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十大头条:张胜:张爱萍人生记录 (6)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23:29:05

6、龙争虎斗


翻开地图,可以清晰地看到,处于山东、江苏、安徽三省交界处的皖东北地区,虽只是个弹丸之地,但它北连华北,南控江淮,西靠中原,东向苏北,两条大动脉,横贯东西的陇海线和相连南北的津浦线在它头部成十字交汇,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由此引起多少政治力量的垂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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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东北上演的是三国演义。总的格局是:日伪;国民党;共产党三方。

国民党方面也是三方:上面是安徽省和第五战区的桂系;中间层是皖东北专署盛子瑾和他后面的军统戴笠;底层是桂系支持的县一级的地方实力派,像许志远、雷杰三、黎纯一,以及杀害江上青烈士的恶霸柏逸逊、张海生之流。

共产党方面就更复杂了,是横向的三方:一方是中原局,刘少奇领导,组建了豫皖苏省委,张爱萍为书记;另一方是北方局山东分局,他们派过来的人又分成三块:为了向南发展,成立了苏皖区党委,金明为书记。又在徐州东南组建了苏皖特委,李浩然为书记。杨纯从山东过来后成立了zhonggong皖东北特委;第三大部分,是安徽省工委张劲夫派过来的人,如江上青、吕震球等,他们主要是渗透在国民党政府行署内部。

这还只是党的系统,军队方面呢?中原局所属的彭雪枫游击支队;属于林彪和陈光的115师南下的苏鲁豫支队;属于山东分局的陇海南进支队。后来,八路军山东纵队派江华进入皖东北,成立了苏皖纵队,南进支队又归他们节制;再就是上面提到的,父亲依靠起家的,编在国民党抗敌六区序列的盛子瑾手下的三、四支队,他们由共产党员赵汇川、徐崇福领导。这支既非共产党也非国民党的部队,因为是经安徽省工委策划编排的,当隶属zhonggong安徽省委。

够乱乎的吧?我在听父亲讲述时,也是被搞得晕头转向。但战争要求的是高度统一,和指挥上的绝对权威。

大柏围子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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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安徽省主席李品仙,以反共不利为由,将军统系的盛子瑾调离皖东北,而以桂系的马馨亭代之。盛当然不服,老子打下的地盘,凭什么啊!1940年1月,马奉命率部进入皖东北拟强行接管。国民党内讧了!父亲提出“援盛打马”的方针。他规劝大难临头的盛子瑾,进则联合抗日,抵御外侮,和共产党一起成就一番大事业;退,则死路一条,在朋党争立中葬身。人生路口,何去何从,盛专员可要三思啊!据说,盛犹豫再三,反复踱步,是他的夫人帮他下了决心。于是,国共双方,确切地说是张爱萍和盛子瑾联起手来,迎战来犯的马馨亭。

在泗县遭到迎头痛击的马部,龟缩于大土豪柏逸荪盘踞的大柏圩子内,筑垒固守。战史是这样记载的:在张爱萍指挥下,八路军苏鲁豫支队和陇海南进支队攻击西门;新四军6支队1团和六抗3支队攻于东南。我苏鲁豫支队1大队,因后续部队未跟上,改攻外围卫星据点,诱使马部出援。我遂集中兵力从东、南两面出击,马顽动摇,向西北突围。我遂全线出击,马顽溃逃津浦路西,我全部攻占大柏圩子。此战毙伤俘敌400余人,缴获物资,堆积如山。正值春节,开仓放粮,方圆百里,马驮人背,不少群众得此粮度过春荒。

胜利的喜悦是不言而喻的。但细心的人会发现,战史中“改攻外围卫星据点,诱使马部出援”一句,令人顿生疑窦。马馨亭既已放弃外围,凭借城垒固守待援,何以来的外围据点?又何以使他临时改变计划,离开既设的筑垒而轻易出击,以至遭此大败呢?我问父亲,他的说法与战史的出入就很大了:

