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地利增大膏是否有效:鬼耶,神耶,人耶,波德莱尔? 法国文学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7:22:12
波德莱尔曾经是个神话,而《恶之花》则是这个神话的主要来源。在法国,这个神话早已被打破了,波德莱尔成为无可争议的大诗人,《恶之花》成为法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优秀作品,并得到了世界文坛的承认。波德莱尔一夜之间得到的恶名,终于在历史的长河中被洗刷干净了。然而,在法国以外的有些地方,波德莱尔的神话仍然不同程度地存在着。不过这终归要被打破的,因为在法国之外的地方(其实法国之内也有许多地方),这种神话多半是“曾参杀人”式的传说

  波德莱尔曾经被看作是,在一些人的心目中仍然是一个颓废的诗人,他的《恶之花》被看作是对丑恶的美化、迷恋、欣赏和崇拜。然而当我们读过《恶之花》之后,我们明白了,这并不是事实。我们不能说他是一个颓废的诗人,我们只能说他是一个颓废时代的诗人,一个对这个时代充满了愤怒、鄙夷、反抗和讽刺的诗人,他以雄浑有力而非纤弱柔媚的笔触揭露了他那个时代的丑恶和黑暗,而字里行间却洋溢着对光明和美好的向往和追求,并且描绘了一个虽然虚无缥缈,却毕竟是针锋相对的理想世界。泰奥菲尔·戈蒂耶曾经这样写道:“毫无疑问,波德莱尔在这部描写当代腐化堕落现象的作品中,展示了许多丑恶的画面,使被揭露的败行在泥潭中打滚,使它全部可耻的丑态暴露无遗。但是诗人说到它时带着极度的厌恶,轻蔑的愤慨,不断地向往着那种风俗志作家所常常缺乏的理想;诗人把灼热的铁不可磨灭地烙在这些涂满油膏和铅白粉的不健康的身体上。对真正洁净的空气,喜马拉雅山的积雪那样纯洁无瑕的白色,晶莹的天蓝色,永不熄灭的光明的渴望,没有再比在这些作品中表现得更强烈的了,而这些作品却被烙上不道德的印记,仿佛抨击邪恶本身就是邪恶,仿佛谁描写制造毒药的药厂,谁自己就中了毒。”《恶之花》的全部作品证实了这种富有真知灼见的论断,只是有一点需要修正:“描写当代腐化堕落现象”这样的词句概括不了全部《恶之花》,那只是对立着的两方中的一方,而“展示了许多丑恶的画面”的诗篇仅当全部诗篇的十分之———如果“丑恶”指的是蛆虫、死尸、淫荡等刺激感官的形象的话,因为当时为人党病的“丑恶的画面”,也包括着下层人民的悲惨处境的描绘。的确,即便在被法庭以伤风败俗的罪名勒令删除的六首诗中,淫秽和肮脏的诗句也是个别的。难怪象征派诗人儒勒·拉福格因在号称崇拜感觉的波德莱尔的诗中没有看到“乳房”、“胸脯”、“肚子”和“大腿”而感到万分惊讶。然而,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丑恶的画面本身并不具有美学上的意义,只有当它与某些问题发生了联系的时候,才能成为评价判断一部作品的根据,例如它在作品中起什么样的作用,作者对它采取什么样的态度,等等。所以,一幅春宫画始终只能是一幅春宫画,它可以成为某种东西,例如文物,但不能成为艺术品,相反,《米洛的维纳斯》始终是一件艺术品,而不能被当成春宫一类的东西。在《恶之花》中,我们看到,那些“丑恶的画面”总是作为波德莱尔的理想的对立面出现的,它们是诗人厌恶、鄙视、否定和抛弃的对象。有时候他因无力反抗而流露出无可奈何的悲观情绪,这正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一个作家不能真正摆脱他所痛恨的阶级的精神痛苦,而有时则是他的某种病态心理的反映。波德莱尔是一个对资产阶级、他们的社会、他们的道德标准深恶痛绝的作家,又是一个极其敏感、精神上受过戕害的知识分子,他一生中处处碰壁而又不知回头,事业上屡遭挫折而又不肯随波逐流,在愤激之余,写出一些故意骇世惊俗的东西,“恐吓安分守己的资产者”。其实,在一个病态的社会里,这倒毋宁说是一种正常的心理,其中有正当的反抗,也有由于偏激而造成的错误,也有因抵制不了诱惑而染上的恶习。对于全部《恶之花》,我们同意巴尔贝·多尔维利的话:“波德莱尔先生采撷了《恶之花》,但是他没有说这些花是美的,是香的,应该戴在头上,拿在手里,他没有说这样做是明智的。相反,当他说出它们的名字的时候,他践踏了它们。”是的,波德莱尔践踏了它们,而没有连根铲除它们,他不知道它们的根子在哪里。他在人性中寻找,他在基督教的原罪说中寻找,而不知道在社会制度中寻找,这是他的局限。

