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相会在哪:知者尽言国之幸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7 17:48:06

中央文史研究馆作为政府咨询机构,其价值和意义,正如温家宝总理所强调的“知无不言、言者无罪。”而言者若具“知无不言”之风范,听者则须“言者无罪”之胸襟

 

    从1951年7月正式设立至今,中央文史研究馆60年岁月已逝,而最为可贵的留存,是那些敢言直言、良言真言的声音——知者尽言,乃国家之幸。

   “贤路当广而不当狭,言路当开而不当塞。”2011年4月14日,温家宝总理在与国务院参事室参事、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的座谈中如此说道,“我仍旧要强调讲真话。讲真话,就要有听真话的条件。”

    此前的座谈会上,他还曾强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所以,言者若具“知无不言”之风范,听者则须“言者无罪”之胸襟。

 

“这个运动再搞下去,国家要完了”

    1973年5月25日,一架前往香港的飞机从北京起飞,机上乘坐的是时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已92岁高龄的章士钊。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与台湾方面会谈两岸问题,欲开启“第三次国共合作”。

    遗憾的是,功未尽而身先死。

    抵达香港后的章士钊,因频繁活动,劳累过度,37天后病逝于香港。

    民国时期,章士钊仗义辩护陈独秀“危害民国案”,长达53分钟的滔滔雄辩旁征博引、洋洋洒洒,使得“政府不等于国家”这一声音,响彻大江南北,其辩护词被中外报纸竞相登载。

    内战后中共执政,章士钊于1951年7月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1959年10月任馆长。成为一馆之长时,章士钊已经78岁,但他并非静养天年,而是对时局、国策等建言不断,且多敢为之举。最为人称道的便是在动乱非常、人人自危的文革时期,他对毛泽东、刘少奇矛盾的调停,以及向毛泽东直言文革之弊。

    试想,章士钊曾任段祺瑞政府的司法总长、教育总长,国民政府的参政员,还曾被鲁迅痛骂为“落水狗”,如此经历任何一项,在造反派“横扫一切”的恐怖中,将其“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都万分“有理”。所以,这样的情形下,章士钊的所言所为,可谓之大义大勇。

    据相关史料及其女章含之的回忆文章记载。文革初期,章士钊见社会上掀起了一场反击“二月逆流”的浪潮,并公然提出“打到刘少奇”时,便深感不安和愤怒,并直言表示:“这个运动再搞下去,国家要完了。不能打倒刘少奇,这些家伙(以江青为首的陈伯达、康生等人)要把中国毁掉。”

    1976年3月,章士钊同时给毛泽东和刘少奇写信,以期化解他们间的矛盾。在给刘少奇的信中,他写道:“须知人非圣贤,孰不有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并劝刘少奇和毛泽东“相与化豹狼于玉帛”。而毛泽东收到章士钊的信后,很快便给予了回复,复信很短:

    “惠书敬悉。为大局计,彼此心同。个别人情况复杂,一时尚难肯定,尊计似宜缓行。敬问安吉。”

     其实在此前,章士钊已经给毛泽东写过一封信,表达了他对文革的不满与指责。

     1966年8月19日夜,二三十名红卫兵冲进章士钊家,历数其“罪状”,两个多小时的批斗结束后,章士钊对其女章含之说:“拿纸笔来。”于是,毛泽东收到了章士钊第一封质疑文革的信,不过毛泽东对其未加责怪。信送出的第二天,总理办公室回电章士钊,告知主席已将他的信转批给总理落实。9月1日,他收到毛泽东的亲笔复信:

   “来信收到,甚为系念。已请总理予以布置,勿念为盼!”

    值得一提的是,周恩来凭借毛泽东对章士钊来信的批件,拟出了一份“宜加保护”的民主人士名单,一大批民主人士因此而免于文革劫难。

 

“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在温家宝总理与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的几次座谈中,反复提及陈寅恪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并称“这是我一生都崇尚的格言”。

    “千夫诺诺,不如一士谔谔”,其中深意值得体会,因为陈寅恪的一个身份,便是中央文史研究馆的副馆长之一。

    以当今文凭论学术造诣,陈寅恪一无是处。但梁启超曾如此说道:“我梁某也算著作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傅斯年则评价:“陈先生的学问,近三百年来一人而已!”

