达到这个要求,也不可能作到分析或诊释一本书。他不但没花心力去理解一本书,甚至根本将书搁在一边,忘个一干二净。这比不会赞赏一本书还糟,因为他对这本书根本无可奉告。  ※ 受教是一种美德  我们前面所说的读者可以回话,并不是回与阅读无关的事。现在是分析阅读的第三个阶段。跟前面的两个阶段一样,这里也有一些规则。有些规则是一般思维的礼节。在这一章中,我们要谈的就是这个问题。其他有关批评观点的特殊条件,将会在下一章讨论到。  一般人通常认为,水准普通的读者是不够格评论一本好书的。读者与作者的地位并不相等。在这样的观点中,作者只能接受同辈作家的批评。记得培根曾建议读者说:“阅读时不要反驳或挑毛病;也不要太相信,认为是理所当然;更不要交谈或评论。只要斟酌与考虑。”瓦尔特•司各特(Sir Walter Scott)要把“阅读时怀疑,或轻蔑作者的人”大加挞伐。  当然,说一本书如何毫无瑕疵,因而对作者产生多少崇敬等等,这些话是有些道理,但却也有不通之处。读者或许像个孩子,因此一位伟大的作者可以教育他们,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没有说话的权利。塞万提斯说:“没有一本书会坏到找不到一点好处的。”或许他是对的,或许也是错的。更确定的说法该是:没有一本书会好到无懈可击。  的确,如果一本书会启发读者,就表示作者高于读者,除非读者完全了解这本书,否则是不该批评的。但是等他们能这么做时,表示他们已经自我提升到与作者同样的水平了。现在他们拥有新的地位,可以运用他们的特权。如果他们现在不运用自己批评的才能,对作者来说就是不公平的事。作者已经完成他的工作—让读者与他齐头并进。这时候读者就应该表现得像是他的同辈,可以与他对话或回话。  我们要讨论的是受教的美德—这是一种长久以来一直受到误解的美德。受教通常与卑躬屈膝混为一谈。一个人如果被动又顺从,可能就会被误解为他是受教的人。相反的,受教或是能学习是一种极为主动的美德。一个人如果不能自动自发地运用独立的判断力,他根本就不可能学习到任何东西。或许他可以受训练,却不能受教。因此,最能学习的读者,也就是最能批评的读者。这样的读者在最后终于能对一本书提出回应,对于作者所讨论的问题,会努力整理出自己的想法。  我们说“最后”,是因为要能受教必须先完全听懂老师的话,而且在批评以前要能完全了解。我们还要加一句:光是努力,并不足以称得上受教。读者必须懂得如何评断一本书,就像他必须懂得如何才能了解一本书的内容。这第三组的阅读规则,也就是引导读者在最后一个阶段训练自己受教的能力。  ※ 修辞的作用  我们经常发现教学与受教之间的关系是互惠的,而一个作者能深思熟虑地写作的技巧,和一个读者能深思熟虑地掌握这本书的技巧之间,也有同样的互惠关系。我们已经看到好的写作与阅读,都是以文法与逻辑的原则为基础规则。到现在为止,我们所讨论的规则都与作者努力达到能被理解的地步,而读者努力作到理解作品的地步有关。这最后阶段的一些规则,则超越理解的范畴,要作出评论。于是,这就涉及修辞。  当然,修辞有很多的用途。我们通常认为这与演说或宣传有关。但是以最普通的意义来说,修辞和人类的任何一种沟通都有关,如果我们在说话,我们不只希望别人了解我们,也希望别人能同意我们的话。如果我们沟通的目的是很认真的,我们就希望能说服或劝导对方—更精确地说,说服对方接受我们的理论,劝导对方最终受到我们的行为与感觉的影响。  在作这样的沟通时,接受的一方如果也想同样认真,那就不但要有回应,还要做一个负责的倾听者。你对自己所听到的要有回应,还要注意到对方背后的意图。同时,你还要能有自己的主见。当你有自己的主见时,那就是你的主张,不是作者的主张了。如果你不靠自己,只想依赖别人为你作判断,那你就是在做奴隶,不是自由的人了。思想教育之受推崇,正因如此。  站在叙述者或作者的角度来看,修辞就是要知道如何去说服对方。因为这也是最终的目标,所有其他的沟通行为也必须做到这个程度才行。在写作时讲求文法与逻辑的技巧,会使作品清晰,容易理解,也是达到目标的一个过程。相对的,在读者或听者的立场,修辞的技巧是知道当别人想要说服我们时,我们该如何反应。同样的,文法及逻辑的技巧能让我们了解对方在说什么,并准备作出评论。  ※ 暂缓评论的重要性  现在你可以看出来,在精雕细琢的写作或阅读过程中,文法、逻辑和修辞这三种艺术是如何协调与掌控的。在分析阅读前两个阶段的技巧中,需要精通文法与逻辑。在第三个阶段的技巧中,就要靠修辞的艺术了。这个阶段的阅读规则建立在最广义的修辞原则上。我们会认为这些原则代表一种礼节,让读者不只是有礼貌,还能有效地回话的礼节。(虽然这不是一般的认知,但是礼节应该要有这两个功能,而不是只有前面一项礼貌的功能。)  你大概已经知道第九个阅读规则是什么了。前面已经讲过很多遍了。除非你听清楚了,也确定自己了解了,否则就不要回话。除非你真的很满意自己完成的前两个阅读阶段,否则不会感觉到可以很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有当你做到这些事时,你才有批评的权力,也有责任这么做。  这就是说,事实上,分析阅读的第三阶段最后一定要跟着前两个阶段来进行。前面两个阶段是彼此连贯的,就是初学者也能将两者合并到某种程度,而专家几乎可以完全连贯合并。他可以将整体分成许多部分,同时又能找出思想与知识的要素,与作者达成共识,找出主旨与论述,再重新架构出一个整体。此外,对初学者来说,前面两个阶段所需要做的工作,其实只要做好检视阅读就已经完成一大部分了。但是就下评论来说,即使是阅读专家,也必须跟初学者一样,不等到他完全了解是不能开始的。  以下就是我们再详细说明的第九个规则:在你说出“我同意”,“我不同意”,或“我暂缓评论”之前,你一定要能肯定地说:“我了解了。”上述三种意见代表了所有的评论立场。我们希望你不要弄错了,以为所谓评论就是要不同意对方的说法。这是非常普遍的误解。同意对方说法,与不同意对方说法都一样要花心力来作判断的。同意或不同意都有可能对,也都有可能不对。毫无理解便同意只是愚蠢,还不清楚便不同意也是无礼。  虽然乍看之下并不太明显,但暂缓评论也是评论的一种方式。那是一种有些东西还未表达的立场。你在说的是,无论如何,你还没有被说服。  你可能会怀疑,这些不过是普通常识,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说明?有两个理由。第一点,前面已经说过,许多人会将评论与不同意混为一谈(就算是“建设性”的批评也是不同意)。其次,虽然这些规则看起来很有理,在我们的经验中却发现很少有人能真正运用。这就是古人说的光说不练的道理。  每位作者都有被瞎批评的痛苦经验。这些批评者并不觉得在批评之前应该要做好前面的两个阅读步骤。通常这些批评者会认为自己不需要阅读,只需要评论就可以了。演讲的人,都会碰上一些批评者其实根本不了解他在说的是什么,就提出尖锐问题的经验。你自己就可能记得这样的例子:一个人在台上讲话,台下的人一口气或最多两口气就冒出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想你错了。”  对于这样的批评,根本不知从何答起。你惟一能做的是有礼貌地请他们重述你的论点,再说明他们对你的非难之处。如果他们做不到,或是不能用他们自己的话重述你的观点,你就知道他们其实并不了解你在说什么。这时你不理会他们的批评是绝对有道理的。他们的意见无关紧要,因为那些只是毫无理解的批评而已。只有当你发现某个人像你自己一般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时候,你才需要为他的同意而欢喜,或者为他的反对而苦恼。  这么多年来教学生阅读各种书籍的经验中,我们发现遵守规则的人少,违反规则的人很多。学生经常完全不知道作者在说些什么,却毫不迟疑地批评起作者来。他们不但对自己不懂的东西表示反对意见,更糟的是,就算他们同意作者的观点,也无法用自己的话说出个道理来。他们的讨论,跟他们的阅读一样,都只是些文字游戏而已。由于他们缺乏理解,无论肯定或否定的意见就都毫无意义,而且无知。就算是暂缓评论,如果对自己暂缓评论的内容是些什么并不明所以的话,这种暂缓的立场也不见得有什么高明。  关于这个规则,下面还有几点是要注意的。如果你在读一本好书,在你说出“我懂了”之前,最好迟疑一下。在你诚实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之前,你有一堆的工作要做呢!当然,在这一点上,你要先评断自己的能力,而这会让你的责任更加艰巨。  当然,说出“我不懂”也是个很重要的评断,但这只能在你尽过最大努力之后,因为书而不是你自己的理由才能说这样的话。如果你已经尽力,却仍然无法理解,可能是这本书真的不能理解。对一本书,尤其是一本好书来说,这样的假设是有利的。在阅读一本好书时,无法理解这本书通常是读者的错。因此,在分析阅读中,要进人第三阶段之前,必须花很多时间准备前面两个阶段的工作。