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逊是孙葆洁除“正义”外的另一个标签。CFP图片 可能我的外表看起来不够强大，但我的内心是强大的，我的内心有棱角。
我吹了很多争冠和保级的比赛，这是作为一个裁判的最高荣誉。
我不只是有自行车，我也有汽车，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于我来说，我的工资已经可以满足我吃、穿、住的需求，其他东西对我起不到任何影响。
孙葆洁左手举着鲜花，右手举着奖杯。他再一次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尽管他说穿西装打领带感觉很不习惯。1月26日，孙葆洁当选为“2010年度中国正义人物”。
在此之前，他就多次成为领奖台上的主角，从2001年起到2010年止，9次成为中国足球联赛“金哨”。最近的一次是去年的11月12日，2010赛季中超联赛的颁奖典礼上，他拿到了“终身优秀裁判员”奖。在执法了270多场顶级赛事和180多场低级别比赛过后，45岁的孙葆洁光荣退役，26年的裁判生涯走到尽头，他全身而退。
但这一次的颁奖又有些不同，它突破了足球和体育的范畴，主办单位是检察日报社旗下的正义网，投票人既有专家学者、媒介精英，也有普通网民。与孙葆洁一同获奖的，有“打假斗士”方舟子、拒开回扣药的山东内科医生杨国梁，还有揭露广州地铁3号线质检黑幕的“冒死爷”钟吉章。颁奖典礼的录制现场，方舟子第一个上台，孙葆洁压轴登场。
他的获奖评语是：“在捍卫绿茵场上公平和公正的同时，他也刻意保持着自己的高洁。当所有人溃败，他一个人坚守。孙葆洁，择善固执，九获金哨，德技双高。 ”
在颁奖开始前，孙葆洁还经历了生平的第一次化妆。坐在镜子前面，他把腰板挺得笔直，化妆师看了看，拿出刷子，在他脸上刷了刷，就化好了。孙葆洁紧绷的脸这才露出了笑容：“真快，我以为要很长时间。”
其他候选人还在化妆间，孙葆洁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率先进了内场，他被安排在了最靠门的位置。不一会儿，邻座来了，“您好，康老师！”孙葆洁微笑着，向对方点头致意。那是北京方元律师事务所主任康健，由于长年为二战的中国劳工做辩护，她也获得了“正义人物”的提名。
“孙老师，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吹黑哨呢？那么多观众看着，电视台直播着，不怕别人看出来吗？”老太太感到很好奇，“有些人来找我为他们做辩护，我对这个一点都不懂。”
那些人，指的是目前羁押在沈阳待审的“黑哨”们，目前的这波打假扫黑中，陆俊、黄俊杰和周伟新三位裁判被揪了出来。孙葆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解释了半天，对方还是不能理解，他索性不说了：“康老师，其实我跟您一样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黑哨？”
为什么会有黑哨呢？孙葆洁经常会被人们问到这样的问题，尤其是打假扫黑风暴掀起之后。坐在记者面前，孙葆洁瞪着双眼，琢磨了半天，终于给出了一个答案：“关键还是做人。人品不正，就容易干出傻事。”
这次典礼过后，孙葆洁的家里又多了一件物品：一把金光闪闪的象征着正义的剑。而当他从两位儿童手中接过鲜花和奖杯，组委会还特意增加了一个环节：一位来自北京市球迷协会的球迷走上台去，送给孙葆洁一样礼物———水晶哨。孙葆洁的朋友曾送给他一个这样的哨子，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孙葆洁没有拒绝球迷的好意：“我喜欢水晶哨，因为它是完全透明的。谢谢你们，谢谢广大球迷。”
白描
孙葆洁为什么能保洁？
当孙葆洁享受着社会各界对他褒奖的时候，大他6岁的“师兄”陆俊正被羁押在辽宁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法院的审判。
他们曾毕业于同一所大学，师从同一个裁判老师。在孙葆洁之前，陆俊早就荣誉等身：他执法过男、女足世界杯，他获得过“金哨”的称号，他在45岁的年龄光荣退役。
