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万以内的suv哪个好:红楼梦秦可卿之死与她的风月情债(2)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5 09:49:31

 

秦可卿也想振兴家族

先看看秦可卿为什么要托梦?秦可卿托梦的目的显然是考虑贾氏家族的大计,想延续贾氏家族的辉煌。这说明秦可卿本来并不仅仅是个**的少妇,她还是贾府想有所作为的有识之士。

作为宁国府的长孙媳妇,秦可卿对家族本来颇有责任感,想振作家风,想延续宁国公的辉煌。因此,她跟掌管荣国府的女强人王熙凤最知心,最投缘。可惜的是,秦可卿嫁到宁国府之后面临的状况非常糟糕:老公公贾敬不理家务,整天跟道士们一起乱羼,后来干脆躲到道观里,炼丹求长生,连家都不回;公爹贾珍胡作非为,几乎连宁国府的底都翻过来;上梁不正下梁歪,贾蓉是个纨绔子弟,只会跟在贾珍屁股后边学坏、作恶、助纣为虐;而尤氏怯懦无能,对丈夫一味顺从,对前房的儿子

贾蓉连管都不敢管。秦可卿是聪明人,她看到宁国府虽然有过赫赫扬扬的家世,有眼前的富贵生活,但实际上坐吃山空,快完蛋了。她想有所作为,她尽力按照“贤妻良媳”和“善人”模式打造自己,她尊老爱幼、和善对人。在为人处世上,秦可卿留给两府各种人的印象很好,她死后“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的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莫不悲号痛哭”。这段描写说明秦可卿曾经努力做宁国府好的管家婆,做贤惠的儿媳,贤良的妻子,治家的能人。但宁国府是个大染坊,多白的布掉到里边都会变色。想有所作为的秦可卿不仅不能有所作为,还不由自主地身陷泥潭,成了宁国府“性丑闻”的中心人物。也就是说,自从陷入宁国府这潭混水之后,秦可卿渐渐*,渐渐*起来。她跟贾蔷传出丑闻后,因为贾珍将贾蔷逐出宁国府而把这段*事中止了,估计秦可卿很可能就是因此被贾珍抓住把柄胁迫,成了贾珍爬灰的对象。秦可卿和贾珍的丑事暴露后,她再也没有脸面活在世上,只有上吊一条路。而她在上吊之前仍惦记着如何为贾氏宗族的长治久安出谋划策。这,就是秦可卿托梦的缘故。

秦可卿本来能对振兴贾氏家族有所作为,是贾宝玉早就看到的。甲戌本脂砚斋解释贾宝玉听到秦可卿死讯时吐血原因是:“宝玉早已看定可继家务事者可卿也,今闻死了,大失所望,急火攻心,焉得不有此血?为玉一叹。”奇怪,“富贵闲人”贾宝玉居然考虑起家族兴亡来。这也是《红楼梦》人物性格的多面性吧?向贾珍举荐王熙凤协理宁国府的不也是宝二爷吗?这说明贾宝玉是有眼光的。

秦可卿为什么托梦给王熙凤?因为她不可能托梦给其他人。给贾珍?不行,正是贾珍把秦可卿本人、也把宁国府引上了不归路;托梦给贾蓉?也不可能,秦可卿和贾蓉本来就是表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同床异梦的夫妻;托梦给尤氏?岂不成“鸡对鸭讲”?秦可卿只能托梦给平时和她关系最密切的王熙凤。她认为只有王熙凤可能挽救两府的没落。这一点秦可卿对王熙凤说得很明确:“婶婶,你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一句话抹倒贾府所有束带顶冠者。王熙凤是荣国府的管家婆,也是荣国府实际掌权人物。王熙凤处世的能力、口才、心机大大超过贾府男子汉。照秦可卿看来,要想制止贾氏家族走下坡路,或者至少在走下坡路甚至遭受灭顶之灾时能留有退步,唯有靠王熙凤。秦可卿看对了一点,那就是王熙凤的能力超过贾府的男人。秦可卿没看到或想不到的是,王熙凤作恶的能力、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能力也超过贾府的男子。王熙凤办的坏事正是后来贾府被抄的缘故之一。

秦可卿托梦深谋远虑

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有三个内容,即第一,要切记“树倒猢狲散”的名言;第二,要采取措施保护危难时刻的家族;第三,马上要有件大喜事到来,但最后还是“盛筵必散”。三个内容都跟曹雪芹的家世有密切的联系,也使阅评《石头记》的脂砚斋和畸笏叟发生了对曹氏家世的联想,结果是畸笏叟干预了秦可卿之死的写作,让曹雪芹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改写成病死。脂砚斋在抄写第十三回时回前有句话:“删去天香楼一节,即是不忍下笔也。”

秦可卿托梦的第一个内容是: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倘或乐极生悲,应了“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诗书旧族了?

