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施特劳斯：当代结构主义大师

日期：2009-11-13 作者：高宣扬 来源：文汇报

列维·施特劳斯与妻子摄于2005年3月  

列维·施特劳斯于1936年在巴西亚马逊河流域进行人类学调查，为他此后总结结构主义理论和方法奠定了基础。                    
    ■高宣扬
    
    2009年10月30日晚，法国星空骤然黯淡失色，一颗明亮的天星陨落：著名的“结构主义大师”、卓越的人类学家和思想家克劳特·列维·施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1908-2009)在沉睡中自然地停止了呼吸。
    
    我在近30年留法学习和研究过程中，一直受到列维·施特劳斯的教育和培养。他的逝世使我心情沉重，久久不能自己。仅以此文悼念恩师，祝愿他的思想和文化贡献与世长存，永放光芒。
    
人类社会和文化，是以“性”和“食”两大主轴，以二元对立的基本模式被建构起来的。
    
    列维·施特劳斯的整个思想创造，是从一个最重要、但又是最普通的问题开始的：究竟是什么基本力量和什么运作机制，推动人类脱离自然、并一步一步持续稳定地创造越来越复杂的文化？他认为，人类创造活动的普遍性和持续性，表明各种创造活动中隐含着稳固的思想创作模式。为了探索这个问题，列维·施特劳斯首先把原始社会的神话故事作为研究的主要对象。
    
    作为最初的人类文化产品和人类文化的雏型，神话隐含着整个人类文化创造过程的奥秘，就像人的胚胎隐含着整个成熟的人的全部结构的原型一样。神话的全部奥秘，就在于它记录和重现了当时正在从自然向文化过渡时期的人类历史过程本身，同时它也凝缩了人类祖先的思维创造机制。
    
    列维·施特劳斯在退休后的1985年发表《嫉妒的女制陶人》时说，这本书中所讲述的“嫉妒的女制陶人”，作为一部原始神话，向我们传达的重要信息，就是试图告诉我们：人类社会和文化，是以“性”和“食”两大主轴（基本内容），以二元对立的基本模式（基本形式），并在人类语言和人类思想的“同步共时发展”过程中，被建构起来的。
    
    人类最初建构的以“性”与“食”两大因素为主轴的上述基本交换结构，并不是神秘不可测的。这种交换形式的原型，本来就到处存在于自然界中。原始人在同自然的长期共同生活中，早已习惯、并学会同自然的运转步调相和谐。生活于自然、并与自然对立的原始人，经过一代又一代无意识的“梦一般”的自然生活，几乎本能地同自然相协调，使自己的每一个生活步骤、方式和节奏，乃至于自己的内心世界，都同自然的运作合拍。
    
亲属关系使人类逐渐地远离自然，并真正地同动物区分开来。
    
    在列维·施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社会人类学产生和形成的过程中，他首先注意的，是作为两性关系的典范的原始亲属关系的形成过程及其基本结构。接着，他从亲属关系基本结构出发，进一步研究了原始人的神话结构以及在神话创作中的语言结构、社会结构以及基本思想模式。
    
    亲属关系使人类逐渐地远离自然，并真正地同动物区分开来，形成了自己的独特的社会生活和文化体系。亲属关系所反映的，并不单纯是夫妻关系，更不仅限于夫妻间的生物学血缘关系而已；它是一个“社会关系”，因而必须从整个社会的角度进行分析。
    
    列维·施特劳斯的亲属结构，包括了丈夫、妻子及能够为男人提供不同血统的女人的社会群体的代表。具体地说，列维·施特劳斯所总结的“亲属原子结构”，乃是包括：(1)夫妻关系；(2)兄弟姊妹关系；(3)父子关系；(4)母舅和外甥的关系。这是一个四方形系统的关系网络，它由（甲）血缘关系；（乙）亲缘关系；（丙）继嗣关系的交错互动所构成。
    
    列维·施特劳斯的亲属结构中的舅甥关系的出现以及对乱伦禁忌的普遍性调节作用，保障了亲属基本关系的存在和再生产的持续进行，保障了一个男人能从另一群男人所提供的女儿或姊妹中获取女人，使整个社会关系也进行不断地再生产。
    
    乱伦禁忌所管辖的范围就是性的关系；更具体地说，就是男人之间的女人交换的一种社会规则。这一规定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累积了人类世代相传的珍贵经验，它是透过血的教训所换来的。
    
