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栖霞规划局:林斤澜的小说是一座富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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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斤澜的小说是一座富矿                                        湖北日报2009.4.17                                          刘心武
        我大声呼唤:“林大哥!心武看你来了!”他瞪圆眼睛望着我,稍许,现出一个非常强烈的笑容,笑完,我再呼唤,他再回应一个微笑,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约四十分钟后,他仙去。这是2009年4月11日下午的事。三十年来林斤澜大哥一贯对我释放人性中至善至美的光辉,他甚至把生命最后的笑容赐予了我,这笑容丰富的含义将滋养我的余生。
         在关于他仙去的报道里,出现了“近看像赵丹,远看像孙道临”的形象描绘,还有“怪味小说家”的提法,有“汪曾祺得到了充分评价,林斤澜没有”的喟叹,我很欣慰,因为这些形容、提法、感慨都是我曾公开表述过的,源头在我。
             年年春节要给林大哥电话拜年。2006年他接电话时呵呵大笑:“心武你怎么又暴红起来!你把你那红运分给我点好不好?哈哈哈……”我的几次暴红林大哥都跟我开过玩笑。林大哥人淡如菊、与世无争,是口碑相传的。但他绝不装雅充圣,他跟记者说过也是俗人,对名对利并非一点也不在乎。我早在1980年7月就公开发表一篇文章,称他的短篇小说如“怪味鸡”、“怪味豆”,可称“怪味小说”,我跟他多次细聊过他的一些作品,如《姐妹》,素描一对姐妹在抗日救亡时代不同的生命流向,读后觉得“无主题”,“太朦胧”,却又“甚舒服”、“心被挠”,他很高兴,承认我算知音,但也呵呵自嘲:“你那‘怪味小说’的提法,煞费苦心,可是根本流传不开啊!”后来有黄子平写了很扎实的评论,用“老树的精灵”来浓缩对他的评价,可惜影响也很有限。现在尽管人们频频称道他的人品、文品,但究竟他在现当代汉文学短篇小说的美学贡献上达到了一个什么高度?还欠评论。
         林斤澜和汪曾祺有“文坛双璧”之称。但起码到目前为止,还是汪响林谙的局面。我对汪非常尊重。但我必须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对他的评价似已到顶。依我看来,汪的第一贡献是执笔写出了现代京剧剧本《沙家浜》,把“三突出”的美学公式体现得天衣无缝。第二贡献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等于是代其老师沈从文“继续写小说”,把中断了三十年的沈氏香火续上了。总体而言,汪的小说创作是前有师承、后有众多“私淑弟子”的。林斤澜却是绝对独家。前无师承,旁无流派,后无弟子。他非常孤独。而能乐乐呵呵在孤独的艺术追求中不懈地跋涉,这艺术骨气几人能比?
         其实张爱玲原也孤独寂寞。谁知夏志清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轰隆隆地把她和沈从文的价值呈现到金光炫目的程度。有人揭出夏写此书接纳了不洁的赞助,更指出他政治立场的问题,又说他那用英文写成的书沉寂了很久,到三十几年前才先在台湾后在大陆“引爆”,颇不以为然。我与夏先生有接触,觉得他是个性情中人,是位值得尊重的学者。我读他那本小说史的中译本,就他分析张爱玲《金锁记》一段而言,的确好比从荒原里掘出黄金,那评论的功力不能不服。尽管现在嫌张厌张贬张斥张的言论也理所当然地出现,但喜张迷张赞张崇张的风潮并未过去。一本被张自己宣布永不要面世的《小团圆》最近隆重推出开始热销,便是证明。
         林斤澜人已去而作品尽在。他的短篇小说的美学价值并没有被充分揭示出来。那是一座富矿。而且可能还不是煤矿铁矿而是金矿钻石矿。期待有内地的“夏志清”出现,像把一度尘埋的沈从文、张爱玲及钱钟书的《围城》一书的价值开掘出来,先震动学界,继而推广到一般阅读者那样,让我们终于明白,林斤澜不是随便赞他几声人品或对他的小说讲几句“好话”就能搁到一边的。神州大地,或许某一时段会因有评论家将他作品的美学价值挖掘出来而出现“林热”。
        有人或许会说,林的小说既然内涵朦胧风格怪异,恐怕不具商业价值,永难轰动流行。请问《尤里西斯》好懂吗?《围城》真那么好看吗?厉害的评论,会具有震撼力、穿透力,引导阅读,酿成潮流,而出版商和一般阅读者,都不会放弃机会,在一个时代的文化格局里大赚雅钱和附庸风雅,而我有一个很平实的看法:书商赚雅钱,读者逐雅潮,动机虽不够雅,却都有利于社会雅文化的养成。
        呀!这算在悼念我敬爱的林大哥吗?他一定在天堂里呵呵地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