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教材“打假运动”兴起 多篇80后熟知课文系编造

　　□今报记者 夏继锋\文 张晓冬\图

　　小学语文课本竟然有胡编乱造的文章？浙江数位来自语文教育一线的老师说：是的。从《爱迪生救妈妈》到《乌鸦反哺》，自《中国新闻出版报》刊发有关消息以来，一场针对小学语文教材的“打假运动”正在兴起。发起这次活动的是浙江“第一线教育研究小组”，这是一个民间自发的教育学术研究团队，其成员大部分是工作在教育一线的教师。核心成员有李玉龙、郭初阳、冷玉斌、吕栋等数十人。

　　他们重点对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版、江苏教育出版社版、人民教育出版社版这三种使用较广的版本进行分析。现在越来越多的网友参与其中。

　　本报记者专访了该小组多位成员，并把他们的研究成果部分呈现，以期引起更多关注、引发更多探讨。

　　《爱迪生救妈妈》是虚构的

　　【典型课文】《爱迪生救妈妈》，人教版二年级下册第30课；同样内容的文章《晚上的太阳》，苏教版二年级下册第15课。

　　【作者】不详【来源】不详

　　【课文摘要】

　　那一年，爱迪生刚满七岁。一天，妈妈突然肚子痛，疼得在床上直打滚。爸爸急忙骑马到几十里外去请医生。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医生终于来了。一检查，原来妈妈得的是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做手术。上医院已经来不及了，医生决定在家里做手术。

　　医生环顾四周，迟疑了片刻，说：“房间里光线太暗，没法做手术。”爸爸说：“那就多点几盏油灯。”医生还是摇头，连连说不行。大家急得团团转。

　　突然，爱迪生一溜烟似的奔出大门。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捧着一面明晃晃的大镜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小男孩，每个人都捧着一面大镜子。爱迪生让小伙伴们站在点燃的油灯旁边，由于镜子把光聚在一起，病床上一下子亮堂起来了。爸爸恍然大悟，医生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手术做得很成功，妈妈得救了。

　　【诊断】

　　商务版《爱迪生传》和Josephson Matthew写于1959年的《Edison》，都没提到这一事件，但传记中没有记载，并不能得出这篇课文是虚构的结论。

　　最早对阑尾炎手术的论述是在1886年。

　　爱迪生生于1847年，电灯发明于1879年，1886年他已经是一个40岁的已婚男人了。也就是说，爱迪生小时候根本没有阑尾炎手术。

　　【结论】这个故事是虚构的。

　　【医生】何易，现为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学生。

　　【进展与回应】人民教育出版社网站已将此文电子版删除。

　　《地震中的父与子》也是虚构的

　　【典型课文】《地震中的父与子》，人教版小学语文五年级上册第17课。

　　【作者】马克·汉林【来源】不详

　　【课文摘要】

　　讲述的是洛杉矶地震中一位父亲在学校救出儿子的故事。

　　【诊断】

　　第一：时间混乱。《地震中的父与子》这篇课文最初是这样开头的：“1989年，美国洛杉矶发生大地震……”，然而1989年洛杉矶没有发生地震。

　　2004年6月印刷的课本，课文开头改成了：“1994年，美国洛杉矶发生大地震……”

　　1994年1月17日，美国洛杉矶的确发生地震了，然而地震时当地时间是凌晨4点31分，凌晨的学校，怎么会有学生？

　　2005年6月印刷的课本，课文开头改成了：“有一年，美国洛杉矶发生大地震……”

　　第二：情节虚假。比如“就在他挖掘的时候，不断有孩子的父母急匆匆赶到这片废墟，他们痛哭并大喊：‘我的孩子！’哭喊过后，便绝望地离开了。有些人上来拉住这位父亲，说：‘太晚了，没有希望了。’这位父亲双眼直直地看着这些好心人，问道：‘谁愿意帮帮我？’没人给他肯定的回答，他便埋头接着挖。”

　　——为了衬托这位英勇的父亲，其余的父母都成了冷酷的木偶，只会哭喊而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再比如“消防队长拦住他：‘这儿太危险了，随时都可能发生爆炸，请你离开。’这位父亲问：‘你是不是来帮我的？’警察走过来：‘你很难过，我能理解，可是这样做对你自己、对他人都有危险，马上回家吧。’‘你是不是来帮我的？’人们摇头叹息着走开了。”

　　——为了衬托这位英勇的父亲，消防队长也成了冷酷的木偶。

　　总的来看，这篇文章给人以下印象：38小时内，该校只有一个学生家长在废墟上挖掘。38小时内，除这个家长外的所有人都认定这里的学生全死了。38小时内，其他学生家长一不施救二不呼救三不呼叫四不守候。