“几个部队各有各的打算。马馨亭两个团是桂系的主力,天亮了也没打下来。这时,盛子瑾提出要回去,我很生气,三支队赵汇川团留下了,四支队他带走了。我们继续攻。但拂晓时枪声停了,我派人侦察,才知道北边进攻的队伍自己就撤了。这就给了敌人机会,马馨亭得以从那边的口子突出去,奔向灵璧日伪区。我这就叫赵汇川快追,在运动中将他击溃,抓了几百个俘虏。后来才知道,马已经动摇了,认为我们第二天还要强攻,后半夜就准备跑了。其实,我们也攻不动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西北面的部队撤走了,于是,马就趁此机会溜了。只不过他没有留下掩护的部队,在撤逃中被我追歼。胜利到来的是这样的突然,也许这就是战争,它的本质就是意志的较量。然而,胜利把一切都掩盖了。

盛子瑾临阵脱逃不奇怪,跟共产党走,他本来就动摇。但共产党自己的队伍也这样,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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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地理位置看,皖东北位于陇海线以南,属于中原局地界,但中原局自己不积极,只是豫皖苏省委书记一人潜入。北边的近邻山东局倒是很积极,派苏鲁豫支队和陇海南进支队两支队伍南下进入。自己的地,自己不种,由别人耕种,人家凭什么听你指挥?说到底,不是隶属关系,而是友邻关系。打胜了,功劳是你张爱萍的,打败了,伤亡是我自己的,凭什么啊!老子想打就打,想撤就撤,你管得着嘛!

装甲兵副司令沙风当年的阵中日记有这样一句话:“单位大,复杂,各人自己都想发洋财。”沙风原是萧县县大队的,父亲的部队和鬼子不期遭遇,他正巧路过,带着部队就上来支援。后来在攀谈中知道他是从抗大分到华中来的。他想编到我父亲这里来,他说,编不到这里也会被别人吃掉。这也许就是当年的缩影——有枪便是草头王!

父亲回忆说:“我从陈光薇(注:杨纯)那里知道,山东省委派金明建立苏皖党委,我想,我就没有必要再去建什么组织了。我通过吴法宪的电台给金明发电,希望他南下。”

又是这个杨纯。看得出,她在帮他。

早在这之前,山东分局派金明(注:曾任湖南省委书记,国务院秘书长)到邳睢铜地区开展工作。邳睢铜是指邳县、睢宁、铜山地区,在徐州东南的黄河故道上,它伸进了陇海线以南中原局所属的地盘上,紧接皖东北。后来,中央决定将其与皖东北根据地合并,成立苏皖区党委。父亲当时的想法是,撇开地区门户之见,请金明同志向南发展,统一领导这个地区党的工作。金明在《关于皖东北的情况》中写到:“约在八月中旬,接到张爱萍来信,约我去灵璧张大路会合。张爱萍是七月从豫皖苏地区到皖东北的。……张爱萍说他到皖东北本是建立区党委的,现在已经成立了苏皖区党委,就不必再建了。”

父亲是第一次大革命后期的老共产党员,在中央苏区就是苏维埃候补执行中委,中央局一级干部,在红军中担任师一级领导,抗战初期是党的省委一级干部,以这样的资历和职位,真诚地邀请比他低的同志主持工作,而自己主动提出配合。他说:“我自己当配角,以便调动各方面的积极因素,同时也可以更多的精力抓好武装斗争和军队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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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出,当年的他,是何等的用心良苦。山东的部队,理应由山东党来节制,他必须认识到这一点,否则就一事无成。金明敬重父亲以事业为重的气度和风格,专程托人送来一件皮袄。8个月后,在抗击国民党顽固派王光夏的战斗中,父亲爬上草垛观察,突然背后像似被人猛击了一拳,栽了下来。原来是被敌狙击手冷枪击中后心。幸亏弹头是从屋脊的横梁上划过,击打在厚厚的羊皮袄上,略有擦伤。父亲开玩笑说:“金明同志送给我了个护身符。”少奇同志说他:“你是侦察兵还是指挥员?记住,有一没有二!”

