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梦代表人物:爱与生命同在(张抗抗)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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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生命同在(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1年02月01日10:32   浙江日报 张抗抗

  这一部晚来的合集,迟至父母的耄耋暮年,终于由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了。好在,还不算太晚。

  年近米寿之年的父亲,在这几年日复一日悉心照顾母亲的空隙里,将所有边边角角可利用的零碎时间,搜集、整理、编辑这部书稿。在这艰巨而琐细的工作中,他毫不吝惜地挥洒着最后的激情,几乎耗尽了体内积攒的全部力气。

  父亲与母亲均出生于上个世纪20年代。他们在八十余年人生中的几个不同时段,陆续写下的文字(包括文学作品),大部分都辑录在这里了。两个人的一生,跌宕起伏的个人经历、丰富激扬的生活情感、饱受磨难屈辱仍然乐观刚毅的精神力量——这部几十万字的短文集腋,是他们生命的精华浓缩积聚而成。

  然而,面对厚厚的书稿,我的心,却分明感到隐隐的疼痛。因为我知道,父母的人生坎坷曲折。他们的人生,被切割成了一段一段难以正常接续的日子。该书辑录的那些篇章,不均匀地分布在现代中国历史的各个转角,忽隐忽现、时断时续。

  激扬的文字起源于抗日战争、燃烧于解放战争——它们曾是如此才华横溢、文采飞扬。那是青春与理想最蓬勃最辉煌的时代,艰险而颠沛的流亡岁月,成为他们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那些为民族存亡呼唤呐喊、为未来民主自由的新中国而奋笔疾书的文字,在半个多世纪后的今天重读,依然明朗鲜活,充满了犀利、锐敏、真诚的活力。

  尔后,戛然而止。从20世纪50年代初,直至70年代末,那个漫长的30年,从青年进入中年最后走向老年,一生中最宝贵的30年,他们忽然变成了“黑夜里的人们”,再也未能写下一字一句。曾经恣意汪洋的才情、自由独立的个性,猝不及防地被阉割被钳制,“觉醒之路”已与当年的精神目标“背道”而行。两个人的“风浪之船”与“文学之梦”,湮灭在腥红色的暴风骤雨之中。

  他们重新浮出水面之时,已是雨过天晴的上世纪80年代。我的意志坚强的父亲与生性洒脱的母亲,从笔端和纸上渐渐复活。黄昏业已临近,分分秒秒都如此珍贵。尽管,30年间丢失和遗落的那些文字,已经不可能再捡拾回来,但这位自远方归来的文学挚友,却是他们晚年可依傍可慰藉的忠实伴侣。在这个重新扬帆出发并急剧变化着的社会里,他们看见了金秋“重阳”之美,看见了“神奇的红树林”之奇,听见了“爱与命运的悄悄话”。在绵绵的思绪中,父亲记下了自己的“生命之痛”与“暮年之思”。

  于是,我们读到了母亲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写下的抒情短章。那些童心未泯的语句和描述,依然如同当年一般散发出清纯的诗意。她究竟是怎样战胜了苦难也战胜了自己呢?我们只能从父亲代替母亲收录于此书中的那些美文里,去窥觅她的心迹了。

  于是,我们读到了父亲以当年写“雪之谷”那般流畅通透的文笔,在20世纪80年代至21世纪,陆续写下的回忆、评述、纪事等各类随笔。在度过漫长的沉默岁月之后,纸笔失而复得,父亲的文章依然严谨犀利,字里行间一派老报人的刚直风范。

  需要有怎样坚毅的生命承受力,才能承受这半生的厄运?需要有怎样韧性的生命承受力,才能承担起作为一个人、一个大时代的小知识分子、一个丈夫和一个妻子、一位父亲和一位母亲的责任?

  你的灵魂要有足够的重量;你的骨骼,要比你承受的苦难更坚硬。可惜,当“风浪之船”驶入平静的港湾,他们已步入晚年。我的心因疼痛而沉重。

  “如果”——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曾经才思敏捷的父亲和母亲,能写下多少有价值的文学作品?

  (作者为父母张白怀、朱为先的《双叶集》所作小引,本文略有删节)  

“小人物”的精神史诗(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1年01月17日09:19   中华读书报 张抗抗

  2009年9月初,杭州满觉陇早桂初绽,秋意渐起。由于一次会议,我读到了这部名为《最草根生活》的书稿,也认识了这部书稿的作者陈博君先生。他是一位基层的人大代表,也是一位出版了多部作品的业余作者,这两个身份交织于他,意味着作家视角和平民立场的重叠。其丰富的生活阅历与朴实无华的叙述方式水乳交融,引发了我对这部书稿的兴趣。

  该书反映了中国当代社会转型时期,一些特殊人群的生活经历,他们身处社会底层,历经动荡曲折,遭遇种种不幸,然而他们处惊不乱,依照自己的生活态度坦然面对世态万象,作为“小人物”艰难而韧性地活在这个巨变的大世界。博君以“原生态”的书写方式,忠实描述了他们坎坷的命运以及奋斗挣扎中的喜怒哀乐,展现出都市中民间生活的众生百态。在这个热衷于娱乐八卦、习惯了复制粘贴的年代,这部书中平淡朴素却充满人情冷暖的平民故事,凸显出另一种自然的魅力和真切的美感。

  这些故事的讲述者,大都是生活在杭州的打工者。我离开杭州去北方多年,每次回到故乡,总为这座城市的变化而惊异。我知道,这里每一条被重新改造的街道、每一座新起的高楼、湖边的每一棵树每一片水每一座桥每一间亭子后面,都默默地站立着一群“新杭州人”的身影。他们为建设这个城市,奉献劳动奉献青春奉献汗水奉献心血,他们在创造奇迹的同时也创造了自己新的生活。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博君记录下这些看似琐细平凡的故事,为我们留下了一部“小人物”平凡而又独特的精神史诗。

  正是由于博君这位人大代表强烈的使命感和洞察力,在经过周详调研的基础上形成的这部书稿,传递出普通民众的人生诉求;同时身为作家的博君,又以他悲悯的情怀和勇气,书写了那些漂泊而坚韧的“新城市人”的苦恼与希冀。于是这部《最草根生活》就成为一种栩栩如生的社会舆情展示,成为中国新世纪一幅宏阔新颖的平民浮生图。

  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为陈博君先生的《最草根生活》叫好。一个健康有序的公民社会,必须有更多富于良知的知识分子来参与。怀抱公心,以民为本。对人心的尊重才是对历史的尊重,对历史的尊重才是对历史的负责。

  为杭州这位小老弟写下这些话,也是对自己作为全国政协委员的一种鞭策。

  

张抗抗:网络语言充满才智智慧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0年05月20日21:53   中国作协副主席张抗抗中国作协副主席张抗抗

  刚刚听了李冰书记的讲话,我觉得确实充分体现了中国作协对网络文学的关注和重视,同时,在网络文学创作方面比较领先的广东,给今天召开这个研讨会提供了很好的理由。我的印象中,这几年广东作协的网络作者队伍相对各个省份是走在前沿的。记得去年在盛大文学颁奖,还有长江文艺出版社的文学之星中,广东作者有好几个。当然,广东作者不见得一定是广东本土作者,其中有大量在广东工作的游子、打工者。广东在这一点上,条件比较有利,人才较多。今天大家坐在一起讨论网络文学很有意义。

  我和今天与会的很多文学网站都是老朋友了,有幸见证它们一点点成长起来,也看着各家网站的作者跟网站一起成长起来。可以说,网络文学这十多年,网络作者、文学网站和网络文学是一起成长的。正是在这个共同成长的循环当中,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当的位置,经过大家努力,建立起来一个良性机制,推动了网络文学的发展。刚才李冰书记对网络写作有一个概括,总体的评估我是很赞成的。在座的青年作者,从讲话当中可以比较深切的体会到中国作协对网络文学,对网络作者的期待。这种期待是值得我们每一个写作的人去珍惜的。

  事实上,网络发展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我接触网络文学比较早,最早是网易的丁磊搞的网络评奖,叫金鸡奖。当时我很惊讶,让他千万别叫金鸡奖,已经有电影金鸡奖了,干吗还叫这个?叫一网打尽奖之类,要有网络特色。当时在我印象中,网络文学是被妖魔化的,很多人对它有恐惧心理。我们当评委的都很忐忑,经过很多道筛选的稿子,看了觉得跟严肃文学差不多,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就认为网络只是一个工具,是传播方式的不同,从文学本身来讲,它的基本标准应该是一致的。

  我曾经很幼稚的问接触到的第一个网络作者,你的小说怎么弄到网上去的,他说贴上去,我心想怎么贴,这是早期阶段。我当时就感觉到网络是一个很大的,无限大的空间,它给青年作者也好,中年作者也好,甚至包括老年作者,给很多很多的普通人提供了一个言说的自由空间,这是我非常看中的。文学不再是用规定的标准约束,必须这样或那样写作,网络给了我们更大的自由空间。十多年以后,我们很高兴看到,网络文学发展以后,整个民族都有了精神气,就活了,每个人可以去奇思怪想,越出原来文学的边界。这个难道不值得我们非常非常去珍惜它吗,非常看中它吗?不说七十年代,从八十年代开始,写了三十年,文学标准还是比较严格的,但是网络很多次的突破,一次一次的突破……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些突破也是有限定的,但是至少越过去了,创造了很多新的东西。

  一个民族如果是在僵死的状态下,他的思维不会活跃,他的语言也不会活跃。现在的网络语言,就是完全没有约束的,或者说表达非常自由的,想象空间很大的一种语言。有时候看网络语言,自己会会心一乐,真好玩。网络语言充满才智智慧,因为创造力被激发起来了,没有那么多人管它,约束它,它自然就被激发起来了。我个人觉得网络为我们民族提供了一个可以激发的空间,能够激发人的活力。十年前,我很难忘记,在1999年还是2000年的时候,在纽约有过一个中文讲座,我说我讲讲中国网络文学吧,因为刚参加过评奖,略知一二,我就很勇敢去讲网络文学。我想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就把我知道的安妮宝贝和刚刚兴起的一波作者做了一个介绍,包括初步的一些现象。一位非常有声望的老先生,一位书评家,那天他专门来听这个会,我记得讲完以后,他说你这个看法我不赞成,他说网络文学大部分都是垃圾。我说某某先生真的不知道,你要去看一下,看一下你就会知道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糟糕。在十年前,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刚刚开始,很多人并没有完全读到那些优秀的作品。现在,网络文学呈现出来的景象是多彩的,丰富的,已经有很多的成熟网站。在这个前提下,我认为对网络文学的评价要慎言。什么意思呢?因为网络文学本身量太大了,可以说是无限大的,当然它会良莠不齐,有各种不同的层面,但是现在你说网络文学99%是垃圾,我就觉得这个话有技术问题,你说99%是垃圾,证明你肯定看了100%。问题是没有人能够看到100%,我们专门做网络研究的人能看到100%吗?你看了100%才能说99%,要不然你这个话就是没有依据的。我们只能根据有限掌握的信息来说话,像刚刚李冰书记的发言是慎重的,是严格的,是充满善意的,是鼓励的态度。

  在这个前提下,我想简单谈一点自己的体会,在咱们开玩笑,网谈,目前来讲,我觉得网络文学有三种模式:一种是早期的网络文学模式。早期的网络文学没有稿费,也不可能出名,就是很单纯的表达自己,表现自己的愿望,倾诉的愿望,是一种求告无门,找到天窗得到一点亮光的感觉。在这个基础上建立起来一种文学模式。我们也看到,从这个模式中走出来了一些非常优秀的作者,像安妮宝贝后来进入到纸质文学的创作,她最初的表达就是非常单纯的,非常文学的。另一种是网络文学的商业模式,以盛大文学为代表,操作比较成功,凭借强大的点击率给网络作者带来收益,这是未来社会必然发展的方向。还有一种模式是我写,写了贴上去,不管有没有人看,很多是盲目的。网络像一个广场,没事了溜达溜达,或者像一个集市,自己生产点东西就放那,你爱买不买,我就是找个地方展现我自己。

  讲到网络自律,我比较想强调这个问题,因为在网络所提供的自由空间下面,没有太多的编辑力量,加强编辑队伍,这个毫无疑问,但是确实不可能对每部作品进行编辑。当然从管理的角度看,编辑是肯定需要的,因为你要把把关,知道一个基本的东西,水准是什么。出版社出版一部小说,要经过编辑三审,错别字给你勾出来,但是网络不可能,量太大了。所以我想说,能不能提倡网络作者给自己做编辑?今天确实到了提倡网络作者自律的地步了,到了提倡他们给自己当编辑的地步了。