  一部文学作品的价值不在于它提供了多少值得仿效的人物和行动,而在于它能否为人生开拓出新的天地,或者它是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类生活的某些本质方面,以及它所蕴涵着的洞察、启迪和教育的力量。恩格斯指出:“如果一部具有社会主义倾向的小说,通过对现实关系的真实描写,来打破关于某些关系的流行的传统幻想,动摇资产阶级世界的乐观主义,不可避免地引起对于现存事物的永久长存的怀疑,那么,即使作者没有直接提出任何解决办法,甚至作者没有明确地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我认为这部小说也完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恶之花》并不具有社会主义倾向(但仍有可以察觉到的影响的痕迹),但是它引起了资产阶级的仇恨,正是因为它“通过对现实关系的真实描写”,打破了“关于这些关系的流行的传统幻想”,动摇了“资产阶级世界的乐观主义”,引起了“对于现存世界的永久长存的怀疑”。萨特说:“波德莱尔是在一个现存的世界中显示他的独特性的……这是一种反抗,而不是一种革命的行动。”这无疑是正确的,波德莱尔是个反抗者,不是个革命者。但是,萨特又说,波德莱尔的诗对资产阶级社会并“没有危害”,与雨果、乔治·桑、彼埃尔·勒鲁的倾向性文学相比,路易一菲利普时代的资产阶级更能容忍波德莱尔的“无用的”艺术。这却是没有根据的。事实证明,波德莱尔的诗在七月王朝时到处碰壁,受到冷遇,在第二帝国时受到法律追究,被视为洪水猛兽,它更不能为资产阶级所容。《恶之花》的意义恰恰在于:它以一把锋利的解剖刀,打开了一个在资本主义制度的重压下,在丑恶事物的包围中,渴盼和追求着美、健康、光明和理想但终未能摆脱痛苦和沉沦的人的内心世界——那里面既有着与资本主义社会相对立的东西,又有着这个社会所烙下的肮脏丑恶的印痕;既有着积极的愿望,又有着悲观的结论,从而暴露出这个社会的黑暗、腐朽和不合理,反映出正直善良的人们在这个社会的价值观念的范围内寻求出路是不可能的。

