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江区二坝镇所有的村:传统与玩家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6:43:52

传统与玩家

这是刊在本期《水族世界》上的文章,一个“业余农民”的管窥之见。而我一向心直口快,字里行间不免偏激,据编辑讲已隐去了一些扎眼的话。不过这里贴的是原版,欢迎拍砖。

    传统与玩家(上)

天地之大,什么都容得下的,但有周作人者,就容不下金鱼。他曾写过一篇题作《金鱼》的小品,一边把金鱼比作缠小脚的女人,称龙睛的眼为残疾,一边说:“我最喜欢看见女人的天足。”噫,又是托物言志的一套。其实,喜欢不喜欢金鱼基于天性,小孩子们围着鱼盆看,总有说好看、不好看的。偏偏,文人们总喜欢拿“物”说“事”,反显得酸腐和偏狭。更何况他所说的“天足”本就可疑。照此逻辑,似乎我们更应该追捧母腥腥的臭脚了,而金鱼的演化就是一部鲫鱼的堕落史。哈,谁信他这一套!
想金鱼的老祖先金鲫,从《山海经》中一路游来,游到晋的庐山脚下,游到唐的放生池中,又游到清朝老北京的“金鱼胡同”里,穿历史之长河,夺造化之神奇。中国金鱼之传统,就是业者一代代求新求变的传统,同时又抱守着中华文明的审美趣味,龙种的威武,文种的秀逸,蛋种的古拙……纵然时代物换星移,一个民族的审美却如恒远的天空——它有变化,但总是漫长的,含蓄的,庄严的。因此,中国金鱼之传统,又是在“变”与“不变”中寻求微妙的平衡。以此观,则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四泡”不会受人追捧。孔子曰“子不语怪力乱神”,“四泡”抢得一个奇字,而失却一个美字,恰如一鱼友点评的,“这简直是外星怪物!”。据说在某次鱼展上,它还标出了百万的天价,真是贻笑大方。
故继承中国金鱼之传统,在我看来其要义或许不仅在保存哪个品种,保存哪个老盆,更在于要把求新求变求美的精神发扬光大。
且以鹅头红为例。2003年一个冬日,我和明志到北京白塔寺附近的一条小胡同里,拜访鹅头红的养家。一路上,我的脑海里总浮现出十多年前的情景。那是在官园鱼市,夕阳西下,两尾壮年的鹅头红在青黑色的陶盆里静静游弋,光洁的背鳞银锦一般,一枚红宝石般的额瘤探出嘴尖……多少年没见到这物件了!后来,中金网上还曾掀起南北鹅头红的争论,可争来争去,争得无非是义气和名分。以我个人观点,许氏鹅头红——我更愿称其为红顶虎头——的美在于憨拙逗趣,宫迁鹅头红的美在于高贵优雅,各有各的好,丢了谁都是可惜的。“许鹅”也罢,“宫鹅”也罢,谁能拿出条探头不起腮、奶白细密鳞的鱼,我就佩服谁。你总不能说,这鱼是莫须有的吧。
可当我俩赶到养家时,看到的是什么情景呢。灰砖房,老槐树,养器是泥盆、木海,小水泥池子,还真有点“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的韵味。再看鱼,从绿水里捞起一道白影,摊掌一看,是鹅头红不假,但经多年的近亲繁殖,已退化得没精打采。价呢,倒是物以稀为贵,两年的鱼张嘴就是两千。两千我出不起,也无话可说,但养主的一句话却让人茫然许久:“北京,全国,你打听吧,还剩几份。再说了,别处死绝了才好呢,就剩咱这独一份……”我不知道他说这番话时是什么心态。是得意?还是一份无奈中的愤懑。我也知他为改良鱼种,曾遍寻苏州等地,竟未找到一条鹅头型的蛋鱼……临走,明志拿了四条小的,全当养一个念想。一路走,一走跟我议论:“哪有这么养鱼的,一池里撒那么多鱼,满池子都是鱼虫,一看就是长期处于缺氧状态。这么养,鱼没有不完的……”
