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战士2国语:任继愈:“家国”的支点在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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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继愈:“家国”的支点在文化(2009-07-13 09:36:24) 分类:Culture文化

 而笔者又是个“坐”家,于是养成了一出门不管上哪儿都要往有阳光的地方凑的习惯。每回去国图看望任继愈先生时,都会征询他的意见,可不可以打开他办公室的百叶窗让阳光照进来。次数一多,每次他一见我进屋,便会心地笑着,一边蹒跚着要去拉百叶窗上的绳子,一边“指挥”说:“来,你自己把窗子开开。”然后要我坐到阳光最灿烂的那张沙发上。有一回我告辞起身时,任先生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可惜阳光你带不走。”   任继愈先生虽然九十有三,但笔者从来不愿意叫他“任老”,也从来不觉得他已经“老”了。今年4月间,任继愈先生住院的前一天,我去国图办公室看他。去之前先给他电话,他像往常那样欣然说:“欢迎你来——不过时间别太长,后面还有人呢。”   及至见到他时,发现他气色很不好。我知道他自去年秋天做了手术后,身体已不如前,便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感觉不好,吃饭也没胃口。可他好像安慰我似的说:“嗨,这么大岁数了……”然后便转移话题问我最近忙些什么。我怕他累着,匆匆说了几句,便准备告辞;临出门时,忍不住又说:您身体不舒服就别来上班了。他说:“不来不行,有事啊。”回头的那一刻,看着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形貌那样地衰萎无力,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冲动——想去抱抱这位老人……后来得知他第二天就住进北京医院了。 任继愈先生住院后,我去他入住的北京医院看过他几次。  第一次去时看望的人太多,没跟他说话便匆匆出来了。第二次是6月初,与一位友人一道去。护理他的保姆告诉我,他精神很差,时睡时醒。笔者进去时,见任继愈先生醒着。他示意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第一句话便问:“你最近忙些什么?”这是他每次看见我时必问的话——我赶紧说:“最近给中青报写了一篇文章,叫《找回‘家’、‘国’的支点》……”   “这个题目好。‘家国’的支点就是文化——就是落在文化上!”他提高嗓门说,“中国有五千年历史,不能需要的时候就说五千年,不需要的时候就说六十年。五千年就是五千年!”被病魔折磨得衰弱不堪的老人,一谈到这些“大”问题,竟如此的精神振奋,如此的思维敏锐……可他说不了几句又无力地合上眼睛了。   最近的一次去看他时,保姆说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人也不太认得。我进了病房,见他躺在那儿,眼睛似开似阖;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正发着烧,形容十分衰弱。我凑近试探着叫他,没想到他立刻认出我来,睁大眼睛点头说:“,你身体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可我不敢跟他多说。   “中学教育比小学重要,”他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小学是学知识的,中学是学做人的。小学学不好可以补救,中学学不好就没办法补救了!”说完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小学是一段,中学是一段,大学又是一段。中学的基础要放得宽一点好;高中文理不要分科了。”他很用力地说着,一字一句,虽然口齿有点不清。   我赶紧唯唯,心里却百感交集:他病成这样,可一见我便谈中国教育问题,好像我是教育部长似的!笔者想起朱熹晚年“虽疾病支离,至诸生问辨,则若沉疴之去体。一日不讲学,则惕然常以为忧”。任继愈先生又何尝不如此?在他心目中,“家国”大事是他“惕然常以为忧”的;即便他沉疴缠身,一旦言及此,他永远不会“神志不清”的,也许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士”的精神传统。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 总第333期  记前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

  □  特约撰稿员  王丽

  记前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  □ 特约撰稿员王丽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总第333期   在国家图书馆办公楼的三层,每周一和周四上午的9点钟,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位肤色白皙、一副学者风范的耄耋老人,拎着公文包,准时走进走廊东头那间办公室。   他便是93岁的任继愈先生。自2005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下来后,他一直坚持每周两个半天来上班,已经这样过了5年。而每回他来上班时,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求见,或是请示工作的,或是来拜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络绎不绝,以至有时要排队等候。   笔者便遇上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因此,每回去看望任继愈先生时,他都会事先在电话里歉意地提醒一声:“时间不要太长啊,后面还有人呢。”   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  笔者认识任继愈先生是2006年夏天,正是7月京城槐花飘洒的季节。那天,我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对任继愈先生的采访。老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刻见解和“大家”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问题,便想去向他请教。于是打电话通过国图办公室跟任继愈先生联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在国家图书馆三楼东头那间高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任继愈先生。我们的话题涉及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语言文字、基础教育、大学之道等。任先生谈道:“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自从有文字以来没有中断过。你看骑马的‘马’字,从前那个写法一直到现在,能看出那个痕迹;还有那个‘鱼’字,也能看得出来。而古希腊文和现代英语是不一样的,拉丁文跟现在的欧洲语言不一样,古代的印地语跟现在也不一样。只有中国持续不断的五千年。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我提到现在很多青少年都不认识繁体字,任继愈先生说:“这个简化字的工作,虽然方向是对的,但做得比较粗糙。比如‘台湾’的‘台’字,本来是‘’,现在写成‘台’。你写这个可以,但你不能不认识那个。繁体字你应该叫他认识,不认识是不行的。有一次颐和园办慈禧太后生活展,说明文字中‘太后’那个‘后’,主办方以为是繁体字的那个‘後’,结果就写成‘慈禧太後’;挂了两天,有游客看出来,去提了。这是发生歧义,发生歧义就不成功了。我是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的。你比如《易经》讲‘乾坤’,有的地方简化成‘干坤’。每次排版我就提醒,这个字不能简化。这种情况不少。”   任继愈先生认为,之所以如此,其原因是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是把好几个字合并成一个,即同音合并,这一并就回不去了。对此,他提出的补救办法是“用简识繁”。他的具体设想是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将凡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已经被简化的繁体字都加个括号注在后头。老师也不用教学生,更不用考学生,这样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12年天天见面,耳濡目染,学生自然就认识了,看《西游记》,看《水浒》就不发生困难。任继愈先生还强调说:“这个又不影响文字改革的政策嘛。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就不至于断层,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那次谈话使我得益匪浅,也使我对中国语文教育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并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学术大家”。   跟任继愈先生谈话有一种乐趣。他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他把现在培养人才的模式叫“蒸包子”,“一笼一笼的”;把培养出来专家比喻成“竹竿型的,很细很细”,教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又若有所悟。   如今,3年过去了,但任继愈先生当初所谈的一系列问题仍不失现实意义,其中有些还成为当下的文化热点。如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去年和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委员专门就此提出议案。最近,马英九提倡汉字“识正用简”,并希望两岸能达成协议,无不证明了任继愈先生的远见。   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任继愈先生1916年出生于山东平原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6岁左右在私塾开蒙,9岁上了当时济南市省立第一模范小学。“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的意思。后进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读书,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诸教授。入学时全班有十几名学生,到毕业时只剩3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在任继愈先生的学术道路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也许是大学三年级的那次经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任继愈随校辗转至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他21岁。他与240多名北大师生一道,组成湘滇旅行团,从湖南长沙到云南昆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途中,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民众,目睹了中国农村的破败,与此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农民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促使他思考:最底层的人民承受着战争的苦难,却依然坚贞不屈;中华民族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她?后来,他在自己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而这种“沉重之心”也贯注在他一生学术研究之中。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   解放后,他历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最后于89岁那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   在他一生中,有一件事经常被人提起,但他自己却很少提及。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正在北大哲学系任教的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毛泽东还问,北大有没有人研究宗教?任说除他搞佛教研究外,还没有人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毛又问到道教、福音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总第333期


