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k16更新补丁:女人的身体,男人的目光(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13:18:02

  第三部分女性的三种身体

  男人不再注意,而且也没有什么可看,因为“所有人都一样”。根据这个新说法,裸乳的平常化来自乳房的非个人性,任何乳房只是一般乳房的无特征体现。于是,这种古老的视觉吸引力只能归结于物质的稀少性,而今天,这种稀少性转变为众多性,从而消除了任何吸引。

  [I平常性]“所有人都这样做”

  女性的第一种身体是一种陌生的身体,一种身体的否定形式,即人们视而不见的、人们看不到的身体。它出现在正常人的心中,因其规范性而不引人注目。因此,女性身体形象的可爆炸激情被这种不显性的道德明智地消解了。这就是文明进程发展的悖论,即裸体的展示使裸体不显。

  裸乳正是近几年来这种不显性构成的佳例。蒂埃里还记得早期裸露者的情况和她们受到的色情指责。“今天这一切都结束了,人们不会再注意这些”(H18)。这是海滩上众人重复的一句话。“过去,男人们可能会看,但现在,他们对这不再有兴趣”(F178);“现在,男人根本不看”(F182)。阿德莱娜表示同样意见时,强调数量关系:“现在,有许多人裸乳,所以,男人们不再感兴趣”(F60)。事实上,裸乳者的增多是解释裸乳平常性效果的重要依据。“假如海滩上有40多人裸乳,人们或许会看一个、两个或三个人,以后就习以为常了”(H60);“当人们每天看到50个裸乳者时,他们就不再有兴趣看了”(H45)。罗西里尼和安妮非常清楚,如果她们周围有足够多的裸乳者,她们在脱掉上衣时就不会被注意。“我只是在裸乳者多时才这样做,只是为了同大家一样,成为她们中的一员”(F125);“我来这儿不是为了吸引目光”(F37)。

  “越是这样,裸乳的人就越多,实际上,所有女人都这样做”(F183)。是所有的女人吗?塞芙琳娜在海滩接受采访,那里的裸乳者差不多是五分之一,“噢,现在可以看到所有人都这样做,而且没有人再注意”(F114)。所有的人?在埃莱娜所在的海滩,裸乳人数远不到三分之一。就连埃莱娜本人,也只是在40岁时才开始裸乳,并不真是“所有人”都在表现这种裸乳方式。穆里耶也用这种奇妙的话来保护自己:“所有的人都这样做”(F70)。然而,在采访的那天,她是公园中惟一一个裸乳者,是人们偷看的对象。在这里,裸乳平常化不再与人数有关联,“所有人都这样做”并不反映一种准确的统计与一定时间的观察,而是反映一种普遍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以确切的和可计算的比例为基础,而是建立在一种已在的不显性上,即裸乳实践是正常的信念。这是一种集体的认同,可以保证某一结构的永恒真实性(贝尔热,1971),如普遍感觉,它建基于裸乳实践的历史,今天它获得了自己的、独立的、相对稳定的生命力。尽管穆里耶是惟一的,但她仍认为“所有人”都这样做,或者至少所有人可以这样做,或者所有人都相信裸乳的平常化,从而使自己成为不显者。

  “裸乳随处可见”

  裸乳在海滩上已经被平常化了,裸乳在全社会已经被平常化了,因为裸乳随处可见。“裸乳随处可见,在电视上,在任何地方”(F114);“媒体上随处可见,人们已不再注意,习以为常了”(F93);“在海滩上,电视上,裸乳随处可见,广告上都是赤裸的女性”(F67)。电视和广告,作为规范合法化的最高审定,往往是凸显的,比如,裸乳画面充斥荧屏,直至满足最后一点好奇。“为了一小块香皂,就配上裸乳,它就像是卖香皂的”(H72);“在电视上所有香波和游艇广告中,人们可以不断看到裸乳”(H47);“即便是牙膏广告,您也能看到一个赤裸的女人,这种画面太多了,人们已经麻木了”(F156)。

  “所有人都这样做”是一种简化了的观念,这种观念已形成自律性并且发挥抽象参照的作用。“裸乳随处可见”证明了这一切。首先,因为裸乳并非随处可见,乳房在某些场合下不得裸露,比如,学校,办公室,工厂,体育场所。其次因为电视影像并非没有问题。电视上表现的乳房不是被平常化的乳房,它展示裸体就是为了吸引人们的注意。在某些情况下,它被明显地用于色情用途。诚然,这种被戏剧化表现的性也被平常化了,但它属于另一种性质,不同于视而不见的那种平常化。从理论上讲,它与任何性的成分是完全脱离的。海滩不涉及这些微妙成分,不喜欢这些矛盾。它需要单纯的观念,容易获取并与简单幸福结合起来,比如:裸乳在别处同在海滩上一样普及,人们随处可见,因为,眼睛看惯了,裸乳也就被平常化了。

  在这种“随处可见”的精神戏法中,海滩采用另一种极其简单化的做法。因为,事实上,裸乳的平常化是由海滩语境特殊性界定的,与其外部的任何事物相对立,这是因为存在着一条明确的界限,裸乳在海滩上允许而在别处不允许,它已构成既成事实。“的确,如果在别处裸乳,人们会立即拍照,但在海滩,没人注意”(H89);“在杂志上裸露的女人不是那些海滩上裸露的女人,她们不是同一种人”(F33)。创造不显性的社会契约与一种特殊的语境紧密关联。当马奈在1863年以一幅“草地上的午餐”引起哗然时,并不是因为他表现裸体的程度(许多古典画作更有过之),而是因为他表现裸体的新环境(日常生活的方式),使得观众失去了视而不见的坐标。

  “所有人都一样”

  男人不再注意,而且也没有什么可看,因为“所有人都一样”(F40)。根据这个新说法,裸乳的平常化来自乳房的非个人性,任何乳房只是一般乳房的无特征体现。于是,这种古老的视觉吸引力只能归结于物质的稀少性,而今天,这种稀少性转变为众多性,从而消除了任何吸引。“现在,新的一代人已不再注意裸露的乳房了”(H45)。在这里,裸乳的平常化不再取决于看者的视觉,由其态度构成视而不见的能力,而是取决于对所看物的视觉兴趣的绝对消失。回答问题的人们都依据一种基本论点,充实他们的说法,如:裸体自然说,这种观点主要继承了基督教遗产,象征某种禁欲即罪恶前的纯洁。这个主题被自然主义运动广泛利用(洛朗,1979)。“没什么可看的,一切都很自然”(F182);“看亚当和夏娃,他们自然无邪”(H93)。

  失去个性化后,乳房进而也就失去了特殊性,它像身体其他东西一样成为身体一个部件。为了达到这个程序,自然说被再次利用。原始裸体参照反对凝视女性身体某些部位,它让这种目光变得平和无欲。乳房就像背或脖子一样成为一个没有特殊重要性的部位:“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它只是一个部位”(F93)。克里斯代尔对这种身体中性化表示遗憾:对其所失,感到“丝丝悲哀,若有所失”(F8)。但是,对于一种社会进化而言,遗憾是无能为力的。“这是一种进化,乳房同其他部位一样是身体的一部分”(F63)。女人并不真的希望这样,也不能想像当她来到海滩,摘掉胸罩时,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她的乳房。雅尼克这样表述这种矛盾心情:“恰恰由于这种矛盾,才使乳房今天变得比50年前更少色情”(H1)。

  “不再有人注意”

  海滩上流行一些简单的话,所有人都重复,但它们包含复杂的含义。“所有人都这样做”和“裸乳随处可见”就是其中二例。同样,还有“不再有人注意”这句话,因为这种表述界定了两种不显性的截然不同层次。

  在第一个层次上,男人的性目光被接受和被容忍,这是“窥淫癖”的平常化使然,“喂,他们在看,可我们不是同样可以看一个正在走来的小伙子吗,老一套过时了”(F74);“这没什么不道德的,这不算窥淫癖,因为她们自己在裸露”(H95)。“尤其在男人中,有许多人喜欢窥视。但这是正常的,所有人都在看”(F148)。在这里,规范的界限被定得很高,排除了色情范畴,比如窥淫癖重要性的认同和裸乳平常化的肯定就同时并存。这一矛盾的结果在于将目光中性的成分规范化,如前一样,去除其有问题的内容。“我丈夫也看,这很正常,如果我看到一个漂亮男人,我也会看,所以,他看也是正常的”(F156)。平常化的这种宽泛概念必须有一个界限,以便在建构其合法性时,不被超越。禁止接触:“这没有伤害,他们不会过来碰我”(F33)。违规行为,即不遵守扫视规则的偷看者,“小伙子们看可以,可还有更多的男人在看时,伸出舌头”(H48);“我把她们当男人看,这很有趣,但这不是窥淫癖,因为我没有垂涎欲滴”(H3)。

  交流的基本要点在于清楚什么是禁止看的(瓦兹拉维奇,1981)。这里,存在着视而不见的基本现象,当一件事物没有被正式地看,而又为人共知时,当每个人都清楚没有看她的那个男人不知道她时。在上面指出的第一个层次中,这种机制在玩双重游戏,即我的两面性,如行为系统是一种表面现象,在它背后隐藏着调皮的想象物。因此,平常化只是身体和目光形体运动的表面。相反地,在第二个层次上,整个思想被平常性占据,双重含义消失了,乳房被真的抹杀了。因此,人们不再需要知道什么是不许看的,因为人们已不再看或者基本不看:乳房真的不显了。许多人向我们公开明确指出从未偷看过。对他们这些话的真实性很难加以判断。然而在许多情况下,他们的回答似乎充满真诚。比如,伊冯的例子。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他非常认真,他迅速瞟了海滩一眼,也顾不得被当场抓住把柄:“啊,我没注意”(H45)。调查者抓住时机,进一步追问他是否还有补充,伊冯发火了:“没有,你们不是已经看到了吗?我说的是真话,我如实地回答了,人们不再注意这些”。关于那些焦点人物,即裸乳女人,平常化的明显事实是毋庸置疑的。同玛塞琳娜一样,许多女性都相信她们已不再担心目光(已经明确证实的偷看者除外)。“这种事,我从来没注意过,现在人们不再看这些了,已经过时了”(F149)。

  习以为常

  即便所有人不是真的这样做,即便目光还会有偷看的成分,“所有人都这样做”和“没有人再注意”的观点仍有助于人们在建构不显性的规范内进行联想。平常动作的不显性是社会生活的核心环节。在日常生活中日积月累的现实正是由这些不显举动难以察觉的重复构成的。正是它创造了建立社会关系的条件,正是它使生活变得更加轻松。

  男人和女人不断地在各种情况下相遇,进行职业、思想、体育和友谊方面的交流。在每一个语境中,一个准确动作系统调节着这样相互作用。这些动作被如此平常化和仪式化以至于它们被人们遗忘,躯体被遗忘,女性身体被遗忘。这是第一种身体。比如握手,它已成为微不足道的仪式。然而,这只是罕见的例子,因为现代公共场所中的接触禁制被取消了,男人和女人可以用手进行肌肤接触,手是触摸的习惯工具,是身体的一个敏感部位。不过,这样会发生什么?动作僵硬、机械、不含任何不适合语境的意义:男人和女人都在竭力走出自己的身体并且不去感觉对方的身体,比如,手犹如自己的身外之物,只是仪式的被平常化了的载体,交流的独一无二的有效工具。其他任何动机、任何身体动作都被无情地驱散。因为整个社会结构只要求对这些最简单动作的明确界限,使之达到平常不显的至高境地。

  平常化不是一种损失,不是生活的弱化。它是一个积极过程,需要复杂的研究和每个人的积极参与。个人不会逃避这种平常化,相反地,他们渴望在他们身上增加它的分量(雅沃,1983),他们每时每地测定和重复动作的规范性直至达到不显、不可感知的地步,并通过这种重复过程建立他们日常现实的具体内容。平常化是一个强大的连续运动,试图克服一切阻止它的、使生存复杂化的障碍,如吸引目光的东西,提出问题的东西,充满情感的东西。它是一个最终在海滩上发现裸乳历程的运动。

  [II性]“男人与裸露的躯体”

  平常性界定女性的第一种身体,即其不显的身体。但并不是所有目光都受平常化的控制,有些目光表面遵守它的规则,它们采用海滩的动作只是为更好地掩饰自己的思想,有时甚至公开表明他们的反对立场。我们现在就深入到这个不同的世界,发现男人的另一种目光,女人的另一种身体,即色情的身体。

  这些挑战平常性法则的男人是些什么人?他们一部分是海滩边缘人,依照自己冲动的节奏生活的头脑单纯的人、尚未认同情感控制原则的年轻人、不太了解新规则功能的上年纪的散步者、文明进程的落伍者,总之,是偷看者,可耻的窥淫者。海滩已经描绘出他们的原型:“有一些不懂事的老人,他们专为此而来,他们来海滩就是为看女人,他们天天来看,就像看一本裸女杂志”(H16)。帕特里斯对他们较为宽容:“有时,是空虚的男子,就像我们常看到的有些小老头在同一个姑娘面前经过十几次,我个人认为这并不是十恶不赦,只是觉得挺好笑”(H95)。帕特里斯能够理解这些“小老头”,并不是出于纯粹的人性,而是因为他与他们相近,比如,他要求同一种类型的目光,只是它们不属于同一范畴,比后者更加高尚。他是一个“正常人”,“一切取决于看者的幻觉需要。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不太空虚,他会说:唉,真是一对秀乳!他会感到很高兴,而后到此为止”(H95)。帕特里斯的目光不是隐秘的、可耻的、陈旧的,这已得到证明和论证。事实上,这种目光符合另一种可能的游戏规则。在这个游戏中,正常不再是裸乳的不显性,而是一种视觉和神秘的色情,它涉及所有人并被所有人分享。此外,帕特里斯还认为它是时下真正的规则,正常只是一个面具,一种正经的举动系统,每个人都遵守它,以便在这种最完美的双重游戏中从容地幻想。帕特里斯同他所代表的所有人一样,坚持自己的立场,坚信在裸体平常化和性解放运动之间存在一种模糊的平衡关系。裸体的平常化体现文明进程的第二阶段,作为公共场所的特征,它表明自身身体和感觉的控制能力。相反地,性解放通过出场和身体间接触的兴奋来建构个人生活,它是夫妻交流的即时性和情感强度。因此,从理论上讲,在这两种逻辑之间存在着彻底分歧。然而,它被写在什么地方?没有。谁讲过海滩禁止人们以个人生活方式进行活动,禁止以情感冲动惊动四邻就像在别处那样?没有。只有平常化的沉默压力促使人们视而不见。

  相遇的目光

  如何衡量性目光的重要性?这个问题难以回答,因为男人为了符合平常化的正规理论而撒谎和掩饰。因此,他们的回答是没有意义的。总之,同一个男人往往有两种目光。如果多数交谈是矛盾的,即有时声称视而不见的真实性,有时又承认色性画面带来的神秘快感,因此,目光和思想会在刹那间发生变化而这些变化还会接连不断地产生。有一种方法可以使我找到进行客观分析的头绪,即在访谈的情境特征的基础上,让各种观点交叉对峙。事实上,不同语境导致不同的答案。比如,裸乳者和不裸乳者之间,在夫妻与男性群体之间,答案都是对立的。问题和调查者的性别都导致答案的不同(贝然,1993),比如,男人面对一个女性调查员时,要么较紧张,要么较放松(进入访谈包含的诱惑游戏之后),而当他们面对一个男性调查员时,则表现得比较中性。每一个情境都可以体现曲解效果,可以造成分析的差距和接近隐藏的思想。最有意思的常常是有关性目光主题的间接回答。当调查员提出一个有关个人行为的问题时,受访者在回答时总是经常举别人的例子。这种方式内含丰富,只可意会,虽然拐弯抹角,但同时也能反映受访人的情况。比如居伊的情况,他只是泛泛地谈,话题是他听到的交谈:“所有人假装散步,实则在看。这里没有什么原因,只要是健全的男性都会瞟上一眼。男人们乐意来此偷看,如果没有什么可看,他们就会若有所失。这就是男人的普遍看法”(H47)。然而在第二阶段,这种观察的外部特征曾多次出现在纯个人的话题上。“对某些人而言,可能会产生奇特效果,这是肯定的。对了,因为人非草木,谁会无动于衷!对吧”(H88)。总之,访谈前后的行为观察有助于掌握一些话题的某些现象,捕捉那些言不由衷的目光。比如,奥立维的目光,当调查者提问时,他正在凝视,他极力补充反而显出他的言不由衷:“我不是专看女人的乳房,我对这不感兴趣。我不看”(H43)。

  然而,将话题置于情境的做法不能确保客观地衡量性目光的重要性。只能大致说明它的范围。剩下的要靠研究者自己的信念。两年来,我一直沉浸在对所有这些目光和身体的研究中,发现了它们运动的某些规律,并依靠这些发现的规律磨练自己的眼力,所以,我开始从内部感受它们,特别是可以更准确地评估性目光的重要性。由于我的观点在调查中会彻底改变,所以,我会毫不犹豫地公开我的结论,尽量不让先验知识改变我的感觉。最初,我认为这种目光是重要的,动作的方式是掩盖它的屏风。用理论术语讲,就是存在着个人与社会角色的差距。这种观点一天天地失去地盘,被平常性的无可争议的厚重压得粉碎,因为不仅存在着隐瞒,而且还存在着对不显性的真实的、积极的、真诚的追求。谎言掩盖下的性目光只能进一步证明:尽管它很重要,但它与平常性的力量相比明显处于少数。

  不裸乳女性的群体

  然而这并不代表不裸乳女性的意见。事实上,一个群体的不同体现在答案中,比如,不裸乳的女性,从没裸乳过的女性,没有丈夫陪伴的或者在海滩以外的地方受访的女性。她们看问题的方式基本一致。比如娜代热认为“男人无疑会一饱眼福”(F19)。桑德拉补充说:“您想怎样,男人们看到裸女会很高兴”(F61),对她而言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没有什么特别。另一些人似乎显得不快却没有讲出来。但她们的用词和夸大性目光的方式如同一种指责,不敢以其他方式表达出来。“这是为了引诱,没错,为了吸引目光。从有人裸露那个时刻起,所有的男人都被吸引了,肯定是这样。这里绝对是含性的目光,绝对是这样!”(F69)。奥德雷,20岁,不善掩饰自己的愤怒和她对这种无耻竞争的反抗;“当我看到年轻人在看那些女人时,我知道他们是受到引诱,他们呆呆地看着她们”(F20)。

  一些女性虽然有丈夫陪伴但她们的回答与前者相同。甚至更加激烈,她们真应该开放一些。于盖特大声地讲:“男人必看,有关性的一切都吸引他们,这是纯粹的性目光!”(F175)。她丈夫在一旁用手势表明他完全赞同,这也是他反对裸乳的理由。当针对她丈夫提出问题,了解他是否自己也看时,他却羞于和拒绝回答。米莱娜也是这样。她开始交谈时,比较平和,后来,话赶起话来,解释的需求刺激她越说越多,越说越明确越声大。“这里还有虚伪的问题!因为大多数男人,我是说所有正常的男人,他们都会看一个长得漂亮的裸体女人,无一例外,无论他们是80岁还是15岁,他们肯定要偷看她!如果你们看到一对不裸乳的夫妇,那位男士,如果老婆在身边,他不会对你说实话:我喜欢看裸乳美女……”(F156)。这时,米莱娜停顿了一下,她感到有些不便。她立刻把话题转到问题的根源上,因为她丈夫就在身边,十分难受地一声不吭。这表明她丈夫就是她所讲的最好证明,正常的男人和他的妻子。或许这与他本人的目光有关,而与海滩上那些匿名男人的目光无关,所以她才会这样突然地和奇怪地义愤不已?沉默难挨,米莱娜不想再说什么了,在一番激动演说后,她用一句普通和模糊的话结束了我们的访谈:“我和我丈夫常开玩笑。”

  群体实践

  另一个特殊范畴:男人群体。对男性群体(特别是年轻人)的访谈,使我们听到一种十分特殊的声音。玩笑和嘲笑参半的回答导致一个矛盾的结论:他们日常实践的真诚性和亲近性,因为这些实践本身也是建立在玩笑和嘲笑之上的。在这个群体中,只要一个姑娘出现就会立即制止这种具有典型男性特征的集体活力,特别是年轻人(人们可以在足球俱乐部和军营发现相同的情况)。在这里,性目光的道德允许以玩笑的方式表达出来。就像一种图腾话语,是凝聚群体的借口。然而,目光真实地由这种游戏现象表现出来,并且由不得不信。不是指视而不见、不说,而是指为说而视,为看而注视,无论看到一般的或性感的乳房。“在男性伙伴之间,他们可以这样说,她们在裸露乳房,我们去看看”(H18);“同男性伙伴一起,可以看,这很有趣,他们尽情地开玩笑”(H32);“跟男性伙伴在一起,就是为了开心,我们在一起可以捧腹大笑。我们没有恶意,只是为了开心”(H88);“男人成群,可能会出一些歪点子,或者嘲弄人,他们开始胡说八道,开玩笑。但他们还是比较单纯”(H89)。

  单独实践

  由于其显性,群体实践反而不多见。一般说,性目光是单一的,甚至非常隐秘,它鼓励超越,视而不见,像剽窃那样捕捉形象,严防被人发现。“确实有一些引诱你看的东西”(H13);“看一看还是值得的”(H17)!“没错,我看了,但可能不会只有我一个人看吧”(H46)。美女裸体杂志被经常用来作为对比,在这里,结果却是相反的,目光的变化奇特地将有利证据转变为不利证据。在看待被平常化的乳房的视角上,可以这样认为,在海滩,这不一样,目光是有差异的,是经过消毒的。在看待色情乳房的视角上,也有意见分歧,但它们都是为了强调海滩裸体诱惑的优越性。“在海滩,一切都是真实的”(H18);“比专门的色情杂志还要色情,因为你看到的是有血有肉的人”(H16)。