但即使真有正品的鹅头红,拿出来就一定能让人叹服吗?剥开那层朦胧的怀旧面纱,鹅头红究竟能以何种姿态跻身于现代潮流呢?记得“棋盘子龙睛”曾撰文,谈到赏器对金鱼品种衍化的影响。传统养器以盆池为主,易于俯视,故虎头、水泡等备受追捧;现代养器换成了玻璃缸,易于侧视,故兰寿、琉金后来居上。平心而论,虎头侧视的看头真要大打折扣,而兰寿可以做到俯侧俱佳,成为鱼中翘楚并不为怪。虎头的尬尴鹅头红也有,要适应侧视,就必需改良身型。当然,也有复古派如我,总会对泥盆木海念念不忘,对俯视情有独钟。惜乎,泥盆太小,以现在的工艺水平,最大也就烧到80公分,养大鱼困难;木海够大,但架个塑料过滤箱总觉得不伦不类。如何解决这个难题?恰恰是商家施展拳脚的时候,可你看咱们的市面上,哪有上格调的古典一路的“装备系统”?
在我看来,当下中国金鱼的从业者,大多还没有能力进入传统的范畴,没有传统,也就无法进入现代的轨道。且拿金鱼养殖书籍作一个窗口,具有原创意义的《中国金鱼》(徐金良、徐金生著)等几本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几已出尽,十几年来,只有《家养金鱼100问》(叶键著)等一两本还有些新意。我们也养龙晴,狮子头这些“传统”品种,但那是在乡野农间的大坑塘里,和喂鲫瓜子没什么两样;我们也能拿出点虎头龙睛、丹凤蛤蟆头之类的“老玩艺儿”,但你看那鱼退化的样子,真是不堪入目;我们也能引进日寿,培育“国寿”,但十多年仍拿不出一套品评标准。长此以往,则不是黄鼠狼下耗子,就是狗熊掰棒子。无怪乎我的一位鱼友曾这样评论道:“日本的兰寿养家可以称作园艺师,而中国的兰寿养殖户最多只能算农民。”
个中原因,一言难尽,更非笔者识力所逮。毕竟,我只是个半搭不靠的业余爱好者。但话又说回来,最近我常不揣冒昧地设想,或许中国金鱼的创新之源,正在这些业余爱好者以及家庭鱼坊的手中。且看网间藏龙卧虎,其见识与手法,往往取之于书,而高之于书。他们的可贵之处,在于不囿于经验,而乐于实验。能如此,又在于他们不以金鱼为稻粱谋,而以养鱼为乐趣,且大多有一定的知识素养。伟大的发明和艺术往往成于游戏,而超乎于功利,金鱼亦是如此。如果说乡野养殖场打下的是这个行业金字塔的塔基的话,那么真正的精雕细刻,还要等鱼走到“玩家”手里——玩家,就是从“农民”走向“园艺师”的桥梁吧。
而我想中国的金鱼玩家,当是能把金鱼技艺纳入到中华传统之文脉的爱鱼者。由是观,则不知称得上“中国金鱼玩家”的能有几人,不“摆谱”而能笃行的能有几人?而我也不得不羞愧地承认,自己尚处于“业余农民”的阶段——噫,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这是我养过的唯一一对熊猫。如今虽只迷兰寿,但平心而论,熊猫还真有些中国水墨的妙处,难得。   传统与玩家(下)