  在国家图书馆办公楼的三层,每周一和周四上午的9点钟,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位肤色白皙、一副学者风范的耄耋老人,拎着公文包,准时走进走廊东头那间办公室。  记前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  □ 特约撰稿员王丽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总第333期   在国家图书馆办公楼的三层,每周一和周四上午的9点钟,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位肤色白皙、一副学者风范的耄耋老人,拎着公文包,准时走进走廊东头那间办公室。   他便是93岁的任继愈先生。自2005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下来后,他一直坚持每周两个半天来上班,已经这样过了5年。而每回他来上班时,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求见,或是请示工作的,或是来拜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络绎不绝,以至有时要排队等候。   笔者便遇上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因此,每回去看望任继愈先生时,他都会事先在电话里歉意地提醒一声:“时间不要太长啊,后面还有人呢。”   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  笔者认识任继愈先生是2006年夏天,正是7月京城槐花飘洒的季节。那天,我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对任继愈先生的采访。老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刻见解和“大家”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问题,便想去向他请教。于是打电话通过国图办公室跟任继愈先生联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在国家图书馆三楼东头那间高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任继愈先生。我们的话题涉及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语言文字、基础教育、大学之道等。任先生谈道:“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自从有文字以来没有中断过。你看骑马的‘马’字,从前那个写法一直到现在,能看出那个痕迹;还有那个‘鱼’字,也能看得出来。而古希腊文和现代英语是不一样的,拉丁文跟现在的欧洲语言不一样,古代的印地语跟现在也不一样。只有中国持续不断的五千年。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我提到现在很多青少年都不认识繁体字,任继愈先生说:“这个简化字的工作,虽然方向是对的,但做得比较粗糙。比如‘台湾’的‘台’字,本来是‘’,现在写成‘台’。你写这个可以,但你不能不认识那个。繁体字你应该叫他认识,不认识是不行的。有一次颐和园办慈禧太后生活展,说明文字中‘太后’那个‘后’,主办方以为是繁体字的那个‘後’,结果就写成‘慈禧太後’;挂了两天,有游客看出来,去提了。这是发生歧义,发生歧义就不成功了。我是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的。你比如《易经》讲‘乾坤’,有的地方简化成‘干坤’。每次排版我就提醒,这个字不能简化。这种情况不少。”   任继愈先生认为,之所以如此,其原因是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是把好几个字合并成一个,即同音合并,这一并就回不去了。对此,他提出的补救办法是“用简识繁”。他的具体设想是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将凡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已经被简化的繁体字都加个括号注在后头。老师也不用教学生,更不用考学生,这样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12年天天见面,耳濡目染,学生自然就认识了,看《西游记》,看《水浒》就不发生困难。任继愈先生还强调说:“这个又不影响文字改革的政策嘛。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就不至于断层,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那次谈话使我得益匪浅,也使我对中国语文教育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并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学术大家”。   跟任继愈先生谈话有一种乐趣。他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他把现在培养人才的模式叫“蒸包子”,“一笼一笼的”;把培养出来专家比喻成“竹竿型的,很细很细”,教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又若有所悟。   如今,3年过去了,但任继愈先生当初所谈的一系列问题仍不失现实意义,其中有些还成为当下的文化热点。如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去年和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委员专门就此提出议案。最近,马英九提倡汉字“识正用简”,并希望两岸能达成协议,无不证明了任继愈先生的远见。   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任继愈先生1916年出生于山东平原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6岁左右在私塾开蒙,9岁上了当时济南市省立第一模范小学。“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的意思。后进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读书,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诸教授。入学时全班有十几名学生,到毕业时只剩3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在任继愈先生的学术道路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也许是大学三年级的那次经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任继愈随校辗转至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他21岁。他与240多名北大师生一道,组成湘滇旅行团,从湖南长沙到云南昆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途中,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民众,目睹了中国农村的破败,与此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农民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促使他思考:最底层的人民承受着战争的苦难,却依然坚贞不屈;中华民族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她?后来,他在自己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而这种“沉重之心”也贯注在他一生学术研究之中。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   解放后,他历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最后于89岁那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   在他一生中,有一件事经常被人提起,但他自己却很少提及。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正在北大哲学系任教的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毛泽东还问,北大有没有人研究宗教?任说除他搞佛教研究外,还没有人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毛又问到道教、福音
  他便是93岁的任继愈先生。自2005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下来后,他一直坚持每周两个半天来上班,已经这样过了5年。而每回他来上班时,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求见,或是请示工作的,或是来拜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络绎不绝,以至有时要排队等候。

  笔者便遇上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因此,每回去看望任继愈先生时,他都会事先在电话里歉意地提醒一声:“时间不要太长啊,后面还有人呢。”
  而笔者又是个“坐”家,于是养成了一出门不管上哪儿都要往有阳光的地方凑的习惯。每回去国图看望任继愈先生时,都会征询他的意见,可不可以打开他办公室的百叶窗让阳光照进来。次数一多,每次他一见我进屋,便会心地笑着,一边蹒跚着要去拉百叶窗上的绳子,一边“指挥”说:“来,你自己把窗子开开。”然后要我坐到阳光最灿烂的那张沙发上。有一回我告辞起身时,任先生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可惜阳光你带不走。”   任继愈先生虽然九十有三,但笔者从来不愿意叫他“任老”,也从来不觉得他已经“老”了。今年4月间,任继愈先生住院的前一天,我去国图办公室看他。去之前先给他电话,他像往常那样欣然说:“欢迎你来——不过时间别太长,后面还有人呢。”   及至见到他时,发现他气色很不好。我知道他自去年秋天做了手术后,身体已不如前,便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感觉不好,吃饭也没胃口。可他好像安慰我似的说:“嗨,这么大岁数了……”然后便转移话题问我最近忙些什么。我怕他累着,匆匆说了几句,便准备告辞;临出门时,忍不住又说:您身体不舒服就别来上班了。他说:“不来不行,有事啊。”回头的那一刻,看着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形貌那样地衰萎无力,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冲动——想去抱抱这位老人……后来得知他第二天就住进北京医院了。 任继愈先生住院后,我去他入住的北京医院看过他几次。  第一次去时看望的人太多,没跟他说话便匆匆出来了。第二次是6月初,与一位友人一道去。护理他的保姆告诉我,他精神很差,时睡时醒。笔者进去时,见任继愈先生醒着。他示意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第一句话便问:“你最近忙些什么?”这是他每次看见我时必问的话——我赶紧说:“最近给中青报写了一篇文章,叫《找回‘家’、‘国’的支点》……”   “这个题目好。‘家国’的支点就是文化——就是落在文化上!”他提高嗓门说,“中国有五千年历史,不能需要的时候就说五千年,不需要的时候就说六十年。五千年就是五千年!”被病魔折磨得衰弱不堪的老人,一谈到这些“大”问题,竟如此的精神振奋,如此的思维敏锐……可他说不了几句又无力地合上眼睛了。   最近的一次去看他时,保姆说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人也不太认得。我进了病房,见他躺在那儿,眼睛似开似阖;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正发着烧,形容十分衰弱。我凑近试探着叫他,没想到他立刻认出我来,睁大眼睛点头说:“,你身体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可我不敢跟他多说。   “中学教育比小学重要,”他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小学是学知识的,中学是学做人的。小学学不好可以补救,中学学不好就没办法补救了!”说完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小学是一段,中学是一段,大学又是一段。中学的基础要放得宽一点好;高中文理不要分科了。”他很用力地说着,一字一句,虽然口齿有点不清。   我赶紧唯唯,心里却百感交集:他病成这样,可一见我便谈中国教育问题,好像我是教育部长似的!笔者想起朱熹晚年“虽疾病支离,至诸生问辨,则若沉疴之去体。一日不讲学,则惕然常以为忧”。任继愈先生又何尝不如此?在他心目中,“家国”大事是他“惕然常以为忧”的;即便他沉疴缠身,一旦言及此,他永远不会“神志不清”的,也许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士”的精神传统。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 总第333期 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
  笔者认识任继愈先生是2006年夏天,正是7月京城槐花飘洒的季节。那天,我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对任继愈先生的采访。老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刻见解和“大家”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问题,便想去向他请教。于是打电话通过国图办公室跟任继愈先生联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在国家图书馆三楼东头那间高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任继愈先生。我们的话题涉及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语言文字、基础教育、大学之道等。任先生谈道:“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自从有文字以来没有中断过。你看骑马的‘马’字,从前那个写法一直到现在,能看出那个痕迹;还有那个‘鱼’字,也能看得出来。而古希腊文和现代英语是不一样的,拉丁文跟现在的欧洲语言不一样,古代的印地语跟现在也不一样。只有中国持续不断的五千年。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我提到现在很多青少年都不认识繁体字,任继愈先生说:“这个简化字的工作,虽然方向是对的,但做得比较粗糙。比如‘台湾’的‘台’字,本来是‘’,现在写成‘台’。你写这个可以,但你不能不认识那个。繁体字你应该叫他认识,不认识是不行的。有一次颐和园办慈禧太后生活展,说明文字中‘太后’那个‘后’,主办方以为是繁体字的那个‘後’,结果就写成‘慈禧太後’;挂了两天,有游客看出来,去提了。这是发生歧义,发生歧义就不成功了。我是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的。你比如《易经》讲‘乾坤’,有的地方简化成‘干坤’。每次排版我就提醒,这个字不能简化。这种情况不少。”
  任继愈先生认为,之所以如此,其原因是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是把好几个字合并成一个,即同音合并,这一并就回不去了。对此,他提出的补救办法是“用简识繁”。他的具体设想是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将凡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已经被简化的繁体字都加个括号注在后头。老师也不用教学生,更不用考学生,这样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12年天天见面,耳濡目染,学生自然就认识了,看《西游记》,看《水浒》就不发生困难。任继愈先生还强调说:“这个又不影响文字改革的政策嘛。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就不至于断层,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那次谈话使我得益匪浅,也使我对中国语文教育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并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学术大家”。
  跟任继愈先生谈话有一种乐趣。他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他把现在培养人才的模式叫“蒸包子”,“一笼一笼的”;把培养出来专家比喻成“竹竿型的,很细很细”,教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又若有所悟。
