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公子殿下gl古代:逝者如斯——怀念贾植芳先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21:45:04

逝者如斯——怀念贾植芳先生

作者:许丽青

 


  四月,仍是春天的季节,葱茏的绿树、馥郁的花香、怡人的暖风,一切都让人感觉惬意,而先生的辞去最终还是让我们觉得意外。其实他的病状,我们是知道的,我以为他这次还会化险为夷,大家都心存侥幸。可是他最终还是选择离去,在这样一个让人留恋的季节,也许是他太向往那个白云居空的悠然世界,或许是他太想与故人相聚。
  贾植芳先生有四次牢狱经历:1936年,因为参加“一二·九”学生运动,先生首度入狱;抗战后期,他被日伪抓进牢房;1947年因为给进步学生刊物写文章,他又被关押了一年多;1955年的“胡风案”,先生也未能幸免。在《狱里狱外》一书中先生对自己几经囹圄、伤痕累累的一生也有感慨,回顾这样的一生他觉得奇怪,仿佛唐僧命中注定的八十一难一样,但是如果历史重演,他说自己仍会选择自己该走的路,终生不悔,真的是“其九死犹未悔”。在我的眼里这样的人生几乎是难以想象的,苦难的一次又一次叠加如传奇一般。断断续续地读着先生的文字,不多的几次接触,想着他的遭遇,我的脑子里总是盘桓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有时候人对待同类会残忍恶毒甚于兽类?为什么人性恶的演绎没有底线,是因为人类拥有智慧的缘故?
  对于自己的苦难,先生并不怨天尤人,而是坦然面对,他曾经对妻子任敏说:“我没有罪,问心无愧。”这是他的清醒、豁达与乐观,也是他坚持下去的力量。1967年的一天,贾先生被大会批斗回来,一进门就倒在地上,头被打破,流着血,他坐下来半天也没说话,来上海探亲的任敏女士哭着劝他:“想开些,千万不要寻短见。”因为当时想不开而轻生的人很多。这时贾先生却高声朗笑道:“那才不会,你放心好了。”他张开嘴对妻子说:“你看我的舌头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了让先生开心,妻子说到他儿时的旧友小豹子,小豹子曾说任敏到上海看贾先生,是织女会牛郎。先生听后笑着说:“哦,不是牛郎,是牛鬼。”那样的时刻先生也能风趣得起来。
  先生与任敏女士活着的时候颠沛流离,跌跌撞撞,他们自然而然地相爱结合,也没有任何法律和仪式加以认可,这是最终让先生感觉愧对妻子的事情。即便是他早逝的前妻,先生每每想起也总是伤感,也总觉得自己亏欠那个女孩太多,他曾先后几次回乡看望过她的孤坟。在《做知识分子的老婆》一文中,先生慨叹:“三十年前,我从北平的监狱出来亡命日本,给家里留下一个亡命者的妻子,由父母照料到她病死。没想到三十年后,我的政治官司老是打不完,又一个囚徒的妻子回到了故乡,与父母相依为命。不过,这回是由她来照料老父老母,直到把老人送了终。”读先生与任敏女士的两地书,还有他的日记,颇多让人感动之处:有购物细节,有生活上的彼此叮嘱,有对亲人和故土的思念,也有对自己个人处境每日变化的描述,他们从不向对方诉说自己所经历的苦难,而是有所选择地讲述各自身边的人事以期互相安慰和勉励,健康、相聚是他们当年最大的希求。先生在日记里也写到过自己的学生,但他都不交代全名,这缘于他劫难之后的余悸。不为自己,而是担心会牵连到学生,太多这样的前车之鉴了,他不得不如此。从这里可以看出先生对后学青年的舐犊情深,他发自内心的对青年的爱护意识很像鲁迅先生。对于年轻人的发展先生也是不遗余力地促进,年轻人出书他帮着审阅、校对,写推荐信,还不乐意署上自己的名字,并戏言这种陋习是“老头子陪绑”。他自己不在乎名义上的东西,认为毫无意义,但是他又明白中国社会的观念决定那些名义的东西在年轻人的事业途中会起作用,于是他也尽力帮忙争取。这是一个善良,宽容而又智慧的老人。