  为什么有比较多的人对网络文学提出批评?文字太水了,兑了那么多水。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这个时间是越来越少的时代,为什么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把时间消磨在越来越多的水里面?我自己这么想,网络作者在商业模式当中,肯定是取悦于手指,取悦于点击量,必须取悦于点击量,必须大量生产,但大量生产就无法保证质量,所以我觉得这是网络写作比较大的一个问题。唐家三少、步非烟都是很熟悉的名字。唐家三少是盛大优秀的网络作者,我知道他每天几乎全部时间都在进行写作,所以这里引出一个问题来,我们经常说要使网络文学健康发展,我想这个作者能不能够健康呢?我说的是身体健康,具体到你的睡眠,你的眼睛,能不能健康?如果网络作者被每天一万字上传率控制的话,健康一定是很值得担忧的,三年以后把身体毁了,怎么健康发展?以后我们要讨论这些问题,就是怎么使网络作者略略放慢速度,提高质量。大家现在对网络文学提高质量抱着很大的期待,网络是很好,冒出来一个新作者就是才华横溢,就是惊为天人,但是不能用目前的写作量维持,有一点矛盾,我们可以来讨论。

  还有一个网络写作的题材问题。如何开拓和丰富写作题材?他们都很年轻,肯定有成长过程,三十岁以后可能就比较成熟了,这肯定有一个过程,但是我们确实希望网络作者有更多对现实的关注。有一次发奖的时候,嘉宾刘震云在台上也这样说,主办方很扫兴。我知道网络文学一般写白天的事少晚上的事多,晚上是指盗墓一类的题材。但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你写的题材网民是不是有兴趣看?一旦网民没有兴趣看,马上出去。所以他首先要吸引人,要制造出那些能够吸引人家看的故事。现实题材,关注现实,他确实很难做到。这两个东西怎么搭桥,怎么能够勾连起来,也是有问题,也是有难度的。我们希望网络文学能够多样化,这个多样化也包括对现实关注的作品。

  最后还有网络著作权的问题。刚才李冰书记谈到,我们一直关注网络著作权,今年两会,我提出了关于网络著作权保护的提案,下一步还会对网络著作权进行关注。网络著作大量被复制被盗版,这个确实已经极大的妨碍了网站的发展,妨碍了作者的发展,也妨碍了文学的发展。上次在盛大开研讨会,我还非常一厢情愿地想,有没有可能设计一种身份证号,每一部作品都是带密码的,你获得这个密码才能通过那个端口,这个密码号不给你,你是搜索不到的,别的网也过不去。后来网络专家跟我说这是不可能的,网上的东西,可以下载,可以复制,可以粘贴,这个号没法弄,现在没有到这个时候。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难题,但是不等于我们不要去解决,所以期待我们有更多的朋友和专家们来出好主意。我就说到这儿,谢谢。

  

晚茶心语(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年09月09日16:12   钱江晚报 张抗抗

  早几年,姚振发先生出版了杂文集《晚茶一杯》。想象着他夜灯下伏案的模样,手边一杯江南绿茶,冒着微微热气、散着淡淡清香。他悠悠然啜茶、眯起眼,斟字酌句,沉思、沉吟。心是宁静的,有一种自得自在的惬意。笔尖飞快地滑过纸页,大半生的编辑岁月,几十年时光,就这样从笔下流淌过去。终于,这一杯茶,是为自己而沏,伴随他退休后的日子。依然是灯下,依然是晚茶,不同的是,不再为看稿编稿而喝茶提神。而是为倾吐自己的人生心得——一番茶语、一席茶话。文中思绪,如茶香袅袅,从容淡定。

  绿茶清澈。杯子里的茶叶,一片一芽,沉下去浮上来,都看得清爽。

  绿茶清淡。犹如作者一世的为人,以平常之心律己,以和风细雨待人。

  清茶微苦,却沁人心扉,留有余味,如同品味以往的日子。无论书斋生涯还是俗世新闻,那些逝去的风云岁月,对于一位勤勉多思的报人,点点滴滴,都是记忆的茶屑。沸水温水之下,沏得琼液精华。

  如今,又有了第二杯“晚茶”。这是作者近年陆续写下的随笔散文、读书笔记——《晚茶二杯》即将结集出版。“茶”既已经泡好,等着友人品尝。我作为晚辈应邀来喝这“现成”的晚茶,荣幸而忐忑。

  说起来,姚振发先生是我父亲的同事,多年来我一直称呼他“姚叔叔”。按说晚辈没有资格为叔辈作序。这一次,自己却不得不破了一个例。

  已拜读过《晚茶二杯》其中的一些篇章,诸如《科技领域的陈寅恪——束星北档案》、《红楼续梦话题多》……作为晚辈,虽不敢妄加评议,却深知这一组读书札记,涉及话题之广之重。懂得姚叔这一本新集,是精神和心灵的托付。

  时事、国事、心事、往事。

  友情、亲情、人情、心情。

  只饮几口,便觉出这“晚茶”的文风,虽然一如作者温良敦厚的性情,却有了发酵后的“红茶”之醇厚浓郁的品相。这茶不是“饭后茶余”的休闲茶,而是提神醒脑的“功夫茶”。作者并非想占用别人的“功夫”,而是对自己的文章下了“功夫”。无论是记述身边人物,还是针砭社会世相,都有作者一以贯之的坦诚、真情、直言和锐敏。

  世事纷烦,智者常虑。何以解忧?惟有饮茶。

  忧戚而夜不能寐,故有“晚茶”。

  人说酒后吐真言,差矣。茶后之思,才是具有理性和胆识的心语。

  一时竟有些困惑,如果华夏无“茶”,中国知识分子的满腹忧思,是否还有倾诉和排遣的出口?

  茶已淡,姚叔的兴意却浓。一杯晚茶喝到天明,滴水成书。

  茶已凉,人不走。捧读《晚茶二杯》,悟天下之道。

  茶可添水,水可续茶。愿细水长流,年年新茶。

 

读刘福君《母亲》(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年04月14日14:15   文艺报 张抗抗  福君是有福之君,  
  因为他有一位睿智慈爱的母亲;  
  福君的母亲是有福的,  
  因为她有一个懂得感恩的儿子。  
  母亲不知什么是诗,  
  却过着如诗一般诚实的日子;  
  那个爱诗的儿子,  
  就把母亲的日子留在了诗里。  
  于是,读着《母亲》之诗的我们,  
  都是有福的人了——  
  因为,我们分享了母爱,  
  也拥有了诗人的心灵。

龙城遐想(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年03月27日09:24   光明日报 张抗抗  这个以“恐龙之乡”闻名的小城,是一个适宜遐想的地方。大江、森林、漫岗、峡谷、石林、瀑布,还有猛犸和恐龙遗踪……踏上嘉荫的土地,一山一石,都笼罩在奇异而神秘的气氛之中,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和远古的生灵相遇。 
  嘉荫县城,位于小兴安岭北麓,黑龙江中游南岸,与俄罗斯的犹太自治州的萨吉博沃镇隔江相望。嘉荫城沿江而建,街道明亮光鲜整洁,像一块金黄色半透明的玛瑙石。这里曾是鄂伦春人的狩猎故地,清朝末年,中央政府设乌云、佛山设治局,同时升为三等县。“乌云”以乌云河命名,乌云河为黑龙江省支流,乌云为满语“森林”之意,可以想见当年此地林深树茂、沟壑纵横的原始风光。嘉荫原名“佛山”,以嘉荫境内的观音山命名,后因与广东的佛山市重名,1955年11月改为嘉荫县。“嘉荫”也以河命名,县境内有一条古老的河流,名为嘉荫河,又名“扎伊河”,俗称“夹金河”,嘉荫遂以盛产黄金得名,乌拉嘎金矿在清末已是远近闻名。无数人心怀淘金之梦奔嘉荫而来,致富的遐想曾化为一代又一代人的辛劳和血汗。 
  今日嘉荫城,江堤下建有一座“侏罗纪公园”,园内绿草茵茵,散落着数十只大型恐龙雕塑,“张牙舞爪”的生动造型,大如野象、小如袋鼠,或凶猛或温柔,让人好似走进了一亿多年前的恐龙世界。几公里长的江滨长堤内侧,每一块长方形的空格上,都画着一只只生动鲜活的恐龙图案,雄健的深色躯体,笨重而稚拙。在肥厚的蕨类、蓬勃的树林中,它们三三两两地奔跑、嬉戏、示爱、觅食、争斗、栖息……恐龙“聚居”的这一条江堤画廊,均出自嘉荫人手绘,是当地宣传干部遐想恐龙的艺术创作。 
  恐龙——源于“恐怖的蜥蜴”之说。在嘉荫,却近于一个昵称、一个令人浮想遐思的文化符号。 
  上世纪初,俄国人在嘉荫白崖一带陆续采走了几十普特(沙皇时期俄国的计量单位,1普特约等于16.38千克)的化石。随后,一架完整的恐龙骨架,从岁月的尘埃中无声地站立起来,至今仍陈列在圣彼得堡地质博物馆。20世纪70年代,嘉荫西北龙骨山一带的渔民,又一次看见了传说中的怪石。它们呈灰褐色,沉重粗糙,嶙峋坚硬,后被专家们鉴定为大型食肉类恐龙的骨骸和牙齿,亦称龙骨。后来,在嘉荫龙骨发掘现场,建起了一座中国“神州恐龙博物馆”,展出了从嘉荫出土的8具完美的恐龙化石骨架。而就在龙骨山中,还埋藏着恐龙的墓葬群落…… 
  忽有诗来:“恐龙已乘长风去,此地空余黑龙江。恐龙一去不复返,黑龙千载水悠悠。”抑或由于恐龙的“遗传”,嘉荫人顽强进取,却懂得心存恭敬谦虚;嘉荫人知足常乐,却对世上未知未解的事物,充满探秘的好奇与激情。 
  在嘉荫农场的学校校史陈列室,我见到了孩子们用大米绿豆红豆镶嵌的五彩工艺制品,其中一幅卡通造型的恐龙图形,稚拙夸张,甚为可爱。20世纪70年代,位于黑龙江边的嘉荫农场曾是硝烟弥漫的“前线”,如今则一片祥和富足。学校的设备、师资、教学质量,可相当于中等城市的教育水准。场部的宾馆商店医院文化宫,一派现代城镇的气象。麦收前夕,崭新的农机具,在场院整装待发。在农机站和气象站,一台200多马力的美国进口大型牵引式拖拉机,让我大开眼界:密封的车厢、精密的仪表、可升降的驾驶座、配套的多种农具。车厢后面那台巨大的犁铧,耕作宽度可达13米,翻地耙地起垄一次完成。机器轻轻发动,几分钟之内,十几米宽的巨犁,竟然左右上下折叠成双人床大小。又重新打开,迅速还原。等机头挂上了联合收割机,那就是一台遨游麦海的“巡洋舰”了。想想吧,高大的车头、雄壮的机身、翻滚的长镰和脱粒机,还有那一根气宇轩昂的“长脖子”喷管——恍然间,眼前活脱脱一条21世纪的机器霸王恐龙再世。 
  我从江畔灰蓝色的江水中,捡起一块浅褐色的碎石。它从上游而来?若是已在江底蛰伏已久,该是嘉荫变迁的见证?冰凉的石子在我的掌心渐渐变暖,沉得像一块珍稀的木化石。夕阳西下,一抹狭长的桔黄色晚霞凝在天边,如同一只回眸远眺的鸭嘴恐龙……  在嘉荫,“恐龙”无处不在。 
  嘉荫城临江建有一条宽敞坚固的黑龙江大堤,也是一座集防洪、娱乐、健身、休闲于一体的文化公园。1984年黑龙江大水过后,嘉荫人痛定思痛,经多方支援,举全县之力,在2002年建成这条可防百年一遇洪水的江堤。堤上立有一座大型不锈钢城雕,基座的西侧刻有嘉荫的历史介绍,东侧记录了嘉荫重建江堤的业绩。百米之外,另有一座大理石“嘉荫碑”,刻有赋体《龙乡新记》,是嘉荫近年来脱贫致富开拓发展的史诗。 
  再次眺望那座抽象艺术造型的嘉荫城徽,几只昂首交颈腾空而起的恐龙,变形为一艘扬帆的大船。雕塑题为《远航》—— 
  在嘉荫县体育馆内,有几位正怡然弹琴绘画的中学生,她们刚刚接到高考录取通知书——北京上海南京的重点大学。暑期过后,这些新一代的“90后”嘉荫人,就将离开家乡,以科学探秘的精神,去外面的世界扬帆远航。 
  “神州第一龙”的原乡嘉荫、黄金玛瑙硫铁蛇纹石的产地嘉荫,还有热情淳朴的嘉荫人——让遐想远航、任梦想远航、送嘉荫远航! 