  如今,3年过去了,但任继愈先生当初所谈的一系列问题仍不失现实意义,其中有些还成为当下的文化热点。如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去年和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委员专门就此提出议案。最近,马英九提倡汉字“识正用简”,并希望两岸能达成协议,无不证明了任继愈先生的远见。
  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任继愈先生1916年出生于山东平原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6岁左右在私塾开蒙,9岁上了当时济南市省立第一模范小学。“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的意思。后进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读书,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诸教授。入学时全班有十几名学生,到毕业时只剩3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记前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  □ 特约撰稿员王丽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总第333期   在国家图书馆办公楼的三层,每周一和周四上午的9点钟,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位肤色白皙、一副学者风范的耄耋老人,拎着公文包,准时走进走廊东头那间办公室。   他便是93岁的任继愈先生。自2005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下来后,他一直坚持每周两个半天来上班,已经这样过了5年。而每回他来上班时,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求见,或是请示工作的,或是来拜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络绎不绝,以至有时要排队等候。   笔者便遇上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因此,每回去看望任继愈先生时,他都会事先在电话里歉意地提醒一声:“时间不要太长啊,后面还有人呢。”   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  笔者认识任继愈先生是2006年夏天,正是7月京城槐花飘洒的季节。那天,我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对任继愈先生的采访。老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刻见解和“大家”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问题,便想去向他请教。于是打电话通过国图办公室跟任继愈先生联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在国家图书馆三楼东头那间高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任继愈先生。我们的话题涉及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语言文字、基础教育、大学之道等。任先生谈道:“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自从有文字以来没有中断过。你看骑马的‘马’字,从前那个写法一直到现在,能看出那个痕迹;还有那个‘鱼’字,也能看得出来。而古希腊文和现代英语是不一样的,拉丁文跟现在的欧洲语言不一样,古代的印地语跟现在也不一样。只有中国持续不断的五千年。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我提到现在很多青少年都不认识繁体字,任继愈先生说:“这个简化字的工作,虽然方向是对的,但做得比较粗糙。比如‘台湾’的‘台’字,本来是‘’,现在写成‘台’。你写这个可以,但你不能不认识那个。繁体字你应该叫他认识,不认识是不行的。有一次颐和园办慈禧太后生活展,说明文字中‘太后’那个‘后’,主办方以为是繁体字的那个‘後’,结果就写成‘慈禧太後’;挂了两天,有游客看出来,去提了。这是发生歧义,发生歧义就不成功了。我是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的。你比如《易经》讲‘乾坤’,有的地方简化成‘干坤’。每次排版我就提醒,这个字不能简化。这种情况不少。”   任继愈先生认为,之所以如此,其原因是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是把好几个字合并成一个,即同音合并,这一并就回不去了。对此,他提出的补救办法是“用简识繁”。他的具体设想是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将凡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已经被简化的繁体字都加个括号注在后头。老师也不用教学生,更不用考学生,这样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12年天天见面,耳濡目染,学生自然就认识了,看《西游记》,看《水浒》就不发生困难。任继愈先生还强调说:“这个又不影响文字改革的政策嘛。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就不至于断层,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那次谈话使我得益匪浅,也使我对中国语文教育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并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学术大家”。   跟任继愈先生谈话有一种乐趣。他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他把现在培养人才的模式叫“蒸包子”,“一笼一笼的”;把培养出来专家比喻成“竹竿型的,很细很细”,教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又若有所悟。   如今,3年过去了,但任继愈先生当初所谈的一系列问题仍不失现实意义,其中有些还成为当下的文化热点。如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去年和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委员专门就此提出议案。最近,马英九提倡汉字“识正用简”,并希望两岸能达成协议,无不证明了任继愈先生的远见。   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任继愈先生1916年出生于山东平原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6岁左右在私塾开蒙,9岁上了当时济南市省立第一模范小学。“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的意思。后进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读书,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诸教授。入学时全班有十几名学生,到毕业时只剩3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在任继愈先生的学术道路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也许是大学三年级的那次经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任继愈随校辗转至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他21岁。他与240多名北大师生一道,组成湘滇旅行团,从湖南长沙到云南昆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途中,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民众,目睹了中国农村的破败,与此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农民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促使他思考:最底层的人民承受着战争的苦难,却依然坚贞不屈;中华民族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她?后来,他在自己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而这种“沉重之心”也贯注在他一生学术研究之中。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   解放后,他历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最后于89岁那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   在他一生中,有一件事经常被人提起,但他自己却很少提及。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正在北大哲学系任教的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毛泽东还问,北大有没有人研究宗教?任说除他搞佛教研究外,还没有人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毛又问到道教、福音
  在任继愈先生的学术道路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也许是大学三年级的那次经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任继愈随校辗转至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他21岁。他与240多名北大师生一道,组成湘滇旅行团,从湖南长沙到云南昆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途中,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民众,目睹了中国农村的破败,与此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农民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促使他思考:最底层的人民承受着战争的苦难,却依然坚贞不屈;中华民族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她?后来,他在自己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而这种“沉重之心”也贯注在他一生学术研究之中。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
  解放后,他历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最后于89岁那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  记前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  □ 特约撰稿员王丽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总第333期   在国家图书馆办公楼的三层,每周一和周四上午的9点钟,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位肤色白皙、一副学者风范的耄耋老人,拎着公文包,准时走进走廊东头那间办公室。   他便是93岁的任继愈先生。自2005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下来后,他一直坚持每周两个半天来上班,已经这样过了5年。而每回他来上班时,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求见,或是请示工作的,或是来拜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络绎不绝,以至有时要排队等候。   笔者便遇上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因此,每回去看望任继愈先生时,他都会事先在电话里歉意地提醒一声:“时间不要太长啊,后面还有人呢。”   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  笔者认识任继愈先生是2006年夏天,正是7月京城槐花飘洒的季节。那天,我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对任继愈先生的采访。老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刻见解和“大家”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问题,便想去向他请教。于是打电话通过国图办公室跟任继愈先生联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在国家图书馆三楼东头那间高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任继愈先生。我们的话题涉及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语言文字、基础教育、大学之道等。任先生谈道:“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自从有文字以来没有中断过。你看骑马的‘马’字,从前那个写法一直到现在,能看出那个痕迹;还有那个‘鱼’字,也能看得出来。而古希腊文和现代英语是不一样的,拉丁文跟现在的欧洲语言不一样,古代的印地语跟现在也不一样。只有中国持续不断的五千年。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我提到现在很多青少年都不认识繁体字,任继愈先生说:“这个简化字的工作,虽然方向是对的,但做得比较粗糙。比如‘台湾’的‘台’字,本来是‘’,现在写成‘台’。你写这个可以,但你不能不认识那个。繁体字你应该叫他认识,不认识是不行的。有一次颐和园办慈禧太后生活展,说明文字中‘太后’那个‘后’,主办方以为是繁体字的那个‘後’,结果就写成‘慈禧太後’;挂了两天,有游客看出来,去提了。这是发生歧义,发生歧义就不成功了。我是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的。你比如《易经》讲‘乾坤’,有的地方简化成‘干坤’。每次排版我就提醒,这个字不能简化。这种情况不少。”   任继愈先生认为,之所以如此,其原因是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是把好几个字合并成一个,即同音合并,这一并就回不去了。对此,他提出的补救办法是“用简识繁”。他的具体设想是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将凡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已经被简化的繁体字都加个括号注在后头。老师也不用教学生,更不用考学生,这样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12年天天见面,耳濡目染,学生自然就认识了,看《西游记》,看《水浒》就不发生困难。