金钟罩!金明的皮袄护佑了他。

刘少奇来到中原局后,马上意识到,张爱萍孤军奋斗,太困难了。于是他责成彭雪枫支援一个团过去。同时向中央报告,调整并重组皖东北党的领导机构。

1939年12月,为了统一指挥进入皖东北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在该地区成立了苏皖边区军政委员会,以张爱萍为书记,金明、江华(注:曾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等同志参加。此决定由中原局下达,报告中央并转山东分局。

我看到父亲当年给华东局的工作报告:“不管地方上还是军队上,都是几个不同地方来的。军队本身,又是八路军,又是新四军,弄得内部不团结。虽然华中局(注:六届六中全会后,中原局即改为华中局)指定我负责,但彼此之间没有能够站在党的利益上统一起来。虽然闹不团结的称英雄的不是我,然而我是受党命令负责领导,没有能够想尽一切办法去团结同志,委曲求全的求得大家的一致,这是我应该负责的错误。”

委曲求全。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做的,大概只能是“委曲求全的求得大家的一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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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回忆这段历史时说:“当时来到这里的,都是各搞各的,扩大自己的力量,没有建立根据地的思想。刘少奇主张成立皖东北军政委员会。他要我当书记,我建议还是其他的同志来当,后来决定刘瑞龙(注:建国后任中央农村工作部副部长)过来。他一天到晚就是奔走部队和党的这些关系。”

1940年3月28日,刘瑞龙出任军政党委员会书记。大革命失败后,他和我父亲一起在国民党统治的心脏地区举行苏北农民暴动,组建了红14军。“文化大革命”中,周恩来总理接见江苏的造反派组织时特意提到:“你们江苏是革命的老根据地,红14军就诞生在你们那里嘛!现在还在的有刘瑞龙、张爱萍、黄火青(注:曾任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这在当时是否也是一种策略的保护方式呢?

老战友的到来,使他不再孤独。父亲写道:“义旗少年同心举,敌后苏皖共磋事。”他们是同年生人,当年两个19岁的青年,在苏北揭竿而起;10年后,两个老战友又在江淮大地上携起手来开辟和创建新的根据地。回顾匆匆而过的人生,父亲在悼念刘瑞龙的诗中写道:“五十九载如流失……哀君先我驾鹤去。”

父亲回忆:“1940年,五六月间,我请胡服(刘少奇)同志到皖东北来,在他主持下,召开党政军干部会议,解决了党内不团结、本位主义、不明确发展敌后根据地与游击战争等问题。会后撤消了苏皖总队,留下韦国清(注:后任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的南进支队。从此,工作方针、政策明确了,从前限于军事工作,不注意群众工作,这时也纠正了。八届十一中全会上,我说少奇同志在华中抗战是执行毛主席路线的,他们就把我划在刘邓的线上了。”

谈到这里,父亲说:“我从来没有过树立自己山头的想法,也从不搞什么派别,争什么地位,那是可耻的。只要对党的事业有利,我干什么都行。”

我知道他是有所指的。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战争的舞台造就了多少英雄。共产党内也不例外,向党要兵权的,搞独立拉山头的,占据一方拥兵自重的,也不乏其人。父亲说:“在党的历史上,这种人,早晚是要翻车的!把党的事业看成是他的一己天下,把多少同志牺牲换来的胜利当成自己向党争功的资本,我历来最鄙视的就是这些人,也从不靠他们的山头。你就看吧,这种人,十个有十个是要倒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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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深刻理解毛泽东的建军思想,理解毛泽东一再提到的,“是枪指挥党,还是党指挥枪?”就必须了解历史,了解三湾改编,了解古田会议;当然,也包括了解皖东北。

形势的发展令人目不暇接。大柏圩子一仗消灭了马馨亭,这就把盛子瑾逼到了墙角,这个自比周瑜的粉面金刚,终于进入了他自己设计好的怪圈,盛子瑾此时已走投无路。国民党安徽省政府以“勾结奸匪抗击国军”罪下令通缉他这个叛徒。回去的路堵死了,那么就投靠共产党吧。父亲挽留他,统战部长刘玉柱劝说他,珍惜以往的友谊,联合起来共同抗日。共产党开出的条件是,继续拥戴他担任皖东北行署的最高专员。

刘玉柱回忆,苏皖区党委做出决定:“争取盛留,准备盛走。盛留,则与他合作抗战到底;盛走,我们则接管政权,建立我党我军公开领导的抗日民主根据地。”同时,区党委要求各级党的组织,凡属我党干部掌握的武装,一人一枪都不许丢失。(注《刘玉柱纪念文集》187页)

