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出来的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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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所谓令人拍案叫绝的寒假作业在考试结束后出炉：为父母洗一次脚，并写一篇2000字以上的“洗后感”。

 

这作业，太带感了。全场顿时一片骚动，不难的作业，但对于我们这群被称为所谓“90后” 的人来说，却很有压力，看大家的反应，大概谁也没做过这事儿。四周一片喧闹，我无心附和，只觉得，一听到这个作业时，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像是有一台放映机在脑海中开始转动，一幕一幕地放映着过去二十年与父母的相处画面，往事在我兀自安静的世界中光影重现，我试图搜寻出曾为爸妈做过的任何事的画面，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每一幕都是爸妈为我遮风挡雨，即便远在广州独自求学，每周固定的电话和爸爸不时发来的短信让我意识到我从未真正独立过，父母为我撑起的那把伞始终庇护着我，未曾偏移，而他们站在伞外，任风吹日晒雨淋，白了头发，皱了眼角，以不变的姿态守佑着我成长。稍早因考试终于结束而雀跃的心，因这突然的意识而沉静下来，明白老师的良苦用心，我们早该如此了，早该学着成长为一个为父母撑伞的人。

寒假在一个拍案叫绝的作业和一个坏消息中拉开帷幕：妈妈脚伤了，很严重，打着石膏，无法走路，只能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跳。已经瞒了我十天，不让任何人告诉我，只怕影响我考试，这就是父母，苦的累的总是掩藏着不愿让儿女知晓，总希望带给孩子的是顺遂无忧的生活，这样的“逞强”我们却总是视为理所当然。

回家后开始了“家庭主妇”的生活，而老哥则变身“家庭主男”。临近过年，家务繁多，妈妈的脚伤让很多事都变得麻烦，我也才知道，“妈妈”有多不好当。每天七点半起床煮粥，张罗早餐，一顿忙乱过后，坐下来休息没多久，就得开始准备午餐了。每天得闲只有午后两三个小时和洗澡后的时段。这样的生活，才几天就觉得累，而妈妈过来二十几年，始终没抱怨过。后来慢慢恋上了这种别样的充实，充满人间烟火味的生活让人有真实地生活着的感觉。

洗脚的事，一直搁浅着，想着该怎么开口，找个合适的时机合适的理由才不会太尴尬。试探地问过老爸：爸，我给你洗脚吧。被老爸断然拒绝。被拒绝后，就一直没再提，知道爸爸问我作业是什么，我才跟他说了“洗脚作业之事”。老爸一脸了然，说难怪你那天突然说要给我洗脚，我就知道有要求。哈哈，知我者老爸也。爸相当合作地说：“好，找个时间让我宝贝女儿给我好好洗一次脚。”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终于在一个悠闲的午后，老爸说不如就把脚洗了吧。下来一夜的雨，湿冷湿冷的，“倒春寒”让汕头一夜间冷了许多，这时候洗个热乎乎的脚，正合适。说是洗脚，不如说“泡脚”来得更准确，老爸的脚瘦瘦的，很干净，搓不出啥东西，只能用很拙劣的手法给老爸来个脚底按摩。真的是很拙劣，只是“按一按”而已，老爸很给面子的做出很享受的表情，还用很搞笑的潮汕普通话说：“好舒糊啊！”我嚷着：“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嘛，老爸您的脚也没什么特别哩。”老爸但笑不语。

和老爸一直很亲，从小被疼到大。在老爸面前，始终是一长不大的小孩，即便20岁了也还会赖在老爸身上撒娇，和老爸拥抱，坐在老爸腿上，枕着老爸的腿倒在沙发上听爸妈絮叨……幸福总是在这些时候汹涌而来，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越来越相信这句话。心里对老爸又太多的感恩，所以一次洗脚根本表达不了什么。比起这稍带些强迫意味的作业，我更愿意如过去十几天一样学会担当起家里的责任，虽然只是繁琐的家务，却需要用心对待，不让爸爸在一天忙碌的工作之后还操心着家里的琐事，我想，这是另一种成长。