但是现在，他们置于命运的两端，黑与白的两端。
别墅、豪车、个人拥有的公司……经过了打假扫黑暴风雨的洗刷，陆俊通过操控球赛累积的财富一一暴露在公众面前。而孙葆洁，依旧住着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骑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穿梭于校园。丑女造就了美人，愚氓举出了智者。从这个角度而言，陆俊与孙葆洁互为参照。
“孙葆洁没有问题，他是实实在在的好人。”中国足球圈内的人都这么说，从官员到球员，从裁判到媒体，很少有意见如此统一的时候。身在中国足球假赌黑的环境之中，孙葆洁为什么能够出淤泥而不染？他是如何做到的？
A 家庭·父亲言传身教
1965年，孙葆洁出生于山西晋中的一个体育世家，现在，他的姐姐、弟弟都是体育系统内的工作人员，而几乎做了一辈子体育教师的父亲孙凤岐，对他影响最大。
孙凤岐原籍天津，他放弃了留京的工作机会，自愿到落后的山西去做体育教员，一干就是40年，省内所有重大的足球比赛，都是他任主裁或裁判长。
“我记得我是在体育场边长大的，小时候我就看着他，因为那会儿生活实际上和咱们整个当时社会环境一样，非常贫穷。我父亲就没有钱能够买冬天那种厚的衣服，像厚绒衣、厚绒裤。他就那么一身单薄的衣服，就那么一身运动服，站在寒风中仍然站得那么笔直。”孙葆洁说，“很笔直，这个感觉这么多年磨灭不了，我觉得那是一种工作精神，那是一种工作状态。”
1982年，孙葆洁考入北京体育大学运动系，选择的和父亲一样，还是足球专业。大学一年级，孙葆洁就开始当起了裁判工作，从边裁做起，后来拿起了哨。“我记得他在我做裁判初期，就跟我讲，是什么就判什么。我觉得这句话对我做裁判的影响非常深刻。”孙葆洁说。
场上执法的时候，孙葆洁也出现过失误，球迷们不分青红皂白，大骂“黑哨”。年轻时的孙葆洁忍受不了，回去跟父亲念叨念叨，寻求一点心理安慰。现在，父亲瘫痪了，有什么事情，他一个人扛着。
B 作风·正派，不可收买
2002年1月15日，上海一家电视台在当晚的体育新闻节目中投出“重磅炸弹”，公布了经他们核实涉嫌的“黑哨名单”，8人名单中，有孙葆洁的名字。
浙江绿城俱乐部董事长宋卫平出来作证，孙葆洁在主哨绿城主场对舜天的比赛时，绿城为他开了二三十万的价码，被孙严正拒绝。这是当年联赛中绿城做“工作”时惟一被拒绝的一场。
还有一个例子证明，孙葆洁是不可收买的。按照中国足协的规定，如果地方足协不派车接送裁判员从机场到酒店这段路程，那么就要凭出租车发票报销往返的车费。有一年，孙葆洁执法某场联赛，地方足协没有派车接，按规定地方足协给了往返车费。比赛结束后，地方足协又还是派车送裁判员去机场，孙葆洁把车费的一半退给了司机。司机说，几十块钱就算了。孙葆洁执意不肯：“你已经送我了，我就不能拿这个钱，请你帮我还掉。”
阎世铎曾经跟身旁的人说：“如果一个人说孙葆洁执法和为人公正，很可能是偏见；如果所有的俱乐部都这么说，那么他的公正，勿庸置疑！”
C 性格·固执，特立独行
孙葆洁与陆俊之间不和，早已是圈内公开的秘密。个中原因，在于孙葆洁看不惯陆俊的跋扈和专权，而陆俊则不屑于孙葆洁的“土气”和“顽固”。二人共同的老师曹镜鉴评价说：“他们都很固执，一旦认定了某个道理，别人很难改变。”
陆俊任中国足协裁判委员会委员期间，对于争议判罚的意见有着绝对的权威。赛后裁委会分析录像，只要陆俊说这个判罚没问题，那么这名裁判就可以继续执法，否则就被“内部处罚”。甚至一度年轻裁判的评级，都要通过陆俊的审核。
陆俊和张健强很快就形成了自己的圈子，同样毕业于北体大的孙葆洁有着加盟的天然优势，而事实上，陆俊早期也曾想拉孙葆洁入伙，但被后者拒绝。
两个固执的人从此形同陌路，矛盾发展到后来，他们还爆发了直接冲突，一次高级裁判学习班，陆俊与孙葆洁在一个判例上出现相反意见，孙葆洁在教室内据理力争，惹得陆俊很不爽，随口就一句国骂。“你凭什么骂人？”孙葆洁质问陆俊。“骂你？我还抽你呢！”暴怒的陆俊冲出座位，直奔孙葆洁而来。其他裁判的及时阻拦，才制止了一场武斗的发生。