父亲说:“我知道他是一定会走的。我们的力量生长使他害怕;而且他也不愿意脱离复兴社戴笠那里的关系。”“盛虽然是抗日的,但不是如有些同志所说,盛是左派。他个人野心很大,是想利用共产党,把我们融化成他的干部。他说,共产党三不要,不要金钱,不要美女,不要地位,何苦呢?跟上我,不会吃亏的。这使我警觉,他是个危险的人。”

果然,盛子瑾向戴笠求救了。戴笠说就投靠到苏北李明扬(注:抗战时期为国民党鲁苏皖边区游击总指挥,地方实力派人物)那里吧。盛一面假意逢迎,一面却将前去劝慰的我党三名领导干部扣留为人质,裹挟着逃离皖东北。形势急转直下。他真笨!人急了容易犯糊涂,关键时刻,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我军立即封锁了出境的通道,国共终于走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但众目睽睽之下,又在皖东北境内,怎么说动粗就动粗呢?毕竟还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况且人质还在人家手里。关云长不还上演过一段华容道吗?父亲上前去,手一挥,部队退避两厢,闪开一条通道。随后,江北指挥部张云逸部得到消息,途中将盛截获。刘少奇亲自设宴,席间极尽挽留之词。盛子瑾哪里还吃得下,怒不可遏,说你共产党、张爱萍“言而无信”,到了这一步,还谈什么合作?胜利者总是宽容的,刘少奇微笑着说,枪就不要带了吧。盛和夫人带着细软随从,一行30个挑担伤心地向东走去。

盛子瑾逃离后,国民党在皖东北的势力顷刻间便土崩瓦解。父亲立即公示社会,宣布我党从即日起正式接管皖东北政权,建立共产党领导下的各党派和民间团体联合的抗日民主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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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啊!

盛子瑾事件,被国民党列为共产党破坏国共合作的五大罪状之一,即使在我党内部也颇有微词。我找到父亲在华中局扩大会议上就这一问题所做的阐述:“我们党中也有些人认为我们不应该如此发急(即不应该如此做)。我们认为在他准备逃跑前,我们这样做及这样的布置是必要的,是对的。”

我问过父亲,他说,这是对敌斗争。当然,他也承认,即使是对敌斗争也不是什么手段都能采用的。看过《三国演义》了吧,诸葛亮和周瑜最大的不同,前者是阳谋,后者喜欢搞阴谋。在和盛子瑾的既联合又斗争中,用的是智慧,是阳谋!按现在的说法,叫什么……对,游戏规则。

在阶级大搏杀的舞台上,个人是没有选择的。

盛子瑾后来回到了戴笠那里,但解放后没能去台湾,被上海市公安局局长扬帆抓住。盛希望父亲救他,父亲写了封信去,说明盛是抗战的,在皖东北对共产党也是做出过贡献的,至于他到戴笠那里以后,有没有做过恶事,就不知道了。盛的夫人杨文蔚女士,在被关押期间也给父亲来过信,父亲给当地政府去信,他说,善待她吧……她出狱后就留在监狱的医院工作了。

60年过去了,整整一个甲子,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早已随着岁月的风飘散。撇开政治,就盛个人的命运来说,的确带有些悲剧的色彩。盛子瑾是怀有抱负的,像父亲后来信上写的,是做过贡献的。但盛毕竟缺乏像我父亲那样统揽全局的眼光和因势利导的能力。虽然在初期,国民党的力量要远远大于共产党,但他们各自的野心太大,都要搞自己的独立王国。盛的初衷是想利用共产党来摆脱国民党桂系对他的控制,但眼看着共产党坐大,却又无计可施,最终在两大板块的挤压下粉身碎骨。现在想来,桂系也是蠢,何必呢!扶持一下盛子瑾有什么不好,他无非是有些个人野心,非派人取代他,结果给了共产党一个机会。世界上的事都是这样,控制不了的,不是你的,非要强求,最后只能失去。乱世的中国,群雄并起,但总归要天下一统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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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子瑾垮台后,就剩下许志远这支武装了。这是一股更为凶残的带有黑恶性质的地方势力。他们明里归属桂系,暗中勾结日伪。盛子瑾势力瓦解后,既给了许志远一个警告也给了他一个取代的机会,他秘密奔赴桂系省府所在地立煌商讨应对之策。