青山与绿水的约定(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年03月16日14:01   天津日报 张抗抗  检索我们以往有限的知识储备,会发现所有与“江西”——因那条浩渺的赣江而简称为“赣”的内陆省份相关的地理信息,几乎全都与山水有关。我们的眼前一片盈盈绿色,扑来清新浓郁的氧气。省境东北部的怀玉山、东部的武夷山、西部的罗霄山脉、南部的大庾岭和九连山、西北部的暮启山和九岭山。当然,还有人所皆知的庐山、井冈山、三清山、龙虎山……郁郁葱葱延绵无尽的山林,在地图上犹如一圈环绕省境的绿色护墙,把赭红色的丘陵田地揽在怀里。
  青山何为?青山是森林之母。江西省的森林覆盖率达60%,生长着珍贵的樟树、松树、杉树、枫香树,还有满山遍野的油茶、油桐、毛竹和乌桕,都有可观的经济价值。森林何为?森林除了养育木材和野生动物,是制造水并贮存水的宝库。清泉从岩石中滴滴渗出,山溪从森林中汇集而成,于是,就有了赣江、抚河、信江、修河、饶河五大河流。丰沛的河水穿峡依山奔流而下,汇入中国最大的淡水湖、也是世界上目前最大的鸟类保护区——鄱阳湖。这个吞吐性的湖泊面积达3583平方公里,最宽处74公里,由湖口注入长江,超过了黄河、淮河、海河三河的总量,像一只巨大的宝葫芦,系在长江的腰带上。
  然而,这个内蕴丰富的宝葫芦,很多年中,却没有为这个山区省份带来太多的财富。常态地貌的山地丘陵占去了78%的面积,平原水面湿地占22%。人均土地1亩,而人均林地达5亩。38个少数民族分布在崇山峻岭之中,红土贫瘠、交通不便。很多年中,森林在湿润的亚热带气候中茁壮生长,而江西革命老区的经济发展,却显得步履沉重。距1978年全国农村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已经26年之久,全国林业的“集体林权”制度改革,依然众说纷纭,行动迟缓。
  时至公元21世纪初叶,这个坐落在金山银山上的林业大省,终于不再沉默——森林传来了激越的松涛哗响,清凉的山风带来了山民的急切呼唤。也许是大山里充盈的负氧离子,为省林业厅的领导们注入了勇气和胆识。那一场等待多年的集体林权制度改革,终于从每一片山坡、每一棵树木、每一户山民,谨慎而有序地展开。2004年开始进行试点试验,2005年全省陆续推广铺开,到了2006年,集体林地的配套改革方案全面启动实施。本着“山林富民,生态兴县”的原则,县乡一级政府重新划分山林界址、核实林地面积、明确个人的林地产权,使得多年的林地纠纷自然得到化解。政府减轻税费、理顺管理体制、加强林业部门的职能;优化林业机制,放活经营,对木材进行规范化流转。在森林山水的自然生态得到有效保护的同时,让农民得到林地“主人”的权利和经济实惠。
  为了实施这一场重大的改革,江西省政府和林业部门,至今已投入数亿资金。
  到了2008年,全省的山民基本都领到了自家的“林权证”,所有权、经营权、受益权、处置权50年不变(原定70年的期限,被多年来的迟疑争执消耗减去了20年)。这个相当于城市居民的“房产证”的“绿色存折”,使得江西的浩瀚森林,就此“山定权、树定根、人定心”,打破了木竹垄断,从根本上改变了以往“集体经营”时期,“山是书记的,林是村长的”,山民农户无权支配物产,长期缺乏责任感与积极性的被动局面。自家拥有的山林财富,有责有利,自然倍加爱惜悉心养护。许多村社建立了护林协会,由农户轮流值班护林。各户每年分配的木材砍伐指标,可以支票或股票的方式,在木材交易中心自由转让,森林从此变成了一座绿色大银行,森林资源从此转化为资本经营。江西的青山绿水,展现出一派现代社会的新兴气象。
  据知,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后的江西,全省山民农民的收入迅速增加,满山竹海,竹业经济,撑起了山民的钱包。农民说,“把山当田耕,把果木当菜种”,林改后的日子,像毛竹一样节节高。仅武宁县地境,2007年造林6万亩。祖祖辈辈靠山为生的“老表”们都懂得,这个绿色森林银行,经不得挥霍糟蹋,要不断往银行里存钱——植树,才会“坐吃山不空”。
  甚至,附近县城的居民,都被吸引到林区来买山种树。
  温总理高度评价了江西集体林权制度改革所体现的“物权法”精神。在某种意义上,这一大胆改革,具有1978年安徽小岗村土地包干到户同样的历史意义。是一项惠及林农的德政工程。
  尽管,它比小岗村迟到了26年。
  然而,对于江西这片“神圣”而坚硬的红土地来说,这场“林权革命”的诞生与行进,是何等艰难。较之沿海地区天翻地覆的种种改革措施来说,显得更为来之不易。这一大步,终于跨越了重峦叠嶂的旧观念与老政策的万千障碍,显露出江西积蓄已久的创造力。
  我们有理由期待,四面环山的江西,将是一片被郁郁森林环抱的永久性生态福地;来自山林深处的五条大河,将会把无污染的清澈净水,源源不断地注入浩渺的鄱阳湖。留得青山在,才有真正的和谐家园。红土地上的绿森林,预示着江西这个曾经相对发展迟缓的地区,在未来,具有不可低估的“后发优势”。
  于是,我们听见青山对绿水说:一路走好。你是地球的动脉,任何时候,你都不要阻塞不要停留,要不停地往前走……
  绿水对青山说:你多保重。只要有你在,我的生命将充满活力。
  青山与绿水,都听见山民对林农说:把林权证收好哦。给子孙后代留下好山好水,才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为此,寄望江西。为老表祈福。    

棋逢对手——品评山飒小说《围棋少女》(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年01月08日14:19   吉林日报 张抗抗  山飒,对于中国读者来说,是个有点儿陌生的名字,因为《围棋少女》是她首次被译成中文并在中国出版的长篇小说;但也许会有人对阎妮那个名字有印象——那个十几岁就在国内出版了好几种诗集和散文集的女孩儿。多年前我在北京阎纯德教授家中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一个笑容甜甜的小姑娘。阎妮在高中毕业后即赴法留学,在法国旅居多年后,她开始尝试用法文写作,第一部法文长篇小说出版后,获得了龚古尔处女作奖、法兰西学院奖。十几年过去了,阎妮就像一只从蛹中飞出的蝴蝶,在法文与中文、欧洲与亚洲偌大的天空中翩翩起舞。阎妮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长大了的阎妮变成了小说家山飒。 
  心里一直希望能读到阎妮的小说。终于,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长篇小说《围棋少女》的中文版,在夏日一个燠闷的日子,为我们带来了一阵凉爽的清风。 
  在法国,山飒的法文小说《围棋少女》,已成为2001年-2002年最畅销的小说之一,并摘取了中学生龚古尔奖桂冠,该书已被译成17种文字。这个能娴熟优美地运用法文写作并融入西方社会的女孩,我们能感知她的才华、想象她的聪慧,但却无法知道在她的双语写作之路上,曾洒下了多少艰辛的汗水和泪水。中文版《围棋少女》的语言文字经山飒本人润色,在原汁原味的中国故事的中文叙述中,隐含着西方现代小说的意蕴。山飒游刃有余地穿行其间,中西方双重文化背景给予了她丰富的营养。 
  《围棋少女》的故事背景取自中国30年代,东三省沦陷时期的某个城市,一个日本年青军官与一个中国少女,在“千风广场”刻有棋盘的石桌前相遇,对于围棋的痴迷使他们互相产生兴趣。围棋成为一种文化与和平的象征性代码,在彼此的心灵深处相通相融,继而激发起朦胧的爱欲。但超越了种族、阶级与政治的爱情,却仍被无法超越的战争障碍所阻。在小说结尾,日本男子为了让少女免遭日本兵的侮辱,亲手杀死了少女而后自杀。这一从未得到过表达的爱情,最终只能以死亡的方式得以实现。 
  阎妮笔下的爱情带有凄婉而绝望的品质,整部小说的人物与语言,始终被置于一种冷峻严酷残忍的氛围之中,流畅的文字却留下沉重的阅读痛感。单纯的故事中穿插着战争时期的女性生活状态、年青的抗日分子的地下活动和悲壮的牺牲。由于日本间谍和中国少女这两个完全“对立”的人物关系,便赋予了“棋逢对手”另一种含义。小说从“围棋”这个极小的平台,描述并折射出那个时代、以及人类的终极悲哀。如此奇巧精美的构思和感人至深的叙述,可谓女性写作之上品。 
  山飒擅用场景、行为与心理刻画人物,精致而洗练的短章、诗化的语言、人物的叙述角度不断切换的二元结构,宛若电影镜头一组组交叉连接,具有弹性节奏。黑白分明的棋子,在故事中已不仅仅是道具,而是一种意象:中国少女与日本军官,各自每走的一步棋,都曾试图将对方围困。但双方都没能走赢那盘棋,被围困的最终却是没有出路的爱情。焦虑的男子与神秘的少女,孰黑孰白?孰是孰非?棋错半步、落子不悔——山飒将围棋的棋道棋理演化成一次小说的文体实验,细细品味真是妙趣横生。小说中的人物,如同对立又依存的棋子一般,只在棋盘上狡黠地无声地移动,让人明白感受爱情和表达爱情都不需要语言。 
  最后要说,山飒在该书中成功地塑造了那个复杂的青年日本间谍,他在军国主义教育下,满脑子狂热的报国理想,但内心又充满柔情与怜悯、对和平生活本能的渴望。爱情既能滋生仇恨也能化解仇恨——爱情的表述在山飒笔下抵达了人性的深度。正是由于这种纵横交错的双视角,而非绝对的女性视角,山飒的小说让我们看到女性写作的宽广前景。     

君子不独乐(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8年10月10日09:55   光明日报 张抗抗  阳春三月,凤城泰州,犹如一座浮在水上的城池,湿漉漉地从江河海“三水”交汇的水网中跃出来。  
  河水坦荡地漫漾流淌,恣意却又节制。河道显然已是历经沧桑,自苏北平原去往大海。眼前的河中之水,滴滴清纯明澈,像是昨夜未散的雾、今晨初缀的露珠,弥散着新鲜的水气息。岛上的桃花林,朵朵簇簇开得粉艳妖冶;岸边的绿竹园、金油菜、白粉墙、黛瓦屋、灰石桥、棕褐色气势恢弘的望海楼……长河倒影五色斑斓。面前这一眼看不尽的凤城河景区,如青春少年,英姿勃发,年轻得无一丝倦容疲态、完美得没有一角残缺破损。   
  这真的是古城泰州么?   
  然而,他就站在那里,站在“文会堂”前的文正广场上,素袍宽袖、蹙眉冷颜。他的袍带被湿重的水雾洇湿,褶皱中深藏着难以言说的忧戚,翻飞的衣袂沉厚如铅。斧凿石刻般的面相轮廓,嵌入粗砾的青铜模板,依稀可辨出他清癯严峻的神态;须发飘逸,从容淡定。如同一幅陈史旧卷,在漫长的岁月中变得模糊。   
  范仲淹写意雕像,是中国雕塑院院长吴为山,为修复凤城河景区而设计制作的。   
  2000多年历史的泰州古城,由于600多年前范仲淹在此留下的史迹,曾多次被浓墨重彩地记录与书写。因史书和民间传诵的范仲淹种种佳话,使得古城历久弥新、泰州凤城河景区亦有了重生的理由。时至21世纪,前来拜谒范文正公的后人,在仰望这座雕像的瞬间,复原的记忆与激活的思绪一并涌来。   
  至公元2008年春,这位北宋中叶的泰州盐监范仲淹,终于重现于他任职的故地,回到他当年熟稔的文会堂,与滕子京等五位挚友重新聚首,吟诗作赋。然后,他独自一人走出了厅堂,在水边昂然伫立沉吟。塑像正对一方巨石,刻有季羡林老先生亲自题书的千古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如今,范仲淹日日凝视自己生前的警句,一遍遍诵读并重温当年的政治理想,眺望着步步远去的宦海、斯人、逝水,忧乐错杂、百感交集?   
  范仲淹,北宋时期著名而杰出的改革家,集政治、军事、文学才华于一身,官至宰辅。然仕途多舛,因犯颜直谏,曾三次被贬。身后留下诸多名篇佳句,《岳阳楼记》至今流传不朽。他一生的功名业绩与文学成就——泰州,曾是一个起点。   
  一个年轻而苍老的声音吟唱道:君子不独乐……“君子不独乐”一句,取自范仲淹为泰州“文会堂”所作《书海陵滕从事文会堂赋》。北宋中期,经济文化繁荣鼎盛,其时泰州盐税,据全国之半。天下名流荟萃于此,文人以诗结缘,吟诗唱和。这首五言词赋,如今全文书于文会堂大厅之壁。其中有佳句曰:“……诗书对孔周,琴瑟亲羲黄。君子不独乐,我朋来远方……猗哉滕子京,此意久而芳。”   
  “不独乐”之乐,与范公若干年后为滕子京“谪贬巴陵郡”而重修岳阳楼书撰“后天下之乐而乐”之乐,两句时隔23年。而这两“乐”之间,却隐约可见范仲淹一生清晰而执着的思想轨迹——为官一方,无一己之乐;君子一生,先天下而忧。   
  史载,公元985年,江苏吴县人氏范仲淹考取进士,初放外官,抵泰州为盐官。   
  古泰州曾经临海,是海边的高地,建于海岸最早的盐城,古称海陵郡。由于海涛侵蚀堤岸,“捍海堰”年久失修,水患毁坏良田,危害民众生计。范仲淹视察民情,忧心如焚。后得他的上司支持,再三上表朝廷,慷慨陈词,力主修复海堤。泰州通判滕子京亦鼎力相助,经反复努力,总算得以批准由范仲淹主事修埝。范公率众历尽艰难,终于修复了这段起始海陵(泰州),尾接盐城的捍海大堤。“复业者三千六百户,民享其乐。”泰州人为了纪念范仲淹,将这条坚硬牢固的捍海埝,称为“范公堤”。至今尚有一段古堤遗存可考。   
  民享其乐,与民共乐;民为邦本,范仲淹方得其乐。   
  范仲淹之乐,始自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忧患意识——他倡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官高位尊,仍自奉节俭。官至“参知政事”(副宰相)之后,仍“食不重肉”(不吃两种荤菜)。将多余俸禄设办“义庄”, 
  以救贫民天灾饥寒之苦。兴办教育,以利平民子弟求学。泰州曾建“景范学堂”,以纪念范仲淹两袖清风之浩然正气。范仲淹中年曾一度仕途坦顺,历任右司谏(专向皇帝直言真情的官员)、吏部员外郎(主管官员调配,相当于现在的组织部)、枢密副史(中央军事机关副长官)、龙图阁直学士,与韩琦并任陕西经略安抚史,守卫边塞多年,还担任过各地知府或知州(地方行政长官)。期间因力主改革朝政旧体,推行“庆历新政”,而遭到宋朝统治集团旧权贵阶层的打击与排斥。作为宋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他反对柔靡巧伪的文风习俗,是当时诗文革新运动的先驱者。如今已很少为世人所知的范仲淹名句:“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八个字,可谓是争取言论自由的宣言书,比之亨利?柏得烈的惊世之语:“不自由、毋宁死”,竟然还早700多年。   
  然而,产生于“主流意识形态”内部的温和改良主义新儒家,却依然为东方封建专制主义皇权所不容。北宋一代名相范仲淹,在庆历新政惨遭失败后被贬往邓州。1052年,赴颖州途中,病死客乡,一生的政治抱负戛然而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范仲淹抵达生命的终点之时,仍未实现“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君子贤相安乐之梦。   
  如今他素袍宽袖,肃立于凤城河岸,由终点回归起点。清风拂过绿叶婆娑的“五相树”,树声飒飒,似听见他的仰天长叹:君子不独乐,君子独忧。   
  后天下之乐——而君子,只能独享永远的孤寂。   
  泰州无山,一方无山之土,一座无山之城。然而,2000多年的文化泰州,无论是过往还是长驻,出生还是终老于此地的历史名人,如峰峦叠嶂,逶迤起伏。范仲淹,只是苍山一岭。他路过,他走了,他回来。从此他留在这里,变为一尊素面简朴的铜像,却有如一座异峰突起——无山之城泰州,令人高山仰止。  
  临别泰州前夜,与友人闲坐于渔状园中式水榭。忽闻身后瑟瑟琴声,如凤城河水悠悠荡荡。只见八九位红衣中老年妇人,齐奏古筝于水边亭台之上。灯影绰绰,笑意浓浓,其乐融融。不觉心里一惊一暖:好一个君子不独乐——这一祥泰之地、国泰民安之州,倒像是呼应了这一句古诗的神韵。今日重整凤城河景区,如滕子京当年重修岳阳楼之远见与气派,将即将倾圯消失的历史古迹,修复整合为一座文化长廊;将散碎的历史记忆一一捡拾收存,妥帖安置于这座敞开的文化园林之中,与泰州民众、海内外游客共享。岂不乐哉?   
  君子不独乐——隐于文正广场上夜色中的范公,也许终能悄然一乐,与民同乐了。 