    论人格精神,陈寅恪的独立自由思想,更是贯其一生,令人肃然起敬。

    1953年,中共中央决定设立历史研究委员会,并成立三个所(上古史研究所、中古史研究所、近代史研究所),组成历史研究所,初拟陈寅恪为中古史研究所所长。当时陈寅恪远在广州,劝陈寅恪北返任职的任务,便落在了陈寅恪的学生、北大历史系副教授汪篯身上。

    同年11月,汪篯带着中国科学院院长郭沫若、副院长李四光的两封信南下广州,拜见陈寅恪。当时陈寅恪双目已盲,但他给予的答复句句掷地有声,声声“惊世骇俗”。

    首先陈寅恪以他所写的王国维纪念碑文强调了自己的底线:“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碑文中所持之宗旨,至今并未改易。”

    进而,他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允许中古史研究所不宗奉马列主义,并不学习政治”;二是“请毛公或刘公给一允许证明书,以作挡箭牌。”

    同时,陈寅恪还“叮嘱”汪篯道:“你要把我的意见不多也不少地带到科学院,碑文你带去给郭沫若看”,“碑是否还在,我不知道。如果做得不好,可以打掉,请郭沫若做,也许更好。郭沫若是甲骨文专家,是‘四堂’之一,也许更懂得王国维的学说。那么我就做韩愈,郭沫若就做段文昌,如果有人再做诗,他就做李商隐也很好。我的碑文已流传出去,不会湮没。”

    汪篯带着陈寅恪的答复回去后,历史研究所正式成立,所长分别为郭沫若、陈垣、范文澜。

    1960年7月,陈寅恪被聘任为中央文史研究馆副馆长。

    此外,陈寅恪还当选过第三、四届全国政协常委,但他开始也并未同意。据2004年5月《文摘报》一篇前中山大学教务长王越的回忆文章记载,1955年,时任广东省文化厅厅长的杜国庠,向陈寅恪表达全国政协拟请他担任全国政协委员的意愿时,陈寅恪回答道:“我眼睛看不见,耳朵还是能听得清的,那些个政协委员说的东西,尽是歌功颂德,不讲真话,没有什么意思,我听着听着都气得把收音机关掉!”

    后杜国庠向陈寅恪表示此为周恩来总理之意,并承诺可以不去开会。此前陈寅恪为其父陈三立在杭州西湖边的墓因扩路而要被迫搬迁,他曾去函周总理,因此其父之墓得以保全。为此,陈寅恪同意了担任政协常委。

    十年浩劫期间,陈寅恪饱受“造反派”摧残,1967年夏,陈寅恪担忧妻子先他而去,预先写下了一副挽联:  

   “涕泣对牛衣,卌载都成肠断史;废残难豹隐,九泉稍待眼枯人。”

    1969年春节后,陈寅恪一家被扫地出门,5月5日下午,陈寅恪溘然长逝。但其独立精神、自由思想,从来被崇尚,也是中央文史研究馆所追寻的境界。

 

“这样搞下去,国家会成什么样子?”

   “舍卫山河历劫尘,布金环殿三巡。若论女士西游者,我是支那第一人。”

    这是康同壁19岁独自登上印度大吉岭时所写的诗。这个名字,可能并不为人熟知,但只要了解过她的人,都会不禁对其叹服。在《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传略》中,对她如此介绍道:

    “康同璧,女,字文佩,号华鬘,广东南海人,1886年2月生,康有为次女。早年赴美国留学。先后入哈佛大学及加林甫大学,毕业后回国。历任万国妇女会副会长、山东道德会长、中国妇女会会长。曾在傅作义召开的华北七省参议会上被推为代表,与人民解放军商谈和平解放北平事宜。1951年7月被聘任为中央文史馆馆员,是北京市人民代表,第二、三、四界全国政协委员。1969年8月17日病故,终年83岁。”

    章诒和在《往事并不如烟》里记载了其父章伯钧与康同壁的一段对话:章伯钧问康同壁:“康老,你为什么要留在大陆?”

    她答:“我要在这里做些事,给先父修订年谱,整理遗书,遗稿。”

   “除了政协委员的荣誉之外,政府对你还有什么安排?”

   “中央文史馆馆员。”康同璧停顿片刻,又说:“建国之初,我们的领袖还是有爱才之心,也有容人之量。毛主席和我第一次见面,便翘起大拇指说‘我是支那第一人’。”

    留在大陆的康同壁,以中央文史馆馆员的身份,整理其父康有为的遗稿和著作,但她所说的“在这里做些事”,绝非如此。她的直言善辩和绝强傲骨,不失为贵族遗风下的时代新姿。

    毛泽东对康同壁十分尊重。1949年1月,傅作义召集北平的学者名流开会,康同璧慷慨陈词:“北平有人类最珍贵的文物古迹,这是无价之宝,绝不能毁于兵燹。”后北平和平演变,毛泽东对她的凛然直言极为赞赏。

    一次,在人民大会堂三楼小礼堂举办的文艺晚会上,开演前三分钟,毛泽东走进了会场,当他看见坐在第一排的康同壁时,便主动走过去,俯身与之握手,康同壁匆忙起身,而毛泽东微笑着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虽然如此,但康同壁亦在很多问题上敢于冒“不韪”而“妄论古今”。据章乃器之子章立凡《乱世逸民——记文革中的康同壁母女》一文中记载,康同壁曾激动地说道:“我要写信问问毛主席,这样搞下去,国家会成什么样子?要打倒刘少奇,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不要害得全国老百姓跟着遭殃!”

