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 秋冬 裤子:略论梅山教的多神共存、兼容并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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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梅山教的多神共存、兼容并蓄

2010-10-18 (黄守愚  湖南省湖湘文化研究会)

梅山不仅是一个历史地域名称,更是一个文化标志符号,首见于宋代文献。依据《宋史》的记载,其在湖南中部雪峰山麓之中北部、资江中下游至至洞庭湖平原的东起长沙、南至邵阳、西至沅陵、北至常德的广大地域,即今以安化、新化、冷水江三县市为中心而包括周边县市部分区域的地区。自唐末乾宁四年(879)始,梅山蛮屡犯潭州、邵州等地。宋熙宁五年(1072),朝廷开梅山,设立安化、新化两县。在此之前,该地区“不与中国通”,即中央政府无法对该地区进行管辖,梅山“王化”后,始进入“文明”版图。
发祥于湘中梅山地区的一种被学术界称作梅山教的民间宗教教派,因自宋代开梅山以来广泛传播到长江、珠江流域及东南亚一带,并随着苗瑶后裔的迁徙而远播美国、法国等地,在历史上、国际上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故而自上个世纪以来受到了国内外学术界的高度关注与重视。
梅山教融巫术、生殖崇拜、自然神崇拜、祖先崇拜、英雄崇拜、道教、佛教、儒家等于一体的多神并存的民间宗教。绚丽多彩的梅山教与梅山文化,与其所处地理环境、人口迁徙、多元族群及经济生活方式紧密相关。梅山地域四面环山,交通闭塞,舟车不便,土地贫瘠,只适合猎捕渔牧,原住民同时还采取刀耕火种的方式种植旱土作物。某种意义上说,梅山地区的地理环境相当程度上决定了梅山教与梅山文化的面目与性质。开梅山后,当地原住民不断迁出,而外来移民不断涌入。礼多人不怪,神多人更爱。新迁徙入梅山地区的族群不仅会带来其原居地的宗教与所信仰的神祗,并且还能主动接受梅山地区的宗教与神祗,而当地的原住民与陆续迁入的次住民,也会逐渐吸收新迁入族群的宗教与神祗,二者相育而不为害,兼容并蓄,互相融合。因此说,梅山教能不断吸收新的神祗,兼容并蓄,多神共存,和谐相融。梅山教没有经过官方的人为选择,受信众的需求而自然涨落,故而生命力强盛。本文作者试图就梅山教多神共存、兼容并蓄一问题进行论说,以揭示其具有包容性与开放性的文化特征,并且与族群的多元性紧密相关。

