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气娃娃那个好?:你无法不面对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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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九九五年第五期的《读书》杂志上,有一篇文章叫《你无法不面对顾准》。作者评论道:“如果要谈东方文化,任何人都无法回避顾准的挑战。……挑战极为尖锐,神圣被视为敝屣。……你可能排斥他,但无法回避他。”当时,新版的《顾准文集》刚刚出版。在上一代的学人里,如果让他们列出影响他们的思想史的书单,恐怕大部分都会填上这本《顾准文集》。它极大地震撼了许多心怀“中国问题”的青年人,甚至改变了他们的思考方式。朱学勤在他的博士论文《道德理想国的覆灭》的序言中说:“这是当时被排斥在主流学术界之外,一个优秀思想家写给抽屉而不是写给出版社的思想手记。也许被排斥的遭遇恰恰保护了真正的生命,我在本书中费三十万言所欲说明而且不一定能够说明的内容,都已被他在二十年前点破。”
  但我读顾准时并不能说受到极大的震撼,而更多的是惊喜。因为他的思想在启发了上一代的学人后,我自己在对他们著作的零星的阅读里多多少少接触了相关问题更为系统的论述。我惊喜的是,很多自己关心的问题,在心里若隐若现的问题,思而不得其门而入的问题,如此集中地在这里得到了阐述,而且以一种清醒而又悲愤的笔调。“我是个倾心西方文明的人。”他一句话俘获了我的心。
   一.生平
   顾准(1915~1974),自学成才的会计学家,一直在上海立信会计师事工作,并在之江、沪江等几所大学任兼职教授,同时投身于抗日救国事业。1940年进入敌后抗日根据地,在各地负责财经等方面工作。1949年后任上海市财政局长和华东军政委员会财政部副部长等职。1952年“三反”运动中受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处分。1953年后调北京中央建筑工程部工作。1956年开始进入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任研究员。1957和1965年两度被划为右派;文革后均已平反。
   晚年的境遇:摩罗《巨人何以成为巨人》里写道“顾准受到破害后,他的妻子绝望得自杀了。子女宣布与他断绝亲缘关系,还逼着顾准签字同意。他的老母住在妹妹家里,可因为妹婿是官场中人,为了照顾官员的前途,这对同住一城近在咫尺的母子终生不得相见。顾准抱着病体,蜷曲在孤室寒窗之中,形单影只地写着那些先知般的文字。他一再要求与子女恢复关系,均遭拒绝。他临终的时候又一次吁请子女‘宽恕’他并来看看他,自然是又一次遭到拒绝。……这个民族像他的子女一样一直在遗弃着他、拒绝着他。”
   二.思想简述
   《顾准文集》分三个部分:读希腊史笔记、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经济文稿。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这部分是顾准于1973到1974逝世前写给他的弟弟的信,原本不打算发表。里面凝聚着顾准思想的智慧精华,这里就单讲这部分。
  里面十多篇笔记论述的问题各不相同,但可以看出其思想的核心:亚细亚生产方式—东方专制主义,或者说中国的专制主义。
  1.希腊思想、基督教与史官文化
   希腊城邦的产生源于其最独特的地理环境,这是大陆国家所不具备的。希腊哲学一开始就思考宇宙问题,并由此产生了数学、逻辑学、文法学。而中国的文化传统却是史官文化,所谓史官文化者,以政治权威为无上权威,使文化从属与政治权威,绝对不得涉及超过政治权威的宇宙与其他问题的这种文化之谓也。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时基督教的哲学基础,希腊思想—基督教把上帝视为超越政治权威的真,有助于科学的发展。而史官文化杜绝了宗教发展的道路,也杜绝了无关于礼法的一切学问的发展道路。他引用了梁启超的话:“中国没有宗教战争,没有那种认真狂热,什么事都干得不像样,打仗也不像个打仗的样子,中国前途很悲观。”
   现在很多人谈论中国人为什么没有信仰。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很容易步入道德的沦丧,中国人用实用主义代替了信仰,用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理论回避了生命终极意义的探寻,用未知生焉知死回避了对死亡的拷问,80年代的刘小枫极端地提出中断中国的文化传统,将基督教引入中国。这是当然不可能实现的。但顾准并不是在歌颂基督教,“我是在用冷冰冰的解剖刀解剖了基督教。我相信,人可以自己解决真善美的全部问题。”
  2.民主与专制
