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泥若微博是什么:《金陵十三钗》:排比句和聪明站位 人人网@李丰华的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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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十三钗》:排比句和聪明站位 2011-12-25 21:33 | (分类:28文体娱乐)

我刚上小学时,语文课学会了排比句,自觉天下无敌,拳打东亚鲁迅,脚踩西欧雨果,写作文,总是“那绿油油的树林,那红灿灿的枫叶,那黑黝黝的土地……”类似段落,总被老师当范文读。后来我就学刁了,写作文时,一门心思做铺垫,就为了最后有机会,抖出“那绿油油的树林、那红灿灿的枫叶……”

只用一招且只爱用一招,不算丢人。郭靖刚学会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时,也是天天用。我有同学好歹练会了一首小提琴《梁祝》,从初中拉到大学最后娶老婆都靠这个,但也不能怨他。一门手艺,学来不易,多用用无妨。动画片用回忆闪回,游戏里套用引擎,《大明宫词》拍摄时借《水浒》外景的紫石街,这都可以理解。循环利用嘛,环保。酒桌上喝醉了的老爷们总爱回忆同一段往事,“兄弟我啊,以前啊……”听一百遍你也得点头。人这辈子能经历的事有多少呢?还不让人说话了吗?

不管文章整体,凑个排比句,这比较那啥一点。宋明朝人写诗话,最讨厌为了留千古名句而发力;柏辽兹不喜欢莫扎特的某些歌剧段落,大意是这人旋律是美妙,但那是悲情戏你怎么能恁开心呢?——当然我们可以说,这是嫉妒。其实多少牛人做曲都是因为某句旋律提示,多少大师都是因为某个场景开始写小说,多少名导都是为了心目中某个镜头开始琢磨其他几百万个分镜头……

但是呢,为了一招,为了自己特擅长那一招,特别凑其他整体来将就这一招,这就有些像小学生行径了——你可以说,哪个大师都或多或少会有这特色,但您藏得深一点啊。

张艺谋导演的天才处,我们素所深知。一句大红大绿就一砖拍倒,有点委屈他了。咱往细了琢磨他最喜欢的意象:
《红高粱》里,遮天蔽日的红,《酒神曲》,半封闭的酒庄,稀缺的女性资源,姜文与酒与青纱帐合演的雄性荷尔蒙。(顺便跑句题。我跟许多朋友说,小说背景发生在山东高密,八成的人一咧嘴:我以为是陕西咧!!!)
《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红,封闭的庄园,男权至上的老爷,作为妾侍、生存压力巨大的女性。
《菊豆》里,伦理,情虐,染坊提供的大量颜色,封闭缺光的环境,巩俐不知第多少次被压迫然后求解放。
《活着》里,比原著小说多出来样东西:皮影戏。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里,孩子视角里看一风尘女子和帮派斗争。
《英雄》还是通片幽暗,颜色主题变了五六般。
《满城尽带黄金甲》就没见过日头,彩色窗户、黄金烂漫、勒胸、压力下骄躁的巩俐和李曼倒很明显。
《三枪》一喜剧片,还特意把闫妮往《菊豆》里的巩俐扯。油泼面特写出现若干次。
等等,等等。

张导演喜欢的这些元素:
封闭感;压抑;色调渲染;对诸如皮影戏、青纱帐、染坊、旧上海歌厅这些色彩感十足的元素,以及所有女性遭受压抑的细节,都很关心。

如果要简括张导的大多数电影,那就是:巩俐及其后续的影子,一次又一次,从某种封闭的环境里,举着某种艳丽华丽浓丽的元素,从被压抑被迫害的环境里往外冲。

这么看《金陵十三钗》的话……
剧本很平稳,因果伏笔也妥帖,台词尤其似乎中文台词都很自然,可见刘恒和严歌苓的功力在,虽然有若干细节比如玉墨自称“我13岁之前是个好姑娘”简直跟塞林格的小说台词似的,但用“玉墨出身教会学校所以能用美国人的想法甚至好莱坞思维说话”也勉强解释得通。演得也不错,贝尔很敬业,渡部笃郎这状态穿越到《辛德勒名单》或者《红樱桃》都无违和感,其他人都基本像那么回事。演玉墨那位冷眼一看,像汤唯+陈孝萱+蒋勤勤(特指《半生缘》)三合一,而且太给人一种“我在演戏”的感觉,但考虑到英文台词特多,也表现也可以了。