  一般说,性目光与裸乳的平常化并没有真正决裂。它只不过要扩大视而不见的空间,主张让背景更加惬意。结果是,惹眼的画面被捕捉到并输入想像,表面上,遵守严格的习俗惯例。然而,有些男人的态度极为不同,布鲁诺就是其中一个。他坚信大家都在弄虚作假,事实上,他们都怀着一种隐藏很深的情感来观看这里的表演。“我坦白地讲,我认为所有男人都会作出这样的反应。他们有胆量坦白吗?我想不会的”(H14)。他用这个开宗明义的声明一下子营造出一种更有意思的访谈气氛:男人都在撒谎,而他有勇气承认这一点,即便面对一个女性,特别是面对一个女性(调查员是女性)。他把自己变成一个不带面具的襟怀坦白的英雄,为此,他什么都说。布鲁诺确实什么都说了,这时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他的开场很有分寸:“我看女人时就像一个36岁的男人在看女人,我不是草木之躯,不能面对裸露乳房的美女无动于衷”(H14)。随后,他进入高潮,幻象频生。“我向你保证当你看到14、15岁的小姑娘裸乳时,我觉得这太……,情急之下,我可能会诱骗未成年人,我承认有这种想法,这是男人的本性,我认为这是兽性的本能,这是自然的本能,肉体的呼唤!”我们现在已经到了生理控制的临界点,距平常化的乳房、不显的身体和文明进程已经太远了。罗兰也承认(模糊不清地)公园语境中这种界限的临近:“特别是当这里只有一两个人裸乳,而且是巨乳时,它可能唤起强奸的念头”(H93)。

  承认这种性目光的男人一致特别强调自己没有超越这个界限的事实,一切只发生在他们的脑中,欲望没有产生任何可以指责的行为。它也没有产生可观察到的生理反应,许多人都以此为证,证明自己的控制能力。“我看,但我身上没有露出任何反应”(H88);“但我身体没有感觉,只在头脑中一闪而过”(H31)。吕多维克是惟一婉转谈到男性性器官受到刺激的人。“这是淫猥的目光,是幻觉,当她长得漂亮时,你会在沙滩上钻洞”(H80)。他的例子是否真的特殊?调查程序不允许核实他是否对这一点有隐瞒和暗示。

  女人:双重思维

  听完裸乳者对性目光的回答后,产生一种身处另类海滩世界的感觉,它不同于不显的身体,坚信“不再有人注意”信念的世界。这是一种真诚的信念,我对此深信不疑。因为,如果没有这种信念,平常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取得进展。尽管众说纷纭,最大的差距表现在裸露女性所说和看她们的男人所说的不同。前者认为没有被看而后者确认他们是在不经意间顺便看一眼。因此,两种视而不见的解释产生矛盾。女人强调这种表述的第二部分,即看只是一种工具,有助于建立不显身体的现实。男人则倾向于指出第一部分,即:视而不见的技巧可以使他们多看一眼。

  “我有天真的一面,我曾相信他们不会看。可是后来,当我听到有关我的反应时,才知他们永远会贪婪地看年轻女人。人们或许可以认为他们不再注意,但我不太相信”(F100)。许多人的说法都自相矛盾,比如吉莱娜。在访谈过程中,她不断地重复说“现在,这已经成为一种风俗,没有人再注意了”(F30)。随后,她脱口说道:“男人?他们当然会看,他们大饱眼福。”对这些回答的详细分析表明两种思维层次并存(相当于视而不见的两极),根据语境的不同,反应也有差异。安吉利卡清楚地解释了这一点:“可以肯定,尽管不是不怀好意的看,男人们总是会被吸引,只是我们没有感觉到他们在看”(F38)。裸乳实践需要最纯洁的信念才能做到自如。因此,女人必须把自己置身于一个自我信念的螺旋中,使她在做到不想、对较敏感的感觉麻木时成为不显。在这个平常化进程的关键时刻,男人的目光事实上根本是察觉不到的。当随便一个微小事件引起某种观察、某个行为调整时,或者处在一个引人思考的情境中时,比如访谈的情境,性目光的现实会再次呈现。因此,它不会被完全忽略,只是寄寓在思想深处,只有当植物性麻木和裸露欲望起支配作用时,才会出现。

  访谈结束时总要问最难回答的问题是什么。罗莱娜认为是关于性目光的问题:“因为它存在于脑中,这是肯定的,但要表达它,是另一回事”(F116)。事实上,她难以启齿的是她知道的事情,但她又希望继续这样不知其所以然。随着解释的深入(她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思想诚实),她感到她单纯的海滩快乐变得更加脆弱。同其他人一样,她感到这种开始显得轻松的访谈十分辛苦。埃斯代尔不想冒这种风险。“目光,邪念肯定存在。但是,只要人不碰我,我就随他们去”(F171)。她完全意识到这些目光,但她装做不知,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女人驱避目光的想法是为了获得安全感和裸乳时的放松,也只有这样做,裸乳平常化才能实现。因此,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不是偶然的结果,不是应该克服的错误,它是这种进程的一个结构因素。因为女人以其视而不见的能力以及其前进的意愿带动了整个海滩的发展。男人只是随波逐流,在思想方式上多少有些落后,沉溺于自己狭小的想像伎俩中,根本不知这场他们热心支持的运动将他们引向女性身体的不显性。

  裸露癖

  男人的目光不是同质的,女人裸露的方式亦然。不是所有女人都那么相信平常化,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追求不显。有些女人在思想深处并不抑制男人的性目光,她们公开承认这一点,承认她们愿意在这种目光下裸露。热拉蒂娜认为:“他们确实在看,但这很正常,因为我们是挑逗的象征”(F6)。索妮娅(F186)附和着说:“没错,这肯定吸引他们”,这时,她的眼神和笑声都意味深长。塞芙琳娜则相反,她对自己十分自信,坚定地注视着我们:“这是色情的,他们一边看我们,一边做他们的梦”(F183)。科丽娜也有同样的想法,特别是当她一个人在海滩上裸乳时,“那时,你特别担心,他们想从你那里获得你的心和肉体”(F148)。从女人角度看,这种违背不显身体规则的裸体游戏意义何在?调查这个问题十分困难,只能收集一些只言片语的残缺信息。许多男人提出了一针见血的看法,并有比例分析支持:少数女性裸乳是为了享受裸露癖带来的身体快感,“在某些地方,她们是邪恶的,这是为了自娱”(H89);“有些女人公开这样做是为了刺激别人,自己找到感觉”(H20);“60%的女人是为了晒太阳,40%的女人为了吸引男人”(H60)。这些男人也被问及假如他们是女人,他们的态度如何。那些认为自己也会裸乳的人经常具体地回答:“我这样做是因为裸露癖”(H32)。不过,裸乳的女人从未这样表达过裸露癖的看法,她们的理由出于隐瞒的意愿,或者对她们而言,裸露只是次要的,甚至于不存在的因素。海滩的沉默显示出平常化进程的力量,促使人们驱除一切性内容,不谈它甚至尽可能地不想它。因此,公开的色情感觉在海滩语境中是被压制的。这不是因为它不存在,而是因为它完全和广泛地表现在可感知的感觉整体中,但具体成分难以确认。奥迪特承认,开始时“在其他男人面前裸露至少是一种刺激。整个人被调动起来”(F79)。然而,这种感觉并非她本人追求的目标,只是最初体验到的一种简单结果:“后来,我就习惯了。”并全身投入这个事情之中,为了体验皮肤感觉的一丝战栗和享受崭新自由和自如的感觉。“她们想体验其他东西,她们没有体验过的,不能天天经历的东西”(H2)。裸乳是对陈规陋习和平淡日常生活的反叛。一丝战栗是体验这种节日气氛的必要配料,但不能过多。这份配料较之阳光或者平常化带来的安详感是微不足道的。在这一点上,男女之间的差异也是明显的。

  有一个群体很有意思,也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两对英国夫妇大笑不止,眼睛四处乱看。佩吉(F155)有着玫瑰色肌肤和一对丰满动感的乳房,她是所有目光的焦点。当问到她时,她解释他们是第一次在本土以外的陌生地方进行这种集体裸露,他们只能把它当做一场色情游戏。在来到这里的一天中,他们完全是匿名的,所以他们才敢像过酒神节那样的放肆。这个群体与海滩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照,后者显示出平常化的力量,并表示这场向着女性身体不显性发展的运动可以将裸露的看法抛到九霄之外。

  当这种观点出现时,其典型形式不是男性指出的那种性裸露,而是吸引别人注意自己的方式。事实上,男人的目光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被转移到别处。当女人作为一个色情形象被偷看和只用乳房吸引目光时,她是将男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她在被看时,乳房已经无关紧要。女性走出平常的最纯粹的不显性才是主要动机,以此来展现她们的第二种身体:性的身体。在接近这个不可超越的新界限时(这里指女性裸露),海滩需要界定举止不当的形式和不许做的事情。至于男人的目光,我们已经看到偷看者的典型描述使视而不见合法化。在其对应极上,出现了另一种原形,即“诱惑”的原形,这是一种“勾引男人”的诱惑(F90)。“有些女人试图勾引男孩子,这一看便知”(F33);“有时确实是为了吸引男人的目光”(F61);“对某些女性而言,这确实是一种勾引的技术”(H93);“是的,我认识一些诱惑男人的人,我有一个女友,她在海边直接勾引男人,她裸露胸部”(F19)。这些行为的描述可以继续下去。它们具有一定的准确性,对于再现当时情况有着重要帮助。于是,在偷看者的肖像后面,我们又看到了一个诱惑者的肖像。“这显而易见,在众目之下,做起身、整理泳衣、走动等动作”(F38);“有人暗送秋波,还有人变换姿势,诱惑者喜欢站起或半躺着”(F33);“她们总是翻过来调过去,不时地往身上涂抹防晒油,抚摸乳房。她们环视周围环境都有定式”(H2);“还有这样一些动作,每3分钟整理一下头发,一会儿摸头发,一会儿抖头发,这些都是性感姿态。诱惑者要反复往乳房上涂油,隆起前胸”(H92)。

  交流

  用手往乳房上涂抹防晒油尤为不妥,它会吸引目光,平常性的体制尚未完全控制海滩。如果动作过大,会引起乳房的颤动,这是被禁止的,如果动作过于迟缓,会让观看者联想到“诱惑”。有些男人窥伺那些超越不显性的动作,如用手慢慢抚摸乳房的动作,他们倾向于把它们直接解释为自愿行为,是吸引他人注意的方式。埃里克坚信这一点:“她们当然是故意的,但这是为了给我们男人更多的快乐,看后让我们浮想联翩”(H92)。对他而言,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海滩是色情交流的地方,用幻觉载体微小符号悄悄发展自己的地方。他不是惟一这样想的人,这些裸乳的极端分子群体也是不可忽略的。然而,严格地讲,他们必定是男性,因为没有一个女性声称想到这些色情交流的存在。在深入研究他们的回答后,我们反而发现男人并不太依据他们观察到的事实。他们总是泛泛而谈,或者说他们在捍卫一种原则,即:他们想像中可能存在的另一种游戏规则的想法。多米尼克认为表面上的冷淡只是一种“障眼法”(H33)。他认为事实上现实十分简单:“从定义上讲,女人就是裸露者,男人就是窥淫者,这两点在海滩上相得益彰”。于连和吉罗姆偏爱“略带挑逗性的女人,因为,这是一种享受”(H15);“她们挑逗时我很惬意”(H8);“她们也十分清楚这一点”(H15)。罗歇认为“女人挑逗是让人看她,以此为乐,哪怕把男人看成牲畜”(H31)。克里斯托弗是少有的一个举出具体事例的人。他指出交流完成于“秋波暗送的共谋关系之中”(H32)。但假如扫视的目光相遇,能否认为这就是同谋关系?

  这些极端分子并非都不遵守规则,他们也确定界限。罗歇再一次指出:“看她们并非为了得出这样的结论:她的乳房很美,我要她。不是这样,仅仅是为看而看”(H31)。居伊认同这条不能逾越的界限,他提出一个裸乳的新规则:“无辜的诱惑”。“她们当然会接受这种被看的游戏,一方面,你是自由的,我是自由的,你可以看我,我也可以看你,但仅此而已。这是一种无辜的诱惑,裸露和窥视参半,但要适中”(H47)。埃里克对此犹豫不决,不知如何定位:“我不知道它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但我经常感到她们会走得更远”(H92)。如居伊、罗歇和多米尼克一样,他认为公开地甚至直视裸乳是合法的,尤其对那些“诱惑者”而言。罗歇,57岁,穿戴整齐,打着阳伞,他是“偷看者”的最好体现。他虽然真诚,遵守自己的游戏规则,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裸露的女人不愿被看。“奇怪的是那些裸乳的女人,当人们看她们时,好像使她们难为情,如果她们敢于裸乳,难道不是为了让人看吗”(H31)!多米尼克说得更直白:作为裸乳原则的反对者,他就像一个身份不明的游击队员,但他承认他在战斗中获得了乐趣,当他选择猎物后,他会死盯不放,不管对方如何难为情,但结果令他失望,这只能使对方重新穿上泳衣或者稍稍换个位置。“我想看时就看,就这样简单!我渴望有一天一个女人能对我说几句话,问我为什么这样执着地看她或者其他问题……”(H33)。

  勾引

  少女“诱惑”的实质常常不尽相同,它更多的是与男人想像中的诱惑有关。对这些少女而言,她们正在期待建立夫妻关系,脱衣事实上代表相识的要求。她们比别的年龄段的女人更引人注意。“海滩上的男孩子绝对只看那些裸乳的姑娘,她们才是最吸引人的”(F1)。而后,这就成为一个开放的信号:“她们肯定更不知羞耻”(H20)。最后,是“想方设法接近她们”(F183)。在这种情况下,勾引用不着不择手段,它只需以裸乳为借口。斯特凡和大卫窥视“那些轻松裸乳的姑娘”(H19):“这比勾引她们更容易,可以直接下手”(H20)。通常采用的方式是相同的,总是分成前面提到的实践群体。一伙男孩接近一群女孩,一同说些乳房笑话,以使她们轻松,张开笑口,减少拘谨。一个裸乳女人迎面遇上一群男孩,他们转身目送并说“真不错”,她也会嫣然一笑。并不像人们想像的他们会立即产生“我要占有她”的欲念。但可以肯定,她会很高兴(H89)。在访谈前一天,奥雷莉同两个女友在一起。她们被一群男孩尾随,他们“小声开着下流玩笑”:“啊,这些母猪。”姑娘们听凭他们这样胡闹。这些胆怯的攻击者们反而不再继续,不知如何收场。这段花絮恰好说明勾引的实质从理论上讲是依靠裸乳:这种勾引太明显,甚至张扬,不似默默的交流,但它只能产生有限的后果。

  相反地,裸乳经常成为接触的障碍。在这里,我们再次观察到它们是怎样使关系复杂化的,无论是我们前面看到的那些已然确立的关系,还是那些新的社会关系,我们还观察到当身体接近时,不显性便名存实亡。裸乳的少女不同于其他少女,因为她首先被界定在这种性质上,她首先是一个裸乳者。因此,任何相遇的假设都会被视为一种含有性成分的勾引。“如果你与她交谈,这就是勾引,你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H17)。这种情境于事无补,也不能创造必要的自如。“如果姑娘裸乳,我会感到有些不自然”(H22);“这不容易,总会感到别扭”(H15);“有一天,我没烟了,去要烟。嘿!那个姑娘正好在我们快到时裸露乳房仰面躺下。我们立即止步,商量还是不要过去,因为她在裸乳。真奇怪,我们竟会止步不前”(H17)。这种障碍来自于裸乳引起的性情结控制,如何才能做到接近姑娘时视而不见,因为已经看到她了?进行接触不靠“胆量”,当然,这是敢于裸露的女性“优越感”的问题。“裸乳的女人肯定有某种优越感”(H17);“她们有勇气,这令人生畏”(H15);“太棒了,这种女人有个性,自由自在,但面对她,并非易事”(H16)。

  裸乳对一些人而言,有利于接触,而对另一些人而言,则是障碍。裸乳主要确定一种社会关系的特殊类型。奥德承认“它有所帮助,但要看是什么样的男人”(F118)。克里斯托弗在这两种情况下都可以进行接触,但采用的方式不同,“当她裸乳时,人们对她的体形美较为关注”(H32)。身体的出场越来越多,并以游戏的形式界定着一种直接的、身体的关系类型,即便人们没有彼此接触。玛尔热丽提到一种十分具体的分析。她首先区分“偶然的”或“隐蔽的”诱惑者(“也有些好人裸乳”)。第一种完全是男孩子们界定的,“他们认为她们是可爱的诱惑者,她们追求这样。在他们眼中,她们是更加自由的女孩,与众不同”(F1)。但玛尔热丽不无苦涩地发现(她不裸乳,感到有些孤独):“想交女友的男孩总是首先追求那些裸乳的女孩。”她在对她的女友们进行各种观察后,断言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即在海滩裸露的女孩在性方面也比较自由。“她们类似这样的女孩:小伙子,来吧!我在这儿。我来了!”玛尔热丽只能发泄她的不满,此外别无办法。她不可能像她的女友们那样脱去上衣,吸引别人。她不希望这样还有一个具体原因:她幻想的不是这种关系类型,她不喜欢“那种爱开玩笑和总想占女孩便宜的男孩”,她需要更深沉的、更富有感情的男人。她或许是为了自己,或许为了生活,这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因此,几寸宽的布头,无论戴着还是脱去,都界定着两种期待方式,一是娱乐、及时行乐,侧重裸乳的肉体关系;一是保守、严谨、责任意识,着眼于泳衣的未来。一方面,身体支配思想;另一方面,思想左右身体。不裸乳的女孩事实上拒绝不加思考地听从肌肤的欲望,她们会分析改变立场的后果是什么。“她们担心这些人中有人会说某某是荡妇”(H45)!奥雷莉(F17)刚刚开始裸乳,但她保持着警惕,制订了一个特别策略:一旦关系稍加巩固,她就会停止裸乳。然而一般说,少女们不会在选择上付出太多的用心,因为,在经常出现的偶然场合,这两种选择中的任何一种往往会与体现家庭文化的害羞习惯协调一致,无论是在肉体和节日的即时性中,还是在穿戴整齐和对任何事情持保留态度上。

  夫妻

  裸乳是一种绝对的个人实践,从原则上讲,它形成于一种目光系统,这种目光系统使女性身体变成不显。当目光不同时,当色情身体出现时,它们的相互作用特点主要体现为匿名、距离、无声和显露的形式。这是个人的关系,只把一个远处的对象作为幻想工具来利用。夫妻是一种以性为基础的可持续关系,在这整体中它代表一种矛盾成分。所以,在海滩上,这种关系被抹杀了。比如,我们知道女性身体只属于女人,丈夫无权干涉。当夫妻来到海滩,他们只能在自己特殊的范围,即性,用符合当地规则的普遍和隐秘方式进行活动,特别是在40岁左右时。在夫妻生活的这一时期,生活的无味常常导致双重不满足感,这是因为男性对女性亲密接触的减少与男性形体魅力的降低(弗朗切斯卡托,1992)。因此,裸乳体现一种必要的冒险精神,是与无味的生活的暂时决裂,再次展示夫妻生活的方式。将夫妻生活搬上舞台,由于面对观众和真实舞台,所以它更具戏剧性。这个隐秘世界受到某种刺激,身体又一次得到完全展示。“当然,这样做,晚上的精神特别好”(H85)。拉斐尔看自己妻子乳房的“精神远远大于别人”(H13),他靠得近,专注、执着和投入,这在他们的日常生活中非常罕见:“是的,海滩真奇妙。”海滩营造一种基本气氛,但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妻子的乳房。“它与别人的乳房不同,因为我可以触摸它,我想这样做。”如果游戏规则允许的话,他一定会抚摸它。然而,他感到这是不能容忍的,即便是以为她涂抹防晒油为借口。但是,这个借口可以非常容易地用在触摸身体难以接触的部位。比如背部和整个前部。罗兰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轻轻地往全身涂抹防晒油的感觉非常好,它创造一种亲密感”(H9)。像这样界于个人和公共模糊界限上的夫妻关系多种多样。梯埃尔别无他求,只追求一种亲近感:“同一个裸乳的女友在一起非常刺激”(H18)。萨比娜更加外露和主动。她的声音高、穿透力强并带有浓厚的布列塔尼口音,所有人都会注意到她,更不用说她骄人的身材。她解释他们夫妻在南方的旅行怎样成为夫妻之间不可替代的兴奋剂。由于滚球和裸乳,萨比娜的运动过猛,引起周围人的某种躁动,给人留下追求生活刺激的印象。

  与这种夫妻生活相对立的是不是将自己的隐私暴露无遗?当事人并没有这种感觉。“不,这是看与摸的对立,我们的亲密表现在触摸上,从性的角度上看,我们的特殊关系是触摸,看可以发生在所有人之间”(H92)。所有的人都可以看,但只有性伴侣具有以不同方式看的特权,因为他知道他可以触摸。海滩只是一只看不到真实肉体的眼睛,一个简单的布景,投向乳房的目光只能收获一些画面,而且仅仅是画面。相反地,夫妻可以使关系成为一种资本。女性的第二种身体,即性的身体在夫妻交流中被搬上前台。但这种交流在海滩语境中是次要的。主要的仍是保持距离,平常化的压力可以摧毁一切。性的身体有时可以表现为一些“诱惑”的小动作。但它们的含义还应由海滩解释,或者说是男人在他们想象中建构这种色情身体,在他们的目光中表露出这种幻想。

  [Ⅲ美]从性到美

  女性的不显性难以掩盖女性的色情身体,难以克制男人目光中沸腾的性欲。情爱的野蛮只是从表面上被克服,但它随时准备从人体和历史深处喷涌而出。但在这里它无能为力,因为女性的第三种身体,即审美身体,在提供保护,保证海滩的平静,疏导冲动的激情。然而,它并不是一个忠诚的盟友,它只为自己的利益效力,力求战胜它的两个对手。因此,它把一种难以捉摸的复杂性输入男人的目光,让男人在女人的三种身体中徘徊不定。

  ——“您看裸乳吗?”