这段话是说贾府,也是说曹府。

它确实说的是贾府。第五回警幻仙子接贾宝玉入梦时遇到荣国公和宁国公的灵魂,他们叮嘱警幻仙子:“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功名奕世,富贵流传,已历百年。”这话和秦可卿说的一致。

这段话实际上又在说曹府。从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在明代天启元年即公元1621年开始追随多尔衮,到曹雪芹的父亲曹頫于雍正六年即公元1728年被罢官抄家,大体也是百年。

曹府到曹雪芹写《红楼梦》之前,确实是“赫赫扬扬已将百载”。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曾在多尔衮手下任佐领,满语叫“旗鼓牛录章京”。后来随多尔衮入京。曹雪芹的曾祖父曹玺曾任宫廷侍卫,曹玺的妻子孙氏是幼年康熙的保姆。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幼年是康熙的伴读,后任宫廷侍卫,是康熙皇帝的宠臣。康熙即位后,派曹玺出任江宁织造。康熙二十三年曹玺死后,康熙又让曹寅继续担任江宁织造。康熙五十一年曹寅死后,康熙又先后让曹寅的嫡子和嗣子做江宁织造。康熙南巡到江宁织造府时,把曹寅的嫡母孙氏叫“吾家老人”,还给江宁织造府题写了“瑞萱堂”,颂扬像母亲一样爱护过她的孙氏夫人。江宁织造府这块匾在小说里变形为“荣禧堂”挂到荣国府正房了。

“树倒猢狲散”这句话,几乎可算《红楼梦》主题的总概括,这是曹雪芹的祖父曹寅经常挂在嘴边话,在圈内非常有名,同时代的人有详细记载。

曹寅的字“楝亭”,他的书斋叫“西堂”和“楝亭”。跟曹寅同时代的施瑮《病中杂赋》记载,曹寅跟诗友一起写诗、念佛时,最喜欢说的话是“树倒猢狲散”。施瑮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楝子花开满院香,幽魂夜夜楝亭旁。廿年树倒西堂闭,不待西州泪万行。’曹楝亭公拈佛时对坐客云:‘树倒猢狲散’,今忆斯言,车轮腹转,以瑮受公知最深也。楝亭、西堂皆署中斋名。”施瑮是清初大诗人施闰章的孙子,而施闰章是录取蒲松龄做秀才的山东学政,蒲松龄和曹雪芹转弯抹角又联系上,世界是何等的小!

曹寅为什么喜欢说“树倒猢狲散”?谁是树、谁是猢狲?在曹寅的心目中,康熙是树,曹家以及跟曹家联络有亲的其他官员都是猢狲。是康熙把江宁织造这个并非世袭的肥缺变成曹家世代相传的。只要康熙皇帝还在,曹家就背靠大树好乘凉。康熙不在,就很难说了。曹寅对曹家潜伏的危机早有预见,他因为四次在江宁织造府接驾大量亏空了国库的银两,康熙皇帝知道而且体谅曹寅的难处,对他网开一面,继任的皇帝会不会认这个账?曹寅预计康熙皇帝一死,本来受到康熙皇帝信任的一帮臣子,曹家、跟曹家联姻的李家都要倒霉。曹寅心里一直嘀咕这件事,直嘀咕到死。“死不瞑目”是曹寅的儿子写到给康熙的奏章里的话。曹寅“树倒猢狲散”的预言非常准确,果然,康熙尸骨未寒,雍正就大整康熙的宠臣,先拿曹寅夫人的娘家哥李煦开刀,以亏空国帑的罪名,把李煦流放到东北极边,不久冻饿而死。曹頫也因为“骚扰驿站”莫须有的罪名被雍正皇帝下令在吏部门前枷号,雍正六年初又下令对曹頫抄家,曹家彻底败落。

曹雪芹把祖父曹寅的口头语从秦可卿嘴里说出来,把曹家家世的伤心史隐秘地写到《石头记》里了。这使《石头记》的评阅者非常伤感。畸笏叟在甲戌本加了一条眉批:“‘树倒猢狲散’之语,言(全)犹在耳,(曲)屈指三十五年矣。哀哉痛哉,宁不痛杀?”畸笏叟看到借秦可卿向王熙凤托梦讲出了曹寅的名言非常痛心。

秦可卿托梦中说的“诗书旧族”跟曹家的情况也是一致的。曹家在清代开国战争中立过战功,但身份是包衣,也就是皇帝的奴隶。曹家的诗书传统是在曹寅时代发展到顶峰的。因为曹寅肩负着向康熙皇帝报告江南民情的责任,他周围聚集了一大批著名文人,曹寅本人的诗词戏曲书法水平都相当高。所以,曹家也是诗书旧族。