所以当你说“我不懂”时,要特别注意其中并没有错在你自己身上的可能。  在以下的两种状况中,你要特别注意阅读的规则。如果一本书你只读了一部分,就更难确定自己是不是了解了这本书,在这时候你的批评也就要更小心。还有时候,一本书跟作者其他的书有关,必须看了那本书之后才能完全理解。在这种情况中,你要更小心说出“我懂了”这句话,也要更慢慢地举起你评论的长矛。  对于这种自以为是的状况,有一个很好的例子。许多文学评论家任意赞成或反对亚里士多德的《诗学》,却并不了解他在分析诗的主要论点,其实立足于他其他有关心理学、逻辑与形上学的一些著作之上。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赞成或反对的是什么。  同样的状况也发生在其他作者身上,像柏拉图、康德、亚当•斯密与马克思等人—这些人不可能在一本书中将自己所有的思想与知识全部写出来。而那些评论康德《纯粹理性批判》,却根本没看过他《实践理性批判》的人;批评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却没看过他《道德情操论》(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的人;或是谈论《共产党宣言》,却没有看过马克思《资本论》的人,他们都是在赞成或反对一些自己并不了解的东西。  ※ 避免争强好辩的重要性  评论式阅读的第二个规则的道理,与第一个一样清楚,但需要更详尽的说明与解释。这是规则十:当你不同意作者的观点时,要理性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不要无理地辩驳或争论。如果你知道或怀疑自己是错的,就没有必要去赢得那场争辩。事实上,你赢得争辩可能真的会在世上名噪一时,但长程来说,诚实才是更好的策略。  我们先从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的例子来谈这个规则。在柏拉图的《会饮篇》(Symposium)中,有一段对话:  “我不能反驳你,苏格拉底,”阿加顿说:“让我们假设你说的都对好了。”  “阿加顿,你该说你不能反驳真理,因为苏格拉底是很容易被反驳的。”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中也提到了这一段。他说:  “其实这就是我们的责任。为了追求真理,要毁掉一些我们内心最亲近的事物,尤其像我们这样的哲学家或热爱智慧的人更是如此。因为,纵使双方是挚友,我们对真理的虔诚却是超越友谊的。”  柏拉图与亚里士多德给了我们一个大多数人忽略的忠告。大多数人会以赢得辩论为目标,却没想到要学习的是真理。  把谈话当作是战争的人,要赢得战争就得为反对而反对,不论自己对错,都要反对成功。抱持着这种心态来阅读的人,只是想在书中找出反对的地方而已。这些好辩的人专门爱在鸡蛋里挑骨头,对自己的心态是否偏差,则完全置之不顾。  读者在自己书房和一本书进行对话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去赢得这场争辩。他可以掌控全局。作者也不在现场为自己辩护。如果他想要作者现身一下的虚荣,他可以很容易就做到这一点。他几乎不必读完全书就能做到。他只要翻一下前面几页就够了。  但是,如果他了解到,在与作者—活着或死了的老师—对话中,真正的好处是他能从中学到什么;如果他知道所谓的赢只在于增进知识,而不是将对方打败,他就会明白争强好辩是毫无益处的。我们并不是说读者不可以极端反对或专门挑作者的毛病,我们要说的只是:就像他反对一样,他也要有同意的心理准备。不论要同意还是反对,他该顾虑的都只有一点—事实,关于这件事的真理是什么。  这里要求的不只是诚实。读者看到什么应该承认是不必说的。当必须同意作者的观点,而不是反对的,也不要有难过的感觉。如果有这样的感觉,他就是个积习已深的好辩者。就这第二个规则而言,这样的读者是情绪化的,而不是理性的。  ※ 化解争议  第三个规则与第二个很接近。所叙述的是在提出批评之前的另一个条件。这是建议你把不同的观点当作是有可能解决的问题。第二个规则是敦促你不要争强好辩,这一个规则是提醒你不要绝望地与不同的意见对抗。一个人如果看不出所有理性的人都可能达成一致的意见,那他就会对波涛汹涌的讨论过程感到绝望。注意我们说的是“可能达成一致的意见”,而不是说每个有理性的人都会达成一致的意见。就算他们现在不同意,过一阵子他们也可能变成同意。我们要强调的重点是,除非我们认为某个不同的意见终究有助于解决某个问题,否则就会徒乱心意。  人们确实会同意、也会不同意的两个事实,来自人类复杂的天性。人是理性的动物。理性是人类表达同意的力量泉源。人类的兽性与理性中不完美的部分,则是造成许多不同意的原因。人是情绪与偏见的动物。他们必须用来沟通的语言是不完美的媒介,被情绪遮盖着,被个人的喜好渲染着,被不恰当的思想穿梭着。不过在人是理性的程度之内,这些理解上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从误解而产生的不同意见只是外表的,是可以更正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不同意是来自知识的不相当。比较无知的人和超越自己的人争论时,经常会错误地表示反对的意见。然而,学识比较高的人,有权指正比较无知的人所犯的错误。这种不同意见所造成的争论也是可以更正的。知识的不相当永远可以用教导来解决。  还有一些争论是被深深隐藏起来的,而且还可能是沉潜在理性之中。这种就很难捉摸,也难以用理性来说明。无论如何,我们刚刚所说是大部分争论形式—只要排除误解,增加知识就能解决这些争论。这两种解药尽管经常很困难,通常却都管用。因此,一个人在与别人对话时,就算有不同的意见,最后还是有希望达成共识。他应该准备好改变自己的想法,才能改变别人的想法。他永远要先想到自己可能误解了,或是在某一个问题上有盲点。在争论之中,一个人绝不能忘了这是教导别人,也是自己受教的一个机会。  问题在许多人并不认为争议是教导与受教的一个过程。他们认为任何事都只是一个观点问题。我有我的观点,你也有你的,我们对自己的观点都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就像我们对自己的财产也有同样的权利。如果沟通是为了增进知识,从这个角度出发的沟通是不会有收获的。这样的交谈,顶多像是一场各持己见的乒乓球赛,没有人得分,没有人赢,每个人都很满意,因为自己没有输—结果,到最后他还是坚持最初的观点。  如果我们也是这样的观点,我们不会—也写不出这本书来。相反的,我们认为知识是可以沟通传达的,争议可以在学习中获得解决。如果真正的知识(不是个人的意见)是争议的焦点,那么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争议或者只是表面的,借由达成共识或心智的交流就可以消除,或者就算真正存在,仍然可以借由长期的过程以事实与理性来化解。有理性的争议方法就是要有长久的耐心。简短来说,争议是可争辩的事物。除非双方相信透过相关证据的公开,彼此可以借由理性来达成一种理解,进而解决原始的争议议题,否则争议只是毫无意义的事。  第三个规则要如何应用在读者与作者的对话中呢?这个规则要怎样转述成阅读的规则呢?当读者发现自己与书中某些观点不合时,就要运用到这个规则了。这个规则要求他先确定这个不同的意见不是出于误解。再假设这个读者非常注意,除非自己真的了解,而且确实毫无疑问,否则不会轻易提出评断的规则,那么,接下来呢?  接下来,这个规则要求他就真正的知识与个人的意见作出区别。还要相信就知识而言,这个争议的议题是可以解决的。如果他继续进一步追究这个问题,作者的观点就会指引他,改变他的想法。如果这样的状况没有发生,就表示他的论点可能是正确的,至少在象征意义上,他也有能力指导作者。至少他可以希望如果作者还活着,还能出席的话,作者也可能改变想法。  你可能还记得上一章的结尾部分谈过一点这个主题。如果一个作者的主旨没有理论基础,就可以看作是作者个人的意见。一个读者如果不能区别出知识的理论说明与个人观点的阐述,那他就无法从阅读中学到东西。他感兴趣的顶多只是作者个人,把这本书当作是个人传记来读而已。当然,这样的读者无所谓同意或不同意,他不是在评断这本书,而是作者本身。  无论如何,如果读者基本的兴趣是书籍本身,而不是作者本身,对于自己有责任评论这件事就要认真地对待。在这一点上,读者要就真正的知识与他个人观点以及作者个人观点之不同之处,作出区分。因此,除了表达赞成或反对的意见之外,读者还要作更多的努力。他必须为自己的观点找出理由来。当然,如果他赞同作者的观点,就是他与作者分享同样的理论。但是如果他不赞同,他一定要有这么做的理论基础。否则他就只是把知识当作个人观点来看待了。  因此,以下是规则十一,尊重知识与个人观点的不同,在作任何评断之前,都要找出理论基础。  