文化语境:独特的地理环境、经济生活方式与多元族群

梅山地处湘中山区,在资水中上游,崇山峻岭,四面隔塞,水流滩急,舟车不便。其地理位置,《宋史?梅山峒》的记述是:“梅山峒蛮,旧不与中国通。其地东接潭,南接邵,其西则辰,其北则鼎澧。而梅山居其东。”即相当于以安化、新化、冷水江三县市为中心而包括周边附近之地区,面积并不大。虽并非险绝高山连绵不断,然有关隘可守,交通闭塞,仅有资水逆流而上可供便利,外人难以大规模地进入梅山地区,所以该地区能够“旧不与中国通”,成为独立于中央政府的“盲区”。
关于梅山地理环境的描述,可见当时的文献史料。章惇《开梅山歌》开篇就说到梅山险绝,所谓难于上青天的蜀道,相比之下犹同平川:“开梅山,梅山万仞摩星躔。扪萝鸟道十步九曲折,时有僵木横岩巅。肩摩直下视南岳,回首蜀道犹平川。” 《开梅山颂》开笔就写了梅山峒蛮所在的地理环境:“粤惟梅山,千里其疆。形阻壤沃,蛮獠披猖。”晁无咎作古风《开梅山》,其篇首云:“开梅山,梅山开自熙宁之五年。其初连峰上参天,峦崖盘敛阂君峦。南北之帝凿混元,此山不圮藏云烟。跻攀鸟道出荟蔚,下视蛇涂相夤缘。穷南山,南山石室大如屋,黄闵之记盘瓠行迹今依然。”吴致尧《开远桥记》:“介于湖湘南北间有两梅山焉,广谷深渊,高崖峻壁,绳桥栈道,猿猱上下, 自五季弃而夷之。食则燎肉,饮则引藤,衣掣斑斓,言语侏离,出操戈戟,居枕铠弩,刀 耕火种,摘山射猎,不能自通于中华。”北宋吴居厚《梅山十绝句》称梅山环境闭塞,道路险阻,其中云:“寻溪小径多盘诘,车马初来路欲迷。千古英雄汉天子,桑麻今已编标题。”“连云绝壁山无路,溅石潺溪水有花。” 即使在今天,梅山地区依旧是山多水少,耕种艰难,幸有古人开发出梯田,使得水稻种植较为容易,而刀耕火种退出历史的舞台。
当时的梅山蛮以渔猎放牧为主,兼以刀耕火种。这也是古代逃入山林的蛮族的普遍生活方式。据文献记载,梅山蛮刀耕火种,主要种植旱土作物粟、麦等。据章惇《开梅山歌》云:“人家迤俪见板屋,火耕硗确多畲田。穿堂之鼓堂壁悬,两头击鼓歌声传。长藤酌酒跪而饮,何物爽口盐为先。白巾裹髻衣错结,野花山果青垂肩。如今丁口渐繁息,世界虽异入桃源。熙宁天子圣虑远,命将传檄令开边。给牛贷种使开垦,植桑种稻输缗钱。”其中,“火耕硗确多畲田”一句表明梅山蛮刀耕火种,种植旱土作物。开梅山后,官府“给牛贷种”,鼓励当地百姓开垦荒地,种植水稻、桑麻。吴居厚《梅山十绝句》其中有云:“连云绝壁山无路,溅石潺潺水有花。试问昔时畲粟麦,何如今日种禾麻?”“迎神爱击穿堂鼓,饮食争持吊酒藤。莫道山中无礼乐,百年风俗自相承。”“山头畲粟缘藤去,背上驮儿用布缠。大抵生涯多苟简,夜深星月照床前。”“连云绝壁山无路”的岭上刀耕火种,根本无路可走,他们攀藤附葛从峻岭绝壁爬上去,而梅山妇女用布把婴儿缠在背上劳作与行走。