文学,新世纪的“互动”新空间(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0年10月29日11:18   人民日报海外版 张抗抗

  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国改革开放初期,是当代文学风光无限的最后一段好日子。文学担当了社会进步的先驱与前锋,诉说苦难、清理历史、反思人性,文学承载着真理与希望,成为阅读者的情感出口与精神出路。作家承袭了“社会良心”的传统使命,试图以文学“干预生活”。刊物每有一部思想激进、构思新颖的作品发表,城乡呼应众相传阅、一时“洛阳纸贵”。新时期十年,是一次罕见的文学狂欢,也是中国“百年孤独”的近代史上,文学与社会成功“互动”的巅峰期,或可成为世界文学史上“互动”的典范。然而,风停雨过,那个时期的特殊使命一旦结束,“互动”迅速开始消退。自20世纪90年代始,中国逐渐步入商业时代,由于信息社会外部条件的改变、中国体制的种种局限、作家自身“动力”的不足、读者兴趣的多样化——文学与社会的密切“互动”终是风光不再,呈现出另一番迷离错杂的景象。

  新世纪十年,从表象看,中国当代文学在数量和规模上并没有缩减,每年仍然有上千部纸质长篇小说正式出版,畅销小说排行榜受人关注,各种书展上的作家签名活动、各类官方与民间的文学评奖活动、作品研讨会持续不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的队伍每年都在扩大,新锐作者的文学水准起点颇高,文坛依然众说纷纭、众声喧哗。

  但与20世纪80年代的文学状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作家们的积极“行动”,大多是作家的“自我运动”;纸质图书进入流通渠道之后,流速大大缓慢甚至停滞“不动”,引发读者强烈共鸣的几率大大减低;文学与社会“互动”的环节,似乎在此开裂、脱扣了。

  我们来看看“社会”那方面的情形:

  在文学主流之外,青春文学刊物例如《最小说》等,拥有数量巨多的读者“粉丝”,他们痴迷于小说中的人物和细节,为其欢笑哭泣寝食难安。阅读者就像纸页上的标点符号,与作品同生共死。他们排斥父母、拒绝老师及教科书上的说教,渴望从同代人的作品中获取理解。每一本刊物或是新书出版,都像是举办一场盛大的PARTY。作者或是写手,大多是潮流的追随者,不再有居高临下引领大众的雄心,因此,青春的“互动”带有更多的平等意味。

  还有习惯被我们称之为“网络文学”的写作。

  中国也许是世界上互联网扩散速度最快的国家,也是网络文学最发达最火爆、写手与受众的数量最大的国家。以盛大文学公司为标志的各大文学网站,创造了规模化经营的成熟商业模式。文学网站各类悬疑、奇幻、穿越、推理,或是历史、职场、爱情小说,以每天上亿个汉字的总量上传刷新。网上写作的人数如此之多,中国几乎已经成为一个“全民写作”的国度。只要作品获得相当的点击量,网友们的感言与反馈、褒扬或贬斥——巨量的跟帖随之而来。尽管大多数作品带有取悦大众的娱乐性,它们在被读者贪婪地吞噬之后,又原封不动地被排泄出去。然而,网络上人所拥有的言说自由,正在逐渐消解职业作家以往的权威性。最新的电子书产品,相当于一座规模宏大的图书馆,文本阅读均可借助网络下载完成。一部新作诞生后,可在第一时间里在网上被公开评论或讨论,每个人既是阅读者也是写作者。博客兴起之后,很多著名的网络作家,都有自己固定的读者群,他们在博客上适时发布自己的新作消息和个人生活图片、更新日记并回答网友的问题……互联网时代,只要你愿意,作者和读者几乎好像同室而居或是比邻而居。读者发现了自己喜爱的作品,会主动在网上转贴;读者甚至会建议作者,故事情节应当怎样发展或改写……

  互联网时代无情而彻底地打破了“文学”与“社会”之间的传统沟壑,一个疆界模糊、相互融合的读写空间,已被整体“位移”。在汉语中,互联网的“互”字,恰恰和“互动”的“互”是同一个字。这意味着,互联网的普及,已经创造出一种全新的“互动”读写模式,它超越了我们以往的经验,彻底更新了文学与社会原有的“互动”方式,形成了参与、质疑、解构、修正的新“气场”。

  综上所述,这个全新的互动时代,大体以如下步骤运行:

  作品与媒体的互动——商品经济时代,报刊网络的全媒体集结运作是互动的宽大平台。出版机构以媒体的强力推介作为先头部队,控制话语权。谁率先占领媒体的制高点,谁就能赢得读者的眼球。

  作品与市场的互动——媒体的预热之后,文化市场以其敏锐的嗅觉迅速行动,建立在商业利益上的市场运作,以各种促销手段推波助澜,迎合并率领大众口味,刺激读者的购买欲望。

  作品与读者的互动——在媒体与市场之外,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读者的口碑,那些口口相传、不胫而走的新作,大多是被读者所推动的。反馈通常以持续不断的争论出现,那些越是具有挑战性的作品,读者的意见越是趋于两个极端。对作品的思想观念和艺术审美价值,不同的读者可持有截然对立的意见,这一点在网上表现得尤其激烈。一部书若是不能引发争论,单向的躁动无法构成“互动”。

  作品与批评界的互动——这其实是“互动”最核心最关键的组成部分。在大多数情况下,学界对那些有创意的新作品,往往反应迟缓犹疑不决。它排斥、鄙视读者的趣味,漠视市场的动态。因而学界的褒贬常常引起适得其反的效果,引发读者对批评的“反动”、对学者的反批评。一旦进入到这个层面,“互动”才有深度的震撼。

  已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被译成各种外文,开始向世界各地移动,进入国际图书市场。

  因此,新世纪文学与社会的互动之新,具有以下特征:由纸面的显性反应,转为网络的匿名交流和隐性反馈;由习惯性的集体思维和集体意志,变为个体的、深层的思考独立;各个不同的社会群体与个人,选择各自钟情的文学作品,各行其是,各有各的互动对象与互动方式;作家由高高在上的“导师”,变为平起平坐的“同学”,读写关系变得平等。

  在今天这个时代,若是偶有一部作品,受到了中国各阶层读者的强烈关注,多半是因为作品切中了当下中国现实的“命脉”,它表现个人尊严、价值、权利、梦想、创造力、爱与责任……

  然而,在这个通讯与交流越来越便捷的信息时代,我却时常感到迷茫和无奈。有人说,当下的文学现状是:“有文学没社会,有社会不文学”——意即文学作品的艺术审美价值,与社会影响力不可兼得。那么,“互动”在当下究竟还有什么样的现实意义?那些引起强烈社会共鸣的作品,是否必然以损伤文学品质为代价?我们究竟如何选择个人的文学理想?尽管如今我早已跨越了热衷于“互动”的年龄段,折返到超然物外、听其自然的状态。然而,一个写作者,是否真能对读者的“不动”无动于衷?面对这个天灾频发、人祸潜行的时代,我们是否真能沉醉于编织美妙的文学词句,而对复杂的社会转型“我心岿然不动”?这也许是今天的中外写作者所共同面临的尴尬境遇。

  在这个意义上,我愿意呼应哈金的理念:一个写作者,若是能够获得更多的“理想读者”,那是我们的福分。

  其实,在东西方的历史和版图上,文学从未有过固定的领地。在不断漂移和重组的大陆板块挤压下,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块栖息地——它藏身于人的心灵深处,仅占据一个很小的角落。问题在于,我们这些写作者,还有没有为他者“动心”、“动情”的动力和能力。

  (作者为中国作协副主席) 

女人森林之魅惑(张抗抗)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0年09月13日10:01   中国新闻出版报 张抗抗

  《女人森林》写什么——女人们。然而,如今记述女人生活的小说,连女人自己都讲腻了。这位名叫颜桥的青年男作者,还能讲什么?

  《女人森林》怎么写——如今小说文体几乎已被穷尽。而颜桥这位后来者,却在奇思妙想中,笃悠悠架起了一座森林里的空中走廊。

  小说结构和叙事语言,妙趣横生。用规范的语言测评:有创意。

  估计读者很少能与这样的小说相遇,它也许可称为“卡片小说”——每一个章节,都像一张扑克牌,可以随意抽取;每一个单篇,讲述一个独特的女人故事,每一个断面,都是当下女性生活的病理切片。每一个她,都被冠以形象化的称谓,同时也被抽象为一种特征和意念,令人一目了然,过目不忘。若是将几十张牌排列联结起来,便构成了今日女性生存生活形态的人物画廊。这样的小说样式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生活的多样性,已将以往的整体感和统一性悄然消解;每一个女人,正以各自不同的方式选择人生,迅速老去,或是艰难重生。

  女人森林——那些游荡沉浮于都市的年轻女人,犹如缠绕浸淫在森林的氤氲与雾气里,一株株芭蕉橡胶木瓜椰子,汇成一片蓬勃鲜活的热带雨林,湿漉漉黏乎乎地立在眼前,“高清”而又高深。

  男人写女人,其实与经验无关,而与眼光和指尖有关。

  颜桥似有一双冷眼:眸子里像是安了一个CT磁头,将女人的身心一截截一层层扫描,无情透视着女人琐细的日常生活;尖利的目光如箭穿射,将女人的满腹心事、惆怅虚荣、犹疑焦虑,一一收录眼底。

  颜桥却有一双温热的手指:无论靓女、丑女、才女,不幸落在他笔下(一键之下),由衣饰而肌肤而腑脏,一键一键接近真相,美体的瑕疵与弱点均一览无余。在他淡淡的调侃与冷冷的嘲讽中,女人无地自容。就在女人跺脚闭眼,意欲跳下悬崖的那一刻,他却轻轻收手,万般怜惜地将女人留在了键盘上。