顺便强调的是,我们并不希望大家认为我们主张有许多“绝对”的知识。我们前一章提到的自明之理,对我们来说是不能证明,也无法否定的真理。然而,大多数的知识都无法做到绝对的地步。我们所拥有的知识都是随时可以更正的。我们所知道的知识都有理论支持,或至少有一些证据在支持着,但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新的证据,或许就会推翻我们现在相信的事实。  不过这仍然不会改变我们一再强调区别知识与意见的重要性。如果你愿意,那么知识存在于可以辩护的意见之中—那些有某种证据支持的意见。因此,如果我们真的知道些什么,我们就要相信我们能以自己所知来说服别人。至于“意见”,就我们一直使用这个字眼的意义来说,代表没有理论支持的评断。所以谈到“意见”的时候,我们一直和“只是”或“个人”等词汇联用。当我们除了个人的感觉与偏见,并没有其他证据或理由来支持一个陈述,就说某件事是真理的话,那未免儿戏了。相对地如果我们手中有一些有理性的人都能接受的客观证据,我们就可以说这是真理,而我们也知道这么说没错。  现在我们要摘要说明这一章所讨论的三个规则。这三个规则在一起所说明的是批评式阅读的条件,而在这样的阅读中,读者应该能够与作者“辩论”。  第一:要求读者先完整地了解一本书,不要急着开始批评。第二:恳请读者不要争强好辩或盲目反对。第三:将知识上的不同意见看作是大体上可以解决的问题。这个规则再进一步的话,就是要求读者要为自己不同的意见找到理论基础,这样这个议题才不只是被说出来,而且会解释清楚。只有这样,才有希望解决这个问题。   第十一章赞同或反对作者  一个读者所能说的第一件事是他读懂了,或是他没读懂。事实上,他必须先说自己懂了,这样才能说更多的话。如果他没懂,就应该心平气和地回头重新研究这本书。  在第二种难堪的情况中,有一个例外。“我没懂”这句话也可能本身就是个评论。但下这个评论之前,读者必须有理论支持才行。如果问题出在书本,而不是读者自己,他就必须找出问题点。他可以发现这本书的架构混乱,每个部分都四分五裂,各不相干,或是作者谈到重要的字眼时模棱两可,造成一连串的混淆困扰。在这样的状态中,读者可以说这本书是没法理解的,他也没有义务来作评论。  然而,假设你在读一本好书,也就是说这是一本可以理解的书。再假设最后你终于可以说:“我懂了!”再假设除了你看懂了全书之外,还对作者的意见完全赞同,这样,阅读工作才算是完成了。分析阅读的过程已经完全结束。你已经被启发,被说服或被影响了。当然,如果你对作者的意见不同意或暂缓评论,我们还会有进一步的考量。尤其是不同意的情况比较常见。  作者与读者争辩—并希望读者也能提出辩驳时—一个好的读者一定要熟悉辩论的原则。在辩论时他要有礼貌又有智慧。这也是为什么在这本有关阅读的书中,要另辟一章来谈这个问题的原因。当读者不只是盲目地跟从作者的论点,还能和作者的论点针锋相对时,他最后才能提出同意或反对的有意义的评论。  同意或反对所代表的意义值得我们进一步讨论。一位读者与作者达成共识后,掌握住他的主旨与论述,便是与作者心意相通了。事实上,诠释一本书的过程是透过言语的媒介,达到心灵上的沟通。读懂一本书可以解释为作者与读者之间的一种认同。他们同意用这样的说法来说明一种想法。因为这样的认同,读者便能透过作者所用的语言,看出他想要表达的想法。  如果读者读懂了一本书,怎么会不同意这本书的论点呢?批评式阅读要求他保持自己的想法。但是当他成功地读懂这本书时,便是与作者的心意合一了。这时他还有什么空间保持自己的想法呢?  有些人不知道所谓的“同意”其实是包含两种意义的,于是,错误的观念就形成前面的难题。结果,他们误以为两人之间如果可以互相了解,便不可能不同意对方的想法。他们认为反对的意见纯粹来自不了解。  只要我们想想作者都是在对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作出评论,这个错误就很容易看出来了。他声称提供给我们有关事物存在与行动的理论知识,或是我们该做些什么的实务知识,当然,他可能是对的,也可能是错的。只有当他说的是事实,而且提出相关的证据时,他的说法才成立。否则就是毫无根据的说辞。  譬如你说:“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我们可能会认为你说的是人生而具有的智慧、力量与其他能力都是相同的。但就我们对事实的观察,我们不同意你的观点。我们认为你错了。但也可能我们误解你了。或许你要说的是每个人的政治权利是平等的。因为我们误解了你的意思,所以我们的不同意是毫无意义的。现在假设这个误解被纠正了。仍然可能有两种回答。我们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但是这时如果我们不同意,我们之间就出现了一个真正的议题。我们了解你的政治立场,但我们的立场与你相反。  只有当双方都了解对方所说的内容时,关于事实或方向的议题—关于一件事是什么或该如何做的议题—才是真实的。在讨论一件事时,双方都要对文字上的应用没有意见之后,才能谈到同意或不同意的观点。这是因为(不是尽管),当你透过对一本书的诠释理解,与作者达成了共识之后,才可以决定同意他的论点,或是不同意他的立场。  ※ 偏见与公正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读懂了一本书,但是却不同意作者的状况。如果你都接受前一章所谈的规则,那么你的不同意就是因为作者在某一点上出错了。你并没有偏见,也不是情绪化。因为这是事实,那么要作到理想化的辩论就必须满足以下三种条件:  第一点,因为人有理性的一面,又有动物的一面,所以在争辩时就要注意你会带进去的情绪,或是在当场引发的脾气。否则你的争论会流于情绪化,而不是在说理了。当你的情绪很强烈时,你可能会认为自己很有道理。  第二点,你要把自己的前提或假设摊出来。你要知道你的偏见是什么—这也是你的预先评断。否则你就不容易接受对手也有不同假设的权利。一场好的辩论是不会为假设而争吵的。譬如作者明白地请你接受某个前提假设,你就不该因为也可以接受相反的前提假设就不听他的请求。如果你的偏见正好在相反的那一边,而你又不肯承认那就是偏见,你就不能给作者一个公平的机会表达意见了。  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派别之争几乎难以避免地会造成一些盲点,要化解这些盲点,应尽力尝试不偏不倚。当然,争论而不想有派别之分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在争论时应该多一点理性的光,少一点激情的热,每个参与辩论的人至少都该从对方的立场来着想。如果你不能用同理心来阅读一本书,你的反对意见会更像是争吵,而不是文明的意见交流。  理想上,这三种心态是明智与有益的对话中必要的条件。这三种要件显然也适用在阅读上—那种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对话上。对一个愿意采取理性争论方式的读者来说,每一个建议对他都是金玉良言。  但这只是理想,仅能做到近似而已。我们不敢对人抱持这样的奢望。我们得赶快承认,我们也充分地注意到自己的缺点。我们也会违反我们自己所定的辩论中该有的明智规则。我们发现自己也会攻击一本书,而不是在评论,我们也会穷追猛打,辩不过的时候也继续反对,把自己的偏见讲得理直气壮,好像我们比作者要更胜一筹似的。  然而,无论如何,我们仍然相信,作者与读者的对话及批评式的阅读,是可以相当有纪律的。因此,我们要介绍一套比较容易遵守,可以取代这三种规则的替代方法。这套方法指出四种站在对立角度来评论一本书之道。我们希望即使读者想要提出这四种评论时,也不会陷人情绪化或偏见的状态中。  以下是这四点的摘要说明。我们的前提是读者能与作者进行对话,并能回应他所说的话。在读者说出:“我了解,但我不同意。”之后,他可以用以下的概念向作者说明:(1)你的知识不足(uninformed)。(2)你的知识有错误(misinformed)。(3)你不合逻辑—你的推论无法令人信服。(4)你的分析不够完整。  这四点可能并不完整,不过我们认为已经够了。无论如何,这确实是一位读者在不同意时,基本上可以作出的重点声明。这四个声明多少有点独立性。只用其中一点,不会妨害到其他重点的运用。每个重点或全部的重点都可以用上,因为这些重点是不会互相排斥的。  不过,再强调一次,读者不能任意使用这些评论,除非他确定能证明这位作者是知识不足、知识有误或不合逻辑。一本书不可能所有的内容都是知识不足或知识有误。一本书也不可能全部都不合逻辑。而要作这样评论的读者,除了要能精确地指认作者的问题之外,还要能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论点才行。他要为自己所说的话提出理由来。  ※ 判断作者的论点是否正确  这四个重点之中,第四个重点与前三个略微不同,我们会继续讨论这一点。我们先简单地谈一下前三点,再谈第四点。  (1)说一位作者知识不足,就是在说他缺少某些与他想要解决的问题相关的知识。在这里要注意的是,除非这些知识确实相关,否则就没有理由作这样的评论。要支持你的论点,你就要能阐述出作者所缺乏的知识,并告诉他这些知识如何与这个问题有关,如果他拥有这些知识会如何让他下一个不同的结论。  我们还要补充说明一点。达尔文缺乏基因遗传学的知识,这些是由孟德尔及后继者研究证实的知识。在他的《物种起源》中,最大的缺点就是他对遗传机能的知识一无所知。吉朋,则缺乏一些后来的历史学家研究证明所显示出罗马沦亡的关键点。通常,在科学与历史中,前人缺乏的知识都是由后来的人发掘出来的。科技的进步与时间的延长,使得大部分的研究调查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在哲学领域中,状况却可能相反。似乎时间越久远,知识只有衰退,而毫无增进。譬如古人就已经懂得分辨出人的意识、想像与理解力。在18世纪,休谟(David Hume)的作品中对人的想像与思想的区别一无所知,然而早期的哲学家早已建立起这个概念了。  (2)说一位作者的知识错误,就是说他的理念不正确。这样的错误可能来自缺乏知识,但也可能远不只于此。不论是哪一种,他的论点就是与事实相反。作者所说的事实或可能的事实,其实都是错的,而且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作者是在主张他自己其实并没有拥有的知识,当然,除非这样的缺点影响到作者的结论,否则并没必要指出来。要作这个评论,你必须要能说明事实,或是能采取比作者更有可能性的相反立场来支持你的论点。  譬如斯宾诺莎的一本政治论著中,谈到民主是比专制更原始的一种政治形态。这与已经证实的政治史实完全相反。斯宾诺莎这个错误的观点,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论述。亚里士多德误以为在动物的传宗接代中,雌性因素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结果导致一个难以自圆其说的生殖过程的结论。阿奎那的错误在他认为天体与星球是截然不同的,因为他认为前者只会改变位置,此外无从改变。现代的天文学家更正了这个错误,而使得古代及中世纪的天文学往前迈进一大步。但是他这个错误只与部分内容相关。他出了这个错,却不影响他在形上学的论点,他认为所有可知觉的事物都是由内容及形式所组成的。  前两点的批评是互相有关联的。知识不足,就可能造成我们所说的知识错误。此外,任何人的某种知识错误,也就是在那方面知识不足。不过,这两种不足在消极与积极面上的影响,还是有差别的。缺乏相关的知识,就不太可能解决某个特定的问题,或支持某一种结论。错误的知识却会引导出错误的结论,与站不住脚的解答。这两个评论合.在一起,指出的是作者的前提有缺陷。他需要充实知识。他的证据与论点无论在质与量上都还不够好。  (3)说一位作者是不合逻辑的,就是说他的推论荒谬。、一般来说,荒谬有两种形态。一种是缺乏连贯,也就是结论冒出来了,却跟前面所说的理论连不起来。另一种是事件变化的前后不一致,也就是作者所说的两件事是前后矛盾的。要批评这两种问题,读者一定要能例举精确的证据,而那是作者的论点中所欠缺的使人信服的力量。只要当主要的结论受到这些荒谬推论的影响时,这个缺点才要特别地提出来。一本书中比较无关的部分如果缺乏信服力,也还说得过去。  第三点比较难以例举说明。因为真正的好书,很少在推论上出现明显的错误。就算真的发生了,通常也是精巧地隐藏起来,只有极有洞察力的读者才能发掘出来。但是我们可以告诉你一个出现在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中的谬论。马基雅维里说:  所有的政府,不论新或旧,主要的维持基础在法律。如果这个政府没有很好的武装力量,就不会有良好的法律。也就是说,只要政府有很好的武装力量,就会有好的法律。  所谓良好的法律来自良好的警察力量,所谓只要警察力量是强大的,法律也自然是良好的,是不通的。我们暂且忽略这个议题中高度的可疑性。我们关心的只是其中的连贯性。就算我们说快乐来自于健康比好法律来自有效力的警察力量还要有道理一些,但是也不能跟着说:健康的人都是快乐的人。  在霍布斯的《法律的原理》(Elements of Law)中,他主张所有的物体不过是在运动中的物质数量而已。他说在物体的世界中是没有品质可言的。但是在另一个地方,他主张人本身就不过是个物体,一组在运动中的原子的组合。他一方面承认人有感官品质的存在—颜色、气味、味觉等等—一方面又说这都不过是大脑中原子的运动所造成的。这个结论与前面第一个论点无法呼应,在那个论点中他说的是在运动中的物体是没有品质的。他所说的所有运动中的物体,应该也包括任何一组特殊的物体,大脑的原子运动自然也该在其中才对。  这第三个批评点与前两个是互相关联的。当然,有时候作者可能没法照他自己所提的证据或原则得出结论。这样他的推论就不够完整。但是这里我们主要关心的还是一个作者的理论根据很好,导出来的结论却很差的情况。发现作者的论点没有说服人的力量,是因为前提不正确或证据不足,虽然很有趣,但却一点也不重要。  如果一个人设定了很完整的前提,结论却伺题百出,那从某个角度而言,就是他的知识有错误。不过,到底这些错误的论述来自推论有毛病的问题,还是因为一些其他的缺点,特别像是相关知识不足等等,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倒是值得我们细细推敲的.  ※ 判断作者论述的完整性  我们刚谈过的前面三个批评点,是与作者的声明与论述有关的。让我们谈一下读者可以采取的第四个批评点。这是在讨论作者是否实际完成了他的计划—也就是对于他的工作能否交待的满意度。  在开始之前,我们必须先澄清一件事。如果你说你读懂了,而你却找不出证据来支持前面任何一个批评点•的话,这时你就有义务要同意作者的任何论点。这时你完全没有自主权。你没有什么神圣的权利可以决定同意或不同意。  如果你不能用相关证据显示作者是知识不足、知识有误,或不合逻辑,你就不能反对他。你不能像很多学生或其他人说的:“你的前提都没有错,推论也没问题,但我就是不同意你的结论。”这时候你惟一能说的可能只是你“不喜欢”这个结论。你并不是在反对。你只在表达你的情绪或偏见。如果你已经被说服了,就该承认。(如果你无法提出证据来支持前三项批评点,但仍然觉得没有被作者说服,可能在一开始时你就不该说你已经读懂了这本书。)  前面三个批评点与作者的共识、主旨与论述有关。这些是作者开始写作时要用来解决问题的要素。第四点—这本书是否完整了—与整本书的架构有关。  (4)说一位作者的分析是不完整的,就是说他并没有解决他一开始提出来的所有问题,或是他并没有尽可能善用他手边的资料,或是他并没有看出其间的含意与纵横交错的关系,或是他没法让自己的想法与众不同。但这还不够去说一本书是不完整的。任何人都可以这样评论一本书。人是有限的,他们所做的任何工作也都是有限的,不完整的。因此,作这样的评论是毫无意义的。除非读者能精确地指出书中的问题点—不论是来自他自己的努力求知,或是靠其他的书帮忙—才能作这样的批评。  让我们作一个简要的说明。在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中,有关政府形态的分析是不完整的。因为他受时代的限制,以及他错误地接受奴隶制度,亚里士多德没有想到,或说构想到,真正的民主架构在人民的普选权。他也没法想像到代议政治与现代的联邦体制。如果有的话,他的分析应该延伸到这些政治现实才行。欧几里得的《几何原理》也是叙述不完整。因为欧几里得没想到平行线之间其他的公理。现代几何学提出了其他的假设,补足了这个缺陷。杜威的《如何思考》(How We Think),关于思考的分析是不完整的。因为他没有提到在阅读时产生的思考,在老师指导之下的思考,以及在研究发现时所产生的思考。对相信人类永生的基督徒而言,埃比克泰德(Epictetus)或奥勒留(Marcus Aurelius)有关人类幸福的论述也是不完整的。  严格来说,第四点并不能作为不同意一个作者的根据。我们只能就作者的成就是有限的这一点而站在对立面上。然而,当读者找不出任何理由提出其他批评点而同意一本书的部分理论时,或许会因为这第四点,关于一本书是不完整的论点,而暂缓评论整本书。站在读者的立场,暂缓评论一本书就是表示作者并没有完全解决他提出的问题。  阅读同样领域的书,可以用这四种评论的标准来作比较。如果一本书能比另一本书说出较多的事实,错误也较少,就比较好一点。但如果我们想要借读书来增进知识,显然一本能对主题作最完整叙述的书是最好的。这位作者可能会缺乏其他作者所拥有的知识;这位作者所犯的错误,可能是另一位作者绝不会发生的;即使是相同的根据,这位作者的说服力也可能比不上另一位作者。