  像许多大作家一样,波德莱尔的头上曾经被戴上许多流派的帽子,例如颓废派、唯美派、象征派、古典派、浪漫派、巴纳斯派、写实派,等等;他也曾被许多后起的流派认作祖先。瓦雷里说:“波德莱尔的最大光荣……无疑是他产生了几位十分伟大的诗人……魏尔伦和兰波在情感和感觉方面继续了波德莱尔,马拉美则在完美和诗的纯粹的领域中延长了他。”安德列·布勒东把他看作“精神上的第一个超现实主义者”。T.S.艾略特则把他奉为“现代所有国家中诗人的楷模”。这似乎是个很奇特的现象,其实不然。在任何伟大的作品中,创作方法和表现手法都不是以纯粹的形式出现的,而常常是为了内容的需要而相互结合、相互渗透的:就其格律的谨严、结构的明晰来说,波德莱尔是个古典主义的追随者;就其对题材的选择、想像力的强调来说,他是个浪漫主义的继承者;就其意境的创造、表现手法的综合来说,他又是现代主义的开创者。同时,《恶之花》又具有不容忽视的现实主义成分。既然波德莱尔哪一派都是,那么严格地说,他就哪一派都不是;既然哪一顶帽子都不完全合适,那么索性让他光着头更来得舒服。波德莱尔是一位不能用某一个派别加以界定的作家。他是法国诗歌中的贾努斯,他是最后一位古典派,同时又是第一个现代派。这种独特的地位造成了波德莱尔的矛盾和丰富,以至于几乎所有的流派都能在他的作品中发现他们认为有用的武器。这种情况是与他所处的时代分不开的。

  当《恶之花》受到法律追究的时候,圣勃夫曾这样胆怯而委婉地为作者辩护过:

  在诗的领域中,任何地方都被占领了。拉马丁占了天空。维克多·雨果占了大地,还不止于大地。拉普拉德占了森林。缪塞占了激情和令人眩晕的狂欢。其他人占了家庭、乡村生活,等等。

  泰奥菲尔·戈蒂耶占了西班牙及其强烈的色彩。还剩下了什么呢?

  剩下的就是波德莱尔所占的。

  圣勃夫这里说的是《恶之花》的内容,而在诗的形式方面,波德莱尔也面临着同样的局面。一个有眼力的农民不应该在一块已经多次收获肥力锐减的土地上继续播种,他必须开垦新的土地和寻找新的技术。1848年的法国,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都经历着巨大的动荡。政治上,资产阶级已经丧失了英雄气概,正用最平庸最实用的方式巩固和发展着它的地位,而无产阶级正作为一支新的政治力量在迅速崛起,它们之间的斗争已经成为社会的主要矛盾;经济上,农村凋敝衰败,城市畸形发展,新的经济危机导致了一场政治革命;文化上,浪漫主义业已式微,唯美主义方兴未艾,法国诗坛有人去楼空之感。波德莱尔的创作活动正是在这种形势下进行的。他有新的土地要开拓,新的土地是城市生活和人的内心世界;他有新的感觉要表现,新的感觉是世纪病的恶化所产生的忧郁和理想的矛盾;他有新的手法要探索,新的手法是试图通过“语言的炼金术”和“富于启发的巫术”来勘破事物之间的应和关系。然而,波德莱尔不是从零开始,浪漫主义的土地滋养过他,英国的莎士比亚、柯勒律治、拜伦、雪莱是他喜欢的诗人,龙萨、夏多布里昂。雨果、巴尔扎克、斯丹达尔都是他所崇拜的大师,美国的爱伦·坡更是他精神上的朋友和同病相怜的神交。还有,画家德拉克洛瓦、戈雅,音乐家瓦格纳等,都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圣勃夫所说的“势当如此”,应该指的是这种特定的时代和文化氛围:“伟大的传统业已消失,新的传统尚未形成。”时代提出了要求,生活产生了灵感,天才则继承了传统,抓住了现实。由于这三者的结合,孕育、产生了《恶之花》这样一部深刻动人的优秀作品,而其作者的精神世界也逐渐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理解,正如马塞尔·A.吕孚指出的那样:“马塞尔·普鲁斯特正确地注意到,‘这位被认为是不合人情的、带有无聊的贵族气的诗人,实际上是一位最温柔、最亲切、最有人情味、最具平民性的诗人’。”波德莱尔地下有知,一定会承认普鲁斯特是他的知音,尽管他的微笑可能仍然是阴郁的,嘲讽的。

  至此,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恶之花》不是毒草,而是香花。

  波德莱尔不是神,不是鬼,而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