  男人写女人,并非取决于阅历,而取决于理解。颜桥曾说:男人其实是用鼻子去触摸女人的气息,徘徊在女人每一个触感的末稍。

  还有书中那些“螃蟹女”、“孔雀女”、“半瓶子醋女人”的好玩插图,这一套“心情卡片”,更是一次图文并茂的体验。读者穿过幽暗斑斓的《女人森林》,可在林立的“牌阵里”,感受并体验女人的悲欢。

  而颜桥,仍在一次次洗牌。男性与女性间的那座桥,谓之桥牌。

  颜桥 著 作家出版社2010年8月出版

心中永远的“北极光”——张抗抗和她的文学理想世界(郭力)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10年07月09日09:55   《中国作家》(文学)2010年7期 郭 力

  张抗抗在新时期文学创作中堪称实力派作家,她的作品序列有如镜像一般清晰地映照着新时期的文学流变,准确而生动地切入着当下的文化语境,因此她的小说在一定程度上成为“社会象征行为”的现实寓言。三十多年的文学创作经验已经使她进入游刃有余的风格成熟期。她的文笔灵动飘逸,语言精警深刻,体现着她对历史对人生的睿智哲思。难能可贵的一点是,她的创作立场始终具有鲜明的人文主义情怀,这使她的创作坚守知识分子的启蒙话语,保持着一个作家对现实新锐的批判激情和关怀意识。张抗抗是一个她心目中“北极光”的追逐者,文学让她张开了“想像”的双翼,来超越现实的有限性,在对日常生活作“美”的提升中飞向“理想”的精神彼岸。

  一 主题模式的演进与蜕变

  一个充满了理想的作家与一个同样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时代可谓是相得益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的张抗抗身手不凡,《淡淡的晨雾》与《夏》接连获得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为她赢得了荣誉,使她成为受人瞩目的“作家新秀”。《北极光》更是给人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这篇作品是新时期有争议的重要作品之一,它受到了以道德主义面目出现的“保守主义”的阻击。其实,女主人公看似移情别恋的爱情选择恰恰映照着新时期思想话语的重新组构与文化转型,是知识分子启蒙主义和理想主义话语的双重体现。这也正是张抗抗八十年代初期小说创作主题模式的总的特征。这一时期的文本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性,作者有意通过人物话语转述着对社会政治、文化问题的思考,如《爱的权利》有关“爱”的真谛的思考与主人公的最后觉醒有效地完成着伤痕文学的历史使命;“爱”的叙述与阐释疗救着一个民族的心创,从而获得精神“再生”。张抗抗关注着社会问题,再现了一代青年有关人生、社会、历史的思考。因而她的作品涵盖着大量的当时为人们所关注的社会问题。张抗抗此时的创作是国家主流话语的组成部分,参与着新时期文化转型的思想建构,是当之无愧的寓言化写作。说她是“北极光”的追逐者,是因为文本中闪烁着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吁请呼唤着一个英雄主义时代的到来。

  张抗抗在八十年代初的创作的确是昂扬的,带着那一代知青作家“青春无悔”的生命热情与执着,并和全国投身于思想解放的知识分子一样对政治表现出极大的敏锐和信心,其作品如一串清晰的足迹留下了张抗抗本人在文学园地不断突破进取的身影。细心的读者也许会发现,自《北极光》之后,作者有一段创作间歇,然后就是《隐形伴侣》,一次强烈的“定型爆破”。对此,张抗抗曾经表达“我完成了《隐形伴侣》,便是又一次完成了我。”①在历经十年创作道路之后,一九八七年《隐形伴侣》的出版意味着一个创作阶段的总结,也是作家对自己新的挑战与旧我的超越。新时期第一个文学十年知青文学涌现了大批优秀之作,以张承志、梁晓声为代表的一批作家张扬着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旗帜,与此同时也有一些作家反其道而行之进行着对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的解构书写,一时间在个人命运与历史和国家之间似乎存在着多种叙事的可能。张抗抗作为其中一员也不乏这类题材的创作,从《爱的权利》、《白罂粟》、《残忍》等篇目中可以看到作家的创作逐步走向深化,作家的兴趣始终集中在历史暴力对人性施加的负面影响上,她的笔如同一把犀利的解剖刀,深刻描写了畸形的社会政治文化使人性异化所结出的恶果,这使她为数不多的几篇反映知青生活的作品呈现了鲜明的个性色彩。除了早期作品完成了“暴露文学”的历史使命之外,作家并没有抒写出北大荒的知青作家梁晓声的那种“青春无悔”的豪情,更没有描写“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的那种悲壮崇高,她的笔端因为凝重而略显滞涩,当她回首那片同样刻写自己青春的黑土地时,目光变得沉郁而深邃,青春有悔无悔早已不重要,因为历史行进的曲折早已注定这代人作为牺牲的代价必然是整体的悲剧性存在,他们个人命运与社会历史的关系呈现着逻辑悖论,无法超越甚至是无从选择,更重要的是整整一代人在进步与倒退、文明与野蛮同构的时代语境里失去了辨别与思考的能力,巨大的意识形态将历史与现实、个人与政治紧紧绞合在一起,而被操纵的个人,其命运将充满悲剧色彩,实际上是政治暴力构成的灾难时代人类共同的命运。这一代人的悲剧性存在的命运最终只能指向认识危机,并在人性上表现出分裂与畸形,因此人性中“隐形伴侣”的发现具有深刻意义。对上述命题的思考使张抗抗试图超越知青题材既有的主题模式,《隐形伴侣》引发了人们思考探索人性与政治、个人与历史之间关系的新维度。

  《隐形伴侣》是一部关于人性之思的作品,表达了作家对人性之谜的探索与追问。张抗抗在对历史与自我凌厉的自审与他审的目光中,纠结缠绕着对真/假、善/恶、美/丑的思辨与诘问,这从作品开端就预设了一个需要作家全力攀登的险峰高度。一切有关人性的问题像斯芬克斯之谜一样紧紧抓住作家绷紧的神经,严酷的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距离使人终于形成了危机意识,深潜在无意识深处化为无言的沉默,一个有关“人”的“真实”的不断证明的过程在意识—无意识心理空间转换,使作家的叙述穿行在人道主义精神与主流叙事的话语迷宫之中,并试图在文本中指涉重大的历史、政治对人性的影响与制约。这一切构成了文本的内在张力,使作家无法在无意识语言结构与意识形态的“铁屋”中突围,接触不到人性深处的“内核”,最终只能重复历史政治论、历史目的论与人道主义论的主题模式,并使之成为笔下人物人性沉沦中唯一的救赎手段。有关人性之谜的反思本来可以是作家跨跃预设高度的阶梯,从而在哲学思辨的理性高度上达到对人类命运类本质的高度反思,然而被意识形态框定的人道主义救赎手段以及历史政治决定论再一次成为她创作的思想樊篱,阻挡了作家对历史与真理及人性作更为深远细致的理性辨识。其实人性救赎的主题承载不了十年动乱的灾难性后果,这反映了作家所面临的历史与自我的双重矛盾,在本质真实层面上反映红卫兵——知青这一代人遭遇的时代困境的同时,也折射出张抗抗更为真实的创作困境。

  小说中知青陈旭在社会与自我的“流放”中精神世界表现出双重性:善与恶同在,真实与谎言并行。欺骗别人能让他获得了真实的自己,他认为在历史暴力面前只能以恶抗恶,最后归于毁灭。而女知青肖潇坚守的善良的心性与良知使她始终带有强烈的自审意识。这种强烈的自审意识有如荒原上一盏不灭的心灯,逐渐导引肖潇走向澄明的境界,灵魂获得最终的救赎。这是陈旭与肖潇两个人物最为本质的区别。如果作者把这个人物的结局处理成悲剧形式而不仅仅是救赎过程的话,将折射出历史哲学的理性精神,从而使作品具有一种悲剧美学深厚的底蕴。作家此时的历史观和鲜明的意识形态立场,使她不惯于对人物及情节作这样的理解与处理,而是把制造悲剧的罪责推向早已宣判的历史,从而为这代人找到了救赎的道路,人物在张抗抗笔下成为政治历史的解读符码,并与八十年代以来主流话语对理想的呼唤相一致,人道主义内容的人性之善终将战胜社会罪恶从而达到思想认识的超越与升华,而不问当时的现实语境能否有足够的力量依托一代人的超越,因为封建专制思想通过社会权力网络勾连的“恶”才是历史暴力的渊薮,是他们命运中矛盾冲突的真正根源。遗憾的是作家并没有把这个无处不在的“罪恶”之源与“隐形伴侣”连结起来,只是“以恶抗恶”或“以善制恶”,并没有真正写出社会罪恶还会成为人性之恶的催生剂,成为“恶之花”的肥沃土壤。这阻抑了作者的笔端向民族的集体无意识开掘延伸,从而看到民族的“隐形伴侣”,使本文在政治暴力与民族心态方面的关系上没有做更多的批判性思考,影响了作家向更宏阔的思想高度提升,使全文的哲理思辨停留在社会历史层面的思考上面。

  所以我们能够理解全文结尾时的那一笔亮色,梦醒了的肖潇一个人向原野上走去寻找她丢失的真实。走,成为一个鲜明的象征意象,是这代人摆脱不掉的宿命。无论历史怎样评价这代人的是非功过,肖潇终于要真正面对自我真实与生活真实勇敢地走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充当自己的神父救赎了自己的灵魂。作家有意为之的人物思想超越暗合着八十年代精英知识分子思想启蒙话语,闪现着人文主义思想的光辉,她的作品不仅仅是历史与现实的中介,而且恰如其分地成为“社会象征行为”的寓言。当《隐形伴侣》发表以后,评论者大多认为是对知青文学题材的一个超越。

  张抗抗最终完成了理想主义的浪漫神话。

  但是这一次创作的自我超越也是一场不彻底的精神突围。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张抗抗此时的创作已经触及权力对于人存在的制约作用。她通过“文革”中红卫兵对权力的心理膜拜与追逐似乎已经触及了政治和文化结构中集体无意识,即普遍的权力控制欲与权力内化后的自控性,构成自下而上的权力网络的基础从而起到了对极权专制的维护作用,这才是人更为深刻的存在悲剧。然而作家此时的政治——道德立场使她更热衷于对人物的精神救赎过程。但是社会动乱中民族大灾难背景下的个人救赎其可能的意义是值得怀疑的,因为被意识形态重新理性化与重构化的社会价值理念本身就充满矛盾性,英雄主义与理想主义的精神内涵本质上具有浓厚的乌托邦色彩。这一切无不意味着作家关于理想主义的话语困境。

  这时正值张抗抗创作走向十年。十年既是结束也是开始,对于时代对于作家本人无不如此。当作家欲求直面人性的“真实”,并且有意识地正视人性的复杂性和“道德”的虚伪性时,将意味着进步与超越。遗憾的是,作家的自我从蜕变到新生需要相应的社会文化语境,即使如张抗抗,人性的反思也只是停留在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的二元异质对抗中,简约为人性中的潜意识矛盾,在怀疑“道德”本身虚伪性时停下了批判,因为这时的张抗抗不愿也不能否认这一代人的价值观,“信仰危机”的萌芽正在破土而出。继八十年代中期社会文化语境的转型作家也在重新建构文化价值,还没有更为深刻的思想立场来支持她对意识形态政治文化批判的力度,一代人的悲愤不能仅仅是倾诉苦难就能流泄,是制度化的权力机制对人性的异化,而不仅仅是人性善恶伦理范畴问题。道德理想主义构成了作家这一阶段的创作困惑与误区。使《隐形伴侣》在对生活政治化主题模式的突破时只停留在怀疑动摇阶段,对于张抗抗十年创作的总结,这是一次并不彻底的思想突围。

  看来“历史”并不总是能够彻底地承担一代人的悲剧命运。更多的时候,“历史结论”总是让人怀疑,历史本身是一段迷雾,它同时切断了我们追溯过去与回归现在的可能通道,然而它又确是现实的镜像,印证着我们的缺憾与谬误的根由。这个原因同样诱使张抗抗走进历史。《赤彤丹朱》勾勒了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到九十年代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家族史,书中人物的经历既充满了个性化色彩又有共性特征。它亦是三十年代知识分子精神追求的心灵史,从而不再是个人命运悲剧而作为“类”的代表具有重要的价值。这是一部重头之作,作者描述两代人的人生经历,其侧重点在于精神历程——理想信仰的本质内容上,她对一个世纪的“红色理想至红色风暴最后演化为一个现代的红色神话” ①作了深刻的反思与自审。写作本身就是“对红色作一次重访,一次还原,一次剥离,一次解构。”②作家的创作思想发生了质的变化,她在充满矛盾诉求的悖论式语境中展开了思考,从两代人的精神历程中,叙述着一个世纪以来民主与自由,现代与传统,历史尺度与道德尺度,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的紧张与冲突,这是信仰危机的总爆发。其结果是奔向了理想乌托邦的彻底解构。文本的主题模式彻底逆转,“红色变奏曲”完全是个人对历史的回应, “公共话语”在此“断裂”、“破碎”了。张抗抗至此开始了寓言式的反寓言写作。是“意义缺席”下的主体价值与存在的追问,“理想”在这里是“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两代人的精神苦难作为代价的“革命”其目的到底是什么?作者充满苦痛的质疑直接导向了对生存哲学的思考,这是文学“想像”的可能性所能到达的思想和哲学的边界。也正因此,张抗抗的创作不再有鲜明的意识形态色彩,其主题模式趋向隐晦,创作开始进入“自由”的境界。