兵将分离,乃天赐良机,父亲决心乘此解除许部武装,一统皖东北天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但许的大本营老周圩子,高墙深垒,易守难攻,一旦打成胶着,不仅引发桂系增援,附近的鬼子也会竭尽相助。只可智取,不可强攻。他想了一夜,第二天在作战会议上,他说:拟请示少奇同志,请新四军五支队罗炳辉部断住许志远的归路,我带一个警卫班假借谈判名义先行进入老周圩子,夜里看见吊桥放下,你们就摸进来……如此如此这般。

赵汇川后来回忆说,我们听了,怎么觉得首长像是在说胡话!从彭雪枫处借来的老一团团长张太生说,哪有司令员去卧底的?张震球不解地说,你要学孙悟空,钻到人家肚子里去?会上不仅一致反对,而且觉得荒唐。父亲回忆说:“除了强攻,诸位有什么好办法?既然没有,就听我的。”说实在的,如回到那个年代,我也不能赞同。他给我解释道:“和许,名义上还在合作,老周圩子的士绅周汉波是要抗日的,我亲自造访,哪里会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一切如预料,许的副官果然相迎,当晚少不了杯觥酒盏一番。不想,席间突然传来许志远被我军扣留的消息,气氛立马紧张,双方警卫人员的手一下子都按在枪机上。父亲假借酒兴说,误会,我这就写个条子送出去,叫他们放人就是了。父亲说:“大概认为我还在他们手里捏着吧。后来都喝得酩酊大醉。夜深了,我就和警卫员上了城楼,缴了守卫的械,放下吊桥,发出信号。送条子出去的警卫员带着赵汇川他们冲进来……不费一枪一弹。”

小时候,看曲波的小说《林海雪原》,我们问父母,真这么邪乎吗?吹吧!我妈妈在一边说,怎么没有?你爸爸就干过杨子荣这种事。老了他回忆这段往事时说:“说我是杨子荣,不像,说王佐断臂混入敌营倒有点这个意思。”我说,是特洛伊木马!“什么?”他听不明白了。

他后来写了首叙事体的长诗:“欲效木马计,谁去做内应。……君不见,王佐断臂破金兵,此番内应闯敌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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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个插曲。此前,泗县的黎纯一已经逃离,灵璧的许志远一完蛋,雷杰三、柏逸荪这些土顽就不在话下了。于是,皖东北五县十六区全部归顺。老爷子这时自己能掌控的队伍有4000人了,他把他们编到彭雪枫的系列中,号称新四军6纵队4总队,下属3个团,再加上从彭雪枫借来的一个团,共4个团了。另外,华中局决定,苏鲁豫支队和陇海南进支队的两支力量也归他指挥调度,今非昔比,老爷子可以组织打大仗了。他在诗中记载:“敌伪西扫荡,韩顽东侵凌,三军紧携手,……席卷运河滨。”三军即指八路军苏鲁豫支队、陇海南进支队和他自己创建的新四军第四总队。

“从那时起,我真正可以独当一面了。”我想起了父亲讲这句话时的自豪神情。他从单枪匹马闯入皖东北,到完全掌控皖东北的局面,前后约用了一年。如果从离开延安算起,已经整整3年了。在这3年里,两年是在闯荡、彷徨,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后,走向成功,只用了一年。

对于自己的成功,父亲每每回忆起来,总会感慨地说:“应该说,先我进去的是山东分局派去的杨纯同志。她成立了苏皖地委,统一泗、灵、五三县党的地下工作。安徽省工委张劲夫派去了江上青同志。三支队赵汇川、独立支队徐仲天,都是共产党控制的队伍。南进支队的钟辉、张震寰活动在邳睢铜一带。苏鲁豫支队的彭明治、吴法宪活动在陇海路以北,吴法宪带了一个团到萧县、灵璧活动过,后来还有李浩然支队。我进去工作开展得很顺利,是和他们造成的基础分不开的。另一路是从立煌郑位三派来的,廖量之,大革命被捕(字迹不清)过,还有赵敏、张国权,他们比杨纯过来得还早。有的同志牺牲了,同去的刘作孚同志,后来在淮北反扫荡中牺牲了(注:这里指1946年自卫战争),记得他们的人不多了。”(注:《1959年与安徽省党史办同志的谈话纪要》)在后来的回忆中,父亲还专门提及“或是后来犯过错误的,如吴法宪,但对革命做过的贡献不能抹去。”