秦可卿托梦的第二个内容就是如何给贾氏家族留后路?《红楼梦》故事刚开始,曹雪芹就借秦可卿托梦暗示贾府将来必然被抄家。秦可卿说做两件事可以保家族的永全。一是祖茔,二是家塾。简单地说,就是在祖茔边多置田产并把家塾设到这里。这样就能保住家族最后的退路。

为什么这样可以给贾氏家族保“永全”?秦可卿说,“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这话说得很巧,贾府祭祀有没有一定的钱粮?有。而且是皇帝赏的。第五十三回“宁国府除夕祭宗祠”写贾蓉从光禄寺领来个黄布口袋,上边印着“皇恩永锡”,盖着礼部祭司的印记,写着一行小字:“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既有“永远春祭”必然还有永远夏祭、永远秋祭、永远冬祭。四时祭祀有足够的钱粮。用贾珍的话来说,这不仅是钱,还是天大的面子。但是如果皇帝下令罢官、抄家,荣宁二公的祭祀赏银就化为乌有了。所以,秦可卿向王熙凤建议:趁着今日富贵,在祖茔边多置田庄、房舍、地亩,将来用这些收入做祭祀和家塾的费用。为什么一定要在祖茔边置办?因为,祖茔旁的田产是唯一抄家时不没收的田产。秦可卿说“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这“凡物可入官”就是“抄家”换了个说法。祖茔边如果有田产,贾府就是被抄家了,完全败落了,子弟可以回家,靠祖茔的田产务农、读书、祭祀祖宗。

祭祀是保祖宗,家塾是保未来。秦可卿给王熙凤的建议是要保贾府的过去和未来。这在当时是相当聪明的举措。在小说里是秦可卿说出来的,实际上,这是曹雪芹用曹府血的教训总结出来的经验。曹家在雍正六年被抄家后,京城家产和人口都被雍正皇帝赏给隋赫德。曹頫第二年还处于枷号中,所欠的区区三百多两银子都没还清。曹寅的遗孀李氏穷得没法过日子。还是隋赫德产生恻隐之心,从赏给他的家产人口中,拨出位于崇文门外蒜市口的十七间半房子、六个仆人送给曹寅之妻。如果当年曹府提前在祖茔设置房屋、田产、土地,曹頫何至于连几百两银子也筹措不出来?曹寅之妻何至于无立足之地?所以,脂砚斋在看到这段描写时加了“可从此批”的批语。

秦可卿托梦的第三个内容是预告贾府将要有一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喜事,秦可卿提醒王熙凤,纵使有喜事,也不要忘了“盛筵必散”的俗语。

秦可卿说的喜事,是此后贾元春封贤德妃。小说里边贾宝玉的姐姐做了皇妃,现实生活中曹雪芹的姑姑不过是福晋。这件事充分说明,《红楼梦》是伟大的小说,而不是曹雪芹的自传、曹家的家史;贾宝玉是曹雪芹创造的艺术典型,而不是曹雪芹本人。

秦可卿最后念的两句话是“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这显然是指《红楼梦》里贾元春暴卒,贾迎春被折磨死,贾探春远嫁,贾府的三春都去了,贾府也完全败落,各自寻找各自的出路,飞鸟各投林。这是贾府“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大结局。

秦可卿说的“三春”对应到曹家,可以理解为曹家家史上三位关键人物。曹雪芹的高祖曹振彦、曾祖曹玺、祖父曹寅百年之中给清朝皇帝立下汗马功劳,也给曹家带来富贵荣华。曹振彦和曹玺早就带着创业的艰难和家族的荣耀走了,曹寅一死,意味着曹家要覆灭。“三春去后”这两句话使畸笏叟大动感情:“此句令批书人哭死”。曹家赫赫扬扬的家世正是终止于曹頫,他当然特别难受了。

 

秦可卿之死迷离恍惚

畸笏叟因为秦可卿托魂安排贾家后事,大受感动,认为秦可卿虽然犯了“淫”罪,但有这临死托梦,就可以赦免她的罪行,就命令曹雪芹把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删除了。这就是甲戌本第十三回篇末的评语:“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二件嫡是安富尊荣享人(不)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姑赦之,因命芹溪删去。”能够“命”曹雪芹的是谁?当然是他最亲近的长辈,而畸笏叟极可能是曹雪芹的父亲曹頫,是《红楼梦》手稿的持有者和评阅者。老子令儿子改,儿子岂敢不改?