  ——“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

  ——“看它们是否好看。如果漂亮,我就看,如果不漂亮,我就不看”(H55)。

  许多男性都谈到女性的美,这主要因为他们不能、也不愿意由于不承认看过而被认为是不诚实的。不过,这种目光的审美特征实现了这样一个奇迹:人们看但不被视为下流的偷看者,因此美被搬到了前台。“我们只看美的东西,就是这样”(H90);“这要看美的程度:如果她的胸丰满漂亮,就会赏心悦目,否则,没什么好看”(H95)。很显然,这是一种话语掩饰,一种自我表现的社会习俗,它不能准确反映个人经历的真实性并夸大目光的审美成分。此外,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目光的吸引是不分美丑的,因此那些说只有当女人漂亮时才看女人的人们是在说谎。然而,他们说谎只是由于疏忽,这是对丑和怪的目光的疏忽,对色情身体的疏忽。他们在真实中选择,只强调它的一个方面,这是一个实际上出现的现象:滤美感觉。

  米歇尔(H96)、雅尼(H91),李莉安娜(F181)和路易丝(F180)分别是父亲、儿子、母亲和奶奶。他们是整个下午观看海滩景象的家族部落典型。他们发明了一种游戏:他们记录他们看到的第1~10名裸乳者。李莉安娜和路易丝对这种重复性娱乐首先感到厌倦;相反地,米歇尔和雅尼则兴致正浓,在他们解释时,眼睛放射着光芒。美与丑对他们而言只是一种借口(甚至得到家人的担保),但这个借口可以让他们如醉如痴地看个够。它最终导致他们对裸乳进行近乎强迫的注视。因此,欣赏美的目光并不总是纯粹的审美,在性与美之间,往往很难区分哪个更具吸引力。然而,借助于歪曲和掩饰,裸体艺术的升华趋势倒是真实地呈现出来。在以惬意环境构成的海滩背景上,目光总是停留在较艳美的形式上:裸乳成为一种艺术感知的载体,冲动欲在这个意义上被分解了。不管达到这一结果的过程多么曲折,对美的欣赏最终以某些超然方式表达出来:“确实,她们的胸很美,很好看”(H31);“那些16岁女孩的乳房非常美,人们会情不自禁地看她们,这不是邪念,这是欣赏”(H37);“我会看一个裸乳的女人,这是一个审美问题,欣赏美的问题,一个漂亮女人,就是赏心悦目的”(H89)。

  从美到欲望

  美由于升华而具有自身的吸引力,它不再是性感裸体的扭动,而是一种艺术品味,“如果是一个漂亮女人,她会吸引目光,美的吸引力,这是正常的”(H28)。但在这两者之间也有矛盾。“尽管这些青年人妩媚动人,可以把她们视为一件艺术品,但这里仍然存在性的成分”(F69)。不存在真正超越性的东西,因为欲望的形成来自于对某种艺术类型的感觉。裸体已超越了自身属性,在激发情感之前已经经过被审美判断的过滤。美创造了吸引力并且释放了冲动。“是的,如果那个女孩天生丽质,男人们会滋生邪念”(F2);“我看她们时没有什么想法,除非是那些乳房非常漂亮的女人”(H31)。“当身材诱人时,这就是色情”(H54)。

  艺术-色情目光的这种崇高炼丹术产生一种语言含混现象,最美的语言确定着最直露的本性,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因此,“美”只能表达一种纯粹的冲动,但需保留一种为美赏美的距离,如同女人的第三种身体只存在于词语的泡影中。尼科尔对这种言语和思想的矛盾表示震惊。“存在着他们表达的东西和他们切实经历的东西。在我周围,每当我同一些男人和一些裸乳女人在一起时,男人们的目光就会投向乳房并且议论纷纷:她真漂亮,太美了!真是美人!她的乳房很好看!但他们从乳房中看到的,是女人性别的一面,当女人的乳房漂亮时,这种看法就更具有性含义。必须清楚这一点:当男人们谈及美时,它立即会转到性上来,男人与裸乳的关系主要是一种性的关系”(F32)。尼科尔感到词语具有欺骗性。然而,美不只是一种语言效果,它还构成一种实在的可操作范畴,赋予欲望以形式。雷吉娜向我们现身说法。尽管她裸乳,但她没有感到目光对她的围观。她认为道理很简单:“这是因为我不是一门大炮”(F74)。男性看美的目光并不是冷漠的,它是纯粹的凝视。在平常性和性之间存在着某种模糊意义,而女性的第三种身体使之更加暧昧。

  女人的目光

  相比之下,女人的目光是纯洁的,纯欣赏性的,当它被美吸引时。“看到女人裸乳,看到漂亮的胸非常舒服,有些年轻女人非常漂亮,非常美”(F94);“人们在看一个裸乳美女时就像欣赏一幅漂亮的画,非常美”(F66)。“确实,有些人的乳房很美,丰腴挺拔,真好看,很舒服”(F79)。

  吉莱娜不同意这种看法(她选择一种普通方式表述自己的意见):“女人,她们看的不是美,相反地,她们看丑陋的东西。有人认为女人穿上泳衣会好看些,其实,这甚至更糟”(F30)!因此,有些女人喜欢看谁丑而不是看谁美。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审美判断仍起支配作用。吉莱娜的道理在于她暗示公正的审视是罕见的。因为如果说女人如此执着地看,这是因为她同样也在看自己,她在观察乳房形状与结实程度、美与丑,通过比较确定自己的价值。“人们确实在比较,女人很注意看,真难以想象!尽管她们什么也没有说,但当她们看到一个漂亮女孩裸乳经过时,她们会想:她真漂亮,她比我漂亮”(F81)。

  另一种裸露

  男人和女人都说看美和欣赏美,并以这个名义,容忍和严厉谴责不美的东西。因此,裸乳的女人除了遵守这条规律和展示她们的美之外,没有其他选择。早在1900年,在布列塔尼海滨,女人们就已经敢于裸露双臂和脖子,被视为最漂亮的女人(德莱斯特尔,1973)。今天,海滩对裸乳而言仍不改初衷。“毫无疑问,这再好不过”(H73)。女人出于生理的某种需要,有时在脱衣时可以提高自己的身价(但不会被迫扮演这种角色),因此,她们应该承认她们是在展示自己的美。不过,奇怪的是,她们对此却难以启齿。罗塞琳娜就是一个少见的例子,但她的羞涩袒露也十分谨慎:“当人们看你时,尤其是当人们感觉到不是在看丑陋的东西时,你总是十分惬意的”(F125)。科丽娜是惟一与这种沉默规则真正决裂的人:“我很愿意裸乳,应该承认我喜欢我的乳房,我觉得它们很美,漂亮,不臃肿”(F148)。自认为美并标榜这种美同裸露色情身体一样不易被人承认(因此,裸乳者只在方便时说一些平常性的简单套话)。这无疑是因为女人感到如此的标榜会遭到严厉评判,而且只有观察者有权决定。因此,女人注定在沉默中冥想。相反地,与此同时,海滩并不沉默:海滩似乎在表明那些裸乳者不敢说出的话。有审美感的和不太感兴趣的男人、会欣赏的和指摘的女人组成一个和谐的合唱队。请看这些评论:“总之,这是美的标准,乳房漂亮的女人比别人更愿意裸露她们的乳房”(H29);“当女人长得漂亮时,她会展现她美的地方,这很正常”(F23);“她们不怕被看,相反地,这是对她们最好的赞赏”(F176);“10~15%的女人认为不是美的问题,如果有人经过,她们总会看看人们是否在注意她们”(H88);“如果他看我,这说明我可能长得不错,如果他不太注意我,我也不介意,但女人们裸乳就是为了让人欣赏”(H93)。莫尼克则唱反调,持反对意见:“我对我的乳房没有信心,所以,我不裸露它们”(F5)。

  我们看到的男人和裸露女人并不赞同裸露癖:美是一个新论据,有助于进一步分析。对裸乳者而言,美是重要的,尽管她们不能承认这一点。阿尼克在详细解释她的动机来自皮肤感觉快感之后,承认自从她的乳房审美观点不再有效之后,就停止了裸乳:“总之,说来说去它还是一种裸露的形式”(F12)。但这不是色情身体的裸露而是美的裸露。男人,还有海滩上的其他人,都在扮演这些无声展示者代言人的角色。当他们说女人“裸露”时,他们实际上倾向于认为这里美多于性。“长得好的女人喜欢裸乳,这显而易见”(H93);“是的,她们裸露,应该讲,是因为她们通常是美丽的”(H58)。然而,这种重美的观点是含混的,因为我们知道美与确定美的词语对男性而言代表一种体现欲望的工具。让我们概述一下,男人说看美是为了避免生硬地使用性语言,女人虽然沉默,但在想着自己的美,因此,男人似乎在替女人说话。但是,男人欣赏美的目光和语言都涉及性。词语也因此具有了某种含混性:男人在以女人的名义说美时,他事实上已经输入了自己的信息,使承认美的裸露由于已知的性内涵而变得更加困难。

  女性美

  乔治·齐美尔认为女性美不应局限于表面现象。事实上,它表达一种伦理学,一种美学,一种建立在艺术品模特之上的存在和谐,表现一个协调的世间尤物。女性美是“美的存在”,而男性美是“美的变化”(1989,第147页),这表明生活的内在魅力是由外部形象来实现的,但这些外部形象都是一些符号。齐美尔的分析出现在世纪之初,妇女解放运动之前,后者把女人推向各行各业,让她们转变为今天这个样子。然而,我们惊奇地发现,至少从其外部现象上看,美仍占据着原来的位置,女人继续用自己的能力,吸引男人的目光。婚姻市场继续由男女对比交换支配:即以经济资本交换美(森格利,1984)。习俗的解放没有改变这些引诱的关系:女人仍然是“表现的对象和占统治地位的男性欲望的对象”(博宗,勒里东,1993)。女性美抵抗着所有这些演变。“你要什么?女人的魅力,就是女人的身体”(H31)!

  在通过裸露展示美的意愿中,乳房是中心环节。首先是因为裸体方式是表现那些在日常情况下只能隐约看到或想象的东西的机会。“裸露乳房是要取悦于人和展示自己拥有的东西”(H2);“女人希望展示她们好的和不为人知的东西”(H92);“她们整年炫耀的,是天生丽质的本色”(H47)。其次是因为在女人对美的认识中,胸部并非身体的次要部分。“一个女人如果乳房骄人,这就是她的本钱,是最难以想象的女性特征”(H79)。这就是为什么自中世纪以来,炼金术先辈和我们现代的美容师都热衷于乳房的原因,他们根据时代的需要,从事隆乳、健乳、丰乳或缩乳的工作。对这种重要的有趣行为的关注导致对各种不同元素展开研究,如地榆、斗篷草、热面包心、羊脚髓以及兔子的内脏(格罗,1987)。近几年人们只是在有效选择混合剂和外科手术能力方面有所改进。

  裸露

  “在海滩,人们无意识地以各种方式裸露身体,您总能发觉有人在看您”(H44)。尽管这不是人们所希望的,但每个人,在公共场所都多少会使自己成为注意的对象。尤其是在人们相互严密防范的地方如海滩,尤其是当人们全部裸露身体时。有些女性因这种视觉压力而感到不便,特别是当她们感到这种目光正在传递批评的信息时。只要这种压力不是太大,大多数人都会喜欢。当裸乳举动轻松自然时,当人们对乳房有好的评价时,偷看的目光(多看一眼)会被视为一种嘉许甚至是高雅的。“她们裸乳是为了裸露,我不知怎样说,是为了赢得目光”(H16);“现在我想,有人看我,也挺好”(F86)!“我仍记得那些可爱美丽的姑娘,仅此而已,她们喜欢有人看她们,甚至丈夫也希望别人看他们的妻子。人们非常清楚她喜欢被人看”(F184)。感觉自己吸引目光只是一种瞬间感受,没有其他意图,给生活以更广阔的空间,突出生存的意义。“裸露乳房,因为她们高兴这样,她们是在看她们自己”(H36):她们从别人看她们的目光中看她们自己。这种感觉如此美好以至于她会裸露得更多,更突出自己的价值。“喜欢裸乳的女人绝不会因为人多而难为情,相反地,她们会竭力展示自己”(H29);“她们有点害怕,但她们寻找男人看她们的目光,她们从不直说,但她们喜欢这样。夏季,她们为了吸引注意会不择手段”(F75)。

  捕捉反射目光,感觉投向自己的目光(认为是赞赏的),并不都是愉快的。最初,被看的感觉产生一种可感知的个人的强烈生理反应,精神焕发,如心律加快,机敏异常(德康,1989)。超越这种情绪的直接反应后,目光会感到一个更加强烈的生存意义,有助于认识自己和扫除疑虑,“许多女人都需要这样,寻求自己存在的感觉”(F8)。在裸乳的情况下,这种支持会进一步增强,因为这是一个辩证的过程,其出发点是对自身的爱。“首先应该爱自己,爱自己的身体”(F148);“开始时,我非常喜欢我的身体,后来觉得只有自己喜欢它,别人才会也喜欢它”(F12)。自我的良好感觉通过别人的目光创造自我认知的条件;爱自己的身体变成了爱的目光:“被看可以感觉被爱”(F87)。萨比娜用一句话概括了这种辩证法,尽管它表面上是矛盾的:“这是为了她们自己才去取悦他人”(F159)。用别人的目光增强自我认识不是一个必然过程,一些人对这方面的需求较少,会以其他方式满足自己,只要不是在公共场所。比如塞巴斯蒂安的母亲,她就“不是裸露自己的那种人”(H22)。然而,两性关系中美的持久地位迫使女人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被看。当她自身形体美感没有获得高度评价时,这一切就会变得微妙起来。“对自己全身满意的女孩,我认识的不多,总会有一些令人遗憾的地方”(F148)。裸乳可以提供一个机会,让她们超越这种自贱评价。强迫自己裸露,尽管会迟疑不决,一旦获得目光,她们就会为自己敢于这样做而欣慰并证明对自己没信心是错误的。

  高雅目光有两种类型。最主要的是完全匿名的目光,即任何人的目光,但要说明问题:她的存在,她出类拔萃,她不是不显的,她不会让人无动于衷。这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目光,不留下任何痕迹。只留下可感知的亲切印象。为了获得这种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没有现实关系的目光,各种表现自我的努力都被调动起来,就像全部生活都取决于它一般。在充满活力和缺少质量的目光总汇中,有一些眼神比较突出,比如,那些心存特别动机的人们的目光。作为偷看者的对立面,机器人的肖像表示一个青年俊美的男人,他是梦中的伙伴。“如果是老人看,就很不舒服,但要是那些体形好、年轻的小伙子,情况就不同了”(F133);“如果是满脸胡子的老头看,就太可怕了!如果是正常的没毛病的小伙子,尤其是帅哥看,就再好不过了”(F17)!

  美乳的专制

  一切都在促使人们表现美。女人尽管很少承认这一点,却经常用自己的美吸引目光。而男人则倾向于追求审美以克服自身原欲的野蛮。美及其语言可以制造性的身体的距离,这是海滩最希望的。让所有性的东西奇迹般地变成美或丑。性的身体要么是欲望的对象,要么是淫秽的对象。在第二个变种中,美的语言可以使人谈吐高雅,摈弃身体的下流与兽性。在游戏规则的边缘(站立,巨乳,皮肤过白),即当海滩不能容忍性的可视性时,淫秽举动不致被直接涉及。审美判断的范畴可以被系统地用来予以谴责,比如四处闲逛:“乳房乱动,很不雅观”(F30)。巨乳:“应该说这不好看”(F1)。白色乳房:“这太可怕了”(F56)。衰老的乳房:“令人恶心”(F129)。性向美的移位不是一个简单的语言效果。当马里翁说“由于美观原因”而不愿站立时(F28),这对她而言,不仅是一种表述的方式,也是一种思维方式。她在切实克制自己性的身体,美与丑奇妙地结合,使女人的第二种身体消失,因为它能极大扰乱正常的海滩的秩序。

  这种扬美抑性的做法并非偶然产生,它受到一些具体规则的影响。在裸体营中,所有人都一丝不挂,审美分级界限不清,自然主义运动的支持者们甚至希望这种分级彻底消失。在所谓的遮体海滩上,美在以裸乳为核心的相互作用系统中的位置取决于裸露的人数。裸乳者越少,看她们的人就越多,她们的不显性也就越难以维持。因此,它的合法性的获得还需要强化审美歧视,即以美制丑。“如果漂亮,就会赢得羡慕,如果丑,就要遭到批评”(F116)。随着裸乳人数的减少,审美歧视就会增强并成为界定正常与合法的核心。如果只有一个女人裸乳,她的乳房应该是无可挑剔的,那么其他人就会被视为“不漂亮”,甚至“丑陋”,哪怕只有一点点欠缺。审美分级在边缘地带和在海滩上一样可以发挥重要作用,如海滩边上站立、巨乳。安东尼发现一个女人可以裸乳去咖啡亭:“但她的乳房实在骄人,因此,她有这个权利”(H2)。总之,扬美作为一种评判和承认方式会同批评意见一起水涨船高。反对裸乳的人比其他人更多地使用审美分级语言,而且只宽容那些乳房漂亮的女人。因此,在所有地方,规范性的减弱(少数人的实践、允许界限、批评意见、性目光的危险)促使人们建立一种以美为基础的防范系统,以此作为建构平常性的核心机制。最终可以严厉指责和排斥那些过分的炫耀。在其他语境中,这些或许是有根据的。因此,那些最坚定和最宽容的人认为,裸乳者是一个整体,虽然有美与不美的细微差别,但都是可接受的,那些迷信者和抱幻想者认为,裸乳者是两个泾渭分明的阵营:小部分人属于绝对美丽的,一切都是可以允许的。“当然,如果她们是美的话,必须是最漂亮的”(H18);“那个女人一定要非常非常漂亮”(F59)。大多数普通裸乳者,她们可以被随意地贬低:“人们品头论足,不说好话,应该承认也确实有极少难看的!”(H16);“男人的评判十分尖刻,毫不留情”(H2);“这是选美,老实讲,我从不轻易赞美人”(H3)。

  美还是分级规则?

  海滩上美不离口,但这是什么美?是无数的、各种各样的、永远需要发现的形体的和谐吗?它是由可以在不可能存在美的地方看到美的目光创造的吗?是带来年轮皱纹的身体的美吗?是强加其个性审美格调的力量吗?不是!海滩传颂的不是这种美,而是它的反面。不是创造性的和丰足的财富的美,而是狭隘的、单一规则的美,它是以在二元对立有限数量为基础的等级分类工具,比如高与矮,硬与软,小与大。乳房不像在艺术裸体中是一个起点,是散碎想象的原材料,而是一个终级对象,天生的美或丑。海滩不体现文化创造的力量,它只是一种简单的等级排列。因此,每个人谈论的美只能是分类的等级,海滩需要它来制订自己的行为规则。

  在这里,美发挥一种社会功能,即表现的组织原则功能(比达尔,1991)。这可以解释为它很少被界定,它是非常抽象的,比如:美与丑都是明显的事实,但由于它们已被内化为不言明的模式形式,所以,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当被应用于一个被观察到的现实时,判断一般会是武断的并且不予解释。乳房是“漂亮的”或“丑陋的”,这是分类的事情。惟一比较细致的赞赏来自三种评价标准,它们界定着乳房在美的等级中的位置,如体积、结实度、高耸度。体积是一种非常不恰当的分类工具,因为海滩没有统一的看法。虽然人们在谴责巨乳方面是一致的,但这是因为巨乳不可能消失在不显性中。但在体积与美更加普通的关系方面,意见是统一的,我们下面再谈。结实度是一种比较合理的显示,乳房越结实,就越美。对答案的细致分析显示人们最担心的是乳房晃动,而结实之所以美是因为它不晃动。松弛的乳房遭到批评,不是因为结实的问题,而是因为它下垂和变形的样子:“松弛和下垂的乳房四处摆动,十分难看”(H42)。事实上,结实度与中心标准有关:乳房的高耸度。这个原则十分简单,是分类体系的理想原则。乳房越是高耸,就越漂亮,越是下垂,就越难看。因此,随着年龄的增长,希望继续裸乳的女人必须十分注重这种无法忍受却又无法抗拒的下垂。悲观者认为“这毫无办法,它总会下垂的”(F167)。乐观者认为,“我对我乳房的将来有信心,我觉得它们不会下垂”(F148)。观察者认为,“有一点是确凿的,美的乳房是不垂的乳房”(F33)。海滩根据乳头的朝向角度进行记录和分类。这条分类规则成为女人的心理负担,而对它的关注导致它占据了核心位置。如果将乳房比作男性生殖器,那么这种下垂会令人失望(格罗,1987)。此外,多米尼克·格罗指出乳罩的一项基本功能就是将乳房托起(对于否定这种假设的“神奇乳罩”来说,这不是迷恋)。因此,从70年代时兴的柔软身体的观点看,这种胸部美的测量观点似乎有一定道理:高度作为评价标准,其地位被加强了。在裸乳海滩上,这种乳房的分类游戏更加残酷和集中,高度的原则是绝对不可触犯的。

  把美局限于一个狭隘的规则上对乳房而言是非常荒谬的,因为乳房的形态多彩多姿。它们同面孔一样充满个性(格罗,1987)。男性的品味和偏好也是多种多样的,并且因人因地而异。比如,结实的乳房从视觉方面看值得欣赏,但从触觉方面看,意见就不太一致了。不同的文化和不同的时代决定它们独特的标准,而这个标准也会不断变化。古希腊男人喜欢平坦的肌肉发达的胸,欧洲中世纪的人偏爱结实、小巧的乳房,中世纪的印度崇尚巨大的丰腴的乳房,文艺复兴时期讲究肥胖的肉体和丰满的乳房,第二帝国推崇绵软和下垂的乳房,20世纪20年代流行小伙子式的平胸,50年代追求好莱坞式的肉弹型乳房。70年代,风靡无约束乳房,90年代流行高耸的乳房(佩罗,1984;格罗,1987;丰塔奈尔,1992)。因此,美乳的观点和海滩定义只是它们中的一种选择,任意选择的一种模式。然而,海滩的趋势并不接受这些截然不同的美的观念。相反地,它会更加简化和统一这种模式,使之固定化以便于操作。因为,当环境迫使我们远离抽象时(这时,“美乳”作为分类工具是有效的),它与具象的对比显示出这种分级的模糊性和近似性,甚至更糟,形成两种准模式的竞争:正常美和异常美。