但是某些地方,张老师还是张老师。

用南京话来讲述台词,显然是想掩盖大量英文台词的违和感,尤其是如前所述,玉墨大量英文台词里的非东方思维。毕竟除了南京口音外,此片里的南京元素似乎只存在于诸位风尘女子的话语行动里。但还是很难掩盖这种感觉:这电影,可以安插到任何战争时期的任何一个城市,只是加了南京话,南京细节。

依然是封闭环境。依然是被压迫被迫害的女性。依然是风尘女子在关键时刻的精神闪光。依然是大量色调的渲染。这次最妙的,还是张老师招牌的“慢动作”这一招。我们知道,每逢这时候,就是张老师伸手咯吱你一把:准备眼泪啊,我要煽情了……这一次,士兵们千手观音式的联排冲装甲车是慢动作;教堂彩色玻璃窗翻来覆去出现过太多次慢动作;然后是末了,十三金钗联手弹唱《秦淮曲》,慢动作。

作为一个江苏人,对前两个还没有太敏感,无非是张导您喜欢,您愿意在这里划条线要求我们“快感动快感动”,我们也感动感动无妨。可是末了的《秦淮曲》……您为什么非得十三金钗特意走台步一样,在教堂里并排扭摆款款而行?还金灿灿烂漫漫还他妈是慢动作??这是90年代卡拉OK厅那种泳装美女MV吗?这是80年代遍地开办的野鸡晚会吗?这种场合的出现会让人好不容易稍微有点准备开始感动的忽然就跌进了现实:噢搞半天这是在唱戏呢……这就是张老师的排比句。

实际上,张老师每次遇到这类元素,都会不淡定,都会像我在小学写作文用排比句一样铺排出来。让人不舒服的是,他每次描述女性+色彩元素时,都有一种事无巨细的猎奇感,一副“好新鲜啊,我要反复多用几遍,你们也多感动几遍吧”的感觉,比如这次的《秦淮曲》,比如去找琵琶弦的豆蔻惨烈的死状。总之脸谱化+大量惨烈的描述,企图制造强烈的戏剧效果。我所见的张老师电影里,比较拿得住劲,能举重若轻的也就是《有话好好说》。哪怕是《千里走单骑》,沉稳了大半部戏,末尾还是忍不住浮了一把。这一次也是:在教堂的彩色玻璃窗,在风尘女子们的南京元素,张老师几处节奏显得滑了,于是出戏了。

但张老师其实聪明得很。

电影小说等本质上都是虚构作品。但如果依托了历史背景,就比纯架空容易得多,更容易渲染情怀把握主题。张导演当然知道,如果当年《红高粱》没有末尾杀日寇那段戏,那么,一个酒庄伙计和老板娘私通这种情节,很容易招非议。所以《红高粱》他把原著剪了不少,就是杀日寇这场必须保留。为啥?主题升华啊!

所以,这次,定位于南京是不忘历史,杀日寇是反对侵略,控诉战争是反战主义,为风尘女子们张目是一种女权主义,以一个殡葬业者摇身一变而为神甫来拯救女学生是一种普世情怀和国际主义。这么主题鲜明、立场正确的电影,好比太极推手,可以卸掉许多劲力。比如我指责说《秦淮曲》的夸张慢动作,就可以被解释为缅怀南京故去风物、赞颂她们的牺牲精神,宣扬人性光辉;比如我说姑娘们集体答应去当替身那几场戏也太齐刷刷了,戏的后半部分节奏有点儿太快,就可以被解释为姑娘们高风亮节。当然,作为一个炎黄子孙,我也得时刻要求自己忘掉“这是部虚构电影作品,只是借了南京的噱头”,而得要求自己用纪实片眼光来看待此片,所以也没法去置疑“张老师您在用战争里被压迫的东方女性当做虚构作品的噱头吗”。

这有点像我上小学时写排比句,被其他小朋友看出来了,说我只会这招还翻来覆去用,文不对题。于是我就专门写些口号类的,比如爱国家,爱人民,爱父母,敬长辈……这种你就无处下口,因为主题先行。站在一个准确的点上,规避炮火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