虽然曹雪芹按照畸笏叟的意见删除了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具体情节,但是我们仍能从字里行间看出秦可卿真实的死因。略举几条:

第一条:秦可卿死亡的信息传到荣国府来,全家都知道了,“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秦可卿死了,贾府的人都有些“纳罕”,如果她真是病死的,有什么可以纳罕的?贾府的人都有些疑心,他们怀疑什么?怀疑秦可卿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这说明,焦大骂的“爬灰”丑事在荣宁二府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脂砚斋加的评语是:“九个字,写尽天香楼事,是不写之写。”

第二条,秦可卿死了,宁国府三个人表现都不正常。做婆婆的尤氏犯了胃疼,所谓“心口疼”按常理都是气的。很可能尤氏亲眼撞见了“爬灰”丑事,气恼之极,干脆撂挑子,不管治丧的事。尤氏罢了工,平时在尤氏跟前说一不二的贾珍一点儿辙也没有。秦可卿死了,她的丈夫贾蓉没有任何表示,而做公爹的“贾珍哭得泪人一般”,脂砚斋的评语是:“可笑,如丧考妣,此作者刺心笔也。”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还宣布秦可卿一死,他这个长房里“绝灭无人”了。按照封建伦理,宁国府顶梁柱是长孙贾蓉,贾蓉还好好儿的,死了媳妇可以马上再娶个新的,怎么会绝灭无人?贾珍说“合家大小远亲近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潜台词是他的情人比儿子强十倍。贾珍还悲痛得走不动路,拄着拐棍儿去求王熙凤帮忙,还说办丧事要“尽我所有”等。说的都是不伦不类的话,做的都是不伦不类的事。贾珍极其反常的哀痛,尤氏和贾蓉极其反常的漠然。因为贾珍知道秦可卿为他而死,尤氏和贾蓉却认为秦可卿早就该死,死了活该。

第三条,秦可卿死后,秦可卿的贴身丫鬟瑞珠撞死。瑞珠很可能是在天香楼撞破了贾珍和秦可卿的丑事,不得不自杀以逃脱贾珍的*。另一个小丫鬟宝珠自愿做秦可卿的义女,摔盆尽孝替秦可卿守灵,永远不再回到宁国府。也是因为她撞见了“爬灰”,用做义女守灵逃脱贾珍的*。脂砚斋评语是:“补天香楼未删之文。”在已经失传的“靖本”脂砚斋评石头记上,有“遗簪”、“更衣”的脂砚斋评语,可能就是指这段具体描写。天香楼这个地方,看来是贾珍“静养”的地方,也是贾珍避开尤氏玩弄女性的地方。

第四条,贾珍安排和尚道士做法事,“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贾珍解什么冤?解秦可卿吊死之冤,洗什么业?洗贾珍爬灰之业。脂砚斋的评语是:“删却,却是未删之笔。”

第五条,内相戴权来上祭时,贾珍把他让到逗蜂轩,脂砚斋的评语是“轩名可思”,说明秦可卿跟贾珍的丑事很可能就是在逗蜂轩暴露的。这个轩名不是随意取的,而是特定的、狂蜂浪蝶发生艳事的地点……

这样一来,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在《红楼梦》中就形成了“不写之作”的特殊写法。曹雪芹写了秦可卿生病的过程,写了张太医瞧病的过程,写了秦可卿的病在不断发展、没有好转希望,还从王熙凤的嘴里说出,秦可卿身上的肉都瘦干了,应该给她准备后事冲喜。这一切似乎在说明:秦可卿是病死的。但就是在张太医瞧病的过程中,也隐隐透露出:秦可卿之病,是因为她思虑过度。张太医说:“大奶奶是个心性高强、聪明不过的人,但聪明太过,则不如意事常有;不如意事常有,则思虑太过。”秦可卿有什么可以“思虑”的?用她自己对王熙凤说的话来看,她在宁国府及荣国府过得很自在、很舒心:“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既然她处于这么温暖的环境中,为什么要思虑太过呢?自然就是因为她暗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做贼心虚。

因为畸笏叟瞎指挥,曹雪芹笔下的秦可卿就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物,成了性格分裂、不合逻辑的怪胎。从《红楼梦》某些字面描写看,秦可卿是娇美柔弱,孝顺守礼的贤惠媳妇,是两府公认的大好人。从判词、红楼梦曲、脂砚斋和畸笏叟的评语看,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是败家的根本。秦可卿既是*,又是贤女;既是有口皆碑的贤人,又是焦大醉骂的对象。写秦可卿的文字真是吞吞吐吐,别别扭扭。这个人物成了《红楼梦》的败笔。畸笏叟在第十三回结尾还有个眉批:“此回只十页,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页也。”根据甲戌本每页的字数计算,曹雪芹删除了大约两千字。倘若曹雪芹不听畸笏叟的,而把写秦可卿和贾珍丑事这两千字保留下来,应该是比贾赦强索鸳鸯、贾琏勾搭多姑娘,更能揭露封建贵族恶习的出色笔墨。现在,我们只能欣赏曹雪芹在修改过程中留下的几次不同笔墨了。