但是唯有比较每位作者在分析论点时的完整性,才是真正有深度的比较。比较每本书里有效而且突出的论点有多少,就可以当作评断其完整性的参考了。这时你会发现能与作者找出共同的词义是多么有用了。突出的词义越多,突出的论述也就越多。  你也可能观察到第四个批评点与分析阅读的三个阶段是息息相关的。在拟大纲的最后阶段,就是要知道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诠释一本书的最后阶段,就是要知道作者解决了哪些问题,还有哪些问题尚未解决。批评一本书的最后阶段,就是要检视作者论述的完整性。这跟全书大纲,作者是否把问题说明清楚,也跟诠释一本书,衡量他多么完满地解决了问题都有关。  ※ 分析阅读的三阶段  现在我们已经大致完成了分析阅读的举证与讨论。我们现在要把所有的规则按适当的次序,用合宜的标题写出来:  一、 分析阅读的第一阶段:找出一本书在谈些什么的规则  (1) 依照书的种类与主题来分类。  (2) 使用最简短的文字说明整本书在谈些什么。  (3) 将主要部分按顺序与关联性列举出来。将全书的大纲列举出来,并将各个部分的大纲也列出来。  (4) 确定作者想要解决的问题。  二、 分析阅读的第二阶段:诊释一本书的内容规则  (5)诊释作者的关键字,与他达成共识。  (6)由最重要的句子中,抓住作者的重要主旨。  (7)知道作者的论述是什么,从内容中找出相关的句子,再重新架构出来。  (8)确定作者已经解决了哪些问题,还有哪些是没解决的。再判断哪些是作者知道他没解决的问题。  三、 分析阅读的第三阶段:像是沟通知识一样地评论一本书的规则  A. 智慧礼节的一般规则  (9)除非你已经完成大纲架构,也能诠释整本书了,否则不要轻易批评。(在你说出:“我读懂了!”之前,不要说你同意、不同意或暂缓评论。)  (10)不要争强好胜,非辩到底不可。  (11)在说出评论之前,你要能证明自己区别得出真正的知识与个人观点的不同。
   
    B.批评观点的特别标准  (12)证明作者的知识不足。  (13)证明作者的知识错误。  (14)证明作者不合逻辑。  (15)证明作者的分析与理由是不完整的。  注意:关于最后这四点,前三点是表示不同意见的准则,如果你无法提出相关的佐证,就必须同意作者的说法,或至少一部分说法。你只能因为最后一点理由,对这本书暂缓评论。  本书在第七章结尾时,已经提出分析阅读的前四个规则,以便帮助你回答对一本书提出来的一个基本向题:这本书大体上来说是在谈些什么?同样的,在第九章的结尾,诠释一本书的四个规则能帮助你回答第二个问题,这也是你一定会问的问题:这本书详细的内容是什么?作者是如何写出来的?很清楚,剩下来的七个阅读规则—评论的智慧礼节、批评观点的特别标准—能帮助你回答第三与第四个基本问题。你一定还记得这两个问题:这是真实的吗?有意义吗?  “这是真实的吗?''的问题,可以拿来问我们阅读的任何一种读物。我们可以对任何一种读物提出“真实性”的疑问—数学、科学、哲学、历史与诗。人类发挥心智所完成的作品,如果就其真实性而受到赞美,可说是再也没有比这更高的评价了。同样的,就其真实性而进行批评,也是认真对待一部正经作品的态度。但奇怪的是,近几年来,在西方社会中,第一次出现了这种最高评价的标准逐渐丧失的现象。赢得批评家的喝彩,广受大众瞩目的书本,几乎都是在嘲弄事实的作品—越是夸大,效果越好。大部分读者,特别是阅读流行读物的读者,在使用不同的评论标准赞美或责难一本书—这本书是否新奇、哗众取宠,有没有诱惑力,有没有威力能迷惑读者的心等等,而不是在这本书的真实性,论点是否清晰,或是启发人心的力量上。这些标准之所以落伍,或许是现代有许多非科学类的作者,他们对于真实性要求不高的原因。我们可以推想这样的危机:如果任何有关真实的作品不再是关心的焦点时,那么愿意写作、出版、阅读这样的书的人就更少了。  除非你阅读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是真实的,否则你用不着再读下去。就算是这样,你还是要面对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是为了追求知识而阅读,除非你能判断作者所提出的事实的意义,或者应该具备的意义,否则称不上有头脑的阅读。作者所提出的事实,很少没经过有意无意的诠释。尤其如果你读的是文摘类的作品,那都是根据某种意义,或某种诠释原则而过滤过的事实。如果你阅读的是启发性的作品,这个问题更是没有终了的时刻。在学习的任何一个阶段,你都要回顾一下这个问题:“这究竟有没有意义?”  我们已经提过的这四个问题,总结了身为读者应尽的义务。前三个,与人类语言的沟通天性有关。如果沟通并不复杂,就用不着做出大纲来。如果语言是完美的沟通媒介,而不是有点不透明,就用不着诠释彼此的想法了。如果错误与无知不会局限真实或知识,我们也根本用不着批评T。第四个间题区别讯息(information)与理解(understanding)之间的差异。如果你阅读的读物是以传递讯息为主,你就要自己更进一步,找出其中的启发性来。即使你被自己阅读的东西所启发了,你也还要继续往前探索其中的意义。  在进入本书的第三篇之前,或许我们该再强调一次,这些分析阅读的规则是一个理想化的阅读。没有多少人用过这样的方法来阅读一本书。而使用过这些方法的人,可能也没办法用这些规则来阅读许多本书。无论如何,这些规则只是衡量阅读层次的理想标准。你是个好读者,也就能达到你应该达到的阅读层次。  当我们说某人读书“读得很好”(Well-read)时,我们心中应该要有这些标准来作衡量的依据。太多时候,我们是用这样的句子来形容一个人阅读的量,而非阅读的质。一个读得很广泛,却读不精的人,与其值得赞美,不如值得同情。就像霍布斯所说:“如果我像一般人一样读那么多书,我就跟他们一样愚蠢了。”  伟大的作者经常也是伟大的读者,但这并不是说他们阅读所有的书。只是在我们的生活中,阅读是不可或缺的。在许多例子中,他们所阅读的书比我们在大学念的书还要少,但是他们读得很精。因为他们精通自己所阅读的书,他们的程度就可以跟作者相匹敌。他们有权被称作权威人士。在这种状况下,很自然地,一个好学生通常会变成老师,而一位好的读者也会变成作者。  我们并不是企图要指引你开始写作,而是要提醒你,运用本书所提供的规则,仔细地阅读一本书,而不是浮面地阅读大量的书,就是一个好读者能达到的理想境界了。当然,许多书都值得精读。但有更多的书只要浏览一下就行了。要成为一个好读者,就要懂得依照一本书的特质,运用不同的阅读技巧来阅读。   第十二章辅助阅读  除了书籍本身之外,任何辅助阅读我们都可以称作是外在的阅读。所谓“内在阅读”(intrinsic reading),意思是指阅读书籍的本身,与所有其他的书都是不相关的。而“外在阅读”(extrinsic reading)指的是我们借助其他一些书籍来阅读一本书。到目前为止,我们故意避免谈到外在的辅助阅读。我们前面所谈的阅读规则,是有关内在阅读的规则—并不包括到这本书以外的地方寻找意义。有好几个理由让我们坚持到现在,一直将焦点集中在身为读者的基本工作上—拿起一本书来研究,运用自己的头脑来努力',不用其他的帮助。但是如果一直这样做下去,可能就错了。外在阅读可以帮上这个忙。有时候还非要借助外在阅读,才能完全理解一本书呢!  我们一直到现在才提出外在阅读的一个理由是:在理解与批评一本书的过程中,内在与外在的阅读通常会混在一起。在诠释、批评与做大纲时,我们都难免受到过去经验的影响。在阅读这本书之前,我们一定也读过其他的书。没有人是从分析阅读开始阅读第一本书的。我们可能不会充分对照其他书籍或自己生活里的经验,但是我们免不了会把某一位作者对某件事的声明与结论,拿来跟我们所知的,许多不同来源的经验作比较。这也就是俗话说的,我们不应该,也不可能完全孤立地阅读一本书。  但是要拖到现在才提出外在阅读的主要理由是:许多读者太依赖外在的辅助了,我们希望你了解这是毫无必要的。阅读一本书时,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本字典,其实是个坏主意。当然这并不是说你在碰到生字时也不可以查字典。同样地,一本书困扰住你时,我们也不会建议你去阅读评论这本书的文章。整体来说,在你找寻外力帮助之前,最好能自己一个人阅读。如果你经常这么做,最后你会发现越来越不需要外界的助力了。  外在的辅助来源可以分成四个部分。在这一章中,我们会依照以下的顺序讨论出来:第一,相关经验。第二,其他的书。第三,导论与摘要。第四,工具书。  要如何运用或何时运用这些外在的辅助资料,我们无法针对特例一一说明,但我们可以作一般性的说明。根据一般的阅读常识来说,你依照内在阅读的规则尽力将一本书读完之后,却还是有一部分不懂或全部都不懂时,就应该要找外在的帮助了。  ※ 相关经验的角色  有两种形态的相关经验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在阅读时有困难的书。