  “我不是想说我的乳房好看,因为我不想夸耀,但起码它们是正常的”(F66)。正常乳房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等级,同时由美和不显性界定着。从理论上讲这些是矛盾的。克里斯代尔非常准确地进行了描述:乳房应是“中等的、挺拔的、结实的、比较漂亮的”(F8)。既不太小,也不太大,非常高挺并且结实不摆动,这些可以成为美的条件或者如克里斯代尔所说的“比较美”的适中条件。这样,它才可以成为不显的。克里斯代尔在界定正常乳房之后,解释了它的好处:“符合规范的乳房不惹眼。由于它非常符合标准,所以没有人会注意”(F8)。这样,美乳在它裸露时成为人们最不注意的乳房,它是海滩最正规的等级,最没有雕饰的乳房。由于它的这种核心作用,人们达成一种默契,不再对它提出质疑。但是,从男性方面讲,这种“美乳”表达的内容并不能用这种狭窄的套路来概括。“一个美丽的胸脯是肥胖的、肉弹般的乳房”(H31)。随着男人把欲望掺入目光,美乳正在走向正常的反面。它变成超出常态的东西,吸引目光的东西:太美而显,太美而异。提出这种定义的分歧有助于我们以其他方式重新倾听这些答案。这种习惯上明显而判断上模糊的特征(“美”,“丑”)表现为一种强迫方式以避免过分纠缠细节,它是惟一可以保留工具使用特征的方法。所以,美的体现是极其模糊不清的。

  [Ⅳ模糊性]复杂的简单感觉

  女性的三种身体从不分离,当其中一种出现时,另一种也距之不远。当平常性创造规范性的条件并有助于男女进行简单交流时,美很少能够抵御使身体显露的欲望。当美被展示时,男人便会融入欲望使色情身体脱颖而出。当冲动可能导致混乱时,审美升华或安然的平常性心理就会产生。女人不断地从这个身体跳跃到另一个身体。最常见的是,女性既不完全走进平常性,也不完全表现美和性:她界于两者或三者之间,面临模糊的处境和模糊的目光。

  “生活,依其自身的形式,不会是完全公正的。”相反地,它呈现一种持久的不确定性和是与非的高速转换。特别是在性别关系上(齐美尔,1989,第229页)。这条鲜为人知的曲折原则对于理解复杂的简单感觉机制至关重要。

  日常现实所展现的,对普通人而言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但对研究人员而言则是极其复杂的。以身体信息为例:演员很少能够破译相互作用中的身体信息(勒布雷东,1992)。这无疑可以解释雷·伯德惠斯特尔创立动作语法尝试的失败。被规定程序掩盖的真实性非常矛盾,极其复杂(泰拉伊,1993)。面对这一切,个人应该活得简单一些,少提问题,他可以在他接收到的冲动欲望的基础上(巴特松,1981,第125页)探测到“可认同成分的形象”。通过明确某一模糊范围和建立基本和重复的解释模式(舒茨,1987)获得这种认识。然而,简化现实也有其局限性:它会遇到相互作用杂乱和顽强的特点,促使人们采用连续立场(斯特劳斯,1992)。在海滩上,目光的游戏让女人不断地游离于其三种身体之间,在几秒钟之间,她可以从平常性跳跃到美和从美跳跃到性。拉尔夫·林顿(1986)指出个人调节他所面对的角色冲突,同时试图一个接一个地扮演每个角色。然而,他不曾想到这种连续性会经常地和在瞬间产生,事实上,它在建构一种处理相互作用这种多变复杂性的习惯和模糊做法。玛塞琳娜刚才解释她不曾注意别人的目光,而且也没有人看她。调查人员询问甚至没有几个男人感兴趣?这时,美立即而且不需任何过渡就将平常性弃之一旁:“当然,这很正常,这表明他们喜欢,如果他们看,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吸引他们的地方”(F149)。她本人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在瞬间已从一种身体跳跃到另一种身体上来,从一种游戏规则(不显性)跳跃到另一种游戏规则(多看一眼)上来,她本人坚信并且试图说服听者她没有改变看法。对复杂的简单感觉主要使不同角色的不同感觉迅速连贯起来。个人的注意力总是集中在确切演示的某种形象和某种具体简化的意义上,这种模式化一般只持续很短的时间,随后又过渡到另一种信息上去。这种方法因意义的模糊才是可能的,可以使其不受任何阻碍地往来于多种意义之间。如果没有我们看到的这些美与欲之间的模糊现象,就不可能分清多看一眼的这种极其微妙的机制。

  然而,复杂的简单感知并不如此简单。这种方法,正如它被界定的那样,是用于精神层次上的方法,是意识最清醒的时候。但是,当理性构成元素选择单一种形象和单一意义时,当事人的其他各面就会迅速地、悄悄地走上自律的道路,当它涉及相同现实的不同感知时,比如同时存在着“多种规则”(巴特松,1981,第125页),它参照一连串角色,而其中只有几个角色被召唤到前台(斯特劳斯,1992)。因此,人们可以真正做到视而不见。当个人意识到自己正在扮演平常性的角色,只能看到乳房的不显性时,一个隐秘的自我却正在窥视美,而另一个更隐秘的自我则沉浸在更加混乱的思绪中。只要乳房超标隆起就可以勾住目光,从而使这些地下的过客登场,将平常性入库。因此,不同形象的连续不会使个人感到惊讶,因为他总是在对付那些他隐约从自身中感觉到的其他假设。这也是为什么他感觉自己没有改变看法的原因,即便在出尔反尔的情况下。由于这种一连串解释互动的系统,复杂的简单感知才获得新的进展。在让个人在意义汇合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之后(卡斯托里阿迪斯,1982),它为他提供一种基本帮助:认同的连续性。当他停止在扮演不同的甚至矛盾的角色之间往来时,当他本人被自身局部冲突纠缠时(道格拉斯,1990),其普遍感觉的连续性使他“在生活的最强烈对比中,精神与肉体的对比中”,感到自己深层的一致性,它只能是一种“不变的连续性”(阿布拉莫夫斯基,1897,第592页)。

  常规的构成

  面对意义的复杂性和多变性,个人可以以两种方式自保。就自身而言,他可以建构其一致性和身份连续性。对外而言,可以确定一定数量的非常简单的符号。意义冲突和含混性越明显,一些基本常规的构成功能就越能暴露它们最形象的外表。欧文·戈夫曼提请人们注意这些既高度规则化而意义又模糊不清的“细小举动”(1988,第52页)。事实上,当解释的矛盾严重时,明确的意义是不可能被表达出来的。然而,这丝毫不能禁止被社会承认的动作系统在建构真实的过程中发挥其中枢作用。因此,正常之心反映在被严格规定的细小动作中,哪怕它的解释是暧昧的,而且只有以它为核心,才有可能发挥一连串的解释作用。比如,所有人都容易接受这一点:目光可以被吸引而且可以迅速地投向裸乳。对一些人而言,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宽容问题,并不真的制约不显性的规则,而对一些被看的女人而言,只有她们的美才会引起反射,从而提高她们的自我评价。还会出现负面感觉的情况,它勾引目光或者产生性吸引。每个人有权拥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权不控制它们。被承认的行为界定非常具体,它允许人们参照某种相互作用的规则,尽管其内部的运作是模糊的。目光是常规组织者选择的特殊工具。事实上,它还有另一层意义,它有助于储存大量的从最微小的细节中获得的信息,将这些接收的对象尽可能明确地同模糊概念重新联系起来(索瓦热奥,1994)。如果必要的话,还可以分离作为正常的惟一构成的视觉和过于复杂和含混的语义内容。

  可能的解释存在严重矛盾的情况在这方面是值得分析的。比如,当一个女模特拍裸照时,尴尬已经超越了某个“非常具体的时空范围”的界定(戈夫曼,1991,第87页)。这个范围可以建立在那些适应游戏规则的自如方式上,如卖高级成衣的商人,他们可以在别人试衣时进入试衣间(佩雷茨,1992)。在妇科检查中,医学的平常性通过语境特征的显示(仪器,白大褂)和动作与语言的典型用法得以存在并使检查顺利进行(埃默森,1970)。内科医生,由于语境关系不明显,特别是在检查乳房时犹豫不决(格罗,1987)。在美发店,美发师的手在头发中移动,已不具有潜在感觉能力,这是因为他长期努力自我磨练职业技巧的缘故。常规语义单一性总是体现其特殊环境,它来自于模糊的相互作用的潜藏意义所能产生的情感和破坏社会的所有东西。

  模糊的乳房

  乳房是一个非常模糊的器官:从吸吮的婴儿到爱抚的男人再到自我欣赏的女人,母性、色情和自恋相聚同一花园,共享同一果实(格罗,1987,第59页)。这是一种被秘密掩盖起来的感觉。比如,很少有女人在哺乳时会产生像性快感那样的感觉(格罗,1987)。谁又能说男人从这种场面看到了什么:母性?美?性?再如,乳房的模糊性也反映在女权运动提出的问题中。20世纪20年代,平等的渴望无疑对男性化式样的创造和平胸时尚的形成不无影响。70年代,推崇肯定自我和身体柔软至上。因此,在争取女人希望的生活权利的斗争浪尖上,乳房被解放和裸露了。许多受访者告诉我们裸乳时尚与妇女解放运动有关。但是,乳房裸露时所吸引的目光又使女人变得被动起来,成为男性欲望的传统工具,女人希望不受它的约束,因而形成不显性和裸露性的陷阱,作为欣赏或刺激的对象,女权主义者的乳房不再具有与其行动相同的意义。

  解释的种种分歧表明裸乳实践完全建立在模糊性上,比如,相同目光对看者和被看者而言并不意味着相同的东西。美的暴露可以容忍,但其观念是不同的,有纯审美性和欲望形式之分。性虽然处处被抑制,但还是不断地涌出。“在某些地方,它是正常的,而在另一些地方,人们还会产生诱惑的负罪感”(F178);“当你裸乳时,你会感到某种含混性,应该承认这一点,因为你是在裸体,裸露一个十分隐秘的部位,乳房在公共场所的含义含糊不清”(F31)。海滩只有一条出路,即永远提高平常性的规范性,让不显性进一步得到加强。

  怀旧

  因此,男人和女人被卷进同一运动中:义无反顾地强化平常性。但许多人对此表示遗憾,对过去那个“被遮盖着的和可以猜想的”(F79)时代充满思念之情。奥迪尔是裸乳的忠实信徒,她补充说,“就是这样!”她的身体只能被卷入这种潮流,但与此同时,她的梦在为我们失去的世界而悲伤:“应该承认,这是一种损失”,“这里确实存在问题。人们由于裸乳而失去了吸引力。这会成为一种习惯,成为一道风景。人们由于裸体,因而成为麻木的”(H89)。裸体的过量出现最终导致产生厌倦和排斥情绪。“这是女人女性的一面,与性无关”(F8);“这有点像打开物品包装,大白天分散售出”(H31);“乳满为患”(F122)。但大多数人的反应是褒贬参半,在海滩世界中引进了一种新的对立组合:无法抑制的身体自由欲望和对隐藏物的怀念。

  隐藏物的揭示表示欲望形成的一种基本和被动迷恋机制,比如,由非常规感觉诱发的惊奇只能产生兴奋。裸乳的平常化曾大大削弱这个兴奋系统。而海滩在脱去衣装时高唱着真正的哀歌。“已没有什么可发现的”(H67);“如果一切不是裸露的,还有可发现的东西”(F80);“人们一旦无遮,也就失去了自身魅力”(F61);“我认为一览无余很可惜,应该保留神秘感”(F32);“这样做使女人的魅力与神秘荡然无存,再没有可看的东西”(F59)。“最吸引人的是藏而不露的东西”(F8)。然而,暴露那些通常被藏掩的东西不是欲望和诱惑形成的惟一机制。乔治·齐美尔指出另一种他认为更重要的机制:不是藏掩的东西,而是“半遮半掩”的东西。这是同时表达“赞同与反对”的含混性(1989,第208~209页),是着衣界限的典型体现,它同时表示遮掩与暴露,特别是当这种界限模糊不清和不断变化时,这就是“似裸非裸的色情现象”(H2)。有很少部分人(来自裸乳的反对者)正是以这种正在海滩消失的半遮半掩的名义坚决主张穿泳装。“一件漂亮的泳装更有色情挑逗性”(H86);“我喜欢遮住身体的泳衣,可以使人猜想里面的东西”(F94);“好看的泳衣更具有诱惑性,能够保留欲望”(F7)。科丽娜在拒绝批评裸乳的同时,承认一个男人“可以对一个胸脯高挺的穿泳衣的女人浮想联翩”(F148)。她以最近在一个裸露者较多的海滩上看到的场景为例支持这种看法:“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开胸半身泳衣,50年代款,下面穿玫瑰色三角裤,前面镶有小裙边,她吸引了所有目光,因为她既是赤裸的,又是着衣的。人们什么都看到,但又什么都没看到”。

  模糊性的色情

  以泳衣为诱惑的人利用暗示表现自己,这就是似露非露的游戏。换句话讲,它涉及模糊性,是欲望的根源。然而,这些人只局限于这种模糊性的一种形式:被动的观察者对露与藏的迟疑。不过,与文明进程第二阶段相关的各种各样的裸体普及加剧了社会关系中的这种模糊性。因为女人的三种身体只有在海滩上才同时呈现。对通常藏掩的东西的发现有可能丧失兴奋潜能,由这三种身体的含混性取而代之。在平常性存在之处,欲望都可以通过另一种目光颠覆它。阿尔诺对这些问题考虑良久。他认为裸露乳房可以减弱其性唤起的能力是一种错误的看法。他不太注意乳房,而按照自己的兴趣偏爱肩甚至肩胛,或者膝这些更经常裸露的部位,他认为这些地方最能唤起兴奋。“你的欲望存在于你的大脑。实际上,它取决于你和你观看的方式,因为可看的东西实在太多”(H21)。应该看到这种欲望观点与由裸露引起的兽性的反射兴奋是多么势不两立。相反地,它在吸收这种含混性时是积极的和有创造性的,把所有裸露的东西和以此形成欲望的东西看做是原材料。如何做到这一点?通过美的过滤。如此,美在男人性话语中的位置就更好理解了。他们试图想像一种更富于审美和创造性的欲望,尽管他们仍脱离不了某些身体外貌部位的吸引。这是矛盾的,这种创造性是由平常化促成的。“审美性”和“创造性”并不是随便使用的术语,事实上,欲望的这种表达方式与艺术激情十分接近。而且艺术裸体也不是一些人想象的那样否认色情的真实性。只有巧妙地转移性欲能量而不是抑制它,“纯洁”的兴奋才能成为自己的力量(克拉克,1969)。建筑在毁灭平常性之上的快乐近似于艺术凝视。

  “如果你的胸和脖子漂亮的话,就不用遮掩它们,如果你的裙子多遮一点,每个人就会产生欲望和想像”(博洛涅,1986,第54页)。这句从礼仪教材上摘引的话公开确定了上衣开口的模糊性,即在“正常的”、被乳房不显性正式接受的裸露背后,美与肉欲正在蠢蠢欲动。不过,这种出现在背后的模糊性十分常见。审美和色情目光几乎可以处处掀开平常性的面纱。我们以一个简单的、在公共场所容易发现的动作为例:女人整理头发的动作。这个动作被明确界定为是正常的和功能性的。然而,它可以吸引目光,被吸引的人会立即克制自己的视觉反射。对女人而言,这种动作的功能性事实上是很虚的,它更多的是一种使自己放松的自动性:总是用手以同样方式梳理头发,或者甩一下头,弄开遮住眼睛的头发。任何自我安慰的动作都是舒服的。因此,自动性并不一定可憎。更常见的情形是:慢慢滑动的手表现一种潜在肉欲。在某些情况下,这种动作很像自恋或抚摸。由于受到自动性和平常性的保护,女人不意识它所隐含的含混性,因此,也不提出问题,更想不到会被另眼对待。她越是自信,她就越有可能作出一些导致不同解释的动作。这样的例子可以列举很多。比较古典的、有意的是高高翘起二郎腿;比较复杂的和奇特的,如当众或者在非私人和任何人可以看见的场所(如车中)补妆(这是美的隐秘动作)。在每一种情况下,它们的语境是相同的:一种常规,一种表面上平常化了的普通动作,但它们在暗中涉及女性其他两种身体。事实上,只需改变一下目光就可以让这些场景彻底转变,让美或欲望摧毁这些简化生活的东西。因此,美和欲望被平常性毁灭并非总是没有好处的。

  广泛的夫妻隐秘性

  女人只是为了目光而寻找目光,让目光适中地投向自己,提高自己的身份。为此,她要表现她的美,而且不失时机地利用其他被正式允许的手段来吸引别人,比如利用似露非露的方法,或者像在海滩上那样,在人们遵守视而不见的规则时,采用公开裸露的方式。在所有这些情况下,目光总是会被不间断地吸引到她的美上来。

  女人为谁而美?为谁花费巨大精力,不懈地装扮自己?为了丈夫?这是次要的。事实上,女人是为自己而美。为了自己因为美而感觉好。她如何做到因为美而感觉好呢?通过感知她所吸引的目光。因此,她注定要通过引诱吸引这些目光。首先引诱陌生大众,为了所有人而打扮自己。特别要引诱那些对自己特别重要的人们:那些有可能扮演理想夫妻角色的人。引诱的目的不是要体验一段情感历程,或者重新组成一对夫妻,她是为了引诱而引诱,只图获得赞赏的目光。然而,这种灵活游戏的界限极难把握:当一个人对自己感兴趣时,如何做到让他不爱自己呢?照片和小说不会在一个女人感到一个男人对她有兴趣时就让她打开感情之门(亨利,1993)。因为女读者们都承认:当她们感觉到一种爱情目光时,爱情就不会远了。因此,在用裸露来提高自己身份的过程中,每次目光的相遇都有可能发展为可能的夫妻。一个模糊的永远(或者几乎)不可能实现的爱情梦想体现人的构成最普通的程序。不过,用别人反射的自我形象提高身份是一个发展中的、比较新的过程,与动摇夫妻结构的意乱情迷的重要性不无关系。因此,身体解放的这两种组成部分(兴奋与私生活的基础,性的差别)并不像它们表现的那样是分开的,它们可以在广泛的夫妻隐秘性目光的游戏中融合在一起。

  1968年5月,出现了一条奇怪的标语:“铺路石下是海滩”!成千上万的青年人都知道它,尽管对它的意义不甚了解。铺路石,很显然是指拉丁区的铺路石,它们曾被掀起来建造街垒。但为什么是海滩铺路石呢?因为,它比其他形象更能象征要争取的自由,没有束缚的身体自由,没有约束、没有硬性规则、没有分类、没有等级的生活自由。可惜的是,在海滩沙土之下掩埋着另一些铺路石,隐约的束缚,不言明的规则,无法改变的分类和残酷的等级。因此,海滩有时是它所标榜的宽容理想的对立面。裸乳海滩就更有过之。 

    第四部分海滩铺路石

  “有些女人可能认为自己的乳房骄人,但不客气地讲,她们最好把它们遮盖起来”;“确实有难看的女人,她们最好收敛一点”。

  [I宽容]“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

  诺贝尔·埃里亚斯(1991)认为,个人与他所处时代的社会是一体。他的动作、他的言语、他的思想,哪怕是最个性化的,也体现一个整体运动。因此,集体无时不是由个体构成,而个体也无时不是由集体构成。我们的调查可以通过揭示广泛流传语汇的意义(也揭示一种社会机制的存在)证实这个观点,如:“白痕”、“吊带裙”、“所有人都这样做”等等。被人重复最多的、带有极强规律性的语汇无疑是“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我们是讲民主的,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F94);“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这是他的自由”(F99);“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这是他的生活”(F20)。只有孩子们对裸乳的看法还处于严格的道德判断上,如“好”、“不好”。几乎全部受访的成年人都声称这是每个人按照自己意愿行动的权利。他们几乎众口一辞,而不管调查者是否提出这个问题,就像回答问题前的序曲。有时,他们显得过于急切,以至令人怀疑,好像这样断然肯定可以使他们一下子结束访谈,重新获得植物性麻木和皮肤每一刻的零散感觉。总的来讲,海滩是宽容的,因为判断意味着思考而阳光下的思考尤为辛苦。自由的原则与身体舒适完美融合,比如,与温暖沙子的接触、阳光和水对肌肤的触抚令人十分愉快,它们不仅沉浸在美景之中,还沉浸在温存和宽容的基本精神之中,沉浸在一个和谐无争的社会之中(古莱斯塔德,1992)。“我不是那种爱看别人的人,我能容忍,因为每个人在做他想做的事。我不去看别人,每个人都是这样,他们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人们感觉好就好。而且大家都这样,自己也感觉愉快”(F61)。个人自由是绝对的正统规则,是形成海滩精神的基础。在调查中,也提出有关建立裸乳专门区域的可能性问题,如自然主义者海滩。它得到的答案率直而且一致,充满敌意:这种想法与自由原则如此背道而驰,以至于每个人都感到必须大声疾呼加以揭露。“裸乳的制度化是我不能容忍的,真的!每个人做他想做的是天经地义”(F94)!“这十分愚蠢,今天已经行不通了”(H64);“还有人完全脱光换衣服呢!如果他愿意,我并不觉得不妥,我拥护自由,痛恨限制”(F53)。

  民主意愿

  宽容是一种增值的价值,经常被摆在更重要的位置上(《欧洲晴雨表》,1993),这种社会原则有助于个体对道德规范的自我界定:每个人应像他所希望的那样生活,他的选择应该得到尊重。这种变化是深刻的和迅速的:在一代或两代人的时间里,伦理范围的生成就从集体的和明确的方式发展为个体自我界定的方式。1960~1970年间,正是裸乳兴起之初,个人的判断可能还是一般性(好或是不好),不遵守传统价值观的人被视为不正常的人。今天,纯粹个人性质的意见与每个人享有的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权利之间的差别已经被谨慎地区分出来。“应该讲我不觉得这样非常好看,但每个人是自由的,这样做很难得”(F140)。一种集体规范刚刚形成时,它处在构成无法回避事实的内含和内在性的模糊状态中。“没什么好说的,在今天,这很正常,所有人都这样做,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H65)。过去的原则是一种明确的集体规范原则,是一种是与非的共同规律的原则。每个人在提出自己个人意见和坚持建议以此为模式时,他是在公开地重新定义这种核心规范。今天,这种规范已经变得十分模糊,被自我宣布的个人模式的多样性取而代之,比如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因此,提出个人意见并将其确定为公共规则已不再可能,而且,这种不可能性已被明确认同。因此,越来越以个人意见作为自己行动指南的个体,似乎对集体管制方面的意见越来越少。因为,从表面上看,这已不再是他的事情。然而,我们注意到它仍然在隐秘地通过身体和目光的游戏主动施加影响,尽管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从此言语基本上留给了另一种东西:自由原则的宣布。