秦可卿托梦王熙凤也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秦可卿托梦是从贾元春身上移植过来的。为什么这样说?因为秦可卿的身份和为人不太适合提出这样的警告。贾元春身上却维系着贾府的安危,当元春在宫中失势甚至获罪时,必然会影响到她的娘家,贾府就会遭遇灭顶之灾,就会被皇帝下令罢官、抄家,在那样的情况下,如何给贾氏族人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是贾元春反复思考的问题。所以她会托梦给贾府的管家人王熙凤。这个观点,著名红学家吴世昌先生已提出过。

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拉开了秦可卿大出丧的序幕,秦可卿大出丧,成了《红楼梦》的大关键,大手笔。而且跟《金瓶梅》李瓶儿出丧,《聊斋志异》写金和尚出丧并列,成为中国古代小说最著名、最精彩的三大丧事。

——秦可卿之死(三)

秦可卿之丧写贾府权势如烈火烹油;

豪门气派、豪门排场、豪门网络;

秦可卿棺木暗示堕入迷津;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意味深长。

秦可卿出丧是曹雪芹通过写死亡事件洞察社会、透视人生、描写封建末期风俗的大手笔。《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评语说:“此回将大家丧事详细剔尽,如见其气概,如闻其声音,丝毫不错,作者不负大家后裔。”看来这条评语是曹家之外的人、而且是很熟悉曹雪芹身世的人写的。评语的作者认为,只有确实经过豪华富贵生活,本人是大家出身,才能写出这样的场面。

大事铺张的豪门大丧

《红楼梦》的魅力就在于,它写的是大悲剧,但总是悲中有喜,喜中有悲,悲喜交错。丧事本来是悲,但曹雪芹却借秦可卿丧事,写尽两“喜”。一“喜”是喜剧,就是贾珍处理秦可卿丧事,像剁了尾巴表演的活猴儿出尽洋相。另一“喜”是贾府富贵的烈火烹油之喜,是正剧,用秦可卿大出丧,写尽贾府的豪门气派,豪门门面,豪门网络,顺带写到官场和宫廷秘史。我们可以从六个方面看:

第一方面,小题大做,大张旗鼓:

秦可卿是重孙媳妇,这么个小人物,又死得不明不白,按理说悄悄埋了就算了。可是,秦可卿是死在贾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时刻,死在“外面架子还未倒”的时刻,死在靠一件丧事可以大显国公府威风的时刻。所以秦可卿一死,宁国府的熏天气势立即摆出来。摆阔耍威风的大戏马上隆重登场:“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吊丧的人还没来,什么人哭得摇山振岳?当然是宁国府下人,可能还包括不久前大骂“爬灰”的焦大。这是贾珍淫威所至。接着,贾氏宗族“代”字辈的贾代儒,也就是贾瑞的爷爷,带领“文”字辈的贾赦、贾政等、“玉”字辈的贾琮贾琛贾宝玉等,“草”字辈的贾蔷贾芸等二十六人赶到。贾氏宗族几十个爷们来了。前辈点评家加评语:“丁口蕃昌,祁祁济济,此日麾之不去,后日招之不来。”按曹雪芹的构思,后日贾府被抄,贾赦死亡,场面冷清,葬礼寒酸,贾氏宗族的人都不来了。现在的气势是为后来的失势做铺垫的。

第二个方面,旷日持久、大做佛事:

贾珍请了钦天监阴阳司择日,“钦天监”是朝廷主管天文、气象、历法的官署,“阴阳司”是虚构的,但钦天监里有阴阳生主管给朝廷各种活动选择良辰吉日。贾珍不请民间的阴阳先生而惊动朝廷钦天监的官员来选择秦可卿出丧日期,真够胆大妄为。结果定下一个旷日持久的治丧时刻表:停灵四十九天。也就是说,宁国府要用四十九天的时间接受亲友为秦可卿吊丧。请一百零八个和尚为秦可卿祈祷以免除亡者之罪,还在天香楼上请九十九位全真道士连续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在会芳园,灵前五十位高僧、五十位高道对坛按七做好事。也就是五十名高僧和五十名高道,七天一次给秦可卿开道场。给秦可卿做佛事的和尚道士总共多少名?三百多。做什么佛事?做为亡者免罪、解冤、洗业的佛事。看来秦可卿的罪过和冤孽太大了,需要这么多人这么长时间的化解,贾珍的铺张更是大得惊人。

具体落实下来,这些宗教活动怎么进行?《红楼梦》写七五正五日活动的原话仅有百字:“那应佛僧正开方破狱,传灯照亡,参阎君,拘都鬼,筵请地藏王,开金桥,引幢幡;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朝三清,叩玉帝;禅僧们行香,放焰口,拜水忏;又有十三众尼僧,搭绣衣,靸红鞋,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十分热闹。”