在第六章,我们已经谈到一般经验与特殊经验的不同之处。一般经验适用于任何一个活着的男人跟女人。特殊经验则需要主动地寻找,只有当一个人碰到困难时才会用得上。特殊经验的最佳例子就是在实验室中进行的实验,但也不一定需要有实验室。譬如一位人类学家的特殊经验可以是旅行到亚马逊流域,去研究一个尚未被开发的原始土著的居住形态。他因此增加了一些别人没有的特殊经验,也是许多人不可能有的经验。如果大多数科学家探险过那个区域之后,他的经验就失去了独特性。同样的,太空人登陆月球也是非常特殊的经验,而月球并不是一般人习以为常的实验室。大多数人并没有机会知道居住在没有空气的星球上是什么滋味,而在这成为一般经验之前,大多数人还是会保持这样的状态。同样的,上面有庞大地心引力的木星,在一般人心中也会继续想成一个像实验室般的地方,而且可能会一直如此。  一般的经验并不一定要每个人都有才叫一般。一般(Common)与全体(Universal)是有点差别的。譬如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历生下来就有父母的经验,因为有些人一出生就是孤儿。然而,家庭生活却是一般人的普通经验,因为这是大多数男人跟女人在正常生活中的体验。同样的,性爱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经验,但是这是个共通的经验,因此我们称这个经验为一般经验。有些男人或女人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但是这个经验被绝大多数的人类共享着,因此不能称作特殊经验。(这并不是说性爱经验不能在实验室中作研究,实际上也有很多人在做了。)被教导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经验,有些人从未上过学,但是这也属于一般经验。  这两种经验主要是跟不同的书籍有关。一般经验在一方面与阅读小说有关,另一方面与阅读哲学书籍有关。判断一本小说的写实性,完全要依赖一般的经验。就像所有的人一样,我们从自己的生活体验来看这本书是真实或不够真实。哲学家与诗人一样,也是诉诸人类的共通经验。他并没有在实验室工作,或到外面作专门的研究调查。因此你用不着外界特殊经验的辅助,就能理解一位哲学家的主要原则。他谈的是你所知道的一般经验,与你每天生活中所观察到的世界。  特殊经验主要是与阅读科学性作品有关。要理解与判断一本科学作品所归纳的论点,你就必须了解科学家所作的实验报告与证明。有时候科学家在形容一个实验时栩栩如生,你读起来一点困难也没有。有时说明图表会帮助你了解这些像是奇迹般的描述。  阅读历史作品,同时与一般经验及特殊经验都有关。这是因为历史掺杂着虚构与科学的部分。从一方面来说,口述历史是个故事,有情节、角色、插曲、复杂的动作、高潮、余波。这就像一般经验也适用于阅读小说跟戏剧一样。但是历史也像科学一样,至少有些历史学家自己研究的经验是相当独特的。他可能有机会阅读到一些机密文件,而一般人如果阅读这些文件是会有麻烦的。他可能作过广泛的研究,不是进人残存的古老文明地区,就是访问过偏远地区的人民生活。  要怎样才能知道你是否适当地运用自己的经验,来帮助你读懂一本书呢?最确定的测验方式就是我们讨论过的方式,跟测验你的理解力一样,问问你自己:在你觉得自己了解了的某一点上,能不能举出一个实例来?很多次我们要学生这么做,学生们却答不出来。他们看起来是了解了某个重点,但叫他起来举例说明时,他又是一脸茫然的样子。显然,他们并不是真的读懂了那本书。在你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掌握一本书时,不妨这样测验一下你自己。以亚里士多德在《伦理学》中讨论的道德为例,他一再强调,道德意味着过与不及之间的状态。他举出了一些具体的例子,你能同样举出类似的例子吗?如果可以,你就大致了解了他的重点。否则你该重新回到原点,再读一次他的论点。  ※ 其他的书可以当作阅读时的外在助力  在后面我们会讨论到主题阅读,那是在同一个主题下,阅读很多本书。此刻,我们要谈的是阅读其他的书籍,以辅助我们阅读某一本书的好处。  我们的建议尤其适用于所谓巨著。一般人总是抱着热忱想要阅读巨著,但是当他绝望地感觉到自己无法理解这本书时,热忱很快便消退了。其中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一般人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好好地阅读一本书。但还不只如此,还有另一个原因:他们认为自己应该能够读懂自己所挑选的第一本书,用不着再读其他相关的著作。他们可能想要阅读联邦公报,却没有事前先看过联邦条例和美国宪法。或是他们读了这些书,却没有看看孟德斯鸿的《论法的精神》与卢梭的《社会契约论》。  许多伟大的作品不只是互相有关联,而且在写作时还有特定的先后顺序,这都是不该忽略的事。后人的作品总是受到前人的影响。如果你先读前一位的作品,他可能会帮助你了解后人的作品。阅读彼此相关的书籍‘,依照写作的时间顺序来读,对你了解最后写的作品有很大帮助。这就是外在辅助阅读的基本常识与规则。  外在辅助阅读的主要功用在于延伸与一本书相关的内容脉络。我们说过文章的脉络有助于诠释字义与句子,找出共识与主旨。就像一整本书的脉络是由各个部分贯穿起来一样,相关的书籍也能提供一个大型的网路脉络,以帮助你诠释你正在阅读的书。  我们经常会发现,一本伟大的著作总会有很长的对话部分。伟大的作者也是伟大的读者,想要了解他们,不妨读一读他们在读的书。身为读者,他们也是在与作者对话,就像我们在跟我们所阅读的书进行对话一样。只不过我们可能没写过其他的书。  想要加人这样的谈话,我们一定要读与巨著相关的著作,而且要依照写作前后的年表来阅读。有关这些书的对话是有时间顺序的。时间顺序是最基本的,千万不要忽略了。阅读的顺序可以是从现代到过去,也可以从过去到现代。虽然从过去读到现代的作品因为顺其自然而有一定的好处,不过年代的角度也可以倒过来观察。  顺便提醒一下,比起科学与小说类的书,阅读历史与哲学的书时,比较需要阅读相关的书籍。尤其是阅读哲学书时更重要,因为哲学家互相都是彼此了不起的读者。在小说与戏剧中,这就比较不重要了。如果真是好作品,可以单独阅读。当然一些文评家并不想限制自己这么做。  ※ 如何运用导读与摘要  第三种外在的辅助阅读包括导读(commentary)与摘要(abstract)。这里要强调的是,在运用这些资料时要特别聪明,也就是要尽量少用。这么说有两个理由。  第一,一本书的导读并不一定都是对的。当然,这些导读的用处很大,但却并不像我们希望的那样经常有用。在大学的书店里,到处都有阅读手册(handbook)与阅读指南(manual)。高中生也常到书店买这类书。这种书就经常产生误导。这些书都号称可以帮助学生完全了解老师指定他们阅读的某本书,但是他们的诠释有时错得离谱,除此之外,他们也实际上惹怒了一些老师与教授。  但是就这些导读的书籍而言,我们不能不承认它们往往对考试过关大有助益。此外,好像是为了要与某些被惹恼的老师取得平衡,有些老师上课也会使用这些书。  尽量少用导读的第二个原因是,就算他们写对了,可能也不完整。因此,你可能在书中发现一些重点,而那些导读者却没有发现到。阅读这类导读,尤其是自以为是的导读,会限制你对一本书的理解,就算你的理解是对的。  因此,我们要给你一些关于如何使用导读的建议。事实上,这已经很相当于外在阅读的基本规则。内在阅读的规则是在阅读一本书之前,你要先看作者的序与前言。相反地,外在的阅读规则是除非你看完了一本书,否则不要看某个人的导读。这个规则尤其适用于一些学者或评论家的导言。要正确地运用这些导读,必须先尽力读完一本书,然后还有些问题在干扰着你时,你才运用这些导读来解答问题。如果你先读了这些导读,可能会让你对这本书产生曲解。你会只想看那些学者或批评家提出的重点,而无法看到可能同样重要的其他论点。  如果是用这样的方法阅读,附带读一些这类的导读书籍是很有趣的事。你已经读过全书,也都了解了。而那位导读者也读过这本书,甚至可能读了好几次,他对这本书有自己的理解。你接近他的作品时,基本上是与他站在同一个水平上的。然而如果你在阅读全书之前,先看了他的导读手册,你就隶属于他了。  要特别注意的是,你必须读完全书之后,才能看这类诠释或导读手册,而不是在之前看。如果你已经看过全书,知道这些导读如果有错,是错在哪里,那么这样的导读就不会对你造成伤害。但是如果你完全依赖这样的书,根本没读过原书,你的麻烦就大了。  还有另一个重点。如果你养成了依赖导读的习惯,当你找不到这类书时,你会完全不知所措。你可能可以借着导读来了解某一本作品,但一般而言,你不会是个好读者。  这里所说的外在阅读的规则也适用于摘录或情节摘要之类的作品。他们有两种相关的用途,也只有这两种。第一,如果你已经读过一本书,这些摘要能唤醒你的记忆。