任继愈先生还强调说:“这个又不影响文字改革的政策嘛。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就不至于断层,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那次谈话使我得益匪浅,也使我对中国语文教育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并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学术大家”。   跟任继愈先生谈话有一种乐趣。他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他把现在培养人才的模式叫“蒸包子”,“一笼一笼的”;把培养出来专家比喻成“竹竿型的,很细很细”,教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又若有所悟。   如今,3年过去了,但任继愈先生当初所谈的一系列问题仍不失现实意义,其中有些还成为当下的文化热点。如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去年和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委员专门就此提出议案。最近,马英九提倡汉字“识正用简”,并希望两岸能达成协议,无不证明了任继愈先生的远见。   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任继愈先生1916年出生于山东平原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6岁左右在私塾开蒙,9岁上了当时济南市省立第一模范小学。“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的意思。后进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读书,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诸教授。入学时全班有十几名学生,到毕业时只剩3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在任继愈先生的学术道路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也许是大学三年级的那次经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任继愈随校辗转至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他21岁。他与240多名北大师生一道,组成湘滇旅行团,从湖南长沙到云南昆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途中,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民众,目睹了中国农村的破败,与此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农民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促使他思考:最底层的人民承受着战争的苦难,却依然坚贞不屈;中华民族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她?后来,他在自己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而这种“沉重之心”也贯注在他一生学术研究之中。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   解放后,他历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最后于89岁那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   在他一生中,有一件事经常被人提起,但他自己却很少提及。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正在北大哲学系任教的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毛泽东还问,北大有没有人研究宗教?任说除他搞佛教研究外,还没有人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毛又问到道教、福音
  在他一生中,有一件事经常被人提起,但他自己却很少提及。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正在北大哲学系任教的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毛泽东还问,北大有没有人研究宗教?任说除他搞佛教研究外,还没有人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毛又问到道教、福音书有没有人研究。任继愈如实回答说都没有人专门研究。毛又问:你们哲学系有多少人?任说师生加起来有500人。毛听了说,500人一个系怎么能没有人研究宗教呢?一定要抽出个把人来研究这个问题,不能忽略,包括基督教、佛教、道教,慢慢地来,先做着。
  根据毛泽东的批示,任继愈于1964年受命组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此后担任该所所长达20余年。“文革”期间,国家和个人都经历了巨大的劫难,任继愈也不能幸免。他于1970年去了河南信阳的干校,由于劳累过度和居处环境光线太暗,左眼患了严重的眼疾,后渐至失明,只剩下0.6的视力,给他读书写字带来很多不便。
  正如当年小学老师为他起的名字一样,任继愈先生将总结中国古代精神遗产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和使命。20世纪60年代他主编的《中国哲学史》(四卷本)一直是大学哲学系的基本教材,为国家培养了一代代哲学工作者。70年代后期,他又主编《中国哲学发展史》(七卷本,已出四卷)。50年代,他认为佛教哲学思想是中国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以此为研究对象,连续发表了几篇研究佛教哲学的文章,这些论文后来以《汉唐佛教思想论集》出版。之后,又主编《中国佛教史》(八卷本,已出三卷)、《中国道教史》、《宗教大辞典》、《佛教大辞典》。  记前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  □ 特约撰稿员王丽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总第333期   在国家图书馆办公楼的三层,每周一和周四上午的9点钟,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位肤色白皙、一副学者风范的耄耋老人,拎着公文包,准时走进走廊东头那间办公室。   他便是93岁的任继愈先生。自2005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下来后,他一直坚持每周两个半天来上班,已经这样过了5年。而每回他来上班时,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求见,或是请示工作的,或是来拜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络绎不绝,以至有时要排队等候。   笔者便遇上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因此,每回去看望任继愈先生时,他都会事先在电话里歉意地提醒一声:“时间不要太长啊,后面还有人呢。”   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  笔者认识任继愈先生是2006年夏天,正是7月京城槐花飘洒的季节。那天,我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对任继愈先生的采访。老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刻见解和“大家”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问题,便想去向他请教。于是打电话通过国图办公室跟任继愈先生联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在国家图书馆三楼东头那间高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任继愈先生。我们的话题涉及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语言文字、基础教育、大学之道等。任先生谈道:“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自从有文字以来没有中断过。你看骑马的‘马’字,从前那个写法一直到现在,能看出那个痕迹;还有那个‘鱼’字,也能看得出来。而古希腊文和现代英语是不一样的,拉丁文跟现在的欧洲语言不一样,古代的印地语跟现在也不一样。只有中国持续不断的五千年。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我提到现在很多青少年都不认识繁体字,任继愈先生说:“这个简化字的工作,虽然方向是对的,但做得比较粗糙。比如‘台湾’的‘台’字,本来是‘’,现在写成‘台’。你写这个可以,但你不能不认识那个。繁体字你应该叫他认识,不认识是不行的。有一次颐和园办慈禧太后生活展,说明文字中‘太后’那个‘后’,主办方以为是繁体字的那个‘後’,结果就写成‘慈禧太後’;挂了两天,有游客看出来,去提了。这是发生歧义,发生歧义就不成功了。我是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的。你比如《易经》讲‘乾坤’,有的地方简化成‘干坤’。每次排版我就提醒,这个字不能简化。这种情况不少。”   任继愈先生认为,之所以如此,其原因是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是把好几个字合并成一个,即同音合并,这一并就回不去了。对此,他提出的补救办法是“用简识繁”。他的具体设想是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将凡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已经被简化的繁体字都加个括号注在后头。老师也不用教学生,更不用考学生,这样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12年天天见面,耳濡目染,学生自然就认识了,看《西游记》,看《水浒》就不发生困难。任继愈先生还强调说:“这个又不影响文字改革的政策嘛。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就不至于断层,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那次谈话使我得益匪浅,也使我对中国语文教育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并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学术大家”。   跟任继愈先生谈话有一种乐趣。他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他把现在培养人才的模式叫“蒸包子”,“一笼一笼的”;把培养出来专家比喻成“竹竿型的,很细很细”,教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又若有所悟。   如今,3年过去了,但任继愈先生当初所谈的一系列问题仍不失现实意义,其中有些还成为当下的文化热点。如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去年和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委员专门就此提出议案。最近,马英九提倡汉字“识正用简”,并希望两岸能达成协议,无不证明了任继愈先生的远见。   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任继愈先生1916年出生于山东平原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6岁左右在私塾开蒙,9岁上了当时济南市省立第一模范小学。“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的意思。后进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读书,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诸教授。入学时全班有十几名学生,到毕业时只剩3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在任继愈先生的学术道路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也许是大学三年级的那次经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任继愈随校辗转至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他21岁。他与240多名北大师生一道,组成湘滇旅行团,从湖南长沙到云南昆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途中,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民众,目睹了中国农村的破败,与此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农民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促使他思考:最底层的人民承受着战争的苦难,却依然坚贞不屈;中华民族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她?后来,他在自己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而这种“沉重之心”也贯注在他一生学术研究之中。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   解放后,他历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最后于89岁那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   在他一生中,有一件事经常被人提起,但他自己却很少提及。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正在北大哲学系任教的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毛泽东还问,北大有没有人研究宗教?任说除他搞佛教研究外,还没有人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毛又问到道教、福音
  任继愈先生还有一个重要的学术贡献是提出了“儒教是教说”。这一判断根本改变了对中国传统文化性质的看法,是认识中国传统文化本来面貌的基础性理论建树。这些年来,“儒教是教说”逐渐得到学术界的理解和赞同。