曹雪芹的语言简练之极,因为时代变迁,这些宗教活动需要一句一句加注才看得明白。简言之,七五正五日的宗教活动,是四组人物在那儿轰轰烈烈地忙活:

第一组是一百零八位承担佛事的和尚在宁国府演说佛法,据说他们的佛法可以超度秦可卿的亡灵离开地狱,他们点起的明亮灯火可以给秦可卿照清道路,让她不要错误地走到十八层地狱里。这些高僧诵经、烧香、烧纸的目的是参拜阎罗王,拘禁作恶的小鬼,宴请能够拯救众生苦难的地藏王菩萨,请他们给秦可卿树起走向富贵来生的旗幡,打开可以托生到富贵人家的金桥。(——传说中冥世间好人过金桥银桥托生再世为富人,恶人过奈何桥受罪)。

第二组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他们写上表章焚烧,朝拜道教的三位主宰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太上老君,给玉皇大帝叩头,请求道教的主宰也来保佑秦可卿。

第三组是五十位高僧,他们烧起高香,诵起佛经,用烧冥纸来施舍饭食给冥世间的饿鬼,叫他们不要纠缠秦可卿,替秦可卿祈福解冤除灾。

第四组是十三位年轻小尼姑,她们搭起美丽的绣衣,拖着鲜红的绣鞋,在秦可卿的灵前默默念诵,接引从仙界传来的咒语,送秦可卿早日进入极乐世界。

真是和尚道士尼姑悉数到场,完全不同的佛教道教活动同台演出,都为秦可卿早日托生,为秦可卿求再世荣华,为秦可卿解冤洗业,表面上“热闹非凡”,骨子里丑恶之极。

除了繁忙的宗教活动之外,这四十九天的宁国府“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宦去官来”。“白漫漫人来人往”是说穿孝衣的白茫茫一片,写尽亲友并家下人丁之盛;“花簇簇宦去官来”,是说祭吊官员的官服繁花似锦,写尽祭吊人之多。

跟贾珍这么隆重的宗教活动排在一起的,是“坐夜”那天,也就是出殡前丧家全部整夜不睡守灵时,有两班小戏和耍百戏的在宁国府演杂技、演歌舞。那边是和尚道士做佛事,这边是戏子们演杂技,耍把戏,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第三个方面,惊人的治丧奴仆阵势:

贾府有多少奴仆在忙活秦可卿的丧事?王熙凤点花名册,按十位数派活:二十个管给来客倒茶;二十个管本家亲戚茶饭;四十个在灵前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举哀;三十个照管门户。这是一百一十名。还有王熙凤按个位数派的活:四个管茶碟茶器;四个管酒饭器皿;八个收祭品;八个管灯烛。共二十四名。加到一起,参加秦可卿治丧活动的宁国府奴仆一百三十四名,宁国府还有日常伺候主子、不参加治丧活动的奴仆,比如贴身丫鬟、随身小厮、管家账房、车夫马夫、厨娘花匠。宁国府主子不过贾珍夫妇、贾蓉夫妇四人,居然有差不多二百名奴仆侍候他们!这还仅仅是宁国府内。后来小说写到贾珍接受乌进孝交租,宁国府庄子上有多少农工给他们服务?贾府人如何养尊处优,如何骄奢讲究,从参与秦可卿治丧的奴仆数量,可见一斑。

樯木棺材的奥妙玄机

第四个方面,恣意奢华的棺木:

贾敬不管不问,贾珍就为发丧秦可卿恣意奢华,看了几副棺木都不满意,恰好薛蟠来吊唁,说他的店里有块出在潢海铁网山上的樯木,做了棺材万年不坏。这块木头原来是给义忠亲王老千岁准备的,因为义忠亲王老千岁坏了事,一直封在店里。薛蟠说的“义忠亲王老千岁”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而是涉笔成文,又是“义”又是“忠”又是老千岁,意在说明这样的棺木不是寻常人可以使用的。贾珍听了薛蟠的话喜之不禁。把木头抬来一看,那樯木“纹若梹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叮当如金玉。”“樯木”扣出的声音、发出的气味很像是金丝楠木,这是古代最珍贵的棺木,帝王亲贵才能享用。贾珍问薛蟠得交多少钱?薛大呆子说:拿一千两银子只怕没地买,什么价不价的,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完全是大少爷、大呆子口气。贾珍大喜,马上下令解锯。这时,贾政出来劝阻了:“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旧时出殡,用上等杉木已经很讲究。贾政既是贾珍的叔叔又说得很合理。但是贾珍就是不听,他已经心疼得恨不能代秦氏去死,还吝惜什么千两银子买不到的棺木?还怕什么必须有义忠亲王老千岁这样的级别才能用?贾珍执意用樯木装殓秦可卿,这个细节大有深意。