理想上,在分析阅读时,你就该自己作这样的摘要。但如果你还没这样做,一份内容摘要对你来说是有帮助的。第二,在主题阅读时,摘要的用处很大,你可以因此知道某些特定的议题是与你的主题密切相关的。摘要绝不能代替真正的阅读,但有时却能告诉你,你想不想或需不需要读这本书。  ※ 如何运用工具书  工具书的类型有许多种。下面是我们认为最主要的两种:字典与百科全书。无论如何,对于其他类型的工具书,我们也还是有很多话要说的。  虽然这是事实,但可能很多人不了解,那就是在你能运用工具书之前,你自己已经具备了很多知识:尤其是你必须有四种基本的知识。因此,工具书对矫正无知的功能是有限的。那并不能帮助文盲,也不能代替你思考。  要善用工具书,首先你必须有一些想法,不管是多模糊的想法,那就是你想要知道些什么?你的无知就像是被光圈围绕着的黑暗。你一定要能将光线带进黑暗之中才行。而除非光圈围绕着黑暗,否则你是无法这么做的。换句话说,你一定要能对工具书问一个明智的问题。否则如果你只是仿徨迷失在无知的黑幕中,工具书也帮不上你的忙。  其次,你一定要知道在哪里找到你要找的答案。你要知道自己问的是哪一类的问题,而哪一类的工具书是回答这类问题的。没有一本工具书能回答所有的问题,无论过去或现在,所有的工具书都是针对特定问题而来的。尤其是,事实上,在你能有效运用工具书之前,你必须要对主要类型的工具书有一个全盘的了解。  在工具书对你发挥功用之前,你还必须有第三种知识。你必须要知道这本书是怎么组织的。如果你不知道要如何使用这本工具书的特殊功能,那就无助于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用哪种工具书。因此,阅读工具书跟阅读其他的书籍一样,也是有阅读的艺术的。此外,编辑工具书的技巧也有关系。作者或编者应该知道读者在找的是什么样的资料,然后编排出读者需要的内容。不过,他可能没办法先预测到这一点,这也是为什么这个规则要你在阅读一本书之前,先看序言与前言的原因。在阅读工具书时也一样,要看完编辑说明如何使用这本书之后,才开始阅读内容。  当然,工具书并不能回答所有的问题。你找不到任何一本工具书,能同时回答在托尔斯泰的《人类的生活》(What Men Live By)中,上帝对天使提出的三个问题:“人类的住所是什么?”、“人类缺乏的是什么?”、“人类何以为生?”你也没法找到托尔斯泰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他的另一个故事的篇名是:“一个人需要多大的空间?”这类问题可说是不胜枚举。只有当你知道一本工具书能回答哪类问题,不能回答哪一类问题时,这本工具书对你才是有用的。这个道理也适用于一般人所共同认同的事物。在工具书中你只能看到约定俗成的观念,未获得普遍支持的论点不会出现在这种书中,虽然有时候也会悄悄挤进一两则惊人之论。  我们都同意,在工具书中可以找到人的生卒年份,以及类似的事实。我们也相信工具书能定义字或事物,以及描绘任何历史事件。我们不同意的是,一些道德问题,有关人类未来的问题等等,这类间题却无法在工具书中找到答案。我们假定在我们生活的时代,物质世界是有秩序的,因此所有东西都可以在工具书中找到。但是事实并非如此,因此,历史性的工具书就很有趣,因为它能告诉我们,在人类可知的事物中,人们的观点是如何变迁的。  要明智地运用工具书的第四个条件就是:你必须知道你想要找的是什么,在哪一种工具书中能找到这样的东西。你也要知道如何在工具书中找到你要的资料,还要能确定该书的编者或作者知道哪个答案。在你使用工具书之前,这些都是你应该清楚知道的事。对一无所知的人来说,工具书可说是毫无用处。工具书并不是茫然无知的指南。  ※ 如何使用字典  字典是一种工具书,以上所说的工具书问题在使用时都要考虑进去。但是字典也被当作是一种好玩的读物。在无聊的时候可以坐下来对它进行挑战。毕竟这比其他许多消磨时间的方法高明许多。  字典中充满了晦涩的知识,睿智繁杂的资讯。更重要的是,当然,字典也有严肃的用途。要能善用字典,就必须知道字典这种书的特点在哪里。  桑塔亚那(Santayana)评论希腊民族是在欧洲历史中,惟一未受教育的一群人。他的话有双重的意义。当然,他们大部分人是没受过教育的,但即使是少数有知识的—有闲阶级—的人,就教育要接受外来大师的熏陶这一点而言,也是没有受过教育的。所谓教育,是由罗马人开始的,他们到学校受希腊人的指导,征服希腊后与希腊文化接触,而变得文明起来。  所以,一点也用不着惊讶,世上最早的字典是关于荷马书中专门用语的字典,以帮助罗马人阅读《伊利亚特》及《奥德赛》,及其他同样运用荷马式古典字汇的希腊书籍。同样的,今天我们也需要专门用语字典才能阅读莎士比亚,或是乔臾的书。  中世纪出现了许多字典,通常是有关世界知识的百科全书,还包括一些学习论述中最重要的技巧的讨论。在文艺复兴时期,出现了外语字典(希腊文与拉丁文双语),因为当时主要的教育是用古代语言教学的,事实上也必须有这类字典才行。纵使所谓鄙村野语—意大利语、法语、英语—慢慢取代拉丁文,成为学习使用的语言,追求学问仍然是少数人的特权。在这样的情况下,字典是只属于少数人的读物,主要用作帮助阅读与写作重要的文学作品。  因此,我们可以看出来,从一开始,教育的动机便左右了字典的编排,当然,保留语言的纯粹与条理是另一个原因。就后一个原因而言,有些字典的目的却刚好相反,像《牛津英语字典》,开始于1857年,就是一个新的里程碑。在这本字典中不再规定用法,而是精确地呈现历史上出现的各种用法—最好的与最坏的都有,同时取材自通俗作品与高雅的作品。把自己看作是仲裁者的字典编辑,与把自己看作是历史学家的字典编辑之间的冲突,可以暂时搁在一边,毕竟,不论字典是如何编辑的,主要目的还是教育的工具。  这个事实与善用一本字典,当作是外在辅助阅读工具的规则有关。阅读任何一本书的第一个规则是: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也就是说,知道作者的意图是什么,在他的书中你可以看到什么样的资讯。如果你把一本字典当作是查拼字或发音的指南,你是在使用这本书,但却用得不够好。如果你了解字典中富含历史资料,并清楚说明有关语言的成长与发展,你会多花点注意力,不只是看每个字下面列举的意义,还会看看它们之间的秩序与关系。  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想要自己进修,可以依照一本字典的基本意图来使用—当作是帮助阅读的工具,否则你会觉得太困难了。因为在字典中包含了科技的字汇、建筑用语、文学隐喻,甚至非常熟悉的字的过时用法。  当然,想要读好一本书,除了作者使用字汇所造成的问题外,还有许多其他的问题。我们一再强调我们反对—特别是第一次阅读一本难读的书时—一手拿着书,另一手拿着字典。如果一开始阅读你就要查很多生字的话,你一定会跟不上整本书的条理。字典的基本用途是在你碰到一个专业术语,或完全不认识的字时,才需要使用上。即使如此,在你第一次阅读一本好书时,也不要急着使用字典,除非是那个字与作者的主旨有很大的关联,才可以查证一下。  其他还有一些负面的告诫。如果你想要从字典中找出有关解决共产主义、正义、自由这类问题的结论,绝对是最讨人厌的。字典的编纂者可能是用字的权威专家,却不是最高的智慧根源。另一条否定的规则是:不要囫囵吞枣地将字典背下来。不要为了想立即增进字汇能力,就将一连串的生字背下来,那些字义跟你的实际生活经验一点关联也没有。简单来说,字典是关于字的一本书,而不是关于事的一本书。  如果我们记得了这些,便可以推衍出一些明智地使用字典的规则。于是我们可以从四个方面来看待文字:  (1)文字是物质的—可以写成字,也可以说出声音。因此,在拼字与发音上必须统一,虽然这种统一常被特例变化所破坏,但并不像你某些老师所说的那样重要。  (2)文字是语言的一部分。在一个较复杂的句子或段落的结构中,文字扮演了文法上的角色。同一个字可以有多种不同的用法,随着不同的谈话内容而转变意义,特别是在语音变化不明显的英文中更是如此。  (3)文字是符号—这些符号是有意义的,不只一种意义,而是很多种意义。这些意义在许多方面是互相关联的。有时候会细微地变化成另一种意义,有时候一个字会有一两组完全不相干的意义。因为意义上的相通,不同的字也可能互相连接起来—就像同义字,不同的字却有同样的意义。或是反义字,不同的字之间有相反或对比的意义。此外,既然文字是一种符号,我们就将字区分为专有名词与普通名词(根据他们指的是一件事,或是很多的事);具体名词或抽象名词(根据他们指的是我们能感知的事,或是一些我们能从心里理解,却无法由外在感知的事)。  最后,(4)文字是约定俗成的—这是人类创造的符号。这也是为什么每个字都有历史,都有历经变化的文化背景。从文字的字根、字首、字尾,到词句的来源,我们可以看出文字的历史。那包括了外形的变化,在拼字与发音上的演变,意义的转变,哪些是古字、废字,哪些是现代的标准字,哪些是习惯用语,或口语、俚语。  一本好字典能回答这四个不同类型的有关文字的问题。