即使现在已经从裁判界退役，孙葆洁仍然不愿提及陆俊。“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活方式，有人关心别的东西，有人专注于他的事业。”似有所指。
孙葆洁承认，自己不是会处关系的人，不抽烟、不喝酒，甚至茶叶都很少碰，裁判员会议时，他很少跟人扎堆。再加上少言寡语，他渐渐被孤立。
孙葆洁的固执与不合作，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1999年在青岛，执法一场甲A比赛过后，晚上12点，他的房间突然闯进四五个彪 形 大 汉 ，一 言 不 发摁住他一顿 狂 殴 。这些人一哄而散后，他光着脚一直追到大厅，但没抓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此事最终不了了之。在“正义人物”的颁奖现场，孙葆洁被问到往事时还心绪难平：“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我没做任何对不起人的事情，结果遭来了暴徒的无端殴打。”不过最近的反黑风暴多少可以解释当时的一切———青岛是赌球的重灾区。
D 生活·甘于清贫，清心寡欲
近些年到过孙葆洁家的人，大概都会对那套房子印象深刻：清华大学宿舍区内一套56平方米的小两居，卧室和客厅都摆满了东西，除了北京奥运期间买的新彩电，其他的家电和家具都用了二十来年。
这是单位分给他的住房，孙葆洁一家就住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楼下的车棚里还停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在校园里，这就是孙葆洁的代步工具。“我也买了车，去远的地方就开着车去。”孙葆洁说，其实并不想让这些暴露在公众面前，刻意显得自己有多么清廉，但拗不过记者们的要求，也不好意思总是拒绝。
人们最终还是看到了这一切。中国足球走进市场之后，从中赚钱并不是一件难事，只要稍微控制一下哨响的频率和时间，裁判们就能财源滚滚，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孙葆洁怎么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
“我爱吃面，一碗鸡蛋面就可以了。我的工资可以满足我的欲望，吃、穿、住都不用愁，钱够花就行了。”孙葆洁说，“我只做我该做的事情，其他东西对我起不到任何作用。”
2005年，孙葆洁评上了清华大学的正教授。人们不理解，堂堂一个教授、一个生财有门道的国际级裁判会满足于这种清贫的生活。“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跟很多人比起来，56平米的房子已经不算小了。”说话时，孙葆洁一本正经。孙葆洁说，单位还会逐步改善教师的居住条件。
现在，从裁判位置退下来的孙葆洁还是6个班的足球老师，每周六节大课，他的学生中，有本科生，也有研究生。此外，他还负责校队的训练。每天跑5000米，是他多年不变的习惯。“我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师，穿运动服的我才是真实的我。我的生活就是这样，这根神经绷了二十多年，我也想放松一下，但还是停不下来，感觉就是被推着往前走。”孙葆洁说。
对话
“心中有阳光，
就能战胜黑暗”
南 方 都 市 报(以 下 简 称“ 南都”)：作为一个足球裁判，你如何理解“正义”这两个字？
孙葆洁(以下简称“孙”)：坚守原则，坚守职业道德，公平公正地去执行比赛，为大家服务。不管遇到再多再大的磨难，维护社会的正义与安定。人总该坚持一些社会所需要的、共同的东西，对吧？
南都：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孙：我是组织精心培养大的，领导们格外关照我，我热爱党的体育事业。作为一个参与了足球事业二十多年的从业者，我踢过球，知道一个运动员为踢球所付出的心血；我也是球迷，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我跟同学一起从北体大骑着自行车到工体看球，所以我懂得尊重球员，尊重球迷。