烹调活动是天与地、生与死、自然与社会之间的中介。
    
    由于食品交换是人类文化中的基本交换之一，所以，施特劳斯说：“烹调活动是天与地、生与死、自然与社会之间的中介”。在各个不同的饮食文化之间，又是透过不同的烹调方式作为中介而相互区别。在“生食”和“熟食”之间，透过不同的烹调方式，可以构成不同的“饮食三角结构”：烧烤食物与生食之间的中介是“火”；在滚煮食物和生食之间的中介是“水”和“食物容器”；在熏制食物和生食之间的中介是“空气”。从生食到滚煮食物的转化，是靠水和文化器物作为中介。
    
语言是文化发展的归宿点
    
    列维·施特劳斯非常重视语言结构的分析。这不仅是因为结构主义本身大多是以语言结构的分析成果作为基础而建立起来的，而且更重要的，乃是因为结构主义把语言看作人类联系成一个相互关系网、组成为一个完整的社会结构系统的基本纽带。在某种意义上，语言的结构乃是基本社会结构的典型模式；一切结构之所以可能乃在于语言结构的沟通作用；反过来说，一切社会结构，归根到底，都可以还原为语言的结构。
    
    实际上，列维·施特劳斯在这里所要表达的思想是很复杂。第一，语言就是人的本质；语言是使人区别于动物、使人成为人的关键事物。第二，语言是人类社会的基本脉络，犹如叶脉是树叶的基本脉络那样。因此，语言又是社会的本质，是使社会得以存在的决定性因素，是社会生活可能进行下去的杠杆。第三，语言是人类心灵的门户；它是表达心灵活动唯一可靠的手段；在它之中，隐含着心灵所想的一切，包含了心灵无意识地要做的一切，表达了心灵的“愿望”和那些“不由自主的意向”。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语言是揭示心灵的密码，是记录心灵的录音带和录像磁带。第四，对于语言的研究，是一切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的基础；反过来说，一切社会科学要真正地成为科学系统，就必须以语言学的成果为榜样；而在结构主义者看来，语言学的最高成果就是对于语言结构的分析。
    
    人类文化藉语言而形成和发展，也藉语言作为仓库或储藏室来累积其成果。从某种程度说，语言是文化发展的归宿点。
    
施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的提出，使西方思想的创造模式及其动力原则，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施特劳斯的结构主义的提出，扭转了整个西方思想文化研究的方向，使之从传统的人本主体中心论转向思想文化创造的客观运作模式的研究，从而颠覆了长期占统治地位的“主体哲学”和“意识哲学”的基本原则，一方面扩大和深化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及其后的“语言学的转折”的理论效果，另一方面也开辟和不断加强了一系列与“后现代”相关的解构主义、后结构主义、女性主义及新符号论的发展道路，使西方思想的创造模式及其动力原则，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以逻辑中心主义原则建构的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路线及其形而上学后设基础，遭到接二连三的批判、拆解和否定，个人的主动创造精神获得了空前未有的历史展现时机。这一切，使结构主义的形成和发展成为了当代思想和理论革命的重要转折点。
    
    因此，在结构主义的影响下，法国及整个西方的哲学、人文社会科学以及文学艺术界，从上个世纪下半叶开始，层出不穷地涌现了各种新的思潮和理论派别，呈现出后浪推前浪、百花齐放和创新迭起的震撼人心的生动活泼景象。
    
    (作者为同济大学欧洲文化研究院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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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特劳斯生平及主要著作
    
    列维·施特劳斯1908年11月28日出生于比利时布鲁塞尔，后来随亲人定居巴黎，并在巴黎读完中学与大学，直至1931年获取巴黎大学博士学位和大学教授资格文凭。
    
    列维·施特劳斯从1934至1939年到巴西圣保罗大学担任人类学和社会学教授。正是利用这个机会，他到亚马逊河流域的印第安部落进行调查，开创了他个人的人类学术生涯。在进行人类学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列维·施特劳斯连续发表《亲属的基本结构》及《忧郁的热带》等重要著作，奠定了他在人类学及社会科学领域中的崇高地位。
    
    上世纪50年代后，列维·施特劳斯先后发表许多重要著作，其中包括：《结构人类学》两卷本、《当代图腾制》、《原始思维》、《神话学》第一卷《生的与熟的》、《神话学》第二卷《从蜂蜜到烟灰》、《神话学》第三卷《餐桌礼仪的起源》、《神话学》第四卷《裸人》、《假面具的途径》、《遥远的眺望》、《演讲集》、《嫉妒的女制陶人》、《象征及其副本》、《猞猁的故事》、《看，听，读》等。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列维·施特劳斯先后担任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研究员、巴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宗教研究所所长、法兰西学院院士兼人类学讲座终身教授。1982年退休后，他仍然坚持从事研究和创作以及其他的文化活动，直到他以101岁高龄逝世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