  改革开放以后,他调任国家图书馆馆长。他说,图书馆的图书不同于古董,不是花瓶,是要给公众利用的。为此,任继愈先生领导了大规模的国家修史工程。在他的主持下,以国家图书馆镇馆之宝《赵城金藏》为底本、总字数过亿的《中华大藏经》,历经10余年完成了107卷,其2亿字规模的《续编》也已启动;另一件镇馆之宝文津阁《四库全书》在他的推动下已经影印出版;依托国家图书馆馆藏启动的“中华再造善本”工程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二期;1992年启动的皇皇7亿字的国家重大文化出版工程《中华大典》也已进行了17年;他还出任点校本《二十四史》和《清史稿》修订工作的总编纂。
  任继愈先生曾在接受一位记者采访时这样说道:“在未来二三十年,中国将迎来有史以来的又一轮新的文化高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至今没有实现的心愿
  任继愈先生身为学术大家,但他非常关心中小学教育。他曾主编过一套《中国文化史知识丛书》。这套书涉及考古、史地、思想、文化、教育、军事、经济、文艺、体育等10个门类,共包含100个专题,分成100册。每个专题由该领域的一流学者撰写。每册约7万字左右,兼顾知识性和趣味性,属于真正的大家小书,合起来相当于一部中国历史文化的小百科全书,特别适合中学生或具备中学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当时动员了100多位学者参与,前后花了5年时间。199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可由于种种原因发行很一般。而笔者又是个“坐”家,于是养成了一出门不管上哪儿都要往有阳光的地方凑的习惯。每回去国图看望任继愈先生时,都会征询他的意见,可不可以打开他办公室的百叶窗让阳光照进来。次数一多,每次他一见我进屋,便会心地笑着,一边蹒跚着要去拉百叶窗上的绳子,一边“指挥”说:“来,你自己把窗子开开。”然后要我坐到阳光最灿烂的那张沙发上。有一回我告辞起身时,任先生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可惜阳光你带不走。”   任继愈先生虽然九十有三,但笔者从来不愿意叫他“任老”,也从来不觉得他已经“老”了。今年4月间,任继愈先生住院的前一天,我去国图办公室看他。去之前先给他电话,他像往常那样欣然说:“欢迎你来——不过时间别太长,后面还有人呢。”   及至见到他时,发现他气色很不好。我知道他自去年秋天做了手术后,身体已不如前,便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感觉不好,吃饭也没胃口。可他好像安慰我似的说:“嗨,这么大岁数了……”然后便转移话题问我最近忙些什么。我怕他累着,匆匆说了几句,便准备告辞;临出门时,忍不住又说:您身体不舒服就别来上班了。他说:“不来不行,有事啊。”回头的那一刻,看着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形貌那样地衰萎无力,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冲动——想去抱抱这位老人……后来得知他第二天就住进北京医院了。 任继愈先生住院后,我去他入住的北京医院看过他几次。  第一次去时看望的人太多,没跟他说话便匆匆出来了。第二次是6月初,与一位友人一道去。护理他的保姆告诉我,他精神很差,时睡时醒。笔者进去时,见任继愈先生醒着。他示意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第一句话便问:“你最近忙些什么?”这是他每次看见我时必问的话——我赶紧说:“最近给中青报写了一篇文章,叫《找回‘家’、‘国’的支点》……”   “这个题目好。‘家国’的支点就是文化——就是落在文化上!”他提高嗓门说,“中国有五千年历史,不能需要的时候就说五千年,不需要的时候就说六十年。五千年就是五千年!”被病魔折磨得衰弱不堪的老人,一谈到这些“大”问题,竟如此的精神振奋,如此的思维敏锐……可他说不了几句又无力地合上眼睛了。   最近的一次去看他时,保姆说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人也不太认得。我进了病房,见他躺在那儿,眼睛似开似阖;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正发着烧,形容十分衰弱。我凑近试探着叫他,没想到他立刻认出我来,睁大眼睛点头说:“,你身体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可我不敢跟他多说。   “中学教育比小学重要,”他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小学是学知识的,中学是学做人的。小学学不好可以补救,中学学不好就没办法补救了!”说完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小学是一段,中学是一段,大学又是一段。中学的基础要放得宽一点好;高中文理不要分科了。”他很用力地说着,一字一句,虽然口齿有点不清。   我赶紧唯唯,心里却百感交集:他病成这样,可一见我便谈中国教育问题,好像我是教育部长似的!笔者想起朱熹晚年“虽疾病支离,至诸生问辨,则若沉疴之去体。一日不讲学,则惕然常以为忧”。任继愈先生又何尝不如此?在他心目中,“家国”大事是他“惕然常以为忧”的;即便他沉疴缠身,一旦言及此,他永远不会“神志不清”的,也许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士”的精神传统。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 总第333期
  在一次交谈中,任先生告诉我,最早编这套书的念头起于80年代参观安徽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当时他们校长征求任先生的意见。任继愈先生提出,中国有特殊的国情,有五千年不断的文化,世界上只有我们中国一家。别的国家要不有古无今,有今无古。他建议少年班要读一点中国的历史,光学科技不行。
  任继愈先生说:“中国有很多传统美德,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换一个‘己所欲施于人’行不行?你爱吃辣椒,不能让别人也吃辣椒。对待朋友应该是这样,对待家人也应该是这样。人与人之间是这样,国与国之间也是这样。所以经典的东西很有价值,是经得起推敲的。”他还强调:“有了中国文化历史知识基础以后,爱国主义就有了根,而且比政治课更有效。章士钊有句话叫‘灭人之国先去其史’。中华民族的伟大在于文化传统,而继承传统最重要的是靠历史教育。”
  对于这套丛书,任继愈先生还有一个打算。他说本来很想搞一个全国性的青少年中国历史知识竞赛,但当时没有准备好,钱也不够,所以没有做成。我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他说:“我看现在不是有什么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物理竞赛吗?我们有那么伟大的历史文化,为什么不可以搞一个中国历史文化知识竞赛?”  记前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  □ 特约撰稿员王丽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总第333期   在国家图书馆办公楼的三层,每周一和周四上午的9点钟,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位肤色白皙、一副学者风范的耄耋老人,拎着公文包,准时走进走廊东头那间办公室。   他便是93岁的任继愈先生。自2005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下来后,他一直坚持每周两个半天来上班,已经这样过了5年。而每回他来上班时,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求见,或是请示工作的,或是来拜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络绎不绝,以至有时要排队等候。   笔者便遇上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因此,每回去看望任继愈先生时,他都会事先在电话里歉意地提醒一声:“时间不要太长啊,后面还有人呢。”   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  笔者认识任继愈先生是2006年夏天,正是7月京城槐花飘洒的季节。那天,我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对任继愈先生的采访。老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刻见解和“大家”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问题,便想去向他请教。于是打电话通过国图办公室跟任继愈先生联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在国家图书馆三楼东头那间高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任继愈先生。我们的话题涉及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语言文字、基础教育、大学之道等。任先生谈道:“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自从有文字以来没有中断过。你看骑马的‘马’字,从前那个写法一直到现在,能看出那个痕迹;还有那个‘鱼’字,也能看得出来。而古希腊文和现代英语是不一样的,拉丁文跟现在的欧洲语言不一样,古代的印地语跟现在也不一样。只有中国持续不断的五千年。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我提到现在很多青少年都不认识繁体字,任继愈先生说:“这个简化字的工作,虽然方向是对的,但做得比较粗糙。比如‘台湾’的‘台’字,本来是‘’,现在写成‘台’。你写这个可以,但你不能不认识那个。繁体字你应该叫他认识,不认识是不行的。有一次颐和园办慈禧太后生活展,说明文字中‘太后’那个‘后’,主办方以为是繁体字的那个‘後’,结果就写成‘慈禧太後’;挂了两天,有游客看出来,去提了。这是发生歧义,发生歧义就不成功了。我是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的。你比如《易经》讲‘乾坤’,有的地方简化成‘干坤’。每次排版我就提醒,这个字不能简化。这种情况不少。”   任继愈先生认为,之所以如此,其原因是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是把好几个字合并成一个,即同音合并,这一并就回不去了。对此,他提出的补救办法是“用简识繁”。他的具体设想是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将凡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已经被简化的繁体字都加个括号注在后头。老师也不用教学生,更不用考学生,这样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12年天天见面,耳濡目染,学生自然就认识了,看《西游记》,看《水浒》就不发生困难。任继愈先生还强调说:“这个又不影响文字改革的政策嘛。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就不至于断层,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那次谈话使我得益匪浅,也使我对中国语文教育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并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学术大家”。   跟任继愈先生谈话有一种乐趣。他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他把现在培养人才的模式叫“蒸包子”,“一笼一笼的”;把培养出来专家比喻成“竹竿型的,很细很细”,教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又若有所悟。   如今,3年过去了,但任继愈先生当初所谈的一系列问题仍不失现实意义,其中有些还成为当下的文化热点。如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去年和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委员专门就此提出议案。最近,马英九提倡汉字“识正用简”,并希望两岸能达成协议,无不证明了任继愈先生的远见。   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任继愈先生1916年出生于山东平原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6岁左右在私塾开蒙,9岁上了当时济南市省立第一模范小学。“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的意思。后进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读书,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诸教授。入学时全班有十几名学生,到毕业时只剩3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在任继愈先生的学术道路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也许是大学三年级的那次经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任继愈随校辗转至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他21岁。他与240多名北大师生一道,组成湘滇旅行团,从湖南长沙到云南昆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途中,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民众,目睹了中国农村的破败,与此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农民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促使他思考:最底层的人民承受着战争的苦难,却依然坚贞不屈;中华民族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她?后来,他在自己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而这种“沉重之心”也贯注在他一生学术研究之中。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   解放后,他历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最后于89岁那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   在他一生中,有一件事经常被人提起,但他自己却很少提及。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正在北大哲学系任教的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毛泽东还问,北大有没有人研究宗教?任说除他搞佛教研究外,还没有人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毛又问到道教、福音
  此外,任继愈先生还有个想法。他见当时有学者在电视上讲三国讲论语,便设想也用这种方式在电视台开一个讲座,用故事的形式来讲我们的文化历史,可以按照这套书的专题来讲,比方说:中国古代家庭教育、中国的饮食文化、中国的名山大川、中国的古代服饰、中国的文房四宝饷匆宦方蚕吕础?