  海滩是这个新的价值生成系统的前沿,因为来这里的人多是青年人和现代人,还因为这里倡导自由精神。“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每个人都是百分之百的自由和宽容”(F156);“我赞同个人拥有绝对自由”(F100)。在这个意义上,海滩尽管懒散,但它仍不失为民主的实验室,一个检验通过个人自由选择达到共同相处方式的空间。所以,许多人拒绝谈论他们对裸乳的个人看法,担心这种看法可能被视为试图作出判断和规定(这表明说者的观点陈旧,应该谴责)。有些人走得较远,他们阐明这种新的民主系统的中心问题:价值与行为的自我界定。“总之,没有完全适合自己的方式,人们或许太聪明了以致不能确定自己的规范”(H23);“只要感觉好就行,并不是长得好人才有权裸乳,应该尊重别人,他的想法,他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权成为自己生活的主人”(F150)。诺贝尔·埃里亚斯(1976)认为,宽容的人的现代立场并非总是公平的和唯意志论的,它首先是某种语境的结果。正当中世纪的行为准则被认为是上天的安排(做这,做那),得不到严格遵守时,一种新的行为方式在文艺复兴时期悄然登场:观察别人的行为以了解它的含义并调整自己的行为。这种彼此观察的做法施加巨大的规范压力,也给从个人选择多样性中发现真理造成越来越大的困难。因此,一些新的道德观念应运而生。“不要冒犯别人的告诫”和宽容:“原谅别人的冒犯,通过这种观念,人们更加了解了文明和礼貌”(埃里亚斯,1976,第115~116页)。事实上,如果没有这种思想支撑,生活会很快变成地狱。因此,平静生活的最好方式就是选择宽容,它可以避免复杂分析和草率判断的风险。贝内迪克特坚决拒绝承认:“我是中性的,绝对的中性。我不拥护,也不反对,因为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这很简单”(F127)。

  “这不妨碍我”

  宽容与冷漠只有半步之遥。公共空间的典型特征是“变化无常的形象迅速引人关注”,会引起自卫反射,而这种自卫反射的基础是“对事物的差别冷漠”(齐美尔,1979,第62页,第66页)。在一些情境下,这种对形象的厌恶会因厌恶规范建议而有增无减,于是,冷漠就成为一种必要的能力:裸乳就属于这种情况。主要技巧是不要用诱人的场面刺激人们,不在第一次视觉反应中制造麻烦。安娜贝尔在采访前解释了两个德国女人如何来到她身边(这是一个遮体海滩),然后把衣服全部脱光,其自然程度世上难见:“这很古怪,但这不妨碍别人”(F133)。热尔梅娜不知道在游泳池是允许裸乳的:“我很惊奇,不错,但不反感。现在,还有什么东西能令人反感?没有!”(F137)。“总之,我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令我反感: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F25)。不反感首先是一种原则立场(无论具体反应怎样),一种被高度肯定的民主道德。“一个70岁老太太为什么无权体验同样的快感呢?我本人根本无所谓。我不会对任何事感到惊讶”。其次,它是一种冷漠能力,更具有宽容度,与另一句老话异曲同工:“这不会妨碍我”;“这不会妨碍我,只要不是攻击我”(H3);“只要不妨碍我,每个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F94);“我不赞同,也不反对,只要不妨碍我,我就无所谓”(H60)。妨碍往往被比作一种简单的外界危害。“在海滩上,裸乳总比垃圾好,因为这不妨碍任何人”(H81)。还有一些其他说法:“这不影响我”。“她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不影响我”(H90);“我周围有许多裸乳者,这不影响我,每个人在做他想做的事”(F150)。然而这里的影响确指一种内在感觉,对调节裸乳至关重要,因此,这种冷漠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兴奋的控制。

  模糊的宽容

  当眼睛在监控和惩罚时,嘴却在声称每个人有按照自己愿望行事的自由。宽容的话语不是语言的一种简单效果,它表示永远尊重个人意见的意愿。因此,海滩是一所民主学校。“我们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人,胖的、瘦的、黑人、白人、黄种人。这样很好,如果只有一种等级就太可惜了,这意味着少数精华,但海滩是属于所有人的”(F81)。有时,一些边缘人,一些不符合形体和行为规范的人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因为海滩不禁止任何事。“我们也不能阻止肥胖的人躺在海滩上”(H37);“老女人,虽然丑陋,我想她最好穿上衣服,但我不会吃惊,我不去评判别人,各人管各人的事”(F94);“上岁数的女人,确实不好看,但这样做很好,这是她的自由,不应该感到害羞”(F178)。海滩不仅不禁止,还希望看到(尽可能地不要太近)一些违反游戏规则的典型现象。海滩希望说它也有穷人,因为他们可以证明海滩确实是宽容的,每个人完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穷人有权生存,有权作为平等人表达自己的意愿,这是民主的基本规律。但是,不幸的人却是地道的反面形象:面对形形色色的被社会排斥的人,现代人的人格严重分裂(森格利,1990)。在海滩上,要求绝对的自由和平等是罕见的,总会有人下井投石,但这也多少说明拥有权力的不幸的人是不幸的:我们看到的宽容不是站在不同的人权角度上,而是站在体谅缺陷的角度上,罗伊克重申海滩的民主权力:“那些长得好的姑娘可以裸乳,为什么乳房较小或有些下垂的女人就不能这样做呢?”(H60)。然而,他的声明语气折中,缺乏热情,而且他讲的是那些不太符合规范的女人。事实上,他也是有限民主的信徒。迪迪埃看上去比较大度。“如果一个女人的乳房扁平而她又想裸露它们,这没什么不好,这样不会妨碍我。但是……”(H3)。他在话尾留下“但是”,我们能听出弦外之音,这表明他前面讲的话是言不由衷。更有甚者,埃莉亚娜和科丽娜使用一种双关语,在宣称自由原则时,巧妙地添加上审美批评:“我讨厌这样说:这个女人太胖了,不好看,她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只要她觉得舒服,这才是重要的”(F53);“我看到其他女人的乳房,真不希望自己的也像她们的那样。但这也不那么可怕,相反地,她们敢于裸露不是坏事”(F148)。宽容表达很难绝对一致。尽管海滩保持严格沉默,但它还是克制不住评判和审判的欲望。“当然,那些乳房不美的可怜女孩也有权这样做,但是……”(F33)。

  [Ⅱ不宽容]说归说,看归看

  尽管要求人们宽容,但批评的欲望既不是过时的废物,也不是绝对的不宽容;它具有一种重要功能。首先是人本身。因为对别人过多的冷漠可以导致对任何东西失去看法,因此鲜明的观点对于形成各人身份是必要的。其次是社会层面。事实上,任何关系如果没有规范的交流是不可能存在的。在所有相互作用中,哪怕是最遥远的和最短暂的,个体提出的行为和价值体系需要其对象的认可或表达,以此产生双重意义的“规范压力”(法罗,1991,第64页)。由于被个体化和被理想化地建构在对别人的冷漠之上,海滩不能阻止人们思考什么好,什么不好,并在可能的情况下稍稍流露出来。这样或许更好,因为这关系到城市生存的问题。真正棘手的问题是在宽容原则(“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和道德评判(“但是……”)之间存在彻底的二律背反。因此,这两种思维逻辑产生竞争,海滩自己的回答也混乱不堪。埃里克虽然没能阐明这种神秘现象,但他明确表示:“人们的看法往往与他们的想法表里不一”(H92)。他的思想基础是个人的自由,但他的看法却建立在审美标准上:“应该讲,对于丑陋的人,人们确实没有什么兴趣。”这两种逻辑不处于同一认知层次。宽容原则来自于最理性和自觉的思考。批评的欲望相反地来自于身体内部,所以,它比自身更强大。因此,思想最敏感的组成部分,即身体解放运动的尖兵,会异常导致不宽容和排斥。这是沙滩下第一块铺路石。

  理性思维通过语言中介表达宽容:在访谈中,涉及许多自由和个人按照自己意愿安排自己身体权利的问题。批评的意愿产生于比较敏感的感知,采用较为婉转的方式,而且出言谨慎。这倒完全适合海滩的要求,因为这里不要求多说。海滩上的主要武器是目光,每个人用自己的眼睛讲话。因此,对少数谴责之词不可轻视。在相互作用的沉默中,批评具有很大威力。我们已经看到目光的反射作用,比如:它不可抗拒地受到极美和极丑的吸引,这种反应的产生先于意识思维的干预。不过,这样的反射作用只局限于简单的肌肉规律性:它在内化的认知范畴基础上发展成为一种隐秘的思维系统,有悖于意识思维的东西。如同目光在即时瞬间中拥有相对自律性一样,而大脑(当然仍是支配者)只能在事后将其带回理性。

  目光默默施加的规范压力被那些希望感觉它的人完全接收。劳尔虽然对自己的乳房并不满意,但无法抗拒尝试裸乳的欲望:“不行,这不可能,我已感觉到,应该展示美的东西,我想我做不到”(F94)。达尼埃尔,46岁,自认为(有理由)“有骄人之处”(F97),她急切地关注着周围的反应:“如果有一天我感到这会影响别人,我应该下决心停止裸乳。”可以灵活解释“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维罗尼克这样解释:“只有每个人自己知道”(F54)。就是说,由每个人自己来理解她所接收的海滩符号。随着一个女人偏离基本规范,她所能接收的信息(如果她倾听的话)就会既是矛盾的又是更加明确的。因此,以这种规范为核心,所有人都同意或者基本同意女人裸乳,当她的形体或行为偏离这一规范时,各种宽容和不宽容的意见分歧就会逐渐增多。不宽容的无声指责更具威力,在不可宽容的界限内,他们甚至就开始品头论足。但是由于实际上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所以女人也就可以假作不知,如果她具备必要的自如和相信自己观点正确的能力的话。因此,海滩可以惊奇地观察到一些女人们似乎根本不懂得游戏规则。在采访中,由于过于激动,海滩人会开口,尽管她有保留意见的义务。

  双重语言

  “我没想到会看到这些形象,而且最终我讲出来。有时话会脱口而出,犹如我已熟知这些女人形象,比如裸乳的解放女性,难堪的不裸乳女人。5分钟后我又会说出相反的话来”(H92)。埃里克无法明白他是如何陷进这个矛盾的怪圈。更糟的是他无法重构自己思想的一致性:真诚使他承认他同意两种意见。他自己说一种是他一贯的和正式的看法,一种是来自形象的和“脱口而出”的看法。然而,他把这种隐藏的和刺激的现实视为自己的真实想法,尽管他并不太喜欢它。热纳维耶弗也有同样的困惑:“当人们说他们感到惊讶时,或许不要说出来,但他们还是会讲出来”(F176)。当大脑听从民主理性,下令不为之所动时,一些更加隐蔽的力量就会产生刺激,尽管这一切是应该谴责的。批评的欲望往往不请自来,给正在思考的人带来很大混乱。在许多采访中,一些抱怨怪话就是在这种情形下说出的,与说话者阐述的论点脉络背道而驰,这无疑也是对宽容主题议论过多的后果,因为它触及到另一种思维体系。不如听听伊雷娜的说法,她在陈述权利后,突然出尔反尔:“有一位老妇人,骨瘦如柴,她的乳房快垂到腰间,我看后感到恶心。她竟然可以这样散步,毫不难为情。当然,不难为情的人是很了不起的!这不简单!每个人有权做自己想做的事,但应适可而止,不要超越界限”(F182)!伊雷娜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已进入一种内心矛盾之中,这是自己思想两面的争论。比如菲力浦,在他身上“有些地方”属于“恶毒的想法”。“是的,我承认,比如这个女人最好重新穿上衣服。但我认为这种想法的恶毒在于说出此话”(H89)。虽然内心矛盾带来主题上的含混性,但这种内心矛盾也不是随便产生的。相对而言,它是有结构的。所以,在采访中,问题的类型(普通的或具体的)都有一定规律,涉及这样或那样的意见,而语无伦次的现象(表面上十分混乱)也不全是偶然。我们可以同时采用安娜和克洛迪娜的回答,作为恰当的解释。她们分三步进行论证,这三步非常一致。第一步:自由的基本原则。第二步:中性的个人立场。第三步:应该接受的最后限度。“每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妄加判断,但最好展示美的部分”(F18);“所有人都可以,所有人都有权这样做,我不赞同也不反对,但有些人的乳房确实不堪入目”(F65)。许多人对不能提供前后一致答案而感到惊讶,有些人甚至还会自相矛盾。相反地,安娜和克洛迪娜还有其他人,她们都找到了一种论证结构,使她们可以毫不混乱地表达她们思想的各个不同方面。这种结构不全是她们创造的,她们只感觉到它的存在,因为它是一种社会结构,这种社会结构经过重复形成一种正规的游戏规则。

  以权制美

  论证的第一个社会结构旨在把权力与那些不该享受它的人们的个人兴趣对立起来,即:个人自由是绝对的和不会失效的,但对于那些乳房不合乎标准的女人来说,享受这种自由或许是一个错误。采用这种口气值得同情,因为这种毫无活力的声音是贬低与排斥意愿的对立面。说这种话的男人声明他们站在不幸人的立场,捍卫她们的事业,善意地告诉她们如何才能获得好处。然而这种甜美和善意的举动掩盖不住它只是一种走出自我不协调性,批评不留痕迹的方式的事实。“我尊重她们,每个人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正是为了她们,站在她们的立场,我扪心自问:如果我的乳房这般不堪,我还是不裸露的好”(F32);“每个人做他想做的事,但有些人不行,她们裸乳会影响我,她们最好不要裸乳以保全自己的价值”(F170)。

  第一种论证方式的基础是怜悯,把美作为立论的支撑成分。我们最常见的答案也是以这种美的名义展开的。这个原则简单易懂:一方是抽象的权利,另一方是具体现实,令这种原则难以执行。“条件不好的女人同样有权裸乳,但是……”(H5);“她们有这个权力,但我不觉得这样好看”(F65);“如果她们觉得这样做很惬意,这很好,但这不好看”(F68);“她们按自己意愿行事,这是她们的权利,但是,有些女人实在难看,她们最好还是不要脱掉泳衣”(H30)。只要受访者开口和明确态度,这种典型的反正话就不绝于耳。当然,很少有人能够长篇大论、系统阐述这种普遍的权力原则与特殊具体条件的矛盾。因此,只能靠这种论证方式的直觉解释这种矛盾。对玛丽亚娜而言,这种直觉十分模糊,在阐述某种意见后,她会对自己的所言不被承认而感到不快。因此,她很快会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当然,调查者被迫打断她的自说自话)。让我们看这一段:“如果是一个老态龙钟的、丑陋的、乳房下垂的女人,我会感到不快。当然,如果她能承受这一切,我也不妄加评判。但是,一个漂亮女人总比一个肥胖的、乳房下垂的女人更赏心悦目。但如果她接受她这样的身体,这也很好,很难得”(F31)。

  这些回答因权利及其界限的重要性而发生很大变化,尽管这些话看上去相似,但这两个方面的比重往往不同。于拉几乎是惟一毫无保留地发表自己意见的人,这无疑与她是德国人的事实不无关联。“我反而觉得上年纪的女人这样做很好。还有那些不漂亮的女人,那些乳房大的女人,那些肚子大的和敢于裸露的女人”(F84)。许多人向我们承认,对自然主义者而言,这合乎他们的精神状态,但对裸乳者而言,她们无法摆脱一种微妙的约束感觉。维罗尼克就属于这种情况。她强烈敌视自由原则:“那时,海滩只属于青年人、英俊和漂亮的人。当然,也不至于把剩下的人关进牢房”(F54)!她情不自禁地补充道:“确实,随着年纪增长,如果我变得很丑,我不会再裸露。”与维罗尼克不同,权力只能作为一种借口,用以更好地恪守所有必要的界限。短短几句话,表现了语言上的灵活变化或语言上的微妙差异,使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海滩世界呈现出来:不宽容的和规范意愿的世界。米莱娜非常开放而且机敏。她在30分钟里不断宣称每个人按自己意愿行事的权利。但她突然语锋一转:“她有权这样做,像时髦女孩那样,但别人会用不同的目光来看。如果裸露肥胖的身体,确实会令人惊恐。这样确实不好看。令人不快!甚至十分可笑”(F156)。卡罗琳娜和伊丽莎白认为权力只是口头上的一种表述形式,她们只对谴责丑陋感兴趣。“有些人的乳房奇丑,还敢公之于众。这不妨碍我,只是她们自己倒霉,令人厌恶”(F101);“长得好的女孩,我认为无需遮掩自己。相反地,如果她是肥胖的,就应该穿上泳衣。人们不应展示丑,当我看见乳房下垂的女人时,我会说,她们十分可笑”(F169)。

  罕见的美

  美又一次被搬上前台。在解决对性的身体进行必要克制的问题时,它已经被用过一次。因为美可以将原欲能量转移到审美上来。在这里,它的用途截然不同:它是确定游戏规则、社会交流范围的惟一方式。但它的结果是相同的:美被置于核心的地位:“人们看美和不美;它已被分类。如果不美,就不应该裸露”(H89),或者准确地讲,如果是丑陋的话。因为如果说性的超越依赖于美,那么必要界限的建立则尤其依赖于丑:裸乳海滩对丑议论纷纷。丑的程度决定权利不再适用的界限。“有时,实在难看的乳房会使我吃惊。如果确实十分丑陋,就不应再裸乳”(F59);“一旦我的乳房变得下垂,不堪入目,我会遮住全身”(F30)。

  把丑置于核心地位对自我表现产生重要后果。比如,海滩会特别注意胸部不美者并且议论不休,好像在这个地方美是稀有之物。因此,当正常的权利约束被陈述时,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言片语的描述暗示海滩的这种可怕程度导致违背自由原则的现象出现。“她们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人们看到的是一些怪物!这真不可思议!有些女人最好还是收敛一点”(H88);“有些女人可能认为自己的乳房骄人,但不客气地讲,她们最好把它们遮盖起来”(H2);“确实有难看的女人,她们最好收敛一点”(F8)。居伊和格扎维埃为能够显示他们有关乳房的知识而自豪,但他们在无意间建构出一个十分残酷的排斥范畴:“下垂的或扁平的乳房,为此,许多女人都应穿上泳衣”(H47);“乳房下垂或扁平的女人不好看”(H59)。由于访谈,海滩可以大胆说出平时只能在小范围低声议论的东西。但这些答案逐渐呈现的结果是产生对这种确实令人遗憾景象的奇特印象。“有许多女人的胸不堪入目”(F63);“许多女人非但不美,而且乳房丑陋,但却不知收敛”(F66);“有些人乳房下垂,这不美,至少不要超过界限”(F26)。西尔维亚娜希望自己更客观,更解人意,但她还是火上浇油:“如果只有美乳才能裸露的话,那么,这样的人太少了”(F188)。

  谴责的形成

  社会需要谴责,需要看到一些“羞耻的差异”,这有助于社会表现自己的正常性,所以,社会才建构它们(戈夫曼,1975,第163页)。谴责的主要来源是所有与身体有关的东西(勒布雷东,1990),因为它是身份最直接的载体,这个载体对正常性的要求也最严格。残疾人如果不能获得另一种公认的身份,就会丧失正常的生存条件。对核心规范而言,他们处在否定的位置上(卡尔维,1994)。谴责在无数目光和伤人的讥语中逐渐形成。它的出发点基于一种原型:在制订游戏规则的范围中被作为特殊性界定的形体或行为。在这种界定的基础上,谴责的强化逻辑在必要情况下随时可以得到发展。

  在海滩,我们已经看到对裸乳的谴责取决于它们的姿势是否符合形体和规范:它们离规范愈远,谴责就愈猛烈;裸乳者的人数愈有限,规范的影响就愈大,要求也愈苛刻。我们应该注意这种规范是一种连续和隐蔽的美的规范,它也以谴责方式排斥过分的美。菲力浦无法解释这个秘密:“奇怪的是,当一个女孩十分艳美时,她可以裸露更多。如果是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在海滩悠闲散步,人们什么都不会说,但当你看到一个长得极美的女孩裸乳散步时,人们就会说:你看,这个婊子!她想引诱全世界”(H89)!如果这个问题真实存在,那么这是富人的痛苦。它不应该与海滩下等阶级的诋毁同日而语。这个下等阶级是指那些敢于做出放纵举动的女人,而她们的身体又不具备这样做的条件。在这里,随着背离规范现象的出现,谴责施加的压力越来越严厉,但从背离规范的每一个角度看,都有一些限制较严的动作得到宽容。雅尼界定了一个十分具体的范围。站立时需要“美丽结实的乳房”;仰卧时“乳房允许微垂,但不要太垂或太大”;俯卧时“没有什么限制,或在理性限制内”(H91)。

  谴责的流行

  身体和目光的游戏、小团体间的私下议论最终界定一种为绝大多数人认同的游戏规则。然而,这种结果来自于各个方面流行批评的汇总:每个人界定自己独特的谴责,反过来讲,它有助于形成自己的正确东西。埃里亚娜的例子就是最好的说明。她一贯宣称她的宽容,声援“那些老妇人、胖女人、丑女人”(F53)的裸乳权利。突然,她又出尔反尔,激烈抨击“那些40~50岁风韵犹存、为保持青春而裸露的女性。我对她们这样做感到遗憾,她们没有意识到她们十分可笑,也不看看自己的乳房”!这种语言差异是否另有含义?绝对没有。让我们分析一下。在她眼中,“裸露”等于站立裸乳,因此,她的目标非常明确:40~50岁站着裸乳的女性,特别是那些乳房不符合标准的女性。埃里亚娜,47岁,长期裸乳,而且多年来只采取卧姿。惟一激发她进行批评(使她愤愤不平)的事情是那些距她非常近的女人,那些在她已停止裸乳时仍然站立裸乳的女人。这使她怒发冲冠。她进行比较,她那双挑剔的眼睛只盯着那些继续裸乳而乳房不美的女人。埃里亚娜界定的批评范畴十分特殊,所以不可能被人接受。海滩不像她希望的那样,同意善待那些“老妇人”而指责40~50岁的女人。然而,她可以在某些方面套用人们认同的范畴,比如,在海滩,40~50岁的女人站立裸乳必须符合十分严格的标准才能获得宽容。