南都：你的周围充满了假赌黑，你如何能够做到独善其身？
孙：还是一个人的境界和情操，这非常重要，人的内心力量非常重要。你内心里充满阳光，你就能战胜一切黑暗。可能我的外表看起来不够强大，但我的内心是强大的，我的内心有棱角。
南都：如何理解“内心有棱角”？
孙：做人有原则，按规定、规则办事。这次一同参加颁奖的杨国梁医生，在所在的医院开回扣药成风的时候拒绝合作，即使是同事跟他发生冲突，他内心的力量是无法战胜的，我能感受到这种力量。
南都：中国足球有这么多假球、黑哨，你为什么还能坚持得下来？
孙：实际上组织上给予了我最大的支持和信任，球队、球员、教练员和球迷给予我坚定的支持。这些是让我坚持下去的动力。
南都：如何应对别人的排挤？
孙：有些人会关注别的东西，我始终只关注比赛。
南都：其他裁判住别墅，你住单位分的房子，其他裁判开奔驰宝马，你骑自行车，没有心理不平衡的时候？
孙：我不只是有自行车，我也有汽车，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对于我来说，我的工资已经可以满足我吃、穿、住的需求，其他东西对我起不到任何影响。
南都：有没有尝试过改变你周围的人？
孙：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应该做好的事情，我会用实际行动来告诉人们，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做裁判。
南都：吹了二十多年的哨，你有什么收获？
孙：我用责任和忠诚收获了信任，我的内心充满感动和温暖。比如说球员见到我都喊我一声“老师”，比如说以前打比赛的两个队都到老郎(注：郎效农，前中超联赛部主任)那里点名要我来吹哨。我吹了很多争冠和保级的比赛，这是作为一个裁判的最高荣誉。
南都：对打假扫黑有怎样的期待？
孙：2010赛季就是干净的赛季，在党和国家的大力支持下，我相信假赌黑的东西一定可以根除，中国足球一定会有美好的明天。
手记
来自过去的人
之前曾在电视上多次见过孙葆洁的身影，但第一次和他近距离接触，是在去年9月1日的香河“裁判日”上，102名国内足球裁判汇聚在此，孙葆洁微笑着低头向每一个人打招呼。即使看起来比他整整小一辈的人，他都称呼“老师”。其热情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当时不禁大为惊讶，中国足坛还有如此谦逊低调之人。
那次还有一个细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年轻的裁判大都结伴而行，三五个人围拢在一起聊天。只有孙葆洁，独来独往，形单影只，显得有些不大合拍。
再次见到他，是在几天前的“正义人物”颁奖典礼上，孙葆洁依然满脸洋溢着微笑，听从工作人员的一切调遣，生怕给主办方添了麻烦。但真正面对面进行采访，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不善言辞，很多时候要沉吟片刻才能给出答案。当你将触角探向他的内心，试图寻找其人品高洁之源头时，他总是以“党和国家”作为开头。不管在台上还是台下，“感谢党和国家对我的精心培养”被重复了至少有十遍。
时下说出这样的话，人们大都带着调侃与嘲讽的语调，但孙葆洁脱口而出，却是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党性”，你不禁联想起了这个遥远而陌生的词。眼前的这个朴素的、双手充满力量的中年人，似乎来自遥远的毛泽东时代，给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在某体育杂志评选出来的中国足坛值得信任的人物中，孙葆洁就和他的这种个性，位列其中。
采写：南都记者 徐显强
但斌备注：中国的股市和足球有相似之处的地方，在股票市场里有些钱是能赚也不要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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