  他的这些想法令笔者颇觉新鲜,也觉得颇具可行性。记得那天聊得特别高兴,差点忘了该到他下班时间了。但遗憾的是,任先生的这两个心愿至今没有实现。
  任继愈先生不但亲力亲为,还支持笔者做这方面的工作。2007年,我看到台湾正中书局出版的一套高中《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内容是“四书”的选编,感觉很适合大陆中学生学习,特别是对语文教育如何继承传统文化很有借鉴价值。我将书带去请任继愈先生过目。他看过后认为“忠实原文,朴素、简要、有新意,且深入浅出,是一套很适合青少年读者的好书”。他还认为,新加坡和我国台湾的传统文化传承之所以做得比我们好,原因就在于他们有这样的教科书。于是,笔者打定主意想找一家大陆出版社将此书引进出版,但过程很不顺利。任继愈先生知道情况后,一面鼓励我“再想想办法”,一面多次表态:“如果找不到出版社来出,我凑一份钱,我们自己来出。”一年后,此书终于由新华出版社引进出版,改名为《国学基本教材》。这也是建国后第一次从台湾引进中学国文教材。任继愈先生破例为此书作序。书有没有人研究。任继愈如实回答说都没有人专门研究。毛又问:你们哲学系有多少人?任说师生加起来有500人。毛听了说,500人一个系怎么能没有人研究宗教呢?一定要抽出个把人来研究这个问题,不能忽略,包括基督教、佛教、道教,慢慢地来,先做着。   根据毛泽东的批示,任继愈于1964年受命组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此后担任该所所长达20余年。“文革”期间,国家和个人都经历了巨大的劫难,任继愈也不能幸免。他于1970年去了河南信阳的干校,由于劳累过度和居处环境光线太暗,左眼患了严重的眼疾,后渐至失明,只剩下0.6的视力,给他读书写字带来很多不便。   正如当年小学老师为他起的名字一样,任继愈先生将总结中国古代精神遗产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和使命。20世纪60年代他主编的《中国哲学史》(四卷本)一直是大学哲学系的基本教材,为国家培养了一代代哲学工作者。70年代后期,他又主编《中国哲学发展史》(七卷本,已出四卷)。50年代,他认为佛教哲学思想是中国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以此为研究对象,连续发表了几篇研究佛教哲学的文章,这些论文后来以《汉唐佛教思想论集》出版。之后,又主编《中国佛教史》(八卷本,已出三卷)、《中国道教史》、《宗教大辞典》、《佛教大辞典》。   任继愈先生还有一个重要的学术贡献是提出了“儒教是教说”。这一判断根本改变了对中国传统文化性质的看法,是认识中国传统文化本来面貌的基础性理论建树。这些年来,“儒教是教说”逐渐得到学术界的理解和赞同。   改革开放以后,他调任国家图书馆馆长。他说,图书馆的图书不同于古董,不是花瓶,是要给公众利用的。为此,任继愈先生领导了大规模的国家修史工程。在他的主持下,以国家图书馆镇馆之宝《赵城金藏》为底本、总字数过亿的《中华大藏经》,历经10余年完成了107卷,其2亿字规模的《续编》也已启动;另一件镇馆之宝文津阁《四库全书》在他的推动下已经影印出版;依托国家图书馆馆藏启动的“中华再造善本”工程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二期;1992年启动的皇皇7亿字的国家重大文化出版工程《中华大典》也已进行了17年;他还出任点校本《二十四史》和《清史稿》修订工作的总编纂。   任继愈先生曾在接受一位记者采访时这样说道:“在未来二三十年,中国将迎来有史以来的又一轮新的文化高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至今没有实现的心愿  任继愈先生身为学术大家,但他非常关心中小学教育。他曾主编过一套《中国文化史知识丛书》。这套书涉及考古、史地、思想、文化、教育、军事、经济、文艺、体育等10个门类,共包含100个专题,分成100册。每个专题由该领域的一流学者撰写。每册约7万字左右,兼顾知识性和趣味性,属于真正的大家小书,合起来相当于一部中国历史文化的小百科全书,特别适合中学生或具备中学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当时动员了100多位学者参与,前后花了5年时间。199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可由于种种原因发行很一般。   在一次交谈中,任先生告诉我,最早编这套书的念头起于80年代参观安徽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当时他们校长征求任先生的意见。任继愈先生提出,中国有特殊的国情,有五千年不断的文化,世界上只有我们中国一家。别的国家要不有古无今,有今无古。他建议少年班要读一点中国的历史,光学科技不行。   任继愈先生说:“中国有很多传统美德,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换一个‘己所欲施于人’行不行?你爱吃辣椒,不能让别人也吃辣椒。对待朋友应该是这样,对待家人也应该是这样。人与人之间是这样,国与国之间也是这样。所以经典的东西很有价值,是经得起推敲的。”他还强调:“有了中国文化历史知识基础以后,爱国主义就有了根,而且比政治课更有效。章士钊有句话叫‘灭人之国先去其史’。中华民族的伟大在于文化传统,而继承传统最重要的是靠历史教育。”   对于这套丛书,任继愈先生还有一个打算。他说本来很想搞一个全国性的青少年中国历史知识竞赛,但当时没有准备好,钱也不够,所以没有做成。我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他说:“我看现在不是有什么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物理竞赛吗?我们有那么伟大的历史文化,为什么不可以搞一个中国历史文化知识竞赛?”   此外,任继愈先生还有个想法。他见当时有学者在电视上讲三国讲论语,便设想也用这种方式在电视台开一个讲座,用故事的形式来讲我们的文化历史,可以按照这套书的专题来讲,比方说:中国古代家庭教育、中国的饮食文化、中国的名山大川、中国的古代服饰、中国的文房四宝饷匆宦方蚕吕础?   他的这些想法令笔者颇觉新鲜,也觉得颇具可行性。记得那天聊得特别高兴,差点忘了该到他下班时间了。但遗憾的是,任先生的这两个心愿至今没有实现。   任继愈先生不但亲力亲为,还支持笔者做这方面的工作。2007年,我看到台湾正中书局出版的一套高中《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内容是“四书”的选编,感觉很适合大陆中学生学习,特别是对语文教育如何继承传统文化很有借鉴价值。我将书带去请任继愈先生过目。他看过后认为“忠实原文,朴素、简要、有新意,且深入浅出,是一套很适合青少年读者的好书”。他还认为,新加坡和我国台湾的传统文化传承之所以做得比我们好,原因就在于他们有这样的教科书。于是,笔者打定主意想找一家大陆出版社将此书引进出版,但过程很不顺利。任继愈先生知道情况后,一面鼓励我“再想想办法”,一面多次表态:“如果找不到出版社来出,我凑一份钱,我们自己来出。”一年后,此书终于由新华出版社引进出版,改名为《国学基本教材》。这也是建国后第一次从台湾引进中学国文教材。任继愈先生破例为此书作序。   “惕然常以为忧”的事  与任继愈先生交往3年多来,每次去国图办公室看他,和他谈天,说东道西,对于笔者来说,都是一次精神的润泽,一次阳光般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记得当时笔者住在离国图不远的一处租来的旧房子里,因房子朝北整个冬天不见阳光,
  “惕然常以为忧”的事
  与任继愈先生交往3年多来,每次去国图办公室看他,和他谈天,说东道西,对于笔者来说,都是一次精神的润泽,一次阳光般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记得当时笔者住在离国图不远的一处租来的旧房子里,因房子朝北整个冬天不见阳光,而笔者又是个“坐”家,于是养成了一出门不管上哪儿都要往有阳光的地方凑的习惯。每回去国图看望任继愈先生时,都会征询他的意见,可不可以打开他办公室的百叶窗让阳光照进来。次数一多,每次他一见我进屋,便会心地笑着,一边蹒跚着要去拉百叶窗上的绳子,一边“指挥”说:“来,你自己把窗子开开。”然后要我坐到阳光最灿烂的那张沙发上。有一回我告辞起身时,任先生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可惜阳光你带不走。”