家里三个小孩，我兴许是最让爸操心的。高中时把自己弄得一团糟，也给爸妈的眉头上了一把锁。成绩大幅下滑，体质变差，三不五时生病，还好爸是医生，但也让他从此有了心病——我的健康。那时的自己应该是进入了青春叛逆期（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经历），坏脾气来势汹汹，整个人像被惊扰了的刺猬，竖起浑身的刺，任性地伤害着靠近我的人，总是和父母顶嘴，针锋相对，明明知晓父母为我好，就是控制不住言语的冲动，那是浮躁的自己让父母很担心，也把自己搞得很狼狈。

转机出现在高二，没有了理科的巨大压力，学着我最喜欢的文科，成绩回升，父母眼中的担忧不再。我自在地享受着身为文科生的幸福。褪去了浮躁的外衣，我慢慢爬出了泥潭，走出了怪圈。高二一年，日子单调简单如白开水，但我甘之如饴。我还记得升上高二的第一天，下着大雨，天气闷热，从宿舍到教室长长的路上，衣服都被打湿，爸爸陪着我，满头大汗，临走时，我看到了他眼里掩不住的担忧，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知道，高一的我让他们担心坏了，愧疚满溢，现在回想起，或许，转变就是从我注视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开始的吧。

某个瞬间明白的东西其实有着更为久远的影响。那个夏天下着雨的午后，三年过去，记忆犹新。爸爸满头的大汗和湿透的背影，妈妈微闪着泪光的双眸，烙刻在心底，不曾淡忘。

龙应台在《目送》中写过一段让人很心酸的话：“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段，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从未问过父母目送我们离开家的感受，以为必定是心酸不舍。而那个午后我开始学会目送父母，从他们的背影里一点一点读出如海般深沉的爱，那个被汗水湿透了的厚实的背影就像是一剂强心针，让萎靡的我内心一点一点重新充满力量，那个任性浮躁的自己也消融在背影中。

老爸的脚很普通，但老爸有双神奇的手，从为人治病到操持家庭，似乎无所不能。那双宽厚的大手，总是温暖而柔软的。父亲的手很少茧，不像寻常人印象里父亲的手总是布满老茧，冬天的时候，我总是手脚冰凉，父亲总是不由分说地用他那温暖的大手为我暖手暖脚，暖流流遍全身，充溢了整颗心。可是，爸爸似乎开始老了，头发渐渐花白，记忆也不如从前，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一道道痕迹渐渐显现，在像缓慢流动的河流般的岁月的冲洗下逐渐失去光彩。但，用老哥的一句话：“爹还是不变的爹。”

给妈妈洗脚其实没有刻意而为之。妈妈的石膏在年前拆掉换成轻一点的夹板，夹了几天之后便拆掉泡中药了。拆掉后第二天，因为太久没碰水了，很干燥，掉了很多死皮。便打了一桶热热的水，帮妈妈把小腿和脚上的死皮洗掉，不敢太用力，怕按到受伤的地方，虽然妈妈说按下去不疼只是酸，但我还是不敢太碰到那地方。受伤的右腿一直没运动，肉都松了，我开玩笑说：“妈，你两条腿的‘肉质’不一样呢。”嘴上说笑着，心里却很难受。伤了的那段时间，妈妈该有多疼呢。回家那天，妈妈坐在沙发上，打着石膏的右脚架在椅子上，看到我上楼，不停地擦着眼睛，不让眼泪流出。妈妈总是这样。再难过，即便泪水已经到了眼眶，也不让它们流出来。

而和妈妈，是越大越亲，越长越像，总感觉妈妈不会老，年年都是一个样。对妈妈却是越来越依恋。在家里总是时不时就赖在妈妈身上，时不时喊一两声“妈”，已经成了下意识的习惯。兴许是，越长大，越发觉能够和爸妈这样撒娇的机会在慢慢减少。总有一天，会再也没办法，不敢设想，不想去想。

印象里，跟爸妈说过好几次“我爱你”，每一次都是真心实意。爸妈脸上满足而幸福的神情让我觉得就是每天要说一句“我爱你”都值得。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其实不仅仅是他们在目送我们的背影，而是，我们在慢慢长大的时光里，渐渐明了父母的不容易，我们的缘分不只是不断地目送，而是，在他们的目送下我们也成长为父母然后转过头来，牵起他们的手，为他们而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