梅山地区重山峻岭,土地贫瘠,渔猎是其主要生活方式。甚至于时至今日,渔猎依旧是其特色产业。据民间传说及梅山教科仪文本,梅山地区分上中下三峒之别,依据其地理环境的不同,分为狩猎、放牧、捕鱼三种生活方式。民间传说有谚云:“上峒梅山,赶山打猎;中峒梅山,背棚放鸭;下峒梅山,捕鱼捞虾”。梅山教流传地区的咒语、傩仪、祭仪等认为梅山分上、中、下三峒应该是对其所处地理环境的真实反映。邵阳傩戏《打梅山》称,梅山神有三洞之分:游山打猎者奉上洞梅山胡大王,游蓬看鸭者奉中洞梅山李大王,捕鱼捞虾者奉下洞梅山赵大王。新宁八峒瑶族祭竹王仪式,坛场供奉主神是三峒蛮王,上峒叉星蛮王,作追捕走兽状;中峒蛇星蛮王,作捉鱼摸虾状;下峒獐星蛮王,作追打飞禽状。
流传于梅山地区的梅山教,其各类神祗同梅山地区的地理环境与生活方式及多元族群相适应,能满足当地住民日常生活与精神生活的需要。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往往受制于经济。时至近代,梅山地区的经济生活方式依旧是以狩猎、捕鱼、畜牧、农耕为主,千余年来鲜有改变。梅山地区梅山教的地域特质,与该地区的自然环境和经济社会形态紧密相关。譬如张五郎是渔猎神、医药神,孟公是烧炭神。梅山人在进行狩猎、捕鱼、畜牧、农耕、航行、伐木、建筑、冶炼、烧窑、战争活动之前,都会请梅山教师公举行仪式,祈求梅山神的庇护。遇到自然灾难、疾病之时,会请师公禳灾,许愿祈福。通过梅山教师公的祭祀仪式,民众会自认为获得梅山神的庇护,拥有梅山神一样超人的神秘力量,有一种“文化自觉”,从而获得战胜自然与天灾的勇气与自信心,不仅能满足趋吉避凶的心理而安定身心,而且更能激发潜能。事成后,还要举行祭祀、还愿谢神仪式。
自宋开梅山后,大量外来移民不断涌入,原住民或隐瞒其蛮族的身份,或陆续离开该地,向更为偏远的山区迁徙。譬如说当今梅山地区的苏姓,大部分是从江西迁入。或有自称梅山峒主苏氏的后裔,然因族谱大都系明清时期修纂的,又出现断代、伪托等多种现象,故而难以考证其可靠性。向湖南移民的,有江西、安徽、江苏、浙江等十多个省区,其中,江西又占移民总数的90%。新化、冷水江、涟源、新邵、隆回等古属上梅山的居民俱自称为外省移民后裔,据新化县1991年《县志》记载,该县267个姓氏,人口在一百人以上的110来个,已修族谱者多达105个,并且其族谱均自称为汉族移民后裔,其中88%自述是从江西迁过来的。
历史上,外省人向湖南移民,以江西人为最多。至于向湖南移民的时间,早至五代、两宋、元、明,就有大量外省移民进入湖南。而元、明时期最多,尤其是元末明初六七十年内,所谓“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移民湖南最为空前。南宋以前,迁入湖南的几乎全是江西人。近千年内,江西几次向湖南大规模移民,所以湖南境内的江西移民数量最多。
梅山地处偏僻,环境封闭,固有的古代南方原始族群传承的渔猎、稻作及巫傩等原生态文化因素绵延至今。礼多人不怪,神多人更爱。因移民都会带来其原住地的神祗与宗教,故而不断新迁入的移民则会不断引入新的元素,由此又反映到宗教与精神生活上,使得梅山教神祗谱系相当复杂繁多,包罗万象,并且众神无尊卑高下之分,一律平等。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与梅山地区的特殊移民社会息息相关。