  任继愈先生虽然九十有三,但笔者从来不愿意叫他“任老”,也从来不觉得他已经“老”了。今年4月间,任继愈先生住院的前一天,我去国图办公室看他。去之前先给他电话,他像往常那样欣然说:“欢迎你来——不过时间别太长,后面还有人呢。”
  及至见到他时,发现他气色很不好。我知道他自去年秋天做了手术后,身体已不如前,便问他最近怎么样,他说感觉不好,吃饭也没胃口。可他好像安慰我似的说:“嗨,这么大岁数了……”然后便转移话题问我最近忙些什么。我怕他累着,匆匆说了几句,便准备告辞;临出门时,忍不住又说:您身体不舒服就别来上班了。他说:“不来不行,有事啊。”回头的那一刻,看着他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那里,形貌那样地衰萎无力,心里忽然涌出一股冲动——想去抱抱这位老人……后来得知他第二天就住进北京医院了。

书有没有人研究。任继愈如实回答说都没有人专门研究。毛又问:你们哲学系有多少人?任说师生加起来有500人。毛听了说,500人一个系怎么能没有人研究宗教呢?一定要抽出个把人来研究这个问题,不能忽略,包括基督教、佛教、道教,慢慢地来,先做着。   根据毛泽东的批示,任继愈于1964年受命组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此后担任该所所长达20余年。“文革”期间,国家和个人都经历了巨大的劫难,任继愈也不能幸免。他于1970年去了河南信阳的干校,由于劳累过度和居处环境光线太暗,左眼患了严重的眼疾,后渐至失明,只剩下0.6的视力,给他读书写字带来很多不便。   正如当年小学老师为他起的名字一样,任继愈先生将总结中国古代精神遗产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和使命。20世纪60年代他主编的《中国哲学史》(四卷本)一直是大学哲学系的基本教材,为国家培养了一代代哲学工作者。70年代后期,他又主编《中国哲学发展史》(七卷本,已出四卷)。50年代,他认为佛教哲学思想是中国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以此为研究对象,连续发表了几篇研究佛教哲学的文章,这些论文后来以《汉唐佛教思想论集》出版。之后,又主编《中国佛教史》(八卷本,已出三卷)、《中国道教史》、《宗教大辞典》、《佛教大辞典》。   任继愈先生还有一个重要的学术贡献是提出了“儒教是教说”。这一判断根本改变了对中国传统文化性质的看法,是认识中国传统文化本来面貌的基础性理论建树。这些年来,“儒教是教说”逐渐得到学术界的理解和赞同。   改革开放以后,他调任国家图书馆馆长。他说,图书馆的图书不同于古董,不是花瓶,是要给公众利用的。为此,任继愈先生领导了大规模的国家修史工程。在他的主持下,以国家图书馆镇馆之宝《赵城金藏》为底本、总字数过亿的《中华大藏经》,历经10余年完成了107卷,其2亿字规模的《续编》也已启动;另一件镇馆之宝文津阁《四库全书》在他的推动下已经影印出版;依托国家图书馆馆藏启动的“中华再造善本”工程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二期;1992年启动的皇皇7亿字的国家重大文化出版工程《中华大典》也已进行了17年;他还出任点校本《二十四史》和《清史稿》修订工作的总编纂。   任继愈先生曾在接受一位记者采访时这样说道:“在未来二三十年,中国将迎来有史以来的又一轮新的文化高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至今没有实现的心愿  任继愈先生身为学术大家,但他非常关心中小学教育。他曾主编过一套《中国文化史知识丛书》。这套书涉及考古、史地、思想、文化、教育、军事、经济、文艺、体育等10个门类,共包含100个专题,分成100册。每个专题由该领域的一流学者撰写。每册约7万字左右,兼顾知识性和趣味性,属于真正的大家小书,合起来相当于一部中国历史文化的小百科全书,特别适合中学生或具备中学以上文化程度的读者。当时动员了100多位学者参与,前后花了5年时间。1996年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可由于种种原因发行很一般。   在一次交谈中,任先生告诉我,最早编这套书的念头起于80年代参观安徽中国科技大学少年班。当时他们校长征求任先生的意见。任继愈先生提出,中国有特殊的国情,有五千年不断的文化,世界上只有我们中国一家。别的国家要不有古无今,有今无古。他建议少年班要读一点中国的历史,光学科技不行。   任继愈先生说:“中国有很多传统美德,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换一个‘己所欲施于人’行不行?你爱吃辣椒,不能让别人也吃辣椒。对待朋友应该是这样,对待家人也应该是这样。人与人之间是这样,国与国之间也是这样。所以经典的东西很有价值,是经得起推敲的。”他还强调:“有了中国文化历史知识基础以后,爱国主义就有了根,而且比政治课更有效。章士钊有句话叫‘灭人之国先去其史’。中华民族的伟大在于文化传统,而继承传统最重要的是靠历史教育。”   对于这套丛书,任继愈先生还有一个打算。他说本来很想搞一个全国性的青少年中国历史知识竞赛,但当时没有准备好,钱也不够,所以没有做成。我好奇地问他怎么会想到这个主意。他说:“我看现在不是有什么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物理竞赛吗?我们有那么伟大的历史文化,为什么不可以搞一个中国历史文化知识竞赛?”   此外,任继愈先生还有个想法。他见当时有学者在电视上讲三国讲论语,便设想也用这种方式在电视台开一个讲座,用故事的形式来讲我们的文化历史,可以按照这套书的专题来讲,比方说:中国古代家庭教育、中国的饮食文化、中国的名山大川、中国的古代服饰、中国的文房四宝饷匆宦方蚕吕础?   他的这些想法令笔者颇觉新鲜,也觉得颇具可行性。记得那天聊得特别高兴,差点忘了该到他下班时间了。但遗憾的是,任先生的这两个心愿至今没有实现。   任继愈先生不但亲力亲为,还支持笔者做这方面的工作。2007年,我看到台湾正中书局出版的一套高中《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内容是“四书”的选编,感觉很适合大陆中学生学习,特别是对语文教育如何继承传统文化很有借鉴价值。我将书带去请任继愈先生过目。他看过后认为“忠实原文,朴素、简要、有新意,且深入浅出,是一套很适合青少年读者的好书”。他还认为,新加坡和我国台湾的传统文化传承之所以做得比我们好,原因就在于他们有这样的教科书。于是,笔者打定主意想找一家大陆出版社将此书引进出版,但过程很不顺利。任继愈先生知道情况后,一面鼓励我“再想想办法”,一面多次表态:“如果找不到出版社来出,我凑一份钱,我们自己来出。”一年后,此书终于由新华出版社引进出版,改名为《国学基本教材》。这也是建国后第一次从台湾引进中学国文教材。任继愈先生破例为此书作序。   “惕然常以为忧”的事  与任继愈先生交往3年多来,每次去国图办公室看他,和他谈天,说东道西,对于笔者来说,都是一次精神的润泽,一次阳光般美好而温暖的回忆。   记得当时笔者住在离国图不远的一处租来的旧房子里,因房子朝北整个冬天不见阳光,

    任继愈先生住院后,我去他入住的北京医院看过他几次。
  第一次去时看望的人太多,没跟他说话便匆匆出来了。第二次是6月初,与一位友人一道去。护理他的保姆告诉我,他精神很差,时睡时醒。笔者进去时,见任继愈先生醒着。他示意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第一句话便问:“你最近忙些什么?”这是他每次看见我时必问的话——我赶紧说:“最近给中青报写了一篇文章,叫《找回‘家’、‘国’的支点》……”

  “这个题目好。‘家国’的支点就是文化——就是落在文化上!”他提高嗓门说,“中国有五千年历史,不能需要的时候就说五千年,不需要的时候就说六十年。五千年就是五千年!”被病魔折磨得衰弱不堪的老人,一谈到这些“大”问题,竟如此的精神振奋,如此的思维敏锐……可他说不了几句又无力地合上眼睛了。