   “斯巴达本身的历史表明,藉寡头政治、严酷纪律来长期维持的这种平等主义、尚武精神和集体主义,其结果必然是形式主义和伪善,是堂皇的外观和腐败的内容,是金玉其外而败絮其中;相反,还因为他必定要‘砍掉长得过高的谷穗’,必定要使一片田地的谷子长得一般齐——他又不精心选种,不断向上,却相反要高的向低的看齐。”这段话至今读起来震慑人心,让人浮想联翩。
   他的思想大体符合多元主义,而他的进步主张却是一元主义的。多元主义才能有思想的自由。一元主义限定了人类世界的终极目的,如果一个政党宣称能带领人民走向大同社会,或诸如共产主义,那将很容易以此为借口实行专制。政府应该做的是解决人民的实际问题:医疗、粮食等,而不是建立一个光会喊口号挂标语的国度来惑人耳目。顾准认为民主只是一种方法,进步才是目的。而专制主义窒息创造,所以它产生不出来近代文明。从这个角度,或许可以更好地回答李约瑟难题。中国古代确实有过辉煌的科技成就,但始终是实用主义的,没有对真的纯粹的渴求,即使有也很快就会被扼杀。
  3.科学精神与个人主义
   下面是顾准对科学精神的定义:
  (1)承认人对于自然、人类、社会的认识永无止境
  (2)每一个时代的人都在人类知识的宝库中添加一点东西
  (3)这些只是没有尊贵卑贱之分
  (4)每一门只是的每一个进步都是由小而大,由片面到全面的过程。正确与错误的区分,永远不过是相对的。
  (5)唯有反对或超过权威的探索和研究,才能保证继续进步。所以,权威是不可以没有的,权威主义则必须被打倒。
  唯有立足于科学精神上的民主才是一种牢靠的民主。要确立科学与民主,必须彻底批判中国的传统思想,它是专制帝王的奴婢。
  “有一种个人主义在中国很少见:像布鲁诺那样宁肯烧死在火刑柱上不愿放弃太阳中心说;像生命可以不要航海却不可不去的冒险精神,像宗教战争或异教迫害中的殉道的那种个人主义。”其实,中国也有殉道精神:墨家。墨家很多思想和西方相近,诸如博爱、殉道、逻辑思辨等,可惜在中国却难以持续,使得几千年来中国人都缺这些营养。
  4.亚细亚生产方式 奴隶制
   顾准并没有停留在文化的论述上,他认为马克思所谓“亚细亚生产方式”的东方国家,发展出的就是相应的东方专制主义。而时贤们却在刻意抹去亚细亚这个特色界定。
   “一切由大陆式的部族王发展而成的国家,全部没有希腊罗马那种奴隶制。……把马克思的奴隶制扩大到‘东方’,取消‘亚细亚的’这个范畴,恩格斯做了一小部分工作,到斯大林就斩钉截铁地不准谈‘亚细亚的’……中国的历史学家闭着眼睛跟四大临走,现在读郭沫若的《奴隶时代》、李亚农的《史论》,觉得他们实在可怜。”
   “奴隶要占优势成为制度,条件是:具有可以拥有奴隶的自由民;商品货币关系发达,使财富有无限积累的可能性。没有这些条件,只会有鸳鸯、袭人这类奴隶,成不了制度。”
  如此与主流学界唱反调,在当时肯定会被扣上各种帽子。但现在看来却是句句沁人心脾。
  三.顾准评价
   有些人把顾准捧得很高,有些人想方设法通过找顾准的学术错误来贬低他。顾准原本是个经济学家,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才开始进行历史研究,从事历史研究,本来的目的并不在研究历史。在对顾准进行褒贬之前,我们不妨想想:顾准的问题意识是什么?
   诚如林贤治所言:“一部《顾准文集》,几乎言必称希腊,其实所言并非希腊,正如言不及中国实所言全在中国作为个体思想的最沉实也最具挑战性的表达,顾准的著述,乃缘于某种现实使命。”顾准的问题,是娜拉走后怎样的问题,是何处寻求中国的民主的问题。在万马齐喑的六七十年代,他感到中国真的有问题了。为何言必称希腊?为何言必称专制主义?中国的民主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在理想主义的问寻中,他逐渐转向了经验主义。所以他才从中西方文化的根上去寻求答案。不管是西风熏得学人醉的八十年代青年,抑或当今叩问着中国怎么了的我们,无不经历了中西对比的这么一个心路历程。你倾心西方文明也好,你捍卫中华文明也好,大家都无法回避这些问题。一百年过去了,中国人对西方仍存在着误读,而对自己国家的根源也忘得七七八八。九十年代向经济社会的时代主题的转向,思考这些问题的人也越来越少。
   所以,顾准的意义也凸显出来了。顾准不是一个专业学者,他是一个启蒙家。他是柏拉图洞穴隐喻里那个挣脱了镣铐的人,是鲁迅笔下那个铁屋中呐喊的人。他是他那个时代少有的历尽苦难而保持清醒的思索者。在对顾准进行褒贬之前,我们不妨再想想:中国人还有自省意识吗?
   当然,这些问题简直快成了老生常谈,只不过说的人多,想的人少罢了。“许多问题一经作者提出,你就再也无法摆脱掉。他们促使你思考,促使你去反省并检验由于习惯惰性一直扎根在你头脑深处的既定看法。”(王元化)民族的进步从来依靠的是先知先觉者的批判,而不是手持辩证法护符的人,伸出他丑陋的手指头说这个太片面,那个太片面。没有一种理论不是偏激的,任何一种理论都有它产生的时代背景,都有它所要埋葬的理论。顾准其人与其作品同时具有重大的意义。其人已往矣,其作品,至今仍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你同意也好,你反对也罢,然而,你无法不面对顾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