梅山教特性:多神共存 平等包容  追求性爱

文化语境决定文化的面目。多族群、多地域、多宗教之信仰成分的历史积淀、渗透和融合,使得梅山地区民间信仰崇拜的神灵纷繁复杂、为数众多。故说,梅山教在历史长河之中通过融合儒、释、道、巫等多种元素,创立了以祖先崇拜为中心的谱系相当复杂的众多神灵鬼怪,形成了独特的具有地域性、民族性的梅山神系。其仪式多表现为迎神驱鬼、禳灾祈雨、治病疗伤、许愿还愿的巫术,以祖承、师传为传承模式,某一派系或山头称作“坛场”,各教派整体松散,各坛场之间各自为阵。
按照传统的分类,梅山教诸神谱系,大致可分为天神、地神、人神三类。天神包括日月星辰等天体和雷电风雨等自然现象的神灵,譬如紫微星君、太乙府君、天霄娘娘、云霄娘娘、五天雷神、闪母娘娘等。地神包括土地山川和地上万物的神灵,譬如土地神、梅婆蒂主、下洞娘娘、宝山娘娘、花山娘娘、山霄娘娘、水霄娘娘等。人神是生殖崇拜、英雄崇拜、祖先崇拜之产物,生前为有功、有德于社会与后人,能显圣庇护后人,尤其是有一技之长的能工巧匠,死后被后人尊为祖师或神灵,视其为战胜自然的神秘力量的象征,譬如盘王、太上老君、鲁班仙师、庐山九郎、张五郎、孟公、炉头祖师等。
值得注意的是,梅山地区的梅山教神祗谱系杂糅繁多,不断吸收外来新神加入其中,并且一律平等,并无尊卑高下之别。自江西移民带来的傩神张五郎不仅成为梅山渔猎神,而且还成为梅山教启教祖师,并不断侵夺蚩尤、盘瓠犬神的职守,神格与形象与之重叠。巫教中的梅山本土自然神:雷公电母、风伯雨师、日月三光、梅山院内赶猎神祗、桃源洞内各座娘娘等,部分苗瑶的祖先神盘瓠、盘古(盘王)、蚩尤,佛教的观音菩萨、寿福老佛、药王菩萨,江淮地区的韩信,儒家的神农黄帝、大仁至圣孔子先师、古往今来的忠臣良将,道教的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太上老君、五岳圣帝、玉皇大帝等,俗神中的土地神、灶王府君、文昌开化梓童帝君、关圣协天伏魔大帝,都被吸收入梅山教神灵鬼怪谱系之中。这些神都被梅山本土化,扬弃了其原来的某些属性,添加了适应当地民众的需求的内容,为梅山人所用而成为具有梅山地域特性的梅山神。
梅山教不仅吸收了佛教、道教的神祗,更吸收了佛教、道教的科仪、符咒、法器与音乐等多种元素,并且出现混杂不分现象。譬如瑶族梅山十洞、三十六洞的传说,便是受道教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之说的影响。在梅山地区,梅山教师公传承方式分师传、祖传两种,因传承与派系的不同而各师公之间行教也不同。不管是师公,还是道士,一般一人专习单一宗教极少,通常一人兼具佛教、道教、梅山教三种,在做法事的过程中,会因主家之需求而临时选定,或行佛法,或行道法,或行梅山法。于其言之,佛、道、梅山三教并无本质之界线与区别,不管是行哪一种教派仪式,无不是本经、符讳、咒诀、巫舞等兼施并用。不同的宗教仪式,通常会用不同之经本、科本、符讳、咒语、舞步以应对之 。佛教徒、道士可能同住一寺庙,还有可能,师公兼为佛教徒与道士,一身三教。神祗也佛、道、梅山三教不分。
值得注意的是,梅山教并无道教、佛教、儒家的严肃,在梅山诸神中,女神最多,法力最高,而且有血有肉,性情十足,有强烈的性爱欲求,放荡不羁,不受儒家礼法约束。在一则关于梅山启教的传说《卿眼女与张五郎》中,张五郎与太上老君女儿急急如律令的情爱具有山野风情,粗犷豪放,野性强悍。桃源宝山洞有三霄娘娘,大姐叫天霄娘娘, 二姐叫云霄娘娘, 三姐叫洞霄娘娘,三姐妹风流放荡,不合儒家礼法。民间有女子行为放荡不受礼法约束者,则认为是三霄娘娘附身,要请师公举行“庆娘娘”的祭祀,叫娘娘回桃源洞。梅山神中的土地公公也是贪色“扒灰”乱伦的角色。梅山地区的傩戏保留了大量生殖崇拜的原生态文化信息,大多以山野情歌配合表现男女性行为的舞蹈动作串演的话剧为基本形式,其言辞原始,声调高亢,色调浓艳,动作狂放,气氛狂热,野性浓烈。譬如《傩头狮子舞》,其装扮、情节和主题,通过模仿祖先的造人动作以祈求祖神保佑,子孙蕃昌,族群壮大。又譬如在《搬开山》傩戏节目中,有一个“开山小鬼”用一个灌水的猪尿泡从胯下向围观妇女模拟射精以祈福之细节。生活劳动中,梅山教的性意识也是开放的,因而梅山人的一切生活劳动都离不开性意识的参与和投入。另外,梅山禁忌中尤以性禁忌居多。
外来神祗中,张五郎、韩信是两个典型的范例。张五郎自江西兴起,通过移民进入梅山地区后,演变为梅山渔猎神、医药神、梅山教启教祖师,被广泛接受与认同。梅山教神祗中的韩信,是江浙一带外来族群迁入梅山带来的神祗,并融合梅山巫傩文化,也被梅山地区的住民广泛接受与认同。上梅山地区的还都猖愿(又名傩愿),其主神就是汉初韩信,是上梅山传统巫傩文化的集中表现,也是巫、道、释、儒相互渗透融合的傩戏杰出代表作,其情节为大将军韩信涉西河,虏魏王,下井陘、定齐赵,将兵垓下、灭项羽,功大遭忌,被夷三族之情节,韩信阳魂不散,乃遣阴兵阴将,擒杀沛公以泄愤。
梅山教融合儒、释、道、巫等多种元素,杂糅众神,不仅是兼容并蓄的表现,更是满足当地多元族群对文化与心理及精神诉求的需要。民间的草根文化如同野草,生生不息,就在于能够随时调整自身面目与内容,新瓶旧酒,旧瓶新酒,以适应广大民众的需求,开方便之法门,满足广大民众不同层面的诉求。
梅山教生命力强盛,在向外传播的过程之中,又与传播地的民间宗教教派相融合,并能特别体现出梅山神的神性。因本文暂不关注此问题,故而仅此点明,存而不论。