  从表现的内容与方式上《赤彤丹朱》具有“新历史小说”的特点,历史在作家笔下进行了充分的解构式阅读,尤其是以个人性抒情笔法通过回忆的方式描写家族历史是这类小说一个显著的特征。作者这次思考的焦点指向了革命的目的论和历史决定论。几代人在追求理想时到底失落的是什么?作家以深刻的文化反思态度在破解谜底之时也给读者带来了巨大的思考空间,在上一代人悲剧命运中我们听到了历史的回音始终在回应着当下的思考,我们能否在对历史的观照之下规避错误,不使理想的追求又变成政治的媚俗,永远走不出乌托邦废墟的精神悲剧,在这一点上,《赤彤丹朱》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赤彤丹朱》是一部“家史”,同时也是一部知识分子丰富的心灵史。在小说中,母亲朱小玲与父亲张恺之,分别作为母系与父系两条叙述线索汇聚在一起反映着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起踏上革命征途的知识分子精神发展历程,他们的历史命运轨迹不仅折射着作家个人的生命过程,而且也作为类的代表穿行于历史舞台之间,显示了知识分子群体的人生道路和性格命运,这两个人物各以其性别、阶级构成了内涵丰富的文化符码,指涉着三十年代男女青年因其不同的出身与性别对革命的不同理解,表现出相同而又差异的复杂的心理历程。在表现知识分子与革命、政治、自由等诸问题的关系上,读者只要对这类题材的作品从文学史角度稍加回顾,就会发现这部作品中许多新的“意义”诠释。当然基点还是作家并未放弃的人道主义立场,只不过这一次作家有关理想主义的话语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作家让回忆的笔墨穿越历史的时空追述着上一代人上下求索的对命运抗争的精神历程,并试图辨析着现代社会理论在理念上是如何构成一代人形而上精神内容,对个体生命自由与阶级专制之关系的思考体现着作家人文主义情怀,使她的历史话语叙述逸出了“正史”结论的规范,还原了历史本身的复杂性,并在具体的历史情境中引进了现代文化的语码,这样就使文本整体作为一个象征体,成为有关知识分子与革命的现实寓言。作家有意对历史话语进行了现代性的超越,使之指向现实并印证着当下正在进行的历史,也预示着明天一代人的精神走向。在此意义上,《赤彤丹朱》就不仅仅是“家族史”的记忆叙述,同时还是作家对“历史”的主动“介入”,由此通向艺术更高的追求,使艺术在参与生活的同时也“见证着真理”。

  二 潜抑与自觉的女性话语变奏

  张抗抗是一位睿智灵秀的女作家,但是有意味的是作家早年似乎有意回避自己的性别立场。她曾经多次表达过文学的天空是广阔的,不希望什么主义限制约束自己,其中包括女权主义。“我记得自己说过:我愿意首先成为一个作家,然后才是女作家。”③这确是张抗抗真实的心声。一段时期内作家的女性意识是潜抑的,作家自己的性别立场与心理体验并非构成叙事的女性视角,而是必须超越的局限。因而八十年代初期作品女主人公的女性特征并不明显也不重要,她们是文本中一个性别符号,在叙事中沦为“空洞能指”与对象化存在。准确无误地映射着时代文化语境,她们是《爱的权利》中的舒贝,承载着时代苦难;或者是《北极光》中的芩芩,成为理想选择的抽象手段;再或者是《淡淡的晨雾》中的梅玫,被作者作为启蒙话语与保守主义冲突的见证者。张抗抗作为“意义”的施动者,让其笔下的女性人物被动地成为苦难与爱情的承受者,她们似乎唯有“爱”的选择才能确立自己的价值,“爱情”成为一种独特的叙事功能,使作者架构着现实的寓言故事完成着国家话语主体再叙事的需要。或者缘于男权文化的压力,或者来自于集体无意识的偏见,阻碍她描写女性的真实。张抗抗曾经说过,她笔下的多数女主人公如换成男性,故事依然成立,“因为我写的是‘人’的问题,是这个世界上男人和女人所面临的共同的生存和精神的危机。十年内乱中对人性的摧残,对人的尊严的践踏,对人个性的禁锢,思想的束缚,新时期以来人的精神解放,价值观的重新确立——这关系到我们民族,国家兴亡的种种焦虑,几乎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它们在我头脑中占据的位置,远远超过了对妇女命运的关心。”④对于“人”的关注使作家忽略了女性自身。这与“人类解放”等同于“妇女解放”实质相同,实际上“人”的问题一直遮蔽着女性的真实性存在,新中国“男女都一样”的“两性平等”的神话导致着几代妇女自我真相认识的误区,掩盖了两性之间等级秩序和男权文化对女性权力的侵蚀,使女性永远作为男性意义的空洞能指漂浮在话语的表层,这是历史的原因,也是张抗抗在创作初期无法超越的性别局限。

  然而张抗抗虽然不是女性主义者,但毕竟是一个充满自审意识的女作家,这其中同样包括她对女性命运的关切与思索。这在八十年代末期愈发明显,不自觉的女性话语终于突破男权文化的樊篱开始表现女性主体意识。这个转变可以从一系列文本找到表征,她有意以女性性别立场在九十年代写了一系列“女性话题”来表现女性意识的觉醒与反抗,人到中年的张抗抗开始表现出性别的自信,认为女人可以对命运说“不”,这一声“不”,已预示了女性命运无限的可能性。虽然仍然潜伏着男权观念“笼罩”与“伏击”的危险,但夏娃不再是亚当的一根“肋骨”,至少,女人可以不是男人理念化的象征。这一切关于女性主体意识的思考被作家凝聚在《情爱画廊》与《作女》中。

  《情爱画廊》曾作为“布老虎丛书”推出的一部热销作品,它所发生的热点效应不可低估。面对这部完完全全纯粹以情爱为主题的作品,赞赏和批评纷至沓来。有些批评者认为张抗抗的创作出现了通俗化的倾向。对此,作家认为是写了一部好看耐读的能够畅销的严肃小说。⑤时过境迁,今天再看这部畅销作品,的确见证了作家本人在九十年代后创作观的变迁,其中也包括作家的女性观。

  对比张抗抗八十年代作品,《情爱画廊》女主人公秦水虹不再是男性对象化存在,在这个现代社会中颇具古典性质的爱情故事中,秦水虹是一个性爱主体,这个人物证明着女性在情爱中不再是被动的承受者,而是可以和男性一起主动地实现着平等、自由的爱情理想,在两性灵与肉的契合中激发性爱美质,让生命以最大的可能接近爱的真实,用它永恒的温暖来超越生与死的生命过程。可以认定张抗抗以“爱”与“美”构筑了爱情乌托邦。尽管于现实的理解显得虚幻,然而它毕竟展现的是两性之爱应该有的情爱模式,于本质上体现出生命的自由状态。

  作家唯美主义追求表现为文本一以贯之的理想主义精神。然而,从作家创作意旨与作品意义的表现功能来看,《情爱画廊》在二者之间构成了理想与现实的悖论。即作家主客体艺术世界存在着错位现象。缥缈的理想之光只能浮动在作家主观构想的艺术王国中,世俗的网一次次使理想陷落,作家理想主义话语与人文情怀遭遇到现实的困境。与八十年代初期不同的是张抗抗的理想话语中开始融进对女性自身的思考,因此出现了话语对现实压迫反弹的现象;作家的强劲的主体意识在奋力突围中使女性话语突破层层精神屏障凸现出来,女性主体意识游走在对爱情理想的主观建构与现实消解之间,这构成了文本叙事情境在表现与想像之间内在的对抗性的张力,作家女性自我意识的不自觉的突围与最终迷失构成了《情爱画廊》高蹈虚幻的艺术世界。这使理想代表着作家理念的存在,与世俗化的现实这一文本潜在语境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与强烈的反差。这或许是《情爱画廊》引起批评界争议的原因之一。作家曾经谈到她创作《情爱画廊》的动机,是要把美神、爱神、艺术之神植于中国人的文化资质之中,唤醒人们的美神意识,把人对物质的崇拜部分地转移到文化和美丽的事物上来。这种创作目的使作家能够对生命现象进行深刻的哲学本体意义的思索,并把人的生命注入艺术审美精神,并让笔下的人物在性爱方面尽情展露人性至善至美的生命美质,这带有一个严肃作家对人性的理解与深刻思考,是一种真正的艺术精神诗化哲学的体现。或许作家太沉湎于艺术想像性的可能性,而忽略了现实的限定性,构成了作家主观创作动机与文本表现之间的裂痕。因而创作的遗憾是作家艺术观照的精神世界与作品构筑艺术精神在达到统一时也完全覆盖了现实,使真正的现实从文学范围中被排挤出去,同时也遮蔽了文学的功能与本质。于是我们看到,作家的主观创作的艺术世界与现实拉开了距离,这不能不使她笔下这座精致的伊甸园在世俗的尘网中陷落。

  审美的人生代替不了生活的真实,对理想想像的可能性只能超越信仰而不能超越现实,作家对生活、对自我思想的矛盾构成了叙事的悖论情境,当我们承认作家唯美的理想主义爱情观的合理性时是相对于作家人文主义精神情怀而言;而当我们发现这只是一个巨大的理念横亘在文本叙事空间之内不能相互融合,构成了理想与现实的悖论时,我们只能遗憾地指出:《情爱画廊》将永远是现实中的“海市蜃楼”。

  或许,有关现代女性生命存在的真实与女性精神解放向度的思考开始真正的进入了张抗抗的视野中,《情爱画廊》现实与理想的悖论并没有影响作家的创作激情,于是,读者在二〇〇二年又见到了另一部以情爱叙事为主题的《作女》。作家在题记中言明此书是献给“她世纪”的,这像是一个新世纪的寓言:是预示女性美好的未来?还是期许平等自由的女性生命理想的实现?这是在阅读中时刻能感受到的作家坚守的理想情怀。这是一次有意识的女性写作,作家鲜明的性别立场与女性视角贯穿文本,《作女》中极尽渲染的“作”字透视出现代女性强烈的叛逆性和主体意识。女主人公卓尔的确卓尔不群,挑战自我也挑战社会,让生命“作”出真正的意义。

  创作中现代女性意识的“在场”使张抗抗对于女性的命运始终具有清醒的认知,面对日益喧嚣的市场资本与权力话语相勾结对女性身体进行商品化的打捞过程,批判的立场促使作家写了一个现代版灰姑娘命运反转的故事,卓尔拒绝了现代白马王子商场精英郑达磊的爱情,也拒绝了男性为女性身体赋予“意义”的过程。《作女》的话题始终未离开爱情与女性的关系。如果说张抗抗曾经在《北极光》、《爱的权利》、《夏》、《隐形伴侣》、《情爱画廊》中都叙述过爱情对于女性的成长力量,那么这一次作家选择了逆向思考。女主人公卓尔的经历从反方向否定了爱情对于女性成长的重要性。现代女性不可能在爱情中成长,男人并没有这样强大的精神力量。女性自我的成长,以及对于人生深刻的体验,只能从生命本身开始,是从身体这个生命本体之源积聚精神力量,建构自我与人生、社会、历史、文化间的复杂探求关系。这是她抵抗来自男权和父权社会伤害的最后屏障。

  “作女”是时代的先锋,她始终在奔跑,飘逸的身姿越出了世俗的视线,胜利大逃亡带有娜拉们的孤绝与苦涩。但觉醒的女性并不惧怕孤独的反抗。张抗抗终于开始用文本抵制男权话语,开始真正的女性化的表达,结束因政治、文化、思想的封锁造成的女性失语状态。张抗抗文本中潜抑与自觉的女性话语变奏,使我们倾听到她作为女性的内心真实,表现出女性正视自我与社会的勇气和力量。当女人拒绝成为对象化存在时,在女性能是什么或不能是什么的悖论思索中,张抗抗开始用决绝的“不”拒斥了这个男性规定的理性世界。希望将从这里开始。

  三 形式的突破与文体变迁

  一个成功的作家,也是一个优秀的文体家。张抗抗自己也认为结构与语言形式一直是她近年来力求有所创意、突破的两大“情结”,看来这是她有意识地注重内容与形式的不可分性。题材的思想容量固然重要,然而文体追求更是决定艺术家是否能达到“巅峰”体验的关键,有意味的形式将使作家“心有灵犀”,从而进入“妙悟自然,物我两忘”的艺术境界。

  不难想像,初登文坛的张抗抗在八十年代宏大叙事“意义在场”的前提下,必定会采取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来整体观照人物的思想与命运。文本的叙事情境始终“聚焦”于时代问题,作者按照主流话语的节奏安排着叙事的频率,对故事的因果关系了然于胸,完成着新时期意识形态话语转型与文化建构的宏大叙事。《北极光》可谓是这方面的典型文本。这是作家对理想主义的精神自信,体现知识分子作为话语主体的心理欲求,全知叙事视角负荷着作者随时锲入思想启蒙话语的任务,在表现功能上完成着意识形态的内容规定。