要善用一本字典,就是要知道问什么样的问题,如何找到答案。我们已经将问题建议出来了,字典应该告诉你如何找到解答。  字典是一种完美的自修工具书,因为它告诉你要注意什么,如何诠释不同的缩写字,以及上面所说的四种有关文字符号的知识。任何人不善读一本字典开头时所作的解释以及所列的缩写符号,那用不好字典就只能怪他自己了。  ※ 如何使用百科全书  我们所说的有关字典的许多事也适用于百科全书。跟字典一样,百科全书也是种好玩的读物,既有娱乐消遣价值,对某些人来说还能镇定神经。但是和字典一样,如果你想通读百科全书,那是没有意义的。一个将百科全书强记在心的人,会有被封为“书呆子”的危险。  许多人用字典找出一个字的拼法与读法。百科全书相似的用法是查出时间、地点等简单的事实。但如果只是这样,那是没有善用、或误用了百科全书。就跟字典一样,百科全书也是教育与知识的工具。看看百科全书的历史,你就能确定这一点。  虽然百科全书(encyclopedia)这个字来自希腊文,希腊却没有百科全书,同样地,他们也没有字典。百科全书这个字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指一本有关知识的书,或是沉淀知识的书,而是知识的本身—所有受过教育的人都该有的知识。同样的,又是罗马人发现百科全书的必要性。最早的一本百科全书是由罗马人普林尼(Pliny)编纂的。  最有趣的是,第一本依照字母排列顺序编辑的百科全书是在1700年才出现的。从此大部分重要的百科全书都是照字母顺序来排列的。这是解决所有争议最简单的方法,也使得百科全书的编辑迈进了一大步。  百科全书与光是文字的书所产生的问题有点不同。对一本字典来说,按字母排列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但是世界上的知识—这是百科全书的主题—能以字母来排列吗?显然不行。那么,要如何安排出秩序来呢?这又跟知识是如何安排出秩序有关了。  知识的顺序是随着时代而变迁的。在过去,所有相关的知识是以七种教育艺术来排列的—文法、修辞、逻辑三学科,与算术、几何、天文、音乐四学科组合而成。中世纪的百科全书显现出这样的安排。因为大学是照这样的系统来安排课程的,学生也照样学习,因此这样的安排对教育是有用的。  现代的大学与中世纪的大学大不相同了,这些改变也反映在百科全书的编纂上。知识是按专业来区分的,大学中不同的科系也大致是照这样的方法来区分的。但是这样的安排,虽然大致上来自百科全书的背景,但仍然受到用字母编排资料的影响。  这个内在的结构—借用社会学家的术语—就是善用百科全书的人要去找出来的东西。的确没错,他基本上要找的是真实的知识,但他不能单独只看一种事实。百科全书所呈现给他的是经过安排的一整套的事实—一整套彼此相关的事实。因此,百科全书和一般光提供讯息的书不同,它所能提供的理解取决于你对这些相关事实之间的关系的了解。  在字母编排的百科全书中,知识之间的关联变得很模糊。而以主题来编排的百科全书,当然就能很清楚看出其间的相关性。但是以主题编排的百科全书也有许多缺点,其中有许多事实是一般人不会经常使用到的。理想上,最好的百科全书应该是又以主题,又按字母来编排的。它呈现的材料以一篇篇文章表现时,是按字母来排列,但其中又包括某个主题的关键与大纲—基本上就是一个目录。(目录是在编排一本书的文章时用的,与索引不同。索引是用字母排列的。)以我们所知,目前市面上还没有这样的百科全书,但值得努力去尝试一下。  使用百科全书,读者必须要依赖编者的帮忙与建议。任何一本好的百科全书都有引言,指导读者如何有效地运用这本书,你一定要照着这些指示阅读。通常,这些引言都会要使用者在翻开字母排列的内容之前,先查证一下索引。在这里,索引的功能就跟目录一样,不过并不十分理想。因为索引是在同一个标题下,把百科全书中分散得很广,但是和某一个相关主题有关的讨论都集中起来。这反映一个事实,虽然索引是照字母排列的,但是下一层的细分内容,却是按照主题编排的。而这些主题又必须是按字母排列的,虽然这也并不是最理想的编排。因此,一本真正好的百科全书,像大英百科全书的索引,有一部分就可以看出他们整理知识的方法。因为这个原因,一个读者如果不能善用索引,无法让百科全书为己所用,也只能怪他自己了。  关于使用百科全书,跟字典一样,也有一些负面的告诫。就跟字典一样,百科全书是拿来阅读好书用的—坏书通常用不着百科全书,但是同样的,最聪明的做法是不要被百科全书限制住了。这又跟字典一样,百科全书不是拿来解决某个不同观点的争论用的。不过,倒是可以用来快速而且一劳永逸地解决相关事实的争论。从一开始,事实就是没有必要争论的。一本百科全书会让这种徒劳无益的争吵变得毫无必要,因为百科全书中所记载的全是事实。理想上,除了事实外,百科全书里应该没有别的东西。最后,虽然不同的字典对文字的说明有同样的看法,但是百科全书对事实的说明却不尽相同。因此,如果你真的对某个主题很感兴趣,而且要靠着百科全书的说明来理解的话,不要只看一本百科全书,要看一种以上的百科全书,选择在不同的时间被写过很多次的解释。  我们写过几个要点,提供给使用字典的读者。在百科全书的例子中,与事实相关的要点是相同的。因为字典是关于文字的,而百科全书是关于事实的。  (1)事实是一种说法(proposition)说明一个事实时,会用一组文字来表达。如“亚伯拉罕•林肯出生于1809年2月12日。”或“金的原子序是79。”事实不像文字那样是物质的,但事实仍然需要解释。为了全盘地了解知识,你必须知道事实的意义—这个意义又如何影响到你在找寻的真理。如果你知道的只是事实本身,表示你了解的并不多。  (2)事实是一种“真实”的说法("True" proposition)事实不是观点。当有人说:“事实上……”的时候,表示他在说的是一般人同意的事。他不是说,也不该说,以他个人或少数人的观察,得来的事实是如此这般。百科全书的调性与风格,就在于这种事实的特质。一本百科全书如果包含了编者未经证实的观点,就是不诚实的做法。虽然一本百科全书也可能报导观点(譬如说某些人持这样的主张,另一些人则又是另一种主张),但却一定要清楚标明出来。由于百科全书必须只报导事实,不掺杂观点(除了上述的方法),因而也限制了记载的范围。它不能处理一些未达成共识的主题—譬如像道德的问题。如果真的要处理这些问题,只能列举人们各种不同的说法。  (3)事实是真相的反映—事实可能是(1)一个资讯;(2)不受怀疑的推论。不管是哪一种,都代表着事情的真相。(林肯的生日是一个资讯。金原子的序号是一个合理的推论。)因此,事实如果只是对真相提出一点揣测,那就称不上是观念或概念,以及理论。同样地,对真相的解释(或部分解释),除非众所公认是正确的,否则就不能算是事实。  在最后一点上,有一个例外。如果新理论与某个主题、个人或学派有关时,即使这个理论不再正确,或是尚未全部证实,百科全书仍然可以完全或部分报导。譬如我们不再相信亚里士多德对天体的观察是真确的,但是在亚里士多德的理论部分我们还是可以将它记录下来。  (4)事实是某种程度上的约定俗成—我们说事实会改变。我们的意思是,某个时代的事实,到了另一个时代却不是事实了。但既然事实代表“真实”,当然是不会变的。因为真实,严格来说是不会变的,事实也不会变。不过所有我们认为是真实的主旨,并不一定都是真实的。我们一定要承认的是,任何我们认为是真实的主旨,都可能被更有包容力、或更正确的观察与调查证明是错的。与科学有关的事实更是如此。  事实—在某种程度上—也受到文化的影响。譬如一个原子能科学家在脑中所设定的真实是十分复杂的,因此对他来说,某些特定的事实就跟在原始人脑中所想像与接受的不同了。这并不是说科学家与原始人对任何事实都无法取得共鸣,譬如说他们都会同意,二加二等于四,物质的整体大于部分。但是原始人可能不同意科学家所认为的原子核微粒的事实,科学家可能也不同意原始人所说的法术仪式的事实。(这是很难写的一段,因为我们文化背景的影响,我们会想同意科学家的说法,而很想在原始人认为的事实这两个字上加引号。这就是真正的重点所在。)  如果你记住前面有关事实的叙述,一本好的百科全书会回答你有关事实的所有问题。将百科全书当作是辅助阅读的艺术,也就是能对事实提出适当问题的艺术。就跟字典一样,我们只是帮你提出问题来,百科全书会提供答案的。  还要记得一点,百科全书不是追求知识最理想的途径。你可能会从其中条理分明的知识中,获得启发,但就算是在最重要的问题上,百科全书的启发性也是有限的。理解需要很多相关条件,在百科全书中却找不到这样的东西。  百科全书有两个明显的缺失。照理说,百科全书是不记载论点的。除非这个论点已经被广泛接受了,或已成为历史性的趣味话题。因此,在百科全书中,主要缺少的是说理的写法。此外,百科全书虽然记载了有关诗集与诗人的事实,但是其中却不包含诗与想像的文学作品。因为想像与理性都是追求理解必要的条件,因此在求知的过程中,百科全书无法让人完全满意,也就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