　　【结论】文章是虚构的。

　　【医生】郭初阳，原杭州外国语学校语文教师，浙江“第一线教育研究小组”成员。

　　【进展与回应】记者致电人民教育出版社语文编辑室，工作人员表示现在不作答复。

　　《陈毅探母》关键细节失实

　　【典型课文】《陈毅探母》，苏教版一年级下册《语文》第12课

　　【作者】不详【来源】不详

　　【课文摘要】

　　陈毅元帅的母亲生病了，陈毅知道后，赶回故乡看望。

　　一进家门，陈毅就来到母亲床前，拉着她的手，细心地询问病情。他看见母亲换下的衣服还没洗，就打来一盆水，一边洗衣服，一边与母亲谈家常。

　　母亲说：“你也五十多岁了，还替娘洗衣服。”陈毅说：“娘，快别这么说。从小到大，你不知道替我洗了多少次衣服。今天，我给你洗洗衣服，是应该的呀！”

　　【诊断】

　　因为课文的出处不明，所以花了三个多月时间，找了好几个版本的《陈毅传》，但均无所得。

　　陈毅生于1901年8月26日，课文中他母亲说，“你也五十多岁了”，以此推算，探母一事当发生在1950年~1959年。而这十年间陈毅有三次回到成都，分别是在1955年、1958年、1959年。只有1959年这次回了故乡乐至县(这也是他自1923年离开之后，唯一一次回到故乡，陈毅之子陈昊苏在一次访谈中也确认了这一点)。根据《年谱》中1963年5月9日的记录，可以明显推断出陈毅母亲自病重直到去世，都是在成都。

　　课文说陈毅“赶回故乡看望”，与事实不符。

　　另外，根据发表在2001年8月20日《四川青年报》上的《陈毅元帅二三事——陈毅侄儿陈德立、侄女陈德琦采访录》，明确指出陈毅“1963年2月初，专程回成都看望生病的母亲”。2月母子见了最后一面，5月母亲溘然长逝，从时间上来看，也符合逻辑。

　　可以确定《陈毅探母》一文所记载的事件，地点是在成都，时间是在1963年2月初。是年，陈毅62岁，虚岁63岁，而不是文中的“五十多岁”。

　　【结论】文章关键细节失实。

　　【医生】郭初阳，原杭州外国语学校语文教师，浙江“第一线教育研究小组”成员。

　　【进展与回应】无。

　　·对话郭初阳

　　“伪文章”孕育不出高尚的灵魂

　　东方今报：你是怎么发现教材中这些“伪文章”的？

　　郭初阳：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有些媒体把功劳归功于包括我在内的“浙江三教师”，也不准确，我们这边很多教育从业者，都和《读写月报——新教育》有联系，在其主编李玉龙的倡导下，我们成立了“第一线教育研究小组”，从去年9月份开始，我们做了“小学语文教材中的母亲和母爱”研究专题，对目前小学教材中使用较广的3个版本教材——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版、江苏教育出版社版、人民教育出版社版里的相关文章进行分析。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越来越多的漏洞百出的课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才有目的地开始挖掘“伪文章”。

　　东方今报：最让你无法容忍的“伪文章”是哪一篇？

　　郭初阳：是《地震中的父与子》，这篇文章注明是美国作家马克·汉林写的，但是找不到出处，在网上查阅很多资料，查不到，我不相信这是马克·汉林的原作。

　　东方今报：针对这些“伪文章”，可能有些人会争辩说，“反正目的是为了教育孩子，真假问题不必太在意，比如《爱迪生救妈妈》，它是假的，可是还有教育意义嘛”，你怎么看待这种主张？

　　郭初阳：我不相信谎言可以孕育出高尚的灵魂，我们的历史上、生活中有取之不尽的真实的好故事，你不选用，偏偏胡编乱造一个，胡编就胡编吧，你要注明“本文纯属虚构”也行，可是还打着“真实”的幌子，这是双重的欺骗。

　　编选教材的一些同行学养太差

　　东方今报：那么，教材中的文章虚构或者非虚构怎么来界定？

　　郭初阳：按照权威的分类，文章可分为小说、诗歌、戏剧、历史、传记和非虚构六种类型，其中前三种本身为虚构体，而后三种则要严格遵循事实本身。但是目前小学生语文教材中却充斥着大量非真非假亦真亦假的四不像。既谈不上生活真实，更谈不上艺术真实。

　　东方今报：教材中除了这些“伪文章”，还有哪类文章是不合格的？

　　郭初阳：很多很多。比如，《乌鸦反哺》，作者想用这篇文章来教育孩子孝顺父母，可是教育不是这样搞的啊，乌鸦根本没有家庭，何来反哺？作者自以为是地把乌鸦设计成跟人类一样，以家庭为单位，不可笑吗？还有什么“云雀妈妈擦汗”之类的，云雀根本没有汗腺，何来擦汗？

　　记者：这可不可以当成拟人？

　　郭初阳：拟人可以找其他动物啊，不能视科学如无物，你在文章中写“母鸡打鸣公鸡下蛋”，然后说这是拟人，能这样做吗？小学生的语文教材不能只负责教人认字。其实，在国外的同行看来，孩子的年龄越低，对教材的要求反而越高。

　　东方今报：你认为这些“伪文章”能堂而皇之进入教材的原因有哪些？

　　郭初阳：原因很复杂。但是首先一点就是，我的这些编选教材的同行，他们的学养之差、学品之低令人无地自容。当然，出版社肯定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毕竟这些人都是出版社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