  这个全知视角的叙事阶段并不长,“85新潮”引发的小说艺术的“革命”作为外因推动着张抗抗重新思考语言的秩序;而上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的社会文化大转型带来的作者精神“突变”,是更为深刻的心理动因,“外”与“内”双重互动带来张抗抗叙事话语的迅速转型。她的文本叙事视角开始流动,从全知向限知转化,这表现出作家对客观世界的观察态度发生了变化,生命本质意义上荒诞感与现实的破碎感使作家不再确信能够把握“真实”,尤其是社会文化转型后知识分子主体性的衰落形成的失望情绪弥漫在张抗抗的叙事话语中,原来充满理性秩序的世界现在开始变得可疑。流动视角虚实兼备的笔墨使作者能够传达出“言外之意”。《赤彤丹朱》如此,《流行病》、《钭厦》、《因陀罗的网》等短篇创作无不如此,流动的叙事视角带来叙事的多种可能性的同时也决定了文本对“意义”阐释的不确定性,也许这正是我们所处的世界的一种存在方式。张抗抗“意义”怀疑中导入的叙事迷宫宣布了“寻找”的终结,乌托邦神话消解后呈现出的是人的“荒谬”性存在。这是张抗抗叙事话语转型暗示出来的写作意义。

  文学语言充满了神奇的魔力,叙事的艺术也是语言被作家重新打乱构成新的符号网络的过程。阐释学告诉我们,对文本的理解首先是一个对话事件。因此,语言能否达意对作家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它意味着作家必须找到自己的话语方式才能生动准确地传达主体对于外在世界的体验与认识。言为心声,话语方式作为创作个性标志着作家风格的形成,也是文体的最高体现。随着张抗抗创作进入“高峰”状态,她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语言风格,暗喻、反讽、象征等修辞手段在文本中的创造性运用,加大了语言的密度与“暗示”的可能性,显现出“思与境偕”韵致深远的语体风格。张抗抗八十年代末期文本中充满了哲学意味的语言,她将艺术视为哲学,把日常“不见”之物化为“可见”的存在,传达出哲学思考的深邃。语言在这里是作家进入世界大门的钥匙,只有在语言与世界相通之时她才获得了自己的语体自由。于是我们看到,张抗抗的话语开始从“中心”向“边缘”移动,具有鲜明意识形态色彩的公共话语体系开始消解断裂,“意义缺席”的创作使语言充满了怀疑与歧义,反映的是作家政治无意识通过语言修辞运行的过程。隐喻所造成的语义的极大跳跃与暗示,既是作家个人精神考证的说明,又是无意识话语的“修辞学”。张抗抗运用这种修辞手段在转化生成着新的语义,这是一个对世界重新语义化的过程。而对着人的自我与世界的“荒谬”,我相信作家对于人的这种“存在”的深刻悲剧也曾经“无言”甚至“失语”,然而语言不仅是存在的牢笼也是存在本身,张抗抗作为艺术家必须把“思”与“诗”衔接起来,用文学传达那不可能传达之意,这正是思想与哲学所能到达的界限。于是,语言作为理解的前提,它将始终在场,只不过这时的语言已经是个人与世界的一个中介,或者传达或者阻断对世界的理解,正如张抗抗用言语来置换现实的压迫从而抗拒男权话语对女性的规约与剥夺。这是《隐形伴侣》与《赤彤丹朱》语言呈现的另一种深层意义。

  张抗抗在语言修辞方面达到炉火纯青的艺术境界也决定了她是一个优美的文体家。形式内容化,内容感性化在她的文本中得到完美的统一。自由的语体,开放的结构,流动的视角,“传神”的人物,哲理化的议论……这一切作为有机整体凝聚着作家创作才气,使张抗抗的文本行云流水气象万千。这是气韵生动的精神“内宇宙”的外现,读者在阅读的快意中将体悟“妙在笔墨之外”的弘远境界。对世界与自我“荒谬”的体验使张抗抗的本文呈现了语言的不确定性、零散性、反讽的混杂状态,对她自己八十年代初期的传统叙事话语构成了反抗性的冲击,很难期望在《因陀罗的网》、《第四世界》、《流行病》等作品中读到一个期待中的完整的故事,日常经验的真实完整已被混乱无序的叙事时态代替,很显然,叙事层面上的形式技巧被凸显出来。这使张抗抗非常重视叙事策略。在叙述者清醒的理性与荒诞的世界之间她为读者预留了心理期待,即寻找出非理性的社会心理动因,这成为叙事动力,也是作者本人对主体质疑的突破口。

  写于九十年代初的《斜厦》有如一个写意传神的象征符号,真实地映射出作家开始撼动塌陷的信仰危机。这个篇幅并不长的小说却容纳了多重深远的思维空间,它给我们许多启示,然而细加品味却莫衷一是,它把超验的观念具象化呈现在读者面前,也许有关人文精神的危机、“现代性”思想的现实困境、知识分子主体性存在的尴尬处境等等都可以在文本中找到引发思考的契机。实际上,社会语境的开放性决定了小说无限跳跃的叙事情境。八十、九十年代的中国进入了社会文化转型的新的历史阶段,具有强烈的意识形态信息的“斜厦”成为“现代性”宏大理念在现实中遭遇困境的表征。

  而《集体记忆》是体现作家批判立场的一篇佳作。关于一座城市解放的历史在本文叙事中出现了两种可能性:解放战争的历史和地下党积极参与的解放斗争的历史。其实,对于叙述者以及后人,面对一座五十年前解放的城市,它的历史首先应该是一个“故事”,一个由不同人叙述过的“故事”,这个故事将有多种叙事的可能。然而现在唯一能被“听”到的历史只有一个声音,成为被反复叙述的“集体记忆”,与其说是“记忆”了历史,更不如说是通过这些有关的“记忆”叙述来集体“忘却”曾经有过的真实。

  任何一个时代都有它的偏见和心理病症,“集体记忆”则是我们这个民族健忘的精神病症的集中体现,如同记忆强迫症一样历史也暴露了它不能触动的盲点,并逐渐转化成为集体无意识:“解放”意味着民族的“再生”,自此一个和领袖与政党连结在一起的乌托邦神话产生了。文本中有一个颇为形象的比喻,全城人从解放那天起便认为粉色蔷薇是红色的,幻觉变成了并不存在的永远的“真实”。一种虚幻的现代迷信,也许这才是一个民族发生悲剧的深层心理原因。张抗抗有关“集体记忆”的叙事触及了每一个中国人的灵魂,这是一个严肃作家的精神立场使然。她把“集体记忆”的冷漠掩盖住的个人在历史中的价值与尊严显现出来,这才是一个擅于自我反思批判的作家真实的贡献。

  一位优秀的作家在文体上会呈现出成熟的风格。新时期的作家在以语言个性标明自己的风格时都很注意文体问题,从小说修辞学的角度体现话语主体的能动力量,以期最终以文体魅力征服读者。张抗抗作为资深作家,几十年勤勉不辍的耕耘使她收获了多方面的写作成果,其中尤以自己的独特的语体方式构筑了一座小说艺术的唯美之城。

  细读张抗抗的小说本文,会发现随着作家创作经验的丰富以及她在艺术实践方面的不懈努力,她的许多作品在内容与形式方面均达到了浑然天成的艺术境界。参差错落的不断求新的艺术形式成为不断被感知的美的存在,与作品内容整体地融合在一起,有意味的形式与形式化了的内容在这里遇合体现着审美对象的内在价值。娴熟的艺术技巧与修辞策略使张抗抗隐匿了早期创作中强烈外溢的意识形态色彩,力求做到内容内在于形式,意义内在于感性,这意味着在感性形式中实现感性与意义的高度统一,从而在创造着作品内在价值时提示出笔下的世界动人的瞬间,这个瞬间就是人与世界相遇的时刻,我们与世界相互提示阐明并坚信灵魂对精神(真理)家园的固守。因此,我们可以理解张抗抗为什么喜欢一切有关“意义”暗示的手段,并在后期呈现为固定的语体风格。

  张抗抗后期文本创作中大量反讽情境的出现与八十年代末期的社会文化语境密切相关。知识分子社会主体性沦落导致了一种普通的信仰认同危机,价值体系正在悄悄瓦解,人与自我、与世界的冲突变得尖锐起来,主体时刻处在一种绝对无限的否定的自由状态里,前所未有地认识到了世界在破碎中的荒谬感。这种自我与世界荒谬意识在张抗抗的创作中充分体现出来。当《赤彤丹朱》中人物将信仰视为人的最高激情时,可没有亚伯拉罕的幸运,上帝为了亚氏对信仰的绝对真诚把祭献的以撒(亚氏的儿子)还给了他,而作家笔下的人物却因自己的信仰陷于长达三十年的精神苦难中,“上帝”从一开始就抛弃了他认为是“异己”的迷途羔羊,连同他们的信仰。“糊里糊涂”的党员身份的开除与进入的过程如同儿戏,并使知道因果的叙述人观察到了“崇高”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刻的“滑稽”,主人公在这样的时代语境中,几近于黑色幽默的荒诞剧。

  《无序十题》的十个小故事都是属于这种“喜剧”色彩的反讽情境。这些小故事短小精悍,写的是些凡俗无聊的小人物,叙述者用夸张变形的手法对人物的描摹构成一幅幅生动的生活本相的“剪影”,简捷而传神,折射出作家对于人的荒诞性存在具体而细致的体察与感悟。《无序十题》的故事本文充分体现了反讽作为修辞格所具有的丰富的潜能,它在表现功能上的暗示作用蕴含着意义的多义性和歧义性,使读者能够很快地越过反讽的表层含义的悖谬向纵深处挖掘本文深刻的寓意。

  当张抗抗在本文中充分展现修辞技巧的艺术魅力时,也正是一个艺术家“诗”与“思”获得完美融合的时刻,全新的语言方式使她获得了表达的“自由”,在修辞手段形成的多种开放的结构中,指涉着丰富的现实,并切入对当下文化语境的深入思考,这正是张抗抗小说在文体方面呈现的新意义。

  九十年代以来,散文创作也成为张抗抗创作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作为小说家,她写的散文具有笔致飘逸,淡远雅致的特色。也许是写小说而成就了一双慧眼,张抗抗才能发现被日常状态所遮蔽的“真谛”,笔锋在现实与历史间穿行,散文表现出哲思深邃、意味隽永的大气与凝重。由于散文体裁的短小精悍,她在收放自如的从容之间妙语惊人,情理交融,读来有如诗性哲学使人通向人生敞开之处,发现“人”本可以诗意地居住在心灵的花园里,感受到从作家精神深处传达出的一份真诚与温暖。这是生命的表达。

  “小说是我,散文更是我。虚构的小说,真实在生活的本质;而散文,本应是一个里里外外透明的真实。”⑥张抗抗的小说与散文之间具有“互文性”,正在于作者都是为了追求这共同的“真实”,于现实、于理想之间憧憬着“好”的故事。在她的诸多的散文篇章中,那些有关女性之“思”的“女性话题”,以及有关小说创作的“文学话题”格外引人注目,因为这些作家“心语”如同路标指引着读者进入到她的小说世界中去,更好地理解作家创作思想与文本意义。虽然任何阅读都会是一定程度的误读,但是在读者与文本间“理解”是可能的,作者原初视界与读者视界在“理解”的过程中达到“视界融合”,在阅读的超越与升华中发现全新的意义与经验。所以在诠释张抗抗的本文时,这一部分散文显示出特别重要的意义,防止阅读者滑向对本文过度诠释的边界,从而在作者、本文、读者之间构筑“良性的阐释循环”,以期接近“意义”本身。

  张抗抗在谈及她对小说与散文创作的理解时认为散文可以讲给自己倾听,可见真实的情感确实是散文创作的灵魂。作家的真诚为我们打开了一道话语的缝隙,使我们能够借这束思想的“光亮”洞见张抗抗小说世界深广的意境。正由于她勤奋不懈的散文随笔创作,才随时使读者能够“倾听”到作家的真实心声,走进她话语王国中的艺术迷宫,探触文本丰富的思想底蕴。

  张抗抗通过多种艺术方法和全新的语言结构表现对生活的哲学体悟,把人们日常所忽略的自明之理通过“陌生化”手段揭示为一种可见的“震惊”,读者在这种“审美历程”中开始注视自我与世界的真实,与作家一道思考人与存在的本体论的关系。正如有人评价张抗抗的小说寓有哲理性那样,她的文学创作已抵达了哲学探索的疆域。这也是她多年来在峰起浪涌的新时期文坛中保持艺术魅力的一个深刻原因。她的创作有如一条河流,从湍急喧哗流向舒缓沉郁,愈来愈见清澈宽广,一派宠辱不惊澄明隐秀的大家风范。张抗抗的艺术成就不仅清晰地记录着新时期文学的流变,而且是作家本人和她同时代人顽强不息的精神象征。

  注释:

  ①张抗抗《红色变奏曲——<赤彤丹朱>创作谈》, 载《自选集·大江逆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94页。

  ②张抗抗《红色变奏曲——<赤彤丹朱>创作谈》, 载《自选集·大江逆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95页。