  因此,持这种批评意见的人形成一种舆论联盟。如果说确定这些意见的出处是困难的话(特殊兴趣点各有不同),那么谴责的目标却清晰明确。面对那些试图扩展裸乳权利(年龄、形体、姿势)的人组成的阵营,有些极端拥护者不惜对不裸乳的女性进行回击。“眼下,这已成为一种风俗。倒是那些不裸乳者是最可笑的。这些人多是工人、劳力、不开化的人”(F114);“这表明她们的乳房有问题,如果没有问题,她们不会藏而不露。这说明她们不够解放,她们是一些保守的人”(H92);“裸乳的拥护者非常宽容,他们总是试图劝说我们,比如,不错,这样很好!你应该这样做!你的思想太落伍了”(F59)!显然,这种压力随着裸乳者的比例增加会逐步加大:当裸乳实践成为大众性活动时,模糊的猜疑就会转变为真正的谴责:“当人们都做而你不做时,就会出问题”(F184);“在南方,如果你不脱衣,你自己会觉得不好意思”(F101);“只要所有人这样做而你不做,肯定引人注意”(H60);“不应表现出与众不同的神情。因此,如果所有人都裸乳,你也应裸乳,事情就是这样”(F59)。我们已经看到,“所有人都这样做”这句话只适用于少数人的实践。因此,规范的压力,即因穿衣而担心受到指责,可以先在那些很少裸露的海滩上起作用。尼科尔为“自己不美的身体而感到难为情”(F32),为此,她总是穿着泳衣。她感觉所有人都在看她,因她不敢裸乳而对她品头论足:“我感觉到的目光令我不安。”她感到不舒服,但她对裸乳的审美批评却很苛刻:“那么多丑女人都在裸乳,难道她们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这是她自卫的方式,抵挡她所感到的谴责的方式:每个人可以在攻击另一个目标时开脱自己。

  巨乳

  有些目标最受海滩关注。最突出的两个目标分别是衰老的乳房和巨乳,它们是最理想的陪衬物。美乳的模式随着年代变更发生了巨大变化。然而,从最正统的审美规则层次上看,巨乳很少受到美的青睐。比如,在希腊,每个人都告诫自己要抑制乳房变大,迪奥斯科里德(Dioscoride)主张涂抹纳克索斯岛(Naxos)的石粉,普里那(Pline)主张抹泥浆,奥维德(Ovid)主张用劣质糊剂(丰塔奈尔,1992)。从非审美和非正统规则层次看,历史也很少留下巨乳的痕迹,然而,本研究却认为品位应更加多样。今天,对巨乳的批评涉及严格的审美规则而不涉及具体嗜好。在海滩,美到处被推崇,发挥着核心作用。所以,巨乳只能遭到严厉批评:甚至有时成为不可容忍的东西。“胖女人不行,应该是正常的女人”(F137);“一个有巨乳并且已经下垂的女人,原已丑如奶牛,更不用说裸乳了”(H89)!然而,这种极端排斥是受游戏规则支配的,它并不是巨乳本身的对立面。贝尔特朗和他的女友阿波丽娜的故事就说明了这一点。贝尔特朗明确表示:“它们很大,但并不妨碍我,相反地,我很喜欢巨乳”(H54)。阿波丽娜也很喜欢乳房硕大的样子。只是当她来到海滩后,才开始“对自己的乳房感到难为情”。事实上,她希望裸露它们,但她感到她不可能做到,她被迫穿着泳衣,仍感到有人在指责她。贝尔特朗的例子并不是孤立的,比如:“恋胖癖”,巨乳的性吸引十分普遍(格罗,1987)。此外,我们已经看到审美观本身与色情密切相关,而且男人的审美色情目光使他们常常偏爱肥胖的女人,这说明美的规则是多样的。吕多维克对美的裸乳者有独到见解。“我见过一个女孩,乳房巨大!只能用巨大形容!它虽然有点下垂,但仅是重量就可以自豪无比”(H80)!几周之后,他仍处在兴奋之中。巨乳遭到谴责是因为它暴露出性的身体,而这正是海滩要禁止的。无论个人的看法和爱好如何,规范界定的游戏把巨乳当做了出气筒。

  衰老的乳房

  现代社会把青春和美的价值界定为绝对参照,把上年纪的人推出社会。这个过程的发展源自身体:身体的衰老是排斥的显示(费瑟斯通,赫普沃思,1991)。在显示身体、青春和美的地方,这种差别更加明显:这就是海滩的情形(于尔班,1994)。而且这种差别还有增加的势头。弗兰克(H77)描述了他所熟知的风俗演变。若干年前,4~5年前,海滩上主要以老年人居多,他们组成一个折椅、阳伞和闲聊的小社会。后来,第一批裸乳者出现了。这个小社会开始骚动并试图组织抵抗,但徒劳无功,因为裸露吸引青年人而青年人又刺激了裸露。这场运动势不可挡,随后,老年人的数量慢慢减少。因为裸乳者进一步强化了建立在青春和美基础上的规范压力。它对女人而言又增添了一道新的排斥循环(这是迈向最彻底差别第一步),往往从35~40岁开始。因此,40岁女人的狂热也就不难理解了,这时的赌注至关重要:它意味着拒绝早衰带来的流放。然而,40岁的女人在展示自身美的同时,只会强化对她们整体有害的过程。这不同于年岁更大女人的情形,她们试图彻底对抗青春与美的标准专制。她们追求阳光、晒黑、皮肤感觉、身体自己的快乐,而不是自寻麻烦,就像其他人有权但不提出问题。劳兰认识一个近70岁的老妇人,她不理睬那些投向她的白眼,也不在乎那些低声的友善议论(最极端的情况导致议论)。“她说:她们都垂垂老矣,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她需要阳光,她不会注意别人”(H9)。然而,采取这样的立场需要有对周围压力置若罔闻的超凡能力,对个别观者而言,这种社会孤独感是英雄主义,而对大多数人而言,它是一种放逐。

  尼科尔对指责衰老的乳房深感不安。“我必须想一想,这为什么不再可能,这令人难堪,但确实不可能了”(F32)。年龄界限的观点无所不在。很少有人希望界定这个年龄界限,好像他们准备接受各种违规行为似的:首先有必要确定一个公认的界限,这是建立游戏规则的一个不可回避的因素。“各种年龄都是允许的,但要有一个界限”(H44);“我来这儿不是为了确定年龄界限,但确实,一旦超过一定界限,就不太美了,应该适可而止”(F27)。海滩宽容最终只能导致人们遗憾地宣布一般权利的限制,但人们制订规章的欲望非常强烈,这种内在的表露喷涌而出,不可控制,因为,海滩一致谴责裸露的衰老乳房。“她们有权这样做,但这有伤大雅”(F6);“她们有权利这样做,但太难看了,真的,太难看了!凡事总得有个界限”(F96)!“一个老女人继续裸露,我觉得惊讶”(F37);“只要乳房开始衰老,最好不要再裸露”(F114);“一个上年纪的人,如果乳房下垂,确实不能算正常”(F25);“恶心”(H10)。这并不是一些人针对另一些人的批评,几乎所有的人都同意这一点,包括那些痛苦地看到这条界限临近的裸乳者们。“每年,我都对自己说:好吧,今年是最后一次!确实,不能强迫人们这样做。我并不想说衰老,但总要面对这一天,后来,我对自己说,还好,乳房还没有太下垂”(F97)。

  排斥(1)

  海滩需要游戏规则,需要对事和人有所限制。为此,海滩找到了一些出气筒并泄愤:它们是社会为确保正常人们的宁静而付出的代价。那些扮演坏角色的人可以超越这些界限,因为权利的限制是默许的,非强制性的。因此,海滩上会出现肥胖的男人和女人、中青年和中老年人、晒黑的和没晒黑的人、漂亮的和丑陋的人:这里不限制种族、年龄和体形。然而,仔细一瞧,特别是那些大海滩,我们发现很少有肥胖的人、老年人和丑陋的人,他们经常躲在远处,羞涩地躲在那里。因为,虽然说什么都不限制,但目光和无数不可言说的信息都在告诉那些违规的人们他们是谴责的对象。他们虽被宽容但却被无情地谴责和贬讽。这是沙滩下的新铺路石。

  为了体现管理包含的风险,我们只好加大谴责力度:“发现一个不妥之处,就会联想到一串不妥”(戈夫曼,1975,第15页)。当批评指向过大、过软、过垂、过老的乳房时,这位敢于如此裸露的女人的动机就会遭到质疑:如果她不遵守游戏规则,那么她的想法必定是可疑的。不标准的乳房立即被怀疑是最突出的缺陷,因为这是性的裸露。“有些女孩裸乳,人们希望告诉她们:快穿上泳衣!因为这很丑!这是勾引行为,毫无疑问”(F158)!“对于不好看的女人,这是裸露身体”(F7)。德尼开始只是根据正统话语批评过度裸体的行为,后来由于冲动,他转变为排外者:“英国人是最丑的,他们皮肤惨白,身材丑陋,看那些老太太一眼就知道了!她们竟敢赤裸!而且她们大声讲话,丝毫不觉难堪”(H43)。还有一些人转变为社会种族主义者:“经常有一些女人,很像上班族,她们并不好看”(F174)。海滩也有穷人的说法并不是纯粹的隐喻:它往往是青春和美的排斥导致的社会排斥。首先因为形体只是一个方面,举止也是重要的方面:乳房丑陋的人如果表现得举止文雅也很容易被宽容。其次因为形体本身越来越被视为一种修炼的结果,它是某种能力的体现,是差别的符号:肥胖不仅仅是形体肥胖,它还意味着这是一个对自己肥胖无能为力的人。“有些人都长圆了而自己还不意识,这是教育的问题,应该留意自己的身体”(F174);“有些人愿意修炼自己的身体,有些人不愿意,就是这样,不应妄加批评!人们可以战胜许多困难,只要愿意的话,何况还可以做美容手术”(H89)。

  除意愿外,还要有相应的文化和必要的金钱以预防生理上的不测,因为富人和穷人都会追求自己的美。这个现实在真正的公共场所是可以观察到的,比如街道或超级市场。但不是海滩,因为海滩只留给美,穷人、不美的人很少能在这里露面。这个结论可能令人惊讶,因为我们一直生活在海滩是绝对的开放空间的幻觉中。可惜这不是事实,海滩似乎越来越不开放。比如,里约的海滩上都是郊区的乡巴佬和贫民(佩肖托,1993),相比之下,欧洲的海滩是一些保护区,尽管没有什么被正式禁止。这里,只有美的规范的无声游戏。以美为中心,排斥发挥向心作用,即非常美的人可以为所欲为,不太美的人不可以为所欲为,非常丑的人则无所可为。“谁在海滩上见过残疾人?从来没有!或者,如果曾经有过,他也会吸引所有目光。他无法承受这些,第二天他决不会再来”(F148)。科丽娜用自然主义海滩对照这种不宽容性。“你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身体残疾的人,没有乳房的女人,畸形的人,脊柱侧凸的人,小孩子,带大疤痕的人,身体过肥无法穿泳衣的人,而你不可能在其他海滩看到这些人”(F148)。受田园幻想的驱使,科丽娜绘制了一幅图画。然而,虽说自然主义海滩不似这般神奇,但可以肯定,那里对形体的宽容度更大,原因很简单,那里的游戏规则不同,在那里,美不像在裸乳海滩那样具有核心作用。

  在不能容忍的残疾人范围中,除肢体残缺和严重畸形外,肥胖占有特殊地位,因为,许多人都觉得自己略胖或者担心肥胖,因此,对比他们胖的人的排斥与他们有切身关联。因为重一公斤就有可能在海滩等级中失去地位,从而使那些允许的动作受到限制。瓦莱萨,20岁,身材无可挑剔,但她抱怨因贪吃而使体重增加。所以,她在裸乳时十分机警。“我现在很自然,多两公斤,我就停止裸乳”(F68)。阿尼克已经决定不再裸乳。“它们太沉,太大了,我不能裸露它们”(F12)。长几公斤后,带折纹的泳衣也会变得不适用。埃罗绮斯,28岁,在海滩总是穿着泳衣。“我非常怕羞,我甚至不敢穿泳装露面”(F22)。或许,在一些小海滩,少有人来的海滩,可以宽松一些。“主要是那些大海滩,人们特别注意肥胖的人,因为她们几乎很少穿上衣”(H86)。总之,在海滩超越界限,哪怕穿着泳衣,哪怕在较宽容的地点,都是不可能的。“我有一些朋友,自她们胖了几公斤后,就不再来海滩了,因为她们不能忍受那些目光”(F148)。海滩变得无法忍受并且使人不想再来。因为欲望与人们所处的地位密切相关。随着允许动作数量的减少和审美等级的降低,欲望不再那样强烈,去海滩更多地是一种习惯,而不是一种享受。阿尼克已决定不再裸乳:“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下垂的乳房”(F12)。这一冷酷现实使她丧失了去海滩的动力:“它彻底摧毁了我裸乳的激情。我不想去海滩了,次数越来越少。”排斥不是机械地发挥作用,像外界限制那样,禁止人们来海滩或者禁止一些行为类型。它利用海滩的游戏体现某些感觉范畴,让每个人“感知”他所处的位置和允许的动作。

  排斥(2)

  只有年轻美貌中的佼佼者拥有所有权力:所有其他的人都必须知道自己的位置和界限。相互观察不是因此而成为不可缺少的,尽管在较差等级中相互观察并不愉快。米莱娜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分析:“你可以看到漂亮的人和毫无姿色的人,这很不幸,但这是事实。在别人眼中,长得不好的人是不幸的,但别人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因为穿上泳衣后,他们必须相互打量,他们也是人嘛”(F156)。让我们再听一遍这个十分精辟的解释。那些“毫无姿色”的人,在他们吸引过来的目光中,是不幸的,但他们必须接受这个事实,因为这是他们“相互打量”,了解自己位置和应该做什么的惟一途径。在别人目光中彼此打量。但他们可能失去做人的特性,换句话说,在命运作弄人时,做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但前提条件是要懂得保护自己的位置并且严格遵守比那些长得好的人的更加苛刻的行为规则。什么也逃不过海滩的眼睛,尽管海滩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它在形体层次上同行为层次一样,会立即反映出来,人们知道该如何对待”(H86)。

  菲力浦说:“有时,他会产生‘邪念’”(H89)。他不是惟一有这种想法的人。尽管海滩拒绝承认和公开承认这一点,但它有一个梦想:它想成为优美的环境,与明信片媲美。裸乳,在它们本身漂亮的条件下,为此提供了一个补充空间。毫无疑问,正是在这种理想环境,注重感觉愉悦的梦想中,消灭一切不美东西是最纯粹的企图。“老实讲,要想裸乳,自身要有本钱”(F27),“这很简单,也是必须具备的:必须好看”(F174)。所幸的是,这个梦想仅仅是一个梦想,很少有人像安东尼那样向丑宣战。“海滩,就是一个大肉滩,小老头带着大肚子的女人;皮肤灰暗的人,乳房下垂的人,总而言之,海滩十分丑陋”(H2)。宽容原则阻止人们走得太远。克里斯代尔最初幻想海滩是一个美丽无邪的环境,但突然,她退缩了。“从另一个方面讲,这也的确是一个有道理的说法:丑陋的女人最好待在家里”(F8)。海滩在沉默的相互作用、冷漠渴望和昏睡欲望的帮助下,保存了排斥逻辑,让它在思想中作祟。

  [Ⅲ自如]不便的构成

  行为规则记录在两个不同记忆系统中。一是个体记忆,我曾在《夫妻网络》(考夫曼,1992)中分析过,它不寄存在意识记忆中,而是寄存在身体的举止和习惯中。一是社会记忆,由角色体现(这两种系统之间的联系由规范确保)。不便可以来自它们中的任何一种机制,个人的或社会的,不便有时是个人历史的结果,让人们拥有一个坚强的或松散的身体。“人们似乎很容易在别人面前裸露而且轻松自然”(H9);“如果她们感到难为情,那么裸露是不容易的”(F183)。不便还直接关系到角色的调整能力。欧文·戈夫曼(1974)曾分析过产生不适的范围。他指出不便如何在角色的某种差别的基础上以不同的形态出现。有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新角色。有时是个体无法扮演的某种角色,有时是与其他已经演过的角色相违的角色。欧文·戈夫曼(1973b)补充说,自如直接关系到这种活动是否正常的信念,就是说这个角色是否被严格的规范认同和确认合法。这个原则很简单:进入角色越完整、越逼真和不迟疑,个体被他所扮演角色的界定就越完整,这个角色也就越正常,越不可能感到不便。它不是个体以外的调整机制。诺贝尔·埃里亚斯(1975)在自我的两个范围之间微妙冲突的基础上分析不便的生成:可以听之任之的范围和确保自我控制的范围。这两种身份符合同一角色的两个可能立场:因此,不便也同样取决于选择进入角色的方式。为此,个体试图选择和简化他所接收的信息,因为任何模糊性都会减弱自如度(皮卡尔,1983)。然而,这些努力未必总是向着自我和自如统一的方向发展:不便可以被有意地保留。因而,它表明某种身份保留的存在,一个拒绝完全由角色界定的自我的存在(戈夫曼,1974)。比如,信奉假正经道德的女人在医生面前脱衣时,动作不会十分自如,尽管这个语境是合法的,她必然表现出某种克制以表明与她日常身份的差别:她会毫不犹豫地伪装成略感为难的样子(希思,1986)。

  “自己感到舒服”

  完整进入角色,是指在特定语境中构建自我的一致性,只有这样才能做到自如。我们不妨重提皮埃尔·布迪厄(1979)的表述:用自己的身体创造自身,无需从外部观察它。在访谈中,一种新说法反映出这层意思:“自己感到舒服。”“裸乳,就像一个秃顶的人,如果他感觉自如,就无需戴头套,应该自己感到舒服”(H75);“重要的是自己感觉好,自己感到舒服。心情舒畅时,一切都变得简单,人要换一种活法”(F150)。

  海滩的单独裸乳实践建立在自如的感觉上,身体解放和接触自然提供了条件。它的原则是要在人数增多和目光压力加大时仍能保持这种感觉。最自如的人们可以选择那些被正式归类为高级自如等级行为(如裸乳)。但不切实际的妄想也会遭到无情惩罚:奢求过高的人可能会漏洞百出和被直接降级。面对这些过分奢望,海滩采用典型本质主义话语:每个人应该找到自己真正的位置并保留住它。这就是“自己感觉舒服”的基础,即:懂得找到最自然的动作,最符合人们自然习惯的动作。“所要做的是人如自己,自如、自然、一切自然如常”(F182)。事实上,这表明自如相反地是一个演变过程,是自我修炼和能力的结果,如同利用裸乳达到某种治疗的目的。玛丽亚娜的表述充满矛盾:“我认为当你裸乳时,一切都在听从大脑的支配,重要的是要做到绝对自然”(F31)。同样,自发性也是教育、修养和社会歧视范围的一种能力(森格利,1988),“自然”是一种艺术,只赋予那些有能力表现它的人。不好的是,这种艺术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旨在模拟自如,给人以感觉舒服的假象,因为人们在经常依靠这种艺术欺骗手段之后,才能真正达到自如。这需要演员的天赋和在自我周围创造一个共谋目光系统,以加强自如的并合。另一种可能性是内力,即习惯的资本,它反而有助于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就像一个人在海滩一样。“我甚至不能告诉您是否有人看我,我自己感觉很好,就这样”(F30);“一个太想了解人们如何看她的人是不可能自如的,不应想这些东西,要我行我素,自然放松”(H75);“当人感觉舒服时,任何障碍都可以克服”(H89)。

  自如与美

  自如对于想要裸乳的女人而言是一个显示器,通过它,她可以感觉到条件是否成熟或不宜采取行动。“如果感到有些紧张,就先不要做”(F183);“当你在众人面前感到自如时,就不要再迟疑”(F31)。这种内心的感觉并不一定是个人的:它形成于个人与海滩的长期对话之中。伊雷娜解释得十分透彻。最初,她指出不便是她惟一的真正障碍。“我如果裸乳就说明我没有感到不便,一旦我感觉到它,我就会戴上胸罩”(F182)。随后,她举出一个例子,“如果有人来,有人认识我,有人不习惯裸乳,我就会感到不自在:我会戴上胸罩”。伊雷娜是“在自然条件下”放松的人,除非周围的环境破坏了这种自如。最常见的背离规范性的情况是:衰老的乳房、巨乳、站立等。我们已经看到海滩正在加强它的视觉压力,以提醒那些正处于违规边缘的女性。不过,这种信息的微妙感觉正是自如传递出来的:压力增加尴尬,而女人可以“感知”不想裸乳的感觉。“惟一裸乳的人可以感到各种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胸部,她肯定会感到某种不便”(H94)。任何规范的偏离都会加大目光压力并且减弱自如性。因此,只有那些感觉最好的女人才能不受影响。其他人则注定要遵守游戏规则:她们“在自然条件下”越不自如,她们越应严格遵守游戏规则。如果她们拒绝,她们就要承受第二层次的压力。不够自然体现在动作的笨拙上。事实上,这些笨拙动作正是人们特别关注和遭到更加严厉目光谴责的地方,意即:不便招致不便。

  这种机制再次给我们一些启示:美正是在这种条件下发挥作用的。一个女人越漂亮(或者被认为漂亮),她就越有权做她想做的事,做起来也越容易。因而自如程度更加自然。这种类比不是随意的;自如是美的最佳复制品,与美紧密相连,是美这个核心操作装置的另一面。自如与美是访谈中最常见的主题,是顺利表述裸乳的两个重要标准。“谁裸乳?是那些自如的人和那些漂亮的人”(F183)。但自如与美不可分离,许多人都指出了这一点。最突出的现象是美是自如的条件。索朗日的归纳有些无奈:“是的,要想舒服,自身条件就不能太差”(F76)。换句话说,“自己要感觉舒服,自身应是美的”(F73)。这种从属关系十分明确,所以,周围的人当他们认为乳房不像他们想象的那样美丽时,就会努力表现出不快。甚至,在没有人直接施加压力的情况下,丑本身就会产生不便,而这种不便又会以各种方式表现为压力。应该讲“真有长得惨的人,我看到她们时不舒服!我不明白为什么她没有感觉,连我都有感觉”(F5)。年龄大的女性应认真研究她们的这些审美观以最终决定自己裸乳的命运。她们从别人的目光中,通过感知的不便看到谴责。“事实上,当她们感到难为情时,她们会停止裸乳”(H43)。因此,自如与美经常彼此互动促成裸乳(而不便和丑彼此互动禁止裸乳)。然而,在一些情况下,人们只要具备其中一种也能心安理得,也能被宽容。比如,并不自如的女性由于美而普遍被宽容。相反地,一种超凡的自如能力也能赢得审美规则的认同。“如果真的非常自然,人们会想:乳房大小没关系,只要我想裸露就裸露,不管其他”(H9);“即使乳房扁平的女人也可以裸乳:只要她感觉舒服”(F179)。自如的缺乏可以由美的过剩来补偿,不美也可由自我感觉良好的能力来补偿。然而,明显的不便和丑陋需要更大的补偿,可这种补偿形式尚未形成。相反地,一种模糊的美加上大致的自如就可以创造出规范性的条件。