那么,世界上真有一种叫“樯木”的木头而且长在潢海铁网山上吗?压根就没有!查任何字典也找不到。这是曹雪芹为了写小说虚构出来的地点,虚构出来的木头。跟“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一样,都是虚构。木头的取名、木头生长的地方都有很深的讽刺意味。“樯”是船上的桅杆,所以樯木既包含跟它谐音的“桅木”的“危”意,又暗喻苦海泛舟无边无际;“樯木”生长的“潢海铁网山”是什么地方?也是曹雪芹按照隐喻的方法编造的。“潢海”就是像海一样深的、停聚不流的污水,就是俗话说的迷津;“铁网”是像铁丝织成的、挣不脱的尘网。“潢海铁网”意味着堕入迷津、陷入尘网。这样一来,淫丧天香楼的秦可卿就躺进了在污水里长起来、充满险恶的、象征着堕入茫茫迷津、陷入苦难尘网的樯木做成的棺材里,永世不得翻身,这,才真叫配套成龙。

晚清时担任过知县的红学家洪秋蕃还提出过这样的观点:秦可卿最爱的人是贾蔷,“贾蔷”的“蔷”,音跟“樯木”的“樯”相同,所以贾珍就用樯木给秦可卿做棺材,聊慰秦可卿幽魂于地下,可见贾珍对秦可卿爱极了。

死人居然连升三级

第五个方面,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秦可卿为贾珍而死,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大概他觉得怎么发送也对不起心爱的小情人,恨不能把贾代化“世袭一等神威将军”和自己“三等威烈将军”的头衔一古脑儿都堆到秦可卿的灵旙上。但是秦可卿毕竟名义上是贾蓉之妻,她的灵旙只能写她丈夫的衔。而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国子监的太学生,最高学府的学生,实际是拿钱捐来的监生。如果把“监生”写到秦可卿的灵旙上,显得多没面子?和监生配套的旗、幡、扇、舆、马也都不多,这很不符合贾府的豪门气派,也很不符合贾珍为秦可卿“尽我所有”的心理,贾珍心里很不自在。恰好大明宫内相戴权来上祭。贾珍趁便说起要给贾蓉买个官。“戴权”者,掌握着卖官鬻爵大权的家伙也。这个比猴还精的角色马上会意:贾珍是为了丧礼上风光,临渴掘井给儿子捐前程,他还不趁机狠狠地敲一笔竹杠?戴权马上像奸商卖货,口若悬河来了番卖官生意经。说什么三百员龙禁尉缺了两员,襄阳侯的兄弟拿一千五百两银子买走一员,因为是老朋友,看在他爷爷的份上,胡乱答应的。还有一个缺,已经有节度史冯胖子要给孩子捐,戴权还没工夫应他。既然是“咱们的孩子”要捐,那就快写个履历表来。在“咱们的孩子”旁边有句脂评:“奇谈,画尽阉官口吻。”戴权像在市场奇货可居一样夸耀他手里的龙禁尉名额,贾珍马上上钩。戴权似乎很照顾贾珍,低价卖给他一张“龙禁卫”凭证。贾珍用一千二百两银子换来一张盖着户部大印的任命状。然后就兴冲冲地夸张地把秦可卿的地位升级了。秦可卿的灵位上写的是:“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当时,四品官的妻子叫“恭人”。五品官的妻子叫“宜人”。贾珍给贾蓉买的是五品官,按说秦可卿只能叫“宜人”,但贾珍为了丧礼风光,临时把死者级别提升了一级。四品官夫人的头衔一戴,秦可卿停灵的会芳园两边马上建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鼓乐厅两边,一对一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还竖起四面大红销金大字牌,上面大书:“防护内廷紫金道御前侍卫龙禁尉”。榜上大书:“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监生贾蓉的妻子,转眼间变成四品夫人。这就叫“钱能通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的“死封”封得特别巧妙。此前贾珍并不缺钱。大明宫内相戴权这些人也一直在卖官。但贾蓉的名分就是个监生。贾珍并未想到给儿子捐个官,寻个所谓“前程”。因为贾珍只知道一味胡作非为,只知道在女人身上做文章,根本就不想家族的前途,不关心儿子的前程。他现在给儿子捐官,绝对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秦可卿。这是多么辛辣的讽刺!