兼容并蓄:外来张五郎被尊为梅山教启教祖师
张五郎不仅是梅山教启教祖师,也见于闾山教、茅山教等多种巫教,并在国内不少地区有流传。学界普通认为,张五郎是通过外地移民传入梅山地区的神祗,被梅山化为本地固有的原生神祗,被尊奉为梅山教启教祖师,是梅山教中心神祗。
梅山教中的张五郎形象十分独特,两腿朝天,双手撑地,其称呼因各地不同师传而各有不同,譬如“翻坛倒挂张五郎”、“梅山法主翻坛倒洞张五郎”、“祖师张五郎”、“梅山坛主张五郎”、“梅山启教翻天倒挂张五郎”、“翻坛五郎”、“耍山五郎”等。从各地的师传、咒语、科仪文本及传说看来, 张五郎的身世,有很多传说版本,至今莫衷一是,是一个没有破解的谜,尽管张五郎被各地本土化,但是可以肯定地说,张五郎是外来神祗,是宋元以来外来移民文化与梅山原住民文化相互融合的结果。
据目前所见部分张五郎身世咒、民间传说 ,张五郎原名张世魁,张百万之子,或为雍州人、青州人,科举出身,一度在山东或江西担任过官职,生活年代或为唐代、宋代,曾往庐山或闾山等地学法,师承太上老君、或闾山法主、或雪峰白老祖,或路过龙虎山,或为太上老君女婿,或杀虎救妻,有数种版本的爱情传奇故事,等等。学界一般认为,张五郎传说发端于江西,因被江西人供奉为神祗,一度流行于江西与福建,通过江西移民进入湘中梅山地区,再随梅山移民与梅山教传教徒、信众传播到其他地区。
在张五郎本土化的各种版本之中,或为古梅山人,或梅山教传播地区的某地人,等等,不一而足。譬如《张五郎古州学法》,说古梅山人张五郎向太上老君学法,并与其女儿姬姬相爱。更有甚者,有的师公传承认为张五郎是楚国时期的古梅山人。譬如安化县清塘镇调查出来的《张五郎根源歌》,有这样的唱词:

梅山古人张五郎,神通广大把名扬。  传奇故事多得很,民间千古信五郎。
相传古代楚国内,三年无雨闹灾荒。  饿死黎民无数万,暴尸遍野无人葬。
朝廷下诏请法师,求神降雨解灾荒。  请来两位大法师,金銮殿内设神堂。
道法真人是师父,徒弟就是张五郎。  师徒坛中来作法,普降大雨洒楚邦。
黎民百姓都欢喜,楚国庄王心若狂。  金銮殿内排筵席,表彰师徒神通广。
五郎原名张五即,皇帝赐点成五郎。  从此梅山有神教,祖师就是张五郎。
梅山本是茅荒地,古来深木饿虎狼。  五郎爷爷心中想,寻师学法保民康。
太上老君神法好,五郎拜师在草堂……急急因把五郎爱,就与五郎走出堂。
二人相亲又相爱,古峒藏身学法忙。  五郎有了神通法,骄傲自满妄又狂。
眼里没有急急在,妻子内心有提防。  五郎早晚练神法,搬掉脑袋放一旁。
一个筋斗翻过去,身首吻合没有伤。  急急暗中施法术,此时五郎没提防。
翻完筋斗身变样,翻天倒地张五郎。  五郎身首虽变样,神通广大法无常。
上天呼风又唤雨,还可主宰虎和狼……梅山自此有尊神,世世代代都敬仰。
上山打猎水捕鱼,出门回家敬五郎。  梅山神主来帮助,每次出门不空行。
苗瑶山寨腊月到,请来师公进家堂。  敲锣打鼓大庆贺,香茶贡品进坛场。
猪头四爪必须有,五郎保佑保安康。  梅山苗瑶外地走,见了五郎要装香。
不为五郎雕神像,抬起神像游四方。  梅山处处平安地,全赖尊神张五郎。
据江西《海游记》傩剧,张五郎夫人为“救难夫人”,其杀虎救妻,本是救难之神、保护之神,可能为傩神或巫教神祗。不过,随着江西人入湘进梅山,“五郎大将”逐渐演变成为“梅山神”,梅山神与梅山地区地理环境、经济生活方式相结合,逐渐被视为“渔猎神”。在长期供奉的过程中,张五郎不断增强神性成为梅山教启教祖师。
在梅山教中,张五郎是集渔猎神、劳动能手神、行业保护神、医药神于一体的地方性、复合型始祖神。由于张五郎的神格与形象在梅山教中不断放大,大有剥夺其他神祗的职守的趋向。譬如张五郎与传说中的兵主、部分苗瑶共同尊奉的始祖蚩尤重叠,也拥有蚩尤的神格。据陈子艾、李新吾称,张五郎在梅山教师公法事仪式之中的神职是掌管梅山院内的五路猖兵、五路坛神,此点是多种不同职业的梅山教徒所公认的。又,在有关张五郎的“祖师符”上更直接融入了“蚩”字与牛图腾威力的印记 。张五郎为何倒立呢?陈子艾、李新吾认为这是吸收了梅山地区盘瓠神话的成分而对张五郎进行本土化改造的结果,其根源于盘瓠始祖是倒挂身首跌岩而死的传说 。因为盘瓠是部分苗、瑶、畲族同胞共同尊奉的祖先神,他是倒挂身而死的。不过也有人认为,张五郎是猎犬神,狗前脚落地,所以张五郎双手着地两脚朝天倒立。在蓝山梅山神谱系中的张五郎牵着猎狗行走,是“带狗郎君”,而盘瓠是犬图腾、张五郎是猎神,所以张五郎吸收盘瓠犬神的神格也很正常。关于梅山始祖是龙狗一说,陈子艾、李新吾曾采访新化道教协会副会长陈德美,得到其祖传科本《梅山根源》的确认。可见,某些梅山教师公用狗头杖作为法器,也应该是吸收盘瓠神话的结果 。
当然,本文作者并不同意陈子艾、李新吾等人把张五郎等同于蚩尤、孟公一说。只可能是张五郎的神职不断扩张而剥夺其他神祗的职能,因而出现多种神祗职能重叠的现象,并非张五郎、孟公就是蚩尤的化身。
经过梅山教传播地区的民间传说与张五郎身世咒的不断解释,张五郎被广大信众的接受与认同,并被“梅山化”为本土中心神祗,并纳入“正统”之中,成为梅山教启教祖师。这标志着外来文化被本土文化接受,本土文化改造外来文化以满足本土的实际需求,并相互融合。也说明梅山教与梅山文化的包容性与开放性,能够兼容并蓄吸收外来文化。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张五郎作为外来神祗,能够迅速变成梅山本土的梅山教启教祖师,与迁入梅山地区的外来族群的数量十分庞大也有关系。只有外来族群占据大多数的时候,外来神祗才有可能被广泛接受并认同,即弱势族群迫于强势族群的压力认同外来神祗成为中心神祗。在这一过程之中,梅山教通过吸收张五郎这一神祗整合了不同族群,被不同族群共同认同,这也是梅山地区族群多元而文化多元一体的表现。