  ③张抗抗《你对命运说:“不!” 》,载《自选集·大江逆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96页。

  ④张抗抗《我们需要两个世界》,载《自选集·大江逆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91页。

  ⑤张抗抗:《你是先锋吗?》文汇出版社2002年版,第109页。

  ⑥张抗抗:《投之以心、报之以心》,载《自选集·大江逆行》,贵州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392页。

  (作者单位:哈尔滨师范大学文学院)

 

张抗抗以中短篇写作尝试创新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8年02月15日14:29   北京青年报 朱玲  “小说写到21世纪,究竟还能怎么写?”近日,女作家张抗抗2000年以来创作的10个中短篇结集出版,在这部小说集《鸟善走,还是善飞》的序言里,她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据出版社介绍,这部集子共17万字,为“近年来张抗抗中短篇小说最为全面的总结”。  
  张抗抗说,进入新世纪,“怎么写,比写什么更重要”,并称“什么叫做‘怎么写’?某一种奇特的叙述方式?无人使用过的小说结构?绝对陌生或新鲜的人物?絮烦累赘到无限重复、复制的语言?”等等问题,曾经“几乎让我困惑到无法动笔”。但是,她终究逃不脱一种使命感:“我们必须不断给自己出难题,必须挑战,必须创造,创造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小说奇迹。”
  对作家的这一困惑,张抗抗以鸟作比:“‘鸟善飞还是善走’这个命题,听起来好像是一个伪命题,怎么会有不善飞的鸟呢?既不善飞,为什么还要叫做鸟呢?但事实上,偏偏就有不善飞的鸟。它从远古进化至今,变成了不必飞行,而以步行代飞的鸟。”但是,这种鸟也就“擅长在地面疾走炫技,而与天空无缘”,并称“如果变成了一只不善飞的鸟”,那“它也忘记(或是回避)了自己作为鸟的特性”。
  

张抗抗谈创作:注重性别走出囿眼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7年03月19日01:33   王君 中国妇女报2003年11月21日

  近年来女性作家激增,首先说明女性的文化层次和素养的提高;其次是女性独立人格、个人情感的自由度、独立思考精神的增强;其三是女性参与社会活动的范围和领域的拓展,使得女性有更多的机会和能力对“生活”表达自己的感受。
  “理性思考”一直是人们区别张抗抗与其他女性作家的地方。在张抗抗的新作《请带我走》签售之后,记者就她的新作以及女性创作等问题采访了她。
  记:《请带我走》是从何时开始着手创作的?您通过作品想要传达什么样的思想?想让读者感受到什么?
  张抗抗:这是一部中短篇小说集,由三个中篇和四个短篇组成。其中有五篇是在今天的语境中反思“知青”生活的。这些故事都酝酿了很久,我希望自己能对“知青”这个老话题在人性的层面上有新的开掘,能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找到一条隐秘的通道。比如“孤独”“忏悔”“生态”这样以往被我们忽略的“关键词”。这些作品陆续写于去年年底和今年春夏。我很久没有写中短篇小说了,也是对自己的磨砺。其中有一部中篇小说《芝麻》,是写当下农村妇女进城打工的经历。比较有意识地用“女性视角”观察和表现底层女性的生活形态。这些小说发表后,最近已陆续被多家选刊选用。
  记:面对中国文坛女作家人数增多的现象,您认为反映或是说明了什么?
  张抗抗:近年来女性作家激增,我认为是社会进步的表现。首先说明社会教育程度的普及,女性的文化层次和素养的提高;其次是女性独立人格、个人情感的自由度、独立思考精神的增强,也是女性个性化的体现;其三是女性参与社会活动的范围和领域的拓展,使得女性有更多的机会和能力对“生活”表达自己的感受。在西方发达国家,女性写作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女人的性格特点与情感方式,也许更适合用文字的形式来传递。但目前中国大量涌现的女性作家,多半出于城市生活背景。来自乡村的女作家仍然是极少的。乡村女童受教育的机会比城镇女孩要少得多,写作更是一件奢侈的事情。我希望未来能看到有更多来自乡村的女性写作。
  记:您认为女性作家的写作特点有哪些?女性作家面临的问题有哪些?
  张抗抗:女性写作更注重个人的内心世界,情感、心理、灵魂等人性的“内在”因素。女性写作多半取材于个人的直接体验,语言是感性的、细腻而优美,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很少迷恋于“宏大叙事”。当然这只是一般而言,现在许多女性作家作品的个性特点越来越鲜明,各不相同,各有千秋,彼此不具有可比性。可惜女性作家所感兴趣与观察研究的事物,似乎依然受到性别的局限。所谓的“女性主义”也对女作家有极大的误导。问题在于性别意识只是作家本人的身份认同,而我们写作的对象是“人”,包括男人与女人。所以女作家的写作,最终还应自觉地超越性别意识,上升到“人类”的高度。
  记:在“职业女性”和“好主妇”中,您更倾向于哪一种?为什么?
  张抗抗:在女性自我意识的深处,我自然愿意成为一个“好女人”,也是“好主妇”。但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压抑太深,在成长的过程中首先选择了独立与自强,成为一个“职业妇女”。如果在一个社会结构比较合理的环境中,“职业妇女”同“好主妇”应当不是对立的关系。如果社会服务系统完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较高,劳动报酬合理,女性就不会在二者中只能取其一。可惜,今天的女性想要二者兼顾兼得,实在是太累了。我也只能努力地将这两种角色尽可能做得好些。
  小说中所有的细节、语言、人物性格,都是从生活中那些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像捡拾芝麻一般,小心地收集而成……芝麻是原生态的果实,而文学作品所需做的,是把一粒粒饱含油性的芝麻,“集腋成裘”般地加工成麻酱或是香油。

胡殷红:张抗抗你就“作”吧

http://www.chinawriter.com.cn  2009年02月16日09:54   文汇报 胡殷红我从来称张抗抗为抗抗姐,和她认识多年,真正熟悉起来却是近几年的事。每次我给她打电话都是假装“闲扯”,然后我作为正式“采访”见报。每次她给我发邮件都已近凌晨,然后我回复是:半夜三更,请暂停“作”息。最近两年,她很少出来参加活动,据说是躲在家里“作”长篇呢。每次想到抗抗姐,就让我想到广大“作女”们最常见的表现:冰冷的嘴,火热的心。   
    张抗抗嘴冷心热,这一点我是看在眼里的。不说她作为全国政协委员,每年“两会”总有直击事态要害,为民请命以及发展文化事业的提案;也不说汶川地震那时候,她自觉的公民意识和救助灾民的具体行动;就是她以作家身份多次参加会议的秉直发言和大胆建议,在坊间也早已并非新闻。我曾嘲笑她,以你这热肠热肚、不厌其烦管闲事的超人精力,说你真能“作”不算夸张,而且还是“高龄作女”。   
    20年前,有一位在张抗抗邻居家做水暖的青年民工,出出进进认识了她。这个民工酷爱读书,忙里偷闲总爱和这位作家大姐“唠嗑”,把自己肚里早存的、嘴巴里现嚼的、耳朵里刚听的,还有一个小爷们儿,对苦对乐对未来的念想,都向张姐抖落。张抗抗后来以他的故事为原形,写了一个中篇小说《工作人》。这大概可以算得上作家中较早“关注底层”的作品了。在张抗抗的鼓励下,这小子在工友们做梦娶媳妇的时候,生生“划拉”出了一篇又一篇他和周围那些苦哥们儿的生活群像。张抗抗又热心帮他推荐发表。如今,这哥们儿已经回到自己家乡,出版了作品集,开始从事文化工作了。   
    张抗抗是杭州人,但在北方待久了,说话也京腔京韵,尤其当她发表一些批评意见时,北方人的豪爽之气就会洋溢在眉宇之间,不含蓄委婉,针锋相对,毫无虚与委蛇之意。她还没当中国作协副主席前的一次全委会上,有位副主席提出一个话题,张抗抗当时就据理反驳,不管那人在主席台上怎么想,也不管在座的当事人怎么看她,直通通地表明了反对态度。当时很多人误以为她和那位副主席或有芥蒂,所以不留情面。后来听说,他们是鲁院的老同学,个人关系相当好。只是遇上了在她看来是“原则性”的问题,所以不可通融。想必那位学兄早已领教过她的“作”法,出了会场就泯了“恩仇”。可见她的“作”是从当年鲁院学习时,甚至更早的文学青年时代就已经开始了。会后我曾欣喜地对她说:“作姐”,我是从心里佩服你敢“作”。可你也别装傻充愣呀?她一脸正气地回答我说:我不是装傻,是真傻。   
    张抗抗的成名作是1979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爱的权利》,这篇小说对于我们这批长期受到思想桎梏,必须掩饰“心如蝶舞”的一代人来说,像特赦的囚犯得到了自由。记得我特别兴奋地向我妈妈推荐这部小说,说张抗抗给了我们思想、生活、爱情重新开始的权利。我妈立马说,这小说让你什么都换新的啦?哪天你也把你妈换个新的吧?我想了半天冲她说,换你,是老爸的事儿,和我无关。这个回答让我至今想来都窃笑,连我这温良贤淑的妈也跟着张抗抗“作”了一回。   
    上世纪80代初,张洁、张抗抗、张辛欣“三张”的作品成为热爱文学的人耳熟能详又争论不休的话题。“三张”用她们特有的敏感和表达方式,展现了女性主义理论尚未被“引进”中国之前的早期“女性立场”。张抗抗小说《北极光》的发表在当时就曾产生广泛影响,引起热烈争论,甚至尖锐批评。女性主义思潮的出现是中国文学发展的必然,而作女张抗抗这只出头鸟,被枪打是该着的。   
    我说张抗抗是只鸟,经常被“枪”瞄着,她却不以为然,照“作”不误。80年代中期,她又“作”巴出一部长篇——《隐形伴侣》,在这次重要的文本实验中,她几乎全方位试用了现代心理小说的种种技法。到了90年代中期,她刚出版了一部严肃悲壮的长篇小说《赤彤丹朱》,又迅速一个华丽转身,写出唯美至爱的长篇小说《情爱画廊》,两部作品反差之大,令人咋舌。我曾和朋友聊起,说她是最早尝试进入“市场”的作家,上网一搜,就看到她自己原来早有话在那儿摆着。她说,作家要敢于面对市场,但不能丧失“立场”。   
    每次得空和她聊天,她都阳光灿烂得跟不知愁滋味的“少年”似的,也从未见她背后家长里短说人是非。相处时间长了,发现她这人貌似清高,原来是那种只顾埋头“作”自己,危害性较小的“作女”。   
    张抗抗的散文文字优美,而她的大量随笔,却是另一种冷峻忧思的风格。我印象最深的一篇是《苏醒的母亲》,更让我感觉到她的“恋母情结”。张抗抗与母亲的生命血肉相连,她为了探望并照顾年迈的母亲,一年总会去杭州跑上几趟。我说,你的日子挂着两头儿,这头儿是“狼”,那头儿是娘。还有前些年她那篇随笔《无法抚慰的岁月》,至今让我想起来就“揪心”。她一系列具有深刻反思意识的“知青”题材作品,之于我而言,很难用来“疗伤”,在我眼里那永远是一把往伤口上撒的盐。   
    这几年,我们若是赶上一起到外地开会,我总是强烈要求她陪我去逛街。据她说自己平日里没有时间逛街,亟需恶补。几次下来,发现她果然一逛街就“作”性大发,不把各家商店走遍决不罢休,“作”劲十足而收效甚微。一次在某个江南小城,她提议当晚逛了商店可私下去二人晚餐,并神秘兮兮地透露该城盛产清明前长江洄游刀鱼,其味鲜美无比。夜幕之下,我和她走遍半个小城,眼巴巴进出餐馆无数,她不是嫌这家情调不足,便是那家风味不对,好容易两全其美了,却偏偏没有刀鱼供应。我已经累得两腿抽筋,说咱将就吃碗面条行啦,她仍非要坚持把刀鱼进行到底。兜了一大圈,眼看即将重新回到自己住的宾馆门前,她终于发现一家极简小馆,竟然有清蒸刀鱼,喜出望外扑将进去。待那刀鱼千呼万唤上得桌来,但见两条细短瘦鱼,其味如长满细刺的豆腐。我是被她寻找刀鱼“作”得吃不出啥味道了,而她面露喜色,心满意足而归。从那次,我算领略了“作女”的日常习性:因追求完美而“作”而累,应是她命中注定。   
    我原以为“作女”,都是我这种“生猛海鲜”,张牙舞爪。却原来,“作”也分好多种呢。有明“作”的,有暗“作”的,有蔫“作”的,有狂“作”的,有间歇性的,有持续性的。张抗抗在书中让别人“作狂”,自己却是刚柔兼济,从容不迫地“作”并思考着。这不,深更半夜又来邮件了。其实我知道她的新长篇小说初稿早就写完了,估计目前正处于自己作践自己的大修大改阶段。她这种人啊,是在写作中方能苦中“作”乐,期待她的新书能“作”出新的风貌和品质。我回信给她:继续“作”吧,你这样的作家,才称得上是真正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