  不便的流行

  如果说不便可以等同于作为分类核心操作装置的美,证明谁有权或无权裸乳的话,那么它还有另外一种功能:它支配着裸乳实践的展开或缩小。当美的定义比较稳定时,自如相反地却根据语境而变化不定。我们以达妮埃尔为例,她曾在女友群中裸乳:“我看到她同一些不裸乳的女友在一起,我清楚地看到她们感到不便”(F97)。莫德属于不裸乳的人,她确认:“当我的女友裸乳时,我不太喜欢,因为我感到不便”(F75)。结果:女人是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而模仿的,以减少自身的不适感。“只要有一个人开始裸乳,其他人也会跟着这样做,她们这样做是因为她们感到不便”(H54)。这种方式很简单:裸乳者坚定的自如性制造了穿衣者的不便。在这两个阵营的无声对立中,不便的流行改变着力量关系。在裸体者极少的海滩,敢于裸乳的人必然受到身体上和心理上的所有打击。在裸乳成风的海滩,自如对各种不同的形体和姿态而言都是可能的,不便反倒落在那些不裸乳者的身上。脱掉上衣的女人并不意识她们已参与这样一种立场的战争:她们只想拓展她们身边自如的气氛,让裸乳实践更加轻松。最好的方法是拒绝屈服别人的目光和坚信自己的做法。人们流传着一句新话,反映了这种态度:“总是感到最不便的人离开。”换句话说:我能够用我的身体创造自我,能够自在如我,如果其他人感到不便,只能让他们设法再造自己的自如。“如果有人感到不便,这是他们的事,而不是我的”(F148);“受不了可以离开,海滩很大”(H14)。于是,不便的传播是离心的,并通过正常范围扩展以实现裸乳实践的平常化。有时,这两个阵营之间的战斗比较明显。当惊诧或谴责的目光相对持久时,人们事实上很少能够无动于衷:要么她们忍受,自己解放这种不适,要么她们反击。科丽娜毫不迟疑地这样做了。比如,当一个偷看者十分过分地盯着看时,“我站了起来,而且看着他。这时,我让他很不自在,因为我看他是向他证明我看到了他”(F148)。相反地,有些裸乳者(一般是那些最犹豫不决的)更多的是防御性的。她们观察四周看看她们的行为是否引起了不便,警惕地收集着任何细小的信号。“如果这使别人不便,我情愿不裸露”(F53);“如果我感到有人不便,我也会感到不便:最好停止”(F182)。所以,不适感觉的流动是向心的并试图使人重新穿上泳衣。

  不便和自如是同一现象的两个面:不便由于缺少自如而增强,反之亦然。正极即自如,略微复杂。不便像谴责一样流行(它们甚至还经常一起旅行),每个人都会涉及到它(如果需要,还要改变行为),这个原则是让人们摆脱一切尴尬,平静地生活。自如从表面上看是双向的:自如通常在道德系统中可以带来自如。比如成衣销售商,他可以掀开试衣室的门帘,只要他本人的动作自然,顾客也会自在如常(佩雷茨,1992)。在海滩,这种道德系统是增强平常化的基础。但也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过分自如反而带来不便。比如,玛丽亚娜喜欢裸乳,不过她感到这种“优越感”(F31)和那些裸乳女人超常自如的“困扰”:她不能想象自己是否也具有这种必备能力。如果说自如比不便更难以理解,这是因为它本质上是二元的。它由两个成分构成:自然和优美。

  自然与优美

  裸乳兴起时是一种时尚,一种运动,其原则是实现某一群体的一致性,并与社会其他部分有所区别(齐美尔,1989)。因此,自如正如皮埃尔·布迪厄所界定的那样:“它是自由在受约束的普通人身上的最明显的确定”(1979,第285页)。其次,与众不同的意愿似乎被平常化所冲淡,因为它的进展曾遭到裸露(相对的)民主化的制裁。因此,根据布迪厄的另一个定义,自如成为“那些只能先成为自己才能成为他们所应成为的人们”的状态,并通过他们的存在施加一种“强制效果”(1979,第286页)。令人惊奇的是这种强制效果似乎打乱了人们所期待的社会边界。经常来海滩的普通阶层较迟裸乳,事实上,她们表现出某种自如能力,但这种自如能力并不为文化阶层所羡慕。她们甚至似乎表现出一种优越能力。调查中看到的迹象令人非常吃惊。当我们接近裸乳女性,向她们提出问题时,知识女性虽然满口都是身体解放的雄辩之辞,但她们都自动地穿起泳衣,然后回答我们的问题。工人和职员口头上不常提到那些被并合的平常性的乏味话语,但她们在回答问题时仍继续裸乳。这种角色的进入如此简单和完整以致她们的自如真的达到“自然”的程度,使她们无可置疑地成为她们自己。皮埃尔·布迪厄指出,自如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做不到自如的人注定要接受训练,这恰恰说明了他们的不足,而那些强者只需做他们自己,因为他们是规则的制订者。不过,我们又一次惊奇地发现文化阶层在观察和思考方面更下功夫以调整他们的实践。在付诸行动时,普通阶层能完全进入角色而不瞻前顾后,因而,他们是世界上以最自然的方式构建自然的人。

  在这里,最好对自如的这两种成分进行剖析。皮埃尔·布迪厄这样描述:“大方,优美,轻松,高雅,自由”(1979,第391页)。我本人倾向于把这种品质分为两组。大方、轻松和自由准确界定自然,就是说它们是行为伦理学的绝对信仰,是角色的完美进入,从而解放了动作。相反地,优美和高雅界定另一种东西:有教养的自如,有别于众的表现自如的方式。与众不同的意愿在海滩上并没有消失。与70年代不同,它不再由裸露这样简单的方式来体现,它变得更加灵活,使海滩成为更加细致的观察者。与众不同的自如今天体现为动作的优美和高雅,它是柔软身体舞动而不引起乳房抖动的艺术,它是身体通过自发性表现自我控制的方式,这种自发性同时给人以真实和矜持的印象。它还体现身体的保养和美的研究,赋予自如以审美魅力和优越感的特权。

  Ⅳ正常的仿效

  在每一次调查中,调查员都有一个基本假设,使他不致在观察中盲目前行。调查的目的并不是要不惜任何代价证明这些假设,而是相反,它们只是一个临时性工具:如果调查充分,它们应该根据情况被再次转换。对裸乳的调查有很多发现,所以最初的想法都基本上被重新质疑。因此我认为,根据一些已经确立的理论,比如,社会学称之为“角色距离”的东西,这已不是新鲜东西,每个人都想制造一个外表,或制造一种假象,而背地里却在玩弄双重游戏。这就是我选择研究裸乳的原因,我认为它是研究这种双重游戏的最佳语境。人们极其吃惊地发现如果说存在着距离,但与其对立面即角色的完全适应相比,它是次要的。另一个基本观念,它一直是社会学的共同基础,是差异的追求决定行为本质。不过,如果说海滩存在差异,但较之它的反面,即仿效的追求,它也是次要的。

  仿效与重复

  乔治·齐美尔指出我们如何会不断地在仿效和差异这两种矛盾的倾向中徘徊不定。“我们更多的是寻找自我彼此面对时的充分肯定而不是对人和事的平静放弃”;仿效是“我们本性中的一个基本方向”(1989,第166~167页)。几年前,加布里埃尔·德·塔尔德创立了他的重要概念,他指出“社会人作为社会存在从本质上讲是仿效者”(1993,第12页),个人通过仿效超越自己的个性:“社会就是仿效”(第95页)。加布里埃尔·德·塔尔德的作品鲜为后人所知,而仿效说也从此几乎被人遗忘。除去其他不同因素,如与迪尔凯姆学派的争论,可以这样认为,加布里埃尔被后世遗忘的原因更多的是由于他只把仿效局限于一种社会机制,只研究仿效的运行规律,而没有揭示导致拟态的原因和解释其建构现实的核心特征。

  为了更好地了解仿效,最好不要把它与包含它的更宽泛的过程“重复”相分离,日常生活就是一种永无止境的“反复重复”(戈夫曼,1991,第89页):我们力求在沉着和规矩地重复同一相互作用时,复制其存在的范围。我们主要是重复我们自己,重复以前的动作,从而逐渐使之转变为规律。现实就是在重复的强化和实现中建构起来的。因而仿效的习惯或规则变成为“自然的”,我们再也不用想它们,因为它们已完全并合,让意义屈从存在的压力。由于它们深刻体现平常化过程,所以它们不会被重新质疑。仿效处于这种加强现实机制的边缘。反过来讲,创新的出现和行为的改变又依赖于仿效。事实上,仿效是在重复一个被重新视为次要的动作。个体通过它选择某种行为,视之为合法和具有权威性(莫斯,1950),但这时,它仍不属于个体举止遗产中的一部分。如果它被采用,仿效就会转换为更加规律的重复,因而,这种在日常生活中确定的现实范围又被扩大了。

  拟态链

  似乎没有一种动作是被完全创造出来的,先辈总是借鉴他们看到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吸收到个人的遗产中,自己拥有一个“行为模式储藏库”,使他几乎可以应付任何处境(林顿,1986,第88页)。然而,有些人在别人眼中是发明者;他们是这些人第一次看到采用某种新动作的人们。因此,许多女人是裸乳的“始作俑者”。科丽娜是其中的一位。她经常感到自己发挥着一种无名创始人的作用:15年前,在海滩上她并不是惟一的裸乳者,但在家庭中,她的妯娌们经过一番迟疑跟着她在泳池里裸乳。“我感到我令一些女人羡慕,她们虽然没有流露出来,但她们开始摘掉花边,试图裸露得多一点,最终真正开始裸乳”(F148)。科丽娜解释了一种情况,有些人是某种拟态链的创造者。她指出这种动作是可能的。许多女人只是等待机会出现。她们曾听人说过或者在某处看到过,她们的头脑中“已有了它的印象”。“我早就想试一试了”(F96)。由于她们眼中有了某种模式(令她们安心并给她们提供完整的信息),所以她们可以付诸行动,并形成一个拟态性的连贯。在这个过程的最初阶段,她们行为的仿效特征还不明显,受与众不同意愿的驱使,她们摆出一副改革者的样子。随着仿效的普及,改革与重复的比重发生颠倒,新事物的发明转变为正常的简单复制。在第一阶段中,只有少数人对抗已经确立的范围,试图实行新的规范,即可以冠名的行为,这就是时尚。社会对立在第一阶段界定仿效的一个特殊性质:仿效体现节奏、激情、驱动力。“人们追随这种节奏,的确,人们试着跟上它”(F6);“人们追赶这场运动”(F179);“当运动发生,形成气氛时,一切都很容易,人们会随波逐流”(F37)。相反地,在平常化阶段,仿效变成被动的。当个体必须表现创新和复制某一新动作的意愿时,这种实践的规范化促使他屈从外界压力,不自觉地进行复制。比如作为参照的小群体的压力。“总之。我随大流儿,我的朋友们做什么,我就做什么”(F96);“在我的女友中,我是惟一全遮的(她想说她穿连体泳衣),所以我要同她们一样,过去,我从没这样想过”(F68)。已确立的规范的压力更加普遍和广泛。“别人怎样做,我就怎样做”(F74);“我不知道,就是这样,这很正常,我照规矩做”(F114);“应该顺应时代,这已是一种风俗”(F149)。比如过分强调规范性,从而形成切实的约束。“我的女友们裸乳,但都是被迫的,因为她们觉得她们必须这样做”(F75)。从创新的仿效到被动的重复,这个过程就是由新到正常的过程。这有助于理解为什么统治者更多的是标新立异而被统治者更多的是遵守习俗(布迪厄,1979)。这不是文化或等级品味的问题,而是他们在拟态链中的地位问题:只有那些有条件的人可以首先仿效,能够减少进行正常的最笨拙的重复。

  成为正常

  “逃避这个混乱的噩梦世界”的惟一办法就是“留在已建立的规范中”,留在被最广泛接受的意义范围中(贝尔热,1971,第54页)。与这条存在规律的任何背离都会“产生无法承受的心理压力”(第52页)并陷入非现实的模糊性之中。由于我们的社会存在的本性,我们注定要寻找现存的规则并适应它;采取任何行动的人都会有一个共同的重要追求:“表现正常”(戈夫曼,1973b,第263页)。海滩不像欧文·戈夫曼所分析的心理医院那样是一个被格式化的机构。然而,来到这里的个人同样“有义务了解情况,接受它的某些发展方向并适应它”(戈夫曼,1968,第242页)。服从规范的原因是任何背离的精神代价,因为,它需要能够“立即做出判断”(戈夫曼,1973b,第249页)。我们已经看到周围环境的压力如何在一种行为背离游戏规则时发挥作用的:追求平静要求避免这些攻击,因此也要求严格遵守这些规范。最勇敢的人和最有条件的人可以在边缘地带尝试创新,但不能走得太远,只能在某些可接受方面稍加越轨。

  正常的重复主要受追求平静的支配:人们只想与大家保持一致,不去冒任何风险。然而,这种追求规范的潜在功能可以被模糊地感觉到。如建构现实:与大家一致,即把一个对“大家”都真实和重要的行为和认同意义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之中,因此,各人的所为要得到周围人的认可和支持,而不是充满猜疑。如建立社会关系:与大家一致,即相互理解、沟通、交流。“人际交流完全建立在对公共规范每时每刻的追求上”(法罗,1991,第109页);因为个体已被纳入到一个“社会协调性的运动中,其原因就是让所有特殊的意识服从于一个公共类型”(迪尔凯姆,1978,第73页)。追求绝对地与众不同势必遭到无可挽回的孤立。

  一般习俗

  强调遵守规范的重要性不仅意味着每个人要采取相同的行为:存在着一整套规则,规定谁扮演什么角色和如何扮演这个角色(戈夫曼,1991)。裸乳实践证明了这一点。根据人数的分布方式和裸乳者比例,一些动作在某个海滩的某一天是被允许的,根据形体、年龄和自如度,有些女性可以做更多的动作而另一些女性则不能做。这个等级化是由规范的交叉形成的。一方面,是行为模式(裸乳),它建立一套游戏规则;另一方面,是裸乳者类型,体现这些规则的特殊性:规范永远不能被理解为每种语境的一种抽象模式。此外,规范的应用也是灵活的和不确定的。灵活的,指它只是一个引导,个体在参照它的同时保持自己的本色和充满活力,可以在确定的范围内(多少)可以自由地随意行动。“任何表演,无论形成规范与否,都允许演员在自己的位置上活动手脚、抓痒、喘气、咳嗽、寻找舒服姿势、整理衣服及因去厕所和打电话而暂时离开。毫无疑问,应该从这种认可范围之外的行动类型权力中看到角色的约束不可能超越某些界限”(戈夫曼,1991,第266~267页)。不确定的,指单一性规范很少被提出。“正常”是近乎冲突的意义系统交叉的结果,给个体留下若干选择的可能性。因此,决定裸乳的女性应该懂得和严格遵守这些游戏规则,才可以成为“正常的”。但是,她也可以(在大多数情况下)穿上泳衣上身,从而同样做到“正常”。“裸乳的女人是正常的,今天,这很正常,我虽然不裸乳,但我认为这是正常的”(F158)。

  因此,行为规范以多样和多变的形式出现。然而,但它并不有悖于这样的事实:规范的范围可以是非常具体的,甚至受到发挥重要作用的微小动作的约束。比如我们已经看到目光的游戏具有严格的规则。规则的多样性不应再掩盖大多数人对规范的追求促使他们趋同、测定和重复那些最基本态度的事实。在拟态链的第一阶段中(最短暂的),仿效用以区别大众,有时甚至在运动之初与大多数人形成对立。这不是数量的问题而是新实践的吸引力和声誉在起作用。相反地,在第二阶段,平均数的观念作为模式的总的行为观念出现了:社会重复它的中心,并通过它构建最厚重的现实。当仿效的动力将新生事物纳入现实的边缘上时,稳定的规范性就会在某种数量机制的基础上更多地被复制,这种数量机制是由已经发挥核心作用的观念和行为的中数确立的。由于规范主要由第二阶段界定,所以,埃米尔·迪尔凯姆有理由指出,“当人们在这种类型的社会中数中观察到某种道德事实时,那么这种道德事实对某一特定社会类型而言就是正常的”(1975,第283页)。遵守习俗不是外界约束的结果,不是人们缺乏想象力的表现:它是社会进程内部的依靠中心建构现实的总方式。

  珍珠课

  不论是拟态链之初的创造性仿效还是规范化重复,新知识的并合是根据马塞尔·儒斯(1974)提出的模式完成的,他不无诗意地称它为“珍珠课”。从珍珠的形象看,知识记忆是一个围绕具体载体的十分缓慢的结晶过程;每个动作,即便是最微不足道的,自身也反映一段社会历史,即身体运动中被具体化的大量信息。人只是“沧海一粟”,一个“五光十色珍珠的采集者,他用这些珍珠串成美与真的项链”(儒斯,1974,第37页)。因为珍珠只需被仿效和并合就可以变成“课”,向把它据为己有的个体释放和揭示积累的知识。有些珍珠课可以被正式搬上前台。在《国王的两种身体》中,欧内斯特·康多罗维茨(1989)分析了其中一个典型例子。作者指出在早期历史上,萌芽中的国家如何体现国王的人格,如何生活在两种身体之间:国王自己的身体和管理国家的政治家的身体,整个社会在观察他的每一个微小细节,试图引进新思想。另一个典型例子是艺术裸体。希腊人创造的审美裸体如同哲学和艺术达到了神圣的纯洁境界(克拉克,1969),凝结在作品中并因此形成一个充满意义的形象,这些意义作为确实参照而被传播开来。因此,艺术裸体可以穿越那些清教徒约束的时代,只需伪装以几片葡萄叶。在某些语境中,艺术裸体被挪走,不被正统思想理解,但它仍保留着独有的结晶力,向那些想倾听它的人传播知识。今天,在裸乳海滩,它仍在发挥作用,将性目光引向美。但是,大多数珍珠课不似国家身体生成或艺术裸体这般伟大。它们大量分布在最普通和细小的动作中。在不用浴巾遮挡的脱衣技巧中,在两肘支撑而又不使乳房晃动的方法中,在“多看一眼”的准确掌控中。它们还分布在我们周围的物品中,这是一个“无声和静态的社会”,把“一种融会各种群体观点的思想”带给我们,给我们默默传递信息(阿布沃奇,1950,第131~132页)。动作和事物的形象展现在我们面前,我们只需选取它们。

  为此,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超过目光的效率,它可以捕捉最神奇和最短暂的形象,可以不间断地选择以发现意外的珍珠。目光快捷有效,然而,它不是创造性仿效的可靠工具,因为它本身太模糊不清。我们已经看到它的疏离与亲近的双重性:它既是可以从远处遥控相互作用的东西,又是即时的、较敏感认知的工具。现在看看另一种模糊性:已确定范围的创新与巩固之间的模糊性。当目光能够驱逐新事物时,它在大多数情况下满足于测定可以被重复的东西。这是它收到的主要命令:发现和观察正常性。不过,在这种实践中,它同样表现得十分得心应手,视觉模式与心理规范往往是不可分离的,这主要因为规范是由动作、可观察的珍珠课体现的。通过视觉规则,“世界的感知经验(……)会逐渐变成世界的规范化”(索瓦热奥,1994,第19页),这是一种建构“形象—规范”所感知东西的目光(第15页)。在中心建构现实的过程中,眼睛透过经过并合的规范性模式眼镜进行观察:它看它想看的东西。它输入一些新信息,使它可以重新调整模式,但它尤其要做的是对所获观念和行为的平稳重复。

  在海滩,脱掉泳衣上身的女人表现出她们的自如能力。其他人看她们,她们中有些人希望这样。当她们认为她们可以复制而不失“正常”时,她们就把当时只是形象的东西化为行动。这就是珍珠所上的课。在仿效动作时,她们发现了一个皮肤感知的新世界和令身体更自由的可能性,通过对自己原欲兴奋的有力控制,她们超前进入文明进程的第二阶段。目光起到创造性仿效的作用,但裸露也不是随便的。它的程序已经被观察到,裸露过程依据那些已经确立的规则。在女性没有改变行为范围之前,目光早已确定了新的规范规则(形体的各种可容忍的姿势等)。在复制模式加以创新时,目光又使用了未来重复的工具,因此,创新在新的规范系统没有经过预先研究之前是不可能产生的。因为,人们在生活中不可能不参照正常性。

  [V进入角色]为了解而扮演角色

  目光是仿效的特殊工具,对作为模特的形象应该进行细致观察。但是,珍珠只有在它被真正并合、被复制者“再次发现”的基础上才开始授课。“人只了解他本身接收到的和再次发现的东西(……)。我们永远不可能了解我们之外的东西”(儒斯,1974,第55页)。仿效很少能够在第一次就获得成功:必须通过连续的近似模仿。这种模仿从不是只限于身体:每个细节的改进都会给他带来一个意义整体(帕拉迪斯,1994)。因为,行为不仅仅是一个做的方式,它还是一种存在方式(伯克,1945),它可以潜入重新发现它的人的身体中。演员只需演绎一场他尚不了解的戏,就可以进入一种新知识之中,而这个新知识也进入他的身体之中。“演员在他不了解的知识的特殊区域中,首先从他第一次扮演的角色的不同认知和情感基础入手”(贝尔热,卢克曼,1986),“就像被他的侵略者控制一样”(儒斯,1974,第55页)。然而,他并不感觉受到影响、侵犯,甚至攻击。事实上,主要的感觉是在揭示一个自己所不熟悉的领域时所获得的快乐(斯特劳斯,1992)。这堂课不会再被如此复制,它已经被纳入到经过并合的观念和行为遗产之中并重新表述这个整体,而后,个体才能以个人的方式扮演这个新角色。因此,个体有理由产生这样的感觉:创新在他身上处于沉睡状态,他只需寻找一个借口就可以唤醒它。“我不敢,我想我做不到。后来竟做到了,我对自己说我真愚蠢,为什么不早尝试一下,因为这样感觉很好,应该讲,这样比较接近自然,我一直这样认为。有时,人们会死抱着这些愚蠢习惯”(F93)。维维亚纳在裸乳后更能找到自我感觉,更加贴近她内心希望放松和接近自然的想法。她又是如何表现她是从外部获得这种观念,她所复制的动作有助于重构自己身份的呢?