文化认同:家主、地主并尊

地主、家主并尊共祀是湘中梅山地区独特宗教现象,它们是庇护神,同时为当地住民宅院提供保护。
家主则一般为本姓祖宗,也有特殊的异姓人,或为家主太公,或为家主太婆。其生前或死后为本宅院本地作出过贡献,并且能继续显圣维护一院或一方平安。对于当地有巨大影响的家主菩萨,别姓也可以奉祀,但通常不称作地主菩萨,而称作某公公、某婆婆。当然,也有个别例外。
地主一般是指本地最早的开拓者、法力最大的法师,为法事提供坛场并为诸神会盟作证。这一神职一般“证盟”相对,书写于住家神龛中心“天地君亲师位”的左右两边盙、簋的古字上方,与观音菩萨、赵公财神同受香火。在梅山地区,不同地域的地主有所不同,安化梅城一代住民奉祀的地主,是梅王菩萨扶汉阳(扶汉阳,又写作“苞汉阳”。扶、苞古音相通。古无轻唇音,凡轻唇音都读作重唇音。譬如“伏羲”,在《易经》中又写作“包牺”一样,扶、包、伏、苞是同音字。某些学者不通音韵学,所以就误以为扶汉阳、苞汉阳是两个人。文献中的梅山峒主苏方,又写作苏甘,也并非为某些学者所说的为两个人。甘、方,古音相近。梅山地区至今保存许多上古音韵。)。新化县的奉家、水车、洋溪、槎溪等乡镇住民奉祀的地主,则是“奉君三郎”。隆回县虎形山乡瑶族聚居区,奉姓瑶民奉祀的地主是“地主瑶老阴师”。冷水江岩口镇腊树下、郁公湾、金盆岭等9个院落1420户人家奉祀的地主为“罗斗雷”。
地主并不一定是最早的拓荒者,有的是原住地土著,也有是外来迁入的移民,但必须是师公或法力很大、灵验的其他巫教人士,死后能够继续庇护当地的民众,造福一方。因此,家主也可以变成地主。
土地佬熟悉当地的风土人情,掌管并保护一方。入乡随俗,新到一地,必须先问土地佬。俗话说:“强龙斗不过地头蛇。”移民为在当地扎根,必须先与当地豪强大户妥协,等到羽翼丰满才能与之抗衡。家主、地主并存共奉,最先开始应当外来移民为融入梅山当地社区的便宜之道,表示认同当地的文化。之后沿袭成风,遂成梅山地区的独特习俗。这正是梅山地区族群多元而文化多元一体的表现。
梅山人对于神灵,惟能是举,谁能显圣保护一方,就选举谁出来当家主或地主,谁就受后人供养奉祀。住民会为它们定期或不定期举行或公或私的祭祀与庆贺。梅山人看来,神灵与人一样,以礼物的大小轻重来衡量人际关系的亲疏远近。因此,祭祀与庆贺的规模的大小,事关福祉的大小。
到后来,只有灵验的家主、地主才有圣像,而没灵验的家主、地主会受到冷待,逐渐被遗忘。也表现了信众的功利性、实用性、惟能性。

梅山教:整合多元族群成文化共同体

自宋代开梅山后,近千年来陆续迁入梅山的外地移民,而原住民或隐瞒其蛮族身份改称外省移民,或不断外迁,因而使得梅山地区的住民成份十分复杂。为整合与维系梅山地区的不同族群和谐相处、安定团结,提升不同族群的文化认同与文化自信,梅山教为此作出了巨大贡献。
“梅山”究竟为何义?至今难以考证,姑且存疑。据文化人类学调查资料,在梅山教中,“梅山”有“祖山”之义,是不同族群的祖居地,死后灵魂回到梅山,再由此进入天堂。桂东、桂中瑶族师男度戒时,当其戴上纸质神头昏迷过去时,人们便说其为“回梅山见祖宗去了”。不少侨居东南亚各国以及法国的瑶民后裔也视“梅山”为“祖山”;散居于云、贵及湘西的苗、瑶不少居民至今仍信仰“梅山神”、视“梅山”为苗师通天之梯。《又到梅山三十六洞游念》是流传在法国瑶人中的一本巫教经典,它是超度亡师回梅山峒的经典,这场送别典礼就称为“大别道场。”可见梅山后裔虽然远渡重洋,仍念念不忘祖师所在的梅山峒,认为亡师魂魄只有送回梅山峒中才能安身。词中多处提到:“师今身带三华盖,送去梅山学法文”;“超度亡师送山阴,去到梅山万万年”;“超度梅山送师会,梅山殿上去安身。”
不管“梅山”本义如何,但是其通过梅山教的传播,在广大信众中成为了一个文化标志符号,从而超越不同血缘族群、宗教派系及文化信仰的原本不同,获得了普遍的文化与心理认同。在梅山地区,只要认同梅山教,不同族群的人,不同职业的人,不同地域的人,不分尊卑贵贱,死后都要回到“梅山峒”,都是“梅山人”,都能受到梅山神的庇护,都能受到张五郎的庇护。譬如在众多的梅山神中,张五郎便是不同族群共同认同的中心神祗,并且深入到人们社会生活各个领域和层面之被普遍崇拜。又譬如家主、地主共同奉祀的习俗,也是不同族群取得地域文化认同的表现。
多族群、多地域、多宗教之信仰成分的历史积淀、渗透和融合,使得梅山地区民间信仰崇拜的神灵纷繁复杂、为数众多,这些神祗又不分尊卑高下,一律平等。多神信仰也是派系繁多的表现,各大派系相互竞争,既相对独立,又文化多元一体。正是如此,梅山教整合了梅山地区内不同地域、不同族群,使之成为一个文化共同体。这是民间草根文化的生命力所在,也是民间文化的多元一体性。

引自http://bbs.rednet.cn/thread-23627941-1-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