父亲在回忆中多次提到杨纯同志。杨纯曾是我父亲在开辟皖东北初期得力的帮手和搭档,他们在险恶的条件下相依相协,孤军奋斗。后来她走进了他的生活,在他人生经历中播出了一段浪漫的插曲。看得出,从他们第一次在路边邂逅,杨纯就喜欢上了这位比自己大3岁的年轻的省委书记。但他们终没有能继续走下去,一年后,他们分手了。我看过苏联影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到保尔,看到保尔战火中的恋人丽达,我总会想起杨纯,虽然我不可能见到她年轻时的样子,虽然保尔和丽达最终也没能走到一起。我曾多次问到过父亲,但他总是箴口不言,只是这次谈起皖东北,他说了她许多,但也就是工作、战斗。从父亲那里我只得到了一个印象:她在事业上帮助过他。

关于他们的逸闻,版本很多,但问起一些老人,他们大多都箴口不谈。这也好,像现在这样,有那么多媒体炒作,还不乱套了?但我还是听到了一条关于他们吵架的描述:杨纯气不过说,你知道什么叫丈夫吗?你爸反唇相讥:“丈夫就是离你一丈远的男人!”我问父亲有过这事吗?他说:“你问陈光薇啊……”就没话了。爱情是浪漫的,而生活是现实的,当在战火纷飞中生成的情感最终沉寂下来时,两个刚性的男女,保尔和丽达还能走到一起吗?

皖东北在众多的抗日根据地中,它的地位、成就、名气,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像它一样,靠几个个人,和一些零散的部队在这里折腾起来的,怕也是不多的。父亲说:“我从来不羡慕别人如何有成就,也不想去争能给我个什么位置,连想都不想。我只按我自己认定的去做,埋头苦干,做出成绩来,做得最好,证明自己,就够了。我这一辈子都是这样。”我想,不管历史书上怎么评价当时在这个地区每个领导人的功过是非,但皖东北的这段历史,不会不给人们留下印象的。在以后的岁月中,在面临困难局面时,中央和军委的一些领导人总会想到父亲,要他出山,要他主持,委以他重任,不是没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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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皖东北创建的这支部队,挺进苏北后编为八路军第5纵队第3支队。皖南事变爆发,重建新四军,这支部队又改为新四军三师九旅。父亲是它的第一任旅长。

与九旅接触过的人对九旅有着不同的评价。

当年曾在九旅工作过的,后来成为南京艺术学院院长的丛翰民说过这样一段话:“老九不能走”是讲杨子荣的,后来用来形容知识分子的重要性。可是在抗战时,在我们苏鲁豫皖一带,这话是老百姓讲张爱萍领导的新四军九旅的。我们转移时,老百姓就讲:“老九不能走”;怀念时也是说:“老九不能走”;连敌人都知道“老九不能走”这句话。

陈毅军长是这样赞扬九旅的:“我军攻洋河,残敌踞房屋抵抗,我以洋油火攻,敌无一逃脱。我军在洋河镇收集火攻材料时照价给钱。洋河镇伪军给罗圩伪军信称,洋河一战,人心大变。新四军不仅以力服人,且能于作战混乱之际表现其严密之纪律。如此服人以德,谁不钦佩?”这里指的就是九旅。

当时的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在检查九旅工作后,临别时很有感触地说:“我见到的部队,最艰苦的是你们这支部队,吃饭是吃派饭,6月穿棉衣,12月穿单衣,宁肯饿肚子,也不肯去拿老百姓的东西。”他后来在华中局扩大会议上说:“九旅是华中抗战后新成立部队中之成绩较优者,他已成为正规化的党军之一部,并创作了一些优良的作风。他在开辟皖东北和苏北根据地的工作和战斗中,有相当大的成绩。”(注:1942年2月华中局第一次扩大会议上刘少奇的报告)