  角色

  在仿效一个动作并自己试着重复时,我们就已进入了一个社会角色。这个角色是一个社会学概念,是无数文学作品描写的对象。它一般被囊括在一个规则整体中,而这些规则又界定着身份的特殊特征,如父亲、医生的角色。进入父亲或医生角色的男人承担与之相关的价值和行为系统,他变成了这个角色赋予他的东西,意即他必须像父亲或医生那样行事。经常引起争论的问题是弄清这个角色在什么情况下只是一个面具,弄清深层身份与临时扮演身份的关系(凯罗兹,齐奥尔科夫斯基,1994)。调查获得一些答案,我后面再谈。但是我们预先有必要对我界定角色的方式做一些交代。在最经典的社会学文学作品中,它一般涉及比较宽泛的行为系统,如:父亲、孩子、丈夫、妻子的角色。安东尼·吉登斯(1987)——尽可能地不用“角色”这个术语——批评这种泛泛的界定,他认为,这有两点不妥。它引导人将角色视为一种外在于个体的宏观结构,不让人们看到适应的游戏,这对于理解个体—社会的关系至关重要。它还制造出一种抽象形式,涉及这种游戏规则的一个重要部分,而这个重要部分反过来就是某一个具体语境的细节,比如,有无数做父亲的方式。因此,最好先研究某个限定的、有语境的角色,以掌握其生命规律,而不是一个空洞外壳。裸乳实践,我认为,处在一个最佳理解层次上,可以提取角色这个概念的丰富内含。

  尽管角色是在社会层次上被建构和被记忆的,但它不是一个完全外在于个体的结构,它进入这个结构如同穿上一件衣服:角色进入结构之前,必须先进入自身。欧文·戈夫曼强调这样一个事实:角色的进入首先对个人而言是在他所观察到的东西基础上制造一种心理模式:首先要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再去适应它,最后“让事情的发展确认这种习俗规范”(1991,第242页)。我们已多次看到这个生动的过程,比如“情绪”可以促使人们决定脱掉泳衣。有人对海滩的这些严格规则进行过分析,认为这是结果的内化过程和感觉的形成导致做出这种决定:社会结构在产生心理模式之前已经被观察到。在这项认知研究中,主要成分,即构成模式内化过程和角色进入的是正常的追求。在观察阶段,演员研究游戏规则,研究那些被允许、被容忍、被禁止的东西,各种情况下好的与坏的东西。然后,他让这些观察适应他个人的好与坏的感觉。在联结这两者时,他可以界定他如何能够成为“好的”,从而使他的行动是“正常的”;规范的确立构成角色进入的条件。这不是一种抽象的智力研究。此外,“正常”经常是多样的、不明确的和变化的,很难列出方程式。我们已经看到意义的含混性由于动作的确定而得到解决,这些被具体规定的动作相反地可以发挥建构现实的支柱作用。因此,规范的确立往往是简单的和具体的。只要迅速瞟一眼,女人就已弄清裸乳者是否数量多和是否被接受,她核实通常的游戏规则是否得到遵守和采取什么特殊方式。她观察周边的一些人,“感觉”采取行动的条件是否成熟并决定行动方式。这时,她已做好进入角色的准备。

  角色的距离(1)

  调查最初进入社会角色时的情况是困难的,因为它通常是不明显的,很少在记忆中留下痕迹。然而,有些人能够回忆起来并能进行陈述。他们的回答有助于指出角色进入的不同变化。

  最初的、最常见的方式多见于角色不体现习惯上的重大决裂或只体现出一点新意的时候。因此,进入社会化范围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实现,如同一些人们熟悉的实践的简单进化。规范准备的研究工作因此而被简化了,而且不用上溯到最有意识思考的层次。这种变化为新的行为和价值系统的直接加入打开方便之门。伊韦特一直在进行无意识观察,在不知不觉中收集信息。“我看过许多人!有一天我对自己说我为什么不这样做呢?我并不比别人差,后来,我做了,虽然是第一次,我并没有表现出不便,就这样过去了”(F86),这发生在调查前三周。伊韦特感觉如此好,如此轻松自然,以至在南方的阳光下沉睡起来。结果她被毒日灼坏了胸部。因此,她必须等待皮肤的恢复,在访谈那天,她只是第二次裸乳。不过,她看上去像一个老裸乳者,因为她很容易进入社会化的范围。卡兰在一个月前才开始裸乳,她的故事与伊韦特的极其相似。她也是感觉轻松,在回答问题时,仍让乳房裸露着。但有一点不同:她想得更少。毫无疑问,她也进行了无意识观察,但她没有留下丝毫记忆,如同这是她的身体自己做出的决定。“就这样发生了,我试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不知道。或许是看人家这样做?我没有多想,我只是想这样。”穆里耶(F70)也不想在公园裸乳,她在海滩裸乳,但绝不在没有裸乳女人的地方裸乳。直至有一天,她看到一个女人脱掉泳装上衣。穆里耶毫不迟疑地仿效她,就像在海滩上一样。虽然采访那天,她是惟一裸乳的人,但她还是感觉十分轻松。因为,自从她进入这个角色之后,她十分相信支撑这个角色的价值观,甚至认为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重新质疑它:这种由经验检验过的可行性确实可以树立这种信念。能够如此“自然地”获取裸乳最初经验的女人看上去是我行我素,不过多地分析裸乳的条件。然而,她们非常了解这些游戏规则并能严格遵守。伊雷娜非常相信视而不见的道德以至于她同意电视台对她进行裸乳拍摄。但与此同时,她又听取一切劝告,当她感到不便和站立时就重新穿上泳衣等等,这种信念可以是强大的,毫不迟疑的,严格遵守角色界限的。

  与“自然地”、完整地进入这种新社会化范围不同,这是乔治·齐美尔(1979)所说的一种“保留”,或者某种“角色的距离”,这是象征跨行为主义的表达,也可以在不同阶段中被保存下来。在规范准备阶段,思考可以是更长时间的、更深刻的、更有意识的,并转变为真正的内心争论:脱还是不脱泳装上衣。当纯粹意义上的角色进入完成时,对社会化范围变化和最终对身份变化的感知反而往往是清晰的,“这甚至很可笑,人们甚至不知是否有理由这样做,人们相遇在异国他乡都感到有点异常”(F190)。人们在进入新角色时所产生的进入新自我的感觉是以人的两面性为基础的,即过去的不能或拒绝完全进入新动作和价值系统的身份。这样的距离在最初的尝试中最为明显,随后逐渐减弱,直至消失。然而,在某些情况下,它会被保存下来,这是未能在角色中找到位置的自我部分。埃丽斯(F73)透彻解释了这种对身份整合的抵抗。她是在尼尔的压力下被迫开始裸乳的。一旦进入这场冒险,她就力求相信它,力图依靠自己的意志努力超越自己的抵触。在一个较开放的朋友的帮助下,她终于能够神情自然地裸乳走向海水,看上去可以进入自觉的行列。事实上她并没有停止思考,我们已经看到她有时突然停止裸乳。

  然而,角色与过去习惯之间的不协调并不影响角色的进入可以是强有力的,这对研究衡量角色进入的社会化能力尤为重要。南茜是一个年轻的美国大学生,她的故事就是证明。在来法国之前——也就是我们采访她的那个夏天——她的家人就已告诉她肆虐于这片古老大陆海滩上的危险,他们让南茜发誓绝不做这种丢人的事情。当时她既不强迫自己,也不欺骗,但她本人相信裸乳不是完全不道德的事情。“我认为这不是一件非常坏的事”(F152)。后来,在海滩上的一切发生了变化。她没有看到邪恶,相反地,那里只有神情自然放松的、健康的人们和被晒得均匀黑亮的女人,这时,她也想这样做并且毫不迟疑地脱下泳衣。她只是在第一次裸乳时感到压力和不便。第二天,她就习惯了,并热衷于此。“这很惬意,这使我看到另一种生活,不像在家里那样刻板。”这时,她还会想到她在美国的生活吗?这个问题给她的面孔蒙上一层阴影,因为它触及现在经历中的调整身份的困难(南茜尤为担心她的女伴拍下她的照片)。很显然,她已经忘记了另一个自我,然而这是一个更本质的自我,她不再感到她生活在一个特定时期。她完全沉浸在现时的范围,沉浸在她生活中的“此时此刻”(贝尔热,卢克曼,第37页)。因为在某些语境中,“自我的任何基础都建立在当时的行为之上”(米德,1963)。

  角色不单纯是一个外壳、个体身披的外衣,它可以暂时地、有时是完整地界定个体,并在更长的时间里重新界定一个人的身份。调整揭示了演员所处语境的社会化力量和规范性的追求强度。规范性的追求促使人们消除角色的任何距离,找到游戏规则并全心全意地遵守。人的内心深处是否存在保持矜持态度,拒绝屈从当时语境的自我部分?换句话说,真正的自我,扮演不同角色的身份?这是社会学的古老论题,远未得到澄清,也不可能在本调查中得到澄清。然而,有一个主要成分被揭示出来:角色距离的微弱,特别是保持这种角色距离的意愿的微弱。事实上,当我们看到它出现时,它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完善的。因为人的习惯极其不同,因为规范的确定十分困难,因为游戏规则模糊不清,或者因为存在着角色冲突,比如索朗日的情况(F76),她做不到我行我素,当她发现她的顾客来到海滩时,就会重新穿上上衣,执意保持着某种距离,或执意把深层自我扮演的角色当做一个面具,这些都是比较罕见的。当我们可以观察它时,它更多地已经成为一种状况的策略,被个体包容在某种虚假距离的范围中。男人的性目光是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如果说存在双重游戏,那它一定是存在着的模糊性的,由女性身体三种感知引起的永恒的不确定性的结果。现代社会是否制造一些没有想像和游戏精神的个体?为什么会出现角色的完整进入,消除一切邪念,忘记自己在当时语境中的深层和多重身份的意愿?从这一系列完全一致的理由看,角色并不存在于自我之外,更不是一种约束。相反地,它是人的形成和拓展自己创新空间所需的工具。

  角色的距离(2)

  调查显示进入无距离角色的直接兴趣,因为,任何差异都会遭到周围环境压力的惩罚。这种压力体现为心理负担,建立社会关系的困难,它还界定着活动的最小自由度。自如在美的衬托下成为海滩社会化的核心操作装置。不过,它只能在遵守游戏规则和相信角色的基础上得到发展。任何距离、任何身份的保留都会增加“我们身上的控制情感”(米德,第233页),并强迫我们更加顺应外界语境以制订某种策略。观察海滩最多的女人是那些最不自在的、提出问题的、在角色进入面前迟疑不定的女人。相反地,完全达到动作规范性和平常性的女人都可以获得身体的自如,表现自由的感觉。对裸乳快乐的最深刻的解释是:这是身体的灵活具象与个人自由较抽象感觉的混合。我们不能忘记这条游戏规则:达到自如并处在正常中心的女人有权做她想做的事。因此,矛盾在于最完全的角色进入可以提供最充分的自由,给人提供最广阔的创新余地。相反地,拒绝顺应社会化的语境却要在分析游戏规则的义务上付出代价,认同强迫行为范围的狭义界定,使角色的距离加大。简言之:角色的距离更要求遵守它的约束,而全面进入角色反而可以消减外界压力。因此,最好的解释是很少有人坚决要不过分深入地进入角色,因为减少约束的最好办法就是服从它,把它化为己有,与之并合直至忘记这个角色。不再扮演一个角色而是成为这个角色。

  还剩下一个问题。试图澄清历史发展方向的理论家们往往会碰到解释变化的关键问题:人借助自己的思考能力可以越来越好地把握自己的命运。路易·迪蒙(1983)分析社会的个体化进程,责任个体中心化的过程;乔治·齐美尔(1991)强调社会阶层的增多扩展了个人隐私范围;诺贝尔·埃里亚斯(1991)指出内心世界的扩展为什么成为个人自主化的工具。个人走上历史的前台,演员表演氛围的扩大(迪贝,1994)如何能够与角色的进入相提并论,同一个体在这里似乎完全顺应外界语境?责任个体即自己命运的主人与消失在角色中的个体之间的真实性在哪里?

  乔治·齐美尔所说的社会阶层、或者诺贝尔·埃里亚斯所说的独立关系在不断繁衍并在相互依附中多样化: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多,尽管这些联系比较规律,比较脆弱,比较疏远。在把这些社会联系表述为角色时,我们可以这样认为,个体拥有无数角色的遗产,从历史上看,它有增无减。他是惟一可以管理这份遗产的人,而可利用角色的多样性、社会化机会的多样性不仅使他做出重要选择,还让他制订真正的身体策略。这就是责任个体的好处。然而,每当他进入一个角色时,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他就只能充分扮演它,接受它的游戏规则并遵守它们。因为个体用社会材料来建构自己的自由。

  角色与习惯

  在《夫妻网络》中,我指出人的身份如何被建构在并合习惯积累的基础上,被完全转化为一种规律性,使生活更加容易。在这里,我们看到角色的态度也十分相似:个体试图使角色内化直至从思想上消失。然而,习惯与角色又是可类比的。习惯是在个人层次上形成的,而角色是在社会层次上形成的。它本身的这种差异并不十分重要。相反地,当人们发现社会记忆的这两种记录语境在历史上就有分歧时,这种差异就变得十分重要了。居伊·蒂利埃(1977)解释“旧的动作制度”如何在传统社会中建构“习俗的压迫机制”,这种机制建立在重复日常行为的基础上,比如“不变的、仪式的、准宗教的、古老的行为,它们都是一成不变的”(第164页)。换句话说,实践范围的社会记忆和个体记忆是联系在一起的,都以相同的动作为中心;知识传播的各种方式,个体的和社会的,言明的和不言明的,都可以相互交织,不会出现严重的不协调。居伊·蒂利埃指出,是义务学派把这种原始缺陷带入这一体系,所以“动作的旧体制”在不久后的两次大战期间就真正毁灭了。因为新的知识传播方式和行为规则取而代之。这主要表现在我们在海滩看到的情况:人们的相互观察,对新场景的视觉捕捉,“珍珠课”的传授,角色进入,它们都可以类比知识。角色的并合直至在意识中消失事实上只是转化为习惯,从角色所在的社会层次上的行为模式过渡到它变为规律性的个体层次。奥迪尔一直难以相信角色的合法性,她裸露乳房但不十分自然。“后来,逐渐就习惯了,现在,这对我来说是自然的,我甚至不再想它了,已成为一种习惯了”(F79)。从旧习惯的积累到新习惯的养成,角色的进入确实经历一小段弯路:因此,它与旧的动作制度的差别似乎并不很明显。然而这种差别是重要的,它构成社会变化的主要因素,习俗(在习惯积累基础上构成的道德范围)通过它而被转变。尽管正常的追求和平常化的力量十分强大(它恰好是勇气的必要补偿),目光在采样技艺方面作用比较突出。个体做好更多体验新角色的准备,形象和角色的提供呈现纷繁和多样化。个体通过身体而成为他自己,只把适合自己的东西内化为习惯。个体通过目光的能动性,特别是最不可预测的和最遥远的角色的进入(它们必须是“正常的”),扩展其身份再现的范围。

  结论(1)

  在撰写这部书时,我遇到了语言难题:如何称呼那些经常来海滩的人们?度假者?这个词太过宽泛。游泳者?他们并不都游泳。海滩游客?这个新词听上去不好听。因此,我决定还是先用Plagistes命名他们。这个词很响亮,然而,它有一个不足:它已被习惯用来专指海滨浴场经营者。我后来逐渐发现这种模糊性的危害是非常大的。当我寻找适当词语毫无成效时,当我的大脑如此无能时,一个简单的词却从我敲打键盘的手指中出现了:海滩。我也惊讶我会这样写:海滩做这个,做那个;海滩想这个,想那个。这个语言问题促使我把特殊的个体转换为单一的集体个体。那么,我是否从这个讨厌的语言死路走出来了呢?很遗憾,我的批评意识严格审视着我的手指活动。它们缺乏基本的社会学文化,它们本该了解过去的所谓集体演员被滥用的程度:工人阶级这样想,女性角色应该这样做。海滩只是不同人组成的模糊集合体,不可能归属于一种划一思想。然而,调查显示它在这种多样性之上成功地实现了管理,虽然这种管理是宽泛和神秘的;成功地制订出灵活的但具有约束力的规则;成功地规定了一种潜在的意识形态。虽然,从理论上讲,每个人都是自由的,人的故事都是特殊的,同行为中数相比,它们都带有自己的独特性、异常性,但自己的某一部分在海滩的条件下却可以构成极似某一集体演员的东西。总之,我认为我的指头是有道理的:我可以用“海滩”确指来往于此的人们。然而,这种表述必须得到正确的理解。它不意味着每个人都具有统治性态度(个人印象虽然有点夸张,但一般说某些行为和观点是符合整体的,因为每个人都想表现为另一个人)。但是,一个小的相似部分加上无数其他细小的部分就可以在多姿多彩的特殊生活中呈现一种集体思维。

  海滩是一个高度自由的地方。个体在这里感受不到日常约束的压力。它面对自然成分,没有文明的装饰,只有自己的身体和皮肤的感觉。只有一个人或者几乎一个人的感觉:因为,其他人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们展开自己的浴巾,让自己服从同一种规则,所幸的是,躺在周围的人都宽容大度,他们知道应该如何应付,应该像自己一人时那样去想,不去注意别人,即便有些行为过分也能宽容。因此,他可以安然地晒太阳,闭上眼睛,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梦幻遐想,不时地扫视一下环境:这就是他头脑中想象的明信片。个体相信这一切,而且有理由相信它,因为海滩真实出现在他眼前。但海滩也同样真实地有不同的一面。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一切都不是偶然发生的。当个体来到海滩,展开浴巾,迅速环扫周围,做出决定时,他已经转动了制定规则的机制,制造自我机制的轮盘。他保留这个自己的世界,特别是当他闭上眼睛和遁入自己秘密小电影中的时候。他还保留一个创新的空间,拒绝某一规范的强权,有时进行重要抉择。然而,当他瞟上一眼,捕捉到某一形象,扮演一个新角色时,广泛的社会也因而进入他的体内。与执着的(但是必要的)幻觉不同,这条分割个体与社会的边界并不十分明显。如果说一般意见认为人是其环境的产物,那么,要接受这样的事实也是困难的:让人成为自己的东西,每时每刻哺育人和再造人的东西,不外乎是从目光所看到的对象和动作中提炼出来的世界经验。人只需吸取、仿效、重复,这样,新的血液就会使他的生活更有活力,这是社会的血液。没有它,就没有个人生活。

  这种不明确边界的观点还有问题:如果说我们是由社会质料构成的,它不断渗透我们的肌体,从内部控制我们的话,那么作为人的我们是什么?个体无疑需要支配自己的幻觉(阿布拉莫夫斯基,1987);如果说他只应相信一样东西的话,那就是他自己。他还需要一些标记以避免意义的轻易变化,现代社会越来越多地体现这种特征。他希望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是自律的和有责任心的,而一旦它们出现分离,他就只能表现他所处时代的社会。因此,他必须美化这种分离并确定与它保持的关系。从理论上讲,这是一项巨大的智力研究工作。而在实际上,世界上的事又是最简单的。因为,这种分离只是一种想像,个体自认为发明的关系只是在实际中使他成为自己的东西。还因为护栏让他走正路,避免落入意义和社会交流模糊性的悬崖,因为它们已变得无法忍受。我们已经在海滩引起的争论中看到过这种护栏:它就是正常,这是一个安全的空间,个体是完全的自己,不用瞻前顾后。在这里,他有行为的自由,他理解他周围的人。只有一个问题:这种正常事实上是一种虚假正常,在它的高尚和庄重的外表背后,隐藏着各种可恶杂乱的解释。它的模糊性越强,护栏的作用就越会被移植到动作上去,因为这些动作都是按照它们最典型的特征规定的。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们选择了裸乳主题:它是一种最严重的模糊性,涉及男女之间的关系。测定男人和女人所使用的社会生活规则是可能的,因为他们依靠这些规则在最纷繁复杂的情况下进行简单交流,使社会看上去基础牢固,而在此之下,涌动着无法控制的思想,这些思想可能将文明建立起来的东西毁灭殆尽。这些保护规则在今天变得尤为重要,因为夫妻关系已成为较不稳定的因素。昨天,这是一件深思熟虑的事件,是保护个体一生的机制。今天,这种关系的好处不再是作为价值观念的夫妻关系的稳定性:如果配偶不尽如人意就可以分手。不过,欲望无所不在,它以平常性为掩护,从日常生活中涌现出来,比如:美与性一直在发挥着作用。男人看并且安然地进行取样,为自己秘密的小电影提供素材。比如,在海滩,他可以偷看,但只能保持在适当的时间。或者更有甚者,他被形象吸引,浮想联翩。越来越多的夫妻分手了,越来越多的夫妻组成了,新的夫妻关系的构成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件。不过夫妻关系都是从多少超越本该隐藏在规则之后的东西开始的。与通常将夫妻关系与人际间交流(“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割裂的习惯表现不同,这种夫妻关系的形成最初可以被视为一个非事件,一个日常过程,它的特点只是保持没有被立即中断的东西。

  结论(2)

  男人和女人都要经历各种没有结果的夫妻关系,这些短暂的经历会很快消失,就像它们的出现一样。或许,说出它就是一种平常性?或者写一本有关平常性的书是愚蠢的?但我认为,平常是重要的并且有理由值得人们探讨。平常性的情况是所有的人既知道它又不想了解它,只满足于了解已知的部分,就是说知之甚少。正常的目光相信自己可以猜测女性的其他身体。事实上,当短暂的夫妻关系形成时,它力求视而不见或者只是在偶然的情况下看上一眼。一般说,经过正确社会化的目光反而试图顽强地过滤视觉企盼,只局限于对存在的平常感知,因为这样生活才能更加轻松。

  参考书目(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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