    当时其女罗仪凤紧张得直吐舌头,章立凡也大吃一惊康老竟说出如此“现行反革命”之语。

    “文革”中,对一些被打倒的民主人士,许多人躲之唯恐不及,康同璧却毫无顾忌地主动亲近他们,并给予关爱。

    1959年春的一天,章诒和好奇父亲章伯钧从全国政协的小吃部喝茶回家后满脸喜色,便问其母:“爸爸为啥这么高兴?”其母答道:“自我们戴上帽子,今天头一回遇到有人主动过来做自我介绍,并说希望能认识你爸爸。”

    这个人便是康同壁。

    很多民主人士如章伯钧、章乃器、罗隆基等人在被打成“右派”批斗后,都被康同璧邀到家中做客,并以最高规格的礼节盛装接待。相反的,据章立凡回忆,康家老宅的小屋糊窗户的纸张全部是“贵胄名流”们给康老祝寿的寿幛。

 

“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我要自由”

    中央文史研究馆所立准的敢说话、说真话的品格,在如上历任馆员的践行、表率下,得以继承。现任的馆员中,也不乏如此德高望重之先生。

    现年81岁高龄的资中筠,便是突出代表。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资中筠在 “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从事民间外交与国际活动工作,“文革”期间下放到“五七干校”,1970年代末转入学术研究,此后曾任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所长、《美国研究》主编,发起并主持创办“中美关系史研究会”,任第一、第二届会长,2006年被中国社科院授予荣誉学部委员,2009年被聘为中央文史馆馆员。

    《南方人物周刊》在一篇专访文章中对她的评价:“从体制内的干部到体制内的研究者,再到视独立为生命的学者,耄耋之年的资中筠诠释了自由思想和启蒙的价值。”

    “在长期思想禁锢的制度下,知识分子需要自己解放自己,争取人格独立,减少依附性,坚决抵制颂圣文化。”

    所以,1991年,资中筠辞去了社科院美国研究所所长一职。在一次媒体采访中,她说道:“因为在这个岗位上,有很多不自由。不是行政上的不自由,而是你必须说你不想说的话,或者是去贯彻你不赞成的指令。于是我下决心,在尽可能的范围内,我要自由。”

    高龄之下,忧思无尽,她曾如此慨叹:

   “现在我感觉到沮丧和失望,我发现,最关心现实、最敏感的倒是80岁以上的人。如果不去想,本来大家都过得好好的,包括我在内。但是我们这代人都有这个习惯,非得去关心社会正义、百姓疾苦、民族前途不可,往远处多想一点,就忧心忡忡。遗憾的是,这样的人太少,而且形成不了一种共识和道义的力量。”

 

“我只能说,我写的文章都是真话。”

    如资中筠,年高却不失思考,独立而不失品格的学者最为难得,他们于共识的基础上,在不同领域、从不同角度,为自由而发声,为进步而建言。

    近年来,一个近代史研究专家的名字被广为熟知,那就是圈里圈外被称为“杨公”的杨天石。其实,早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他便以《中山舰事件之谜》、《康有为谋围颐和园捕杀西太后确证》等文章和《海外访史录》、《寻求历史的谜底——近代中国的政治与人物》等著作赢得了知识界的肯定与褒奖,并于1998年受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杨天石认为“历史学的首要任务是真实地再现历史本来面目,然后才有可能正确解释和说明历史。”在“追求信史和新知”的原则中,他为我们还原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历史细节。

    还原历史,需要严谨的姿态和敢说的勇气。比如他考证蒋介石日记,发现1937年5月,蒋介石在庐山开办暑期训练团,训练的对象是干部和学生。为此,蒋制订了一个叫《暑期训练要旨》的文件,要求参加训练的人员要记住两点:一是为国牺牲,二是为人民服务。

    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杨天石说这比毛泽东提出“为人民服务”还要早几年,随即便引来一片口诛笔伐。更有某网站以 “中国社科院杨天石应上书取消‘为人民服务’或这五个字下书上蒋介石大名”的标题对其声讨。

面对压力和误解,杨天石表示:“我只能说,我写的文章都是真话。”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总要有一批心忧天下、勇于担当的人,总要有一批从容淡定、冷静思考的人,总要有一批刚直不阿、敢于直言的人。这批人,方为国家之“镜”,希望从这面镜子折射出来的光,不会被黑暗湮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