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一剪梅:《彻底浪漫主义》吴淡如

每个女人都向往浪漫。
但，浪漫到底是什么？
有人说，夏威夷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岛屿。
我的一个朋友慕名到夏威夷，回来后却说，倒胃口极了，完全不浪漫。
为什么？

“我参加旅行团，一点也不好玩，导游只会叫我们买东西，游览车上的阿妈阿公为了抢好一点的座位，一上车就为了占位子而争吵，晚上没地方去，只好跟几个人凑一桌打麻将，一直打到天亮……打麻将在台湾打就可以了，还跑到夏威夷浪费旅馆费，唉，这也就算了，还害我输了万把块钱，第二天在游览车上睡觉……”
他的说法使几个朋友哈哈大笑。第一，出去玩浪不浪漫要看跟什么人。他跟旅行团想到夏威夷浪漫的可能性本来就小。
第二，他本来就是一个彻底不浪漫的人，到哪个浪漫地方会浪漫？
如果你问每一对情投意合的新婚夫妻，到夏威夷度蜜月的结果浪漫不浪漫？他们一定异口同声地回答，浪漫极了。
浪漫要看跟什么人，用什么样的心情，跟对了人，即使在臭水沟附近散步一个小时，也比这个冤大头到夏威夷打麻将浪漫。
浪漫背后常站着现实。
那一次我到了举世公认最为浪漫的花都巴黎，终于看清楚了浪漫真面目。

 
我第一次到巴黎，是因为游学。而在往巴黎之前，我在剑桥游学，不幸于学业告一段落后，在伦敦大英博物馆附近，所有的钱财被扒一空，包括两张信用卡、一张提款卡，还有现钞。这些塑胶货币的申请补发旷日费时，当地的友人在获知我一无所有后第一句话是：我没有钱，所以不能借给你。所幸，我还有六百美金放在大行李箱里——我就用仅存的钱买了机票，到花都浪漫去。到巴黎时，手边的钱已所剩无几。
我没有钱住旅馆，没有钱缴学费，连喝杯咖啡都要算清楚价钱，看到满城的美丽服饰不敢买，令人垂涎的法国菜则不能吃……偏巧又是冬天，我借住在一个朋友的厨房里，把大衣当棉被，度过我这一辈子最需考虑到钱的日子。
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虽然这么说，我这才发现，平常生活，行也钱，坐也钱，一旦没了钱，可是非常不自在。
最最浪漫的法国人，又最最现实，如果你穿得像流浪汉一样，保证一定“狗不理”，而且还有警察过来看护照，看看你是不是逾期居留。不管在巴黎的哪一个餐厅吃饭，如果你不肯入境随俗点一份餐前酒，侍者的表情一定不太愉快。如果到咖啡厅不给小费，他们也通常会在背后用无奈的口气说：“啊，中国人!”
我曾经看过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乞妇在地铁入口讨钱，也曾经碰过一个老妇，她恭敬地向前问我：“日本人还是中国人？”当我回答，我是CHINOS的时候，她马上灰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便走开了。后来我才知道，她也是个喜欢“借”点钱花花的人。日本人较有钱，中国人则较清苦(他们看到的多是祖国大陆的留学生)，所以一听到中国人，觉得甭提了。

参加旅行团的人，不会看到这些东西。
其实最近台湾客较受各国欢迎，当然不是因为台湾人的文化素质提高，最直接的因素也不是因为台湾人出国人数激增，而是因为，台湾人舍得花钱。当初，许多国家弯腰欢迎日本客人，也是为了观光财。想赚钱的人很难有种族歧视感。
是的，浪漫的背后，站着钱字。烛光晚餐通常要用钱买。虽然钱买不了爱情，但定情之物一定要用钱买。
但若真的没有钱如何？当然不能为没有钱一事愁眉苦脸。没有钱，也有没有钱的浪漫法。
纵然我在巴黎境况有点惨，但我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快乐。因为住在厨房旁边，所以我学会用最古老的欧式灶炉烤苹果派和北京烤鸭；没钱买衣服，就用看的吧，我发现巴黎的女人穿衣真有一套；美术馆不需花大多钱，一进去可以看一整天，所以我现在对各巴黎美术馆印象深刻。更重要的是，我学会尽量随遇而安，“既来之，则安之”，发现人要自救，不要埋怨别人，不要人穷志短。
但我也不睁着眼说瞎话， 不会在必须考虑到现实问题的时候， 还自命清高，“舍日欲之，必为之辞”，说什么钱不重要。
钱是很重要的工具，一张现实世界的通行证。但注意，只是“工具”而已。有钱未必会有浪漫，有时浪漫可能还会被钱吃掉，越有钱越不浪漫。

 
有浪漫的心情，自自在在的浪漫，才是真正的浪漫。
有钱的人比较容易浪漫。没钱的话，可以使心情尽量浪漫。
念书的时候，谈恋爱，通常口袋里一穷二白，走过那些很有情调、有烛光的西餐厅，总是很羡慕，女孩会仰着脸问，或心里暗想：“什么时候我们可以吃一顿浪漫的情人餐？”
在路上散步累了，也想进咖啡厅喝杯咖啡，却担心把他下个星期的伙食费全都花掉，不太好意思，只好在路边随便喝贩卖机的可乐，坐在植物园的铁皮椅子上歇凉。
等以后上了班，要付几杯咖啡钱都没问题时，忽然发现，找不到可以喝浪漫咖啡的人；享用了烛光晚餐，菜肴再丰盛也不觉得浪漫。
为什么？因为环境变了，心情变了，或者人变了。
人长大后，烦恼也跟着长大，不知不觉，我们的浪漫心情被吃掉了。
浪漫，可以说是一种随遇而安，懂得发掘乐趣的幽默感。一个真正浪漫的人，并不是每天痴人说梦、不知所云的样子，也不是只懂得把自己打扮得披披挂挂，到四十岁还坚持穿公主装的女人。
如果浪漫停在表象，只是做作而已。
一个理想的新时代女人，应该是打心里浪漫的女人，明白现实，苦中能作乐，快乐时，能让别人也快乐。

作者：吴淡如       整理：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