贾珍向戴权买官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戴权卖官卖得那么轻车熟路,卖得那么心安理得。贾珍买官,买得那么从容不迫,买得那么顺利舒心。连皇帝的侍卫头衔都可以随便买,试想什么官不能卖?官场*到什么地步了?曹雪芹写得非常平静,也正是这平静,把黑暗吏治入木三分地写了出来。

送丧送出豪门排场

第六个方面:压地银山般的送葬队伍。

秦可卿出殡情境是古代其他小说从来没有写出来的精彩场面:

六十四个青衣请出来秦可卿的铭旌上写着:“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

“强寿”是长寿,秦可卿不过才二十岁。这个“强寿”实际暗藏着“强死”也就是短命而死,自杀而死。“强寿”二字按说贾珍不会加,因为它显然是个讽刺。这是曹雪芹故意加的。

跟“恭人”这四品夫人配套的“执事陈设”全部现赶着新做出来,一色光艳夺目。还有宝珠自行未嫁之女,摔丧驾灵,十分哀苦。这段描写更加令人喷饭。四品夫人是现造的,未嫁之女也是现认的。

秦可卿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把贾府的权势、地位、豪门的网络都表现出来了:有镇国公等六位国公继承人,有南安郡王之孙等七位郡王的继承人……公侯伯子男悉数到齐,王孙公子不可胜数,大轿小轿,不下百余辆,这些来宾的摆设跟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摆了三四里远。这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排场!这样的气派和排场当然也就跟后来的大衰落、大败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跟极力铺张的送葬队伍相映成趣是高规格的“路祭”,因为宁国府的权势,皇室“四王”,东平王、南安王、西宁王、北静王在贾府送葬路旁搭起彩棚,奏起哀乐,点上香烛,祭奠亡灵。这样的路祭,应该是贾府权势的最高表达了。

“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这句话是其他任何小说里找不到,只能从《红楼梦》看到的。十几个字,写尽了繁华,写尽了大殡里边的权势。

曹雪芹是位特别善于在不经意处留下妙文的高手,就是在这气派豪华的送大殡描写中,我们也可以找到他皮里阳秋的讽刺笔墨。比如说,跟荣宁二府并列“八公”的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八公名字有特殊含义吗?有。《红楼梦》出来的人物,哪怕只出来一次,这个人叫什么,姓什么,都特别讲究。就跟贾府四春的名字共同构成“原应叹息”一样,八公的名字第一个字联起来,恰好构成“镇理齐治修缮”的有趣排列。这似乎是在借用“修齐治平”的儒家道德,仔细琢磨却不是。他们并不是共同治理八公的荣耀,而是一起来弹压对宁国府的非议,给宁国府自杀而死的秦可卿撑腰。

葬“儿媳”重于送亲爹

脂砚斋评语说,秦可卿之死的写法是“层峦叠翠”。我们看到,在这绵延的山峰里,每一个山巅,每一个山包,每一个山坡,都有贾珍的影子,都活跃着贾珍哀痛之极、繁忙之极、操心之极的身段。秦可卿大出丧完全是贾珍这个公爹一手操办的。从开始报丧,到四十九天守丧,到选择棺木,都是贾珍在操心在忙活,直到发丧日前,还是贾珍亲自坐了车,带了阴阳司吏,到铁槛寺踏看停灵的地方。秦可卿的丈夫贾蓉就像地遁了一样,无影无踪。这还不够耐人寻味吗?

贾珍宣布对秦可卿的丧事他要“尽我所有”,《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王府本的批语:“‘尽我所有’为媳妇,是非礼之谈。父母又将何以待之?”

恰好《红楼梦》也写到了贾珍父亲贾敬之死,那更是一段非常滑稽又非常深刻的笔墨。曹雪芹对于贾敬之死的描写非常简略,丧礼场面的描写居然只有十几个字:“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人何止数万人。”为什么曹雪芹对于宁国府主人的丧事如此轻描淡写?因为曹雪芹已经用秦可卿之丧把贾府的权势写尽了,写绝了。曹雪芹从来不重复他人,也不重复自己。他要用贾敬之死写出更新的内容,揭露封建贵族贾珍之流道德沦丧的内容。

《红楼梦》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独艳理亲丧”,写得意味深长。“独艳”是哪个?就是尤氏。这位在秦可卿死了借口胃疼撂挑子的宁国府大奶奶,完全有能力独自处理宁国府家长的大丧,她快刀斩乱麻一样,请了风水先生选择了日期,三天后就开丧破孝。贾珍本来在外边参加国丧活动,他回来给父亲奔丧,先跪爬到贾敬的灵前叩头大哭,直哭到天亮,把嗓子都哭哑了。然后,派贾蓉看望早就跟他们父子不干不净的尤二姐和尤三姐。贾蓉嬉皮笑脸地对尤二姐说的第一句话是:“二姨娘,你又来了,我们父亲正想你呢。”

死了父亲,成了贾珍跟小姨子鬼混的良机。这就是贾珍对待父亲之丧的态度。这和秦可卿之死时贾珍的“如丧考妣”相比,形成了尖锐的讽刺。这就是贾珍这个贾氏族长身上表现出来的封建伦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