  关于他和胡风的友情,先生是这样说的:“在我的文学生涯和生活中,胡风都给予了热情扶助和无私帮助,我都是永远感激和难忘的……我与胡风的感情主要是出于友谊以及对朋友忠诚这一古老的中国人的为人道德。”这段话说得平静却铿锵有力,正是这样一份忠诚带来了先生后半生中最漫长的一次牢狱监禁,但他并不后悔结识胡风,也从未动摇自己的做人和交友准则。
  经历了太多的劫难,先生什么都看得非常的通透,他曾在《一个老年人的自述》里幽默地说:“我也常常到火葬场去参加告别仪式,每逢这种场合,像我这样拄着拐杖的三条腿角色一般都被安排在前面一排的位置上,面对墙上用黑边围绕的死者遗像低头默哀。每当这种时候,一种幽默感就会在我心里油然而生:火葬场里旧人换新人,独独墙上那颗钉子一成不变,今天挂了这张像,我们在底下低头默哀,明天还不知道轮到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先生的这种幽默中有根植于骨髓的一份认真,这是他对于生死严肃思考的结果。对于死亡看得如此淡然,想起追悼会现场上那么多人哀思流泪,我想倘若先生在天上可见我们芸芸众生的这一幕,也许他会淡然一笑的。
  先生把自己定位于一个普通的知识分子,一个大时代里小角色,在年过八旬之后他对那段历史有过这样的概括:“岁月如晦,该遗忘的早已遗忘,能留下若干痕迹的印象也全然失去时间的意义,他们模糊地构成黑白相杂的一片,犹如太极图式,光亮中夹杂了若干阴暗的斑点,昏黑里又闪烁起一丝白光,黑中有白,白中有黑,黑黑白白,白白黑黑。我在这复杂的世界里,或是在这复杂世界里对另一个世界的追求、爱憎、信念以及种种遭遇,都可以作为它的见证。”回望过去,回望自己所追求所经历的一切,先生还是那般淡然,该遗忘的或怀念的在隔了这么久远的一段时光之后都带上了沧桑的痕迹,这淡然中也自有一种坚定,我相信他的追求与信念仍了然于胸,并且不可摇撼。如今那已然逝去的风与雨、血与火交织的岁月,那也已逝去的光与影、黑与白错乱的岁月,都已离我们愈来愈远,似乎模糊不可辨了。经历过的人们会觉得历史就活在自己身上,无法剔除;而未经历过的我们只能靠想象,靠先者的体验去感受历史的真,历史的血肉分明,遥想他们当年的奋斗与挣扎,豪气与理想,爱恨与离合,既是感受别人的人生,也是反思民族的历史,更深地体验着自己的生命。
  复旦中文系的学子们感慨最多最深,很多人为先生的一生唏嘘不已,有为他叠纸鹤祈福的,也有抒写挽联表达敬意和哀思的。复旦BBS论坛中文系系版4月24—25日留言可鉴:
  Jaytree:最佩服他的骨气,“文革”中是不避友难不畏强权的硬汉子!
  Shayukun:今天上孙洁老师的课,还问了问贾先生,没想到晚上再提,就是故人了……
  Tangleiduck:是在我刚刚开始上课的时候哦……没想到一边我在听着课,另一边就这么悄悄走了。
  Liangfei:先生走好,愿您在我们不知晓的时空里,重新获得自己的命运。
  Looming:大雅遽归,懿言嘉范成绝唱;斯文不坠,薪尽火传待后人。
  Octavianus:于今七月少一老,空忆大罗天上君。
  Sunxu:先生走好!愿先生和任敏先生在那边的世界里恬然相守……
  看着那些留言,感慨和感动之际,思绪也随之缥缈起来,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这个世界似乎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尤其经历了太多传奇的人生。先生的一生犹如一部现代启示录,永远激励后学,他的铁骨铮铮、无私忘我与恬淡通达,最终还是在很多时刻感动着很多人。浩渺的时空,似乎遥不可及,其实每一个逝去的时空都未曾逝去,每一个逝去的往者都活在永恒里,一样的感觉和思维,一样的爱恨和悲喜。在某个月色满窗的夜,让我们深情的怀念,怀念那张亲切的容颜和那些曾经逝去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