  记前国家图书馆馆长任继愈先生  □ 特约撰稿员王丽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总第333期   在国家图书馆办公楼的三层,每周一和周四上午的9点钟,人们都可以看到一位肤色白皙、一副学者风范的耄耋老人,拎着公文包,准时走进走廊东头那间办公室。   他便是93岁的任继愈先生。自2005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下来后,他一直坚持每周两个半天来上班,已经这样过了5年。而每回他来上班时,总会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求见,或是请示工作的,或是来拜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或是媒体要求采访的……络绎不绝,以至有时要排队等候。   笔者便遇上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况。因此,每回去看望任继愈先生时,他都会事先在电话里歉意地提醒一声:“时间不要太长啊,后面还有人呢。”   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  笔者认识任继愈先生是2006年夏天,正是7月京城槐花飘洒的季节。那天,我偶然看到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对任继愈先生的采访。老人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深刻见解和“大家”气度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当时正关注中小学语文教育改革的问题,便想去向他请教。于是打电话通过国图办公室跟任继愈先生联系,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   在国家图书馆三楼东头那间高大敞亮的办公室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任继愈先生。我们的话题涉及中国历史文化传承、语言文字、基础教育、大学之道等。任先生谈道:“中国文化有一个特点,自从有文字以来没有中断过。你看骑马的‘马’字,从前那个写法一直到现在,能看出那个痕迹;还有那个‘鱼’字,也能看得出来。而古希腊文和现代英语是不一样的,拉丁文跟现在的欧洲语言不一样,古代的印地语跟现在也不一样。只有中国持续不断的五千年。语文课应该代表五千年的成果。”我提到现在很多青少年都不认识繁体字,任继愈先生说:“这个简化字的工作,虽然方向是对的,但做得比较粗糙。比如‘台湾’的‘台’字,本来是‘’,现在写成‘台’。你写这个可以,但你不能不认识那个。繁体字你应该叫他认识,不认识是不行的。有一次颐和园办慈禧太后生活展,说明文字中‘太后’那个‘后’,主办方以为是繁体字的那个‘後’,结果就写成‘慈禧太後’;挂了两天,有游客看出来,去提了。这是发生歧义,发生歧义就不成功了。我是研究历史,研究哲学的。你比如《易经》讲‘乾坤’,有的地方简化成‘干坤’。每次排版我就提醒,这个字不能简化。这种情况不少。”   任继愈先生认为,之所以如此,其原因是当初制定这个方案的时候,是把好几个字合并成一个,即同音合并,这一并就回不去了。对此,他提出的补救办法是“用简识繁”。他的具体设想是在中小学语文课本中,将凡是容易引起歧义的、已经被简化的繁体字都加个括号注在后头。老师也不用教学生,更不用考学生,这样小学6年、初中3年、高中3年,12年天天见面,耳濡目染,学生自然就认识了,看《西游记》,看《水浒》就不发生困难。任继愈先生还强调说:“这个又不影响文字改革的政策嘛。中国五千年的文化就不至于断层,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那次谈话使我得益匪浅,也使我对中国语文教育问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并体会到何谓真正的“学术大家”。   跟任继愈先生谈话有一种乐趣。他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有趣的比喻,比如他把现在培养人才的模式叫“蒸包子”,“一笼一笼的”;把培养出来专家比喻成“竹竿型的,很细很细”,教人在会心一笑之后又若有所悟。   如今,3年过去了,但任继愈先生当初所谈的一系列问题仍不失现实意义,其中有些还成为当下的文化热点。如关于简化字和繁体字的问题,去年和今年的全国政协会议上,都有委员专门就此提出议案。最近,马英九提倡汉字“识正用简”,并希望两岸能达成协议,无不证明了任继愈先生的远见。   承前启后是我们这代人的任务  任继愈先生1916年出生于山东平原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父亲是国民党少将,曾经参加过抗日战争。他6岁左右在私塾开蒙,9岁上了当时济南市省立第一模范小学。“继愈”这个名字是入学时老师给取的,取“继承韩愈”的意思。后进入北平大学附属高中读书,1934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师从汤用彤、熊十力、贺麟、钱穆诸教授。入学时全班有十几名学生,到毕业时只剩3人。他便是其中之一。   在任继愈先生的学术道路中,对他影响最深的也许是大学三年级的那次经历。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南迁,任继愈随校辗转至湖南衡山脚下的北大文学院,半年后又迁往设立在云南蒙自县的西南联合大学。当时他21岁。他与240多名北大师生一道,组成湘滇旅行团,从湖南长沙到云南昆明,风餐露宿,徒步跋涉1300多公里,历时两个月。途中,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社会最底层民众,目睹了中国农村的破败,与此同时,也深深感受到中国农民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这一切促使他思考:最底层的人民承受着战争的苦难,却依然坚贞不屈;中华民族有非常坚定的信仰,有很强的凝聚力,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她?后来,他在自己带有自传性质的《我的追求》一文中回忆道:“我深信探究高深的学问,不能离开哺育我的这块灾难深重的中国土地。从此,我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来探究中国传统文化和传统哲学。”而这种“沉重之心”也贯注在他一生学术研究之中。他还在另一篇文章中写道:“作为一个中国哲学史的研究者,不了解中国的农民,不懂得他们的思想感情,就不能理解中国的社会;不懂得中国的农民、中国的农村,就不可能懂得中国的历史。”   解放后,他历任北京大学哲学系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世界宗教研究所所长,最后于89岁那年从国家图书馆馆长任上退休。   在他一生中,有一件事经常被人提起,但他自己却很少提及。1959年10月13日,毛泽东忽然把正在北大哲学系任教的任继愈找去,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的书我都看过。接着说,我们过去都是搞无神论,没有顾得上宗教这个问题,宗教问题很重要,要开展研究。毛泽东还问,北大有没有人研究宗教?任说除他搞佛教研究外,还没有人从事这一方面的研究。毛又问到道教、福音

  最近的一次去看他时,保姆说他已经神志不清了,人也不太认得。我进了病房,见他躺在那儿,眼睛似开似阖;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正发着烧,形容十分衰弱。我凑近试探着叫他,没想到他立刻认出我来,睁大眼睛点头说:“,你身体怎么样?”我说挺好的,可我不敢跟他多说。
  “中学教育比小学重要,”他忽然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说,“小学是学知识的,中学是学做人的。小学学不好可以补救,中学学不好就没办法补救了!”说完停了一下,又接着说:
  “小学是一段,中学是一段,大学又是一段。中学的基础要放得宽一点好;高中文理不要分科了。”他很用力地说着,一字一句,虽然口齿有点不清。
  我赶紧唯唯,心里却百感交集:他病成这样,可一见我便谈中国教育问题,好像我是教育部长似的!笔者想起朱熹晚年“虽疾病支离,至诸生问辨,则若沉疴之去体。一日不讲学,则惕然常以为忧”。任继愈先生又何尝不如此?在他心目中,“家国”大事是他“惕然常以为忧”的;即便他沉疴缠身,一旦言及此,他永远不会“神志不清”的,也许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士”的精神传统。
来源:凤凰周刊2009年第20期 总第33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