刘少奇之所以这样评价九旅,父亲有过一段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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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年5月间,刘少奇来皖东北检查工作。鬼子得获情报,立即进行扫荡,国民党顽军王光夏乘机夹攻,形势有些麻烦,作为指挥员必须立即赶往前方。父亲回忆说:“临走前,考虑到上级领导和机关的同志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自己又不能亲自招呼,总得搞些吃的才好。当时真是困难,那个地方本身就很穷,都是吃大麦子,地瓜干。我叫张震球到士绅家里筹了些大米白面,给他们留下来。王光夏不经打,一仗就把他赶出三支头。战斗一结束,我就往回赶,夜里到的。本以为少奇同志休息了,但看他房里的灯还点着,就向他汇报情况。谈着谈着肚子就叫起来了,因为部队没有筹到粮食,中午开不了饭,晚上也没有吃。夜深了,饿得有些受不了,就找了个谈话的间隙,出来跟刘彬(注:少奇同志的秘书,后为冶金部副部长,“文革”期间死于批斗)说,能不能给搞点吃的?少奇同志听见了就问怎么饭都没吃?我说没有找到什么可吃的东西,我来时,部队还没有筹到粮食。我无意中讲出了部队和根据地的处境。少奇同志很难受,一定坚持要把给他的粮食拿出来给部队。”父亲的这段回忆,本意是要反映刘少奇同志作为一个党的领导人,在战争年代与部队同甘共苦的革命精神,但也恰恰道出了九旅创建时期的艰难日子。

我翻看过九旅这次战斗的总结:“……打顽王光夏战斗十三天,营长都打赤脚,也没有饱饭吃,只吃一些大小秫子稀饭,还能坚持战斗。”(1942年张爱萍《关于九旅的工作报告》)

彭雪枫说:“在邳睢铜,25团、26团曾经有两个月没有解过子弹袋,不要说是脱衣服睡觉了。九旅独立营,夹着津浦路,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战斗。所以边区的邳睢铜和宿东可谓最艰苦了!”

曾任九旅的政治委员韦国清说到九旅时,感触颇深:“那时穿衣靠打汉奸,吃饭靠地方,鞋子有的穿草鞋,有的打赤脚。……艰苦啊!”

我父亲要潇洒得多,谈到九旅,总爱说,那是个被蚊子会餐的年代。

父亲有个特点,就是不怕蚊子叮。有一年夏天我们陪他去北戴河休假,海边蚊子多极了,晚上散步,就绕着你转,一边走一边轰。可父亲不在乎,拄着根手杖照走不误。我们都说他,你不怕蚊子叮啊?他说,蚊子不叮我。这就怪了?这不蚊子明明在他脖子上嘛!啪的一巴掌打下去,尽是血。我说,你真够木的。是吗?他很奇怪。看来,不是蚊子不叮他,而是他不怕叮,叮了也不起包,整个一个没反应!按医学的观点说,大概是身体里产生了抗体。他说在九旅时,“洪泽湖的蚊子真是多得很,我们都是给蚊子会过餐的。哪里有蚊帐?只好用艾条熏,熏的呛得受不了,只好用毯子包起来,又热得不行,干脆敞开了让它去咬,咬得实在受不了了,只好跑来跑去,这样马马虎虎一个夏天就过去了。”(注:1962年9月1日,在九旅成立22周年大会上的讲话。见《步兵第?师军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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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反顽失败后,九旅由新四军3师划归到4师的建制,不幸的是彭雪枫牺牲了,父亲回来接替彭任师长,不久,父亲也负伤离开了华中战场。两个铁腕人物相继离去,这不能不说是九旅的悲哀。九旅在解放战争中归华野2纵,后期改编为21军63师。战绩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一个部队要发展,靠的是上面重视,而要受到重视,靠的又是自己干出成绩。后来几次大裁军,63师成了乙种师,再裁,成了守备师,再裁,干脆从解放军的战斗序列中划出去了,变成武装警察了。父亲在军委工作时,我和他说起,他说:“不要争这些,这不是我们个人该考虑的。”

和平年代,内卫治安、救灾抢险、边防缉私、剿灭歹徒,反倒成了人民群众关注的热点。没有了战争,但武警、公安系统英雄辈出。和父亲的经历一样,我相信,九旅的辉煌,最终还是把握在九旅同志自己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