说到玩家,则一个“玩”字就透出了它的游戏性质,恰如读书之不求甚解,爱书爱到只求看着好玩儿,有一股浑然的可爱。可偏偏添了个“家”字,则又要正襟危坐,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等各位拍砖了。
在我看来,称得上金鱼玩家的,需经历三境界:欲能-技能-艺能。
先说欲能。谁能无欲?见好鱼垂涎三尺,为买鱼起早贪黑,只要能请回条好寿,打飞机奔福州也心甘,这就是欲。但要成玩家,这欲就不能总停留在蒙昧状态,欲淘好鱼,先要懂何为好鱼。就此,笔者谈三点感受:其一,好,当有标准。常听鱼友说:自己喜欢就是好。没错,就个人趣味而言,你喜欢歪瓜劣枣是你的自由,但论到玩家,则好,必要有公度的标准。没有尺度,就谈不上追求;日本兰寿能出奇葩,和其周严的品评是分不开的。其二,好,当有见识。见识一由书中得,二由眼界得。书中有鉴赏经,可拿实物一一对照,但对照往往只能明特征,而不能知深浅。过去,我见头绒半指厚的虎头就觉顶天,等见到头绒一指厚的猫狮才知天外有天。看鱼越多,越不敢轻言鱼好,但只有看了,心中才有参照。其三,好,当有悟性。常有玩鱼多年的鱼友,论好鱼也能讲出个方圆,可挑出的鱼却总欠些神韵。欠在哪里?我想最终要归于审美天赋的高下。有学而知之的,就有生而知之的,更有学了半生顶不上天生开悟的。这是造化,也是玩家与业余的分野。
再说技能。技能者,养功也。养功分门派。拿生物过滤来说,有的鱼友能列出一大堆生化公式,让人如读天书;有的鱼友则全凭观色闻味,也能把一缸水养得潋滟生姿。门派各有千秋,把鱼养好就是英雄。可如何算好?这小儿科的问题鱼友们似乎不屑回答。这里,笔者且抛出两个生猛的概念供大家尝鲜:一曰活,二曰大。活者,非不死也,病恹恹不算活,瘦伶伶不算活,要活就活灵活现,要活就男欢女爱,要活就万寿无疆。一个活字,就能“撂倒”半数鱼友。而大,则金鱼网上早有争论,“以大为美”固然不妥,但大,确是美的重要维度。我曾和鱼友谈论,福州鱼场的一大功绩,就是让金鱼的体格有了飞跃。过去,金鱼在人们的印象中是小家碧玉——北京胡同里,何曾听过“卖大金鱼儿喽”的叫卖?而福寿的出现则让人耳目一新。看半尺有余的巨寿在池里悠然而行,那雍容自持的气度绝非几条“珍珠丸子”可比。当然,小桥流水自有它的意境,但中国自古更推崇沧海五岳的雄奇与壮阔。“羊大为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都透露着中华民族的审美趣味。因此笔者认为,大,应是金鱼品评的一条重要标准,对于兰寿等品种,大,甚至应视为基本标准。如是,则技能者当以大为追求。如何求大?但看“八仙过海,更显其能”了。
至此,才可说艺能。如果说欲能是“淘到好鱼”,技能是“把鱼养好”,那么艺能则是“养出好鱼”。这三者的递进,正如我们谈恋爱,爱是欲望——谁不想找到如花美眷;爱是技艺——有护花使者,也有摧花辣手;爱是相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心的交融,神的相通。所谓艺能,就是你中有鱼,鱼中有你的境界。据说日本的兰寿养家,往往能几十年持守一个品系,一代代提纯改良,一代代精雕细刻。为何?我想那是因养鱼者和鱼,已达到了一种“物我同一”的状态。在鱼中,养鱼者投注进他的志趣与追求,而鱼,也在无形间塑造了养鱼者的性情和心智。我不知“做寿”一词是否译自日语,但一个“做”字,的确勾勒出了“雕刻者”的苦心造诣。“做”,即是创作,而“做鱼”,又要求创作者在“物我同一”之外,始终保持一份“物我两忘”的清明。正如爱者,即使耳鬓厮磨,心意无猜,深底里仍要有一份彼此的尊重。鱼在水中,人在水外。好的养鱼者,会懂得顺乎鱼的本性,让鱼悠游于巴掌大的盆池而不思江海,自己也能找到生活的节律;而不好的养鱼者,会将顽劣的本性施加于鱼,或狂喂不止,或冷暖失度,最后鱼走缸空,自己也折腾得一片狼藉。养鱼之妙,便是这“物我同一”和“物我两忘”相反相成,在灵动与静观之间,在痴迷与不羁之间,成就的正是生活的艺术,和艺术的生活。故养鱼能到艺能者,必能体悟生命之真谛,不仅养出了“好鱼”,更养出了“好人”。
由是观,则不免心生感慨:称得上“中国金鱼玩家”的能有几人?要做玩家,则养者至少需有钱、有闲、有文化,而当下中国能三者合一的能有多少——或曰中产阶级云云,哈。即使三者兼备,仍缺了一条,且是最要命的——“有情”。明张岱有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故爱鱼者最可贵处,当在能由恋鱼之癖而生悲天悯人之情。平时我观鱼友,也由其对鱼的一言一行而推知他的情商。常见有一掷千金而又草菅鱼命的,鱼对其而言,不过是一个消遣的玩物,一个显摆的物件,这样的人离玩家尚有千里。更闻有人,店里每到新鱼,必把持一排缸,他人探首便会投以白眼儿,一副恶猫的嘴脸。这样的人,不配玩鱼。
回头看,则“财富、闲暇、文化,真情”,四者兼而有之的能有几人?在我的记忆中,似乎只有在张伯驹式的没落贵族中,才能搜出几个幸运儿来——虽然老先生临死前连一张像样的病床儿都没有,但他一世风骨当能青史留芬。张伯驹养没养过金鱼我不知道,只知像他这样的人物,在当下中国怕已是“史前动物”。为何?我们不妨掐指一算。西方有话说,三代培养一贵族,现在中国的小资刚刚学会打酱油,要到贵族还早了去。贵族还要等到没落,则又要加上“富不过三代”的年月,那就更早了去。哈,照我这番信口开合,则中国金鱼之玩家,简直成了麒麟兽。
真的这么悲观吗?且慢,近日看到网上有“以鱼养鱼”的谈论,和我上文所说的“家庭鱼坊”颇有相通之处。而据我所知,日本的金鱼玩家也多是业余爱好,在半玩半卖中将养鱼的志趣维持并精进。如此看来,则中国金鱼之玩家或许还能寻到生长的空间,或许,正像一尾孵化中的小鱼儿即将破壳而出——天地之大,什么都容得下的。
(恕我孤陋寡闻,已经孵出的请举手……)

这条紫寿,让我想起了古老的蛋种。紫是祥瑞之色,有帝王之气,于是我不管它有哪些不标致,先装进缸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