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together中文mod:吴冠中:不负丹青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07:30:59

  吴冠中,这位被国际艺坛认定为二十世纪中国画的代表画家,于2010年6月25日因肺癌而告别热爱他的人们,终年91岁。 


  “据说人在死后的旅程中必将跨越一条河流,口渴了,喝一口河水,生前之事便统统忘光,不再有留恋与遗憾,这便是遗忘之河。我试着跨过这河流,最后不意落下几个彩点,还是留下了记忆”,吴冠中曾说。 


  他晚年与李政道交谈时,李政道的一句话对他触动很大:“上帝对生安排得比较好。对死嘛,潦草了一些。” 


  90岁时,吴冠中也曾谈到死:“艺术与人生之间的矛盾太痛苦了,我活着也是苦熬的,也是苦撑,也是战斗,也是有压力的。(我的)年龄到了,所以对生死问题已经不怕了,并不怕死。但唯一就是觉得痛苦,所以我一直主张要安乐死。人应该有死的自由。” 


  如今,吴老先生已在无忧河中徜徉,他留下的艺术与精神泽被后世,立乎天地之间! 


  和艺术的不解之缘 


  1919年,吴冠中出生于江苏宜兴水渠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父亲是一个教书兼务农的穷教员,母亲是一个破落户出身的文盲女子。吴冠中是家中六个孩子中的长子。文盲未必是美盲,吴冠中的艺术天赋也许正是来自于母亲的审美启蒙:“她选的衣料总是很好看,她善于搭配颜色。她利用各色零碎毛线给我织过一件杂色的毛衣,织了拆,拆了织。我的第一件毛衣就是她用尽心思的一种艺术制作。” 


  从母亲那儿继承的还有失眠症,吴冠中中年以后饱尝失眠之苦,且愈老愈重。吴冠中小学成绩很好,毕业后考入无锡师范学校。初中毕业,考入浙江大学附属工业学校学习电机。按照家里的想法,学了这个以后,就有了体面、安稳的工作。 


  1935年夏天,吴冠中跟随好友朱德群来到朱就读的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游玩,这一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看到了前所未见的油画、水墨画和雕塑,大为震撼,“就像初生的婴儿刚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世界”。美有如此魅力,她轻易就击中了一颗年轻的心,十七岁的吴冠中拜倒在她的脚下,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农家穷孩子。吴冠中下决心考入杭州艺专,但父亲坚决反对。他痛哭流涕,坚持到底。好在母亲支持他,在明知家里经济条件不可能供他读完的情况下,他考进了杭州艺专。 


  战火中的艺术追求 


  吴冠中进入杭州艺专的时候,林风眠是校长,吴大羽、潘天寿、刘开渠等先生任教师,他们身上深厚的东西方文化学养感染着年轻的吴冠中,这里成为了推行中西新艺术的基地,素描和油画是主体课程,同学们尤其热爱印象派及西方现代艺术。 


  在那个灾难深重的年代,吴冠中不得不在战火中完成自己的艺术训练。日军的入侵摧毁了杭州艺专这所宁静的艺术之塔,师生们被迫投入了抗战和迁徙的时代洪流之中。1937年,林风眠率领全校师生撤离杭州。有的学生悄悄去了延安,吴冠中则跟随学校,经江西辗转来到湖南沅陵。匆忙之中,吴冠中的钱意外丢光,只好拿朱德群的钱分用。后来,当时的国民政府教育部为每个学生每月发放五元贷款,这笔钱养育了他的艺术生活,否则他根本没有经济来源。 


  当时国立北平艺专从北方迁来,与杭州艺专合并为国立艺专,因人事纠纷,林风眠辞职离去,教育部派滕固任校长。由于战时环境限制,缺乏油画材料,吴冠中转入国画科,师从潘天寿,临摹历代中国画精品。当时他在校图书馆临摹《南画大成》,时时有警报响起,但从未见敌机来。吴冠中便请求管理员将其反锁在馆内,当人们躲避空袭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在图书馆里临摹中国画,甚感自在。后来形势紧急,学校迁到昆明。毕业之后吴冠中辗转到了沙坪坝的重庆大学任助教,在这里,他遇到了后来的妻子朱碧琴。 


  有近十年的时间,他与家人完全失去了联系,母亲一直在家乡苦等着儿子回来,吴冠中则在战乱中吸收着东西方绘画的营养。当1946年回到母亲身边时,他已经以美术类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中法交换留学公费生。吴冠中与朱碧琴在南京结了婚,对他来说,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的两大欢乐同时降临,好个青春得意!1947年,告别母亲,告别已怀有身孕的妻子,吴冠中奔赴他心目中的美术圣殿巴黎。临行,妻子朱碧琴问他,生下的孩子取什么名,吴冠中说,男孩叫可雨,女孩叫可叶。 


  负笈巴黎险遇难 


  在法国,吴冠中进入巴黎高级美术学院,师从苏弗尔皮。从此,吴冠中一生都牢牢地记着老师的教诲:艺术分为两路,小路艺术娱人,而大路艺术撼人。苏弗尔皮将作品分为两类:美与漂亮。如果他说学生的作品“漂亮”,便是贬辞,需要警惕。 


  在巴黎,吴冠中如饥似渴地吸收、学习,平日除了上课,就是到卢浮宫、展览馆及大大小小的画廊、书店参观,晚上还到法语学校补习,或者画人体速写,时间排得很紧。 


  一次复活节假期,他和另一法国同学在赛纳河划小舟。吴冠中不会游泳,本来很害怕,但怕人家认为中国人胆小,硬着头皮上船。果然,小舟翻于河中,就在吴冠中上下沉浮、力尽不支时,一艘大货船经过,将他救了上来。 


  1950年夏天,在三年的留学生活即将结束时,吴冠中不得不面临新的选择:是留在法国等待飞黄腾达的一天,还是回到刚刚结束战乱的祖国?在给老师吴大羽的信中,他吐露了自己的决心:“艺术的学习不在欧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师们的画室,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的心底……无论被驱在祖国的哪一个角落,我将爱惜那卑微的一份,步步真诚地做,不会再憧憬于巴黎的画坛了。” 

  动荡中的苦难岁月 


  回国后,他先到老家,探望父母和妻子,以及三岁的、未曾见面的儿子可雨。令他意外的是,家里被划为地主。“十亩之家算地主?”吴冠中第一次感到政治形势的严峻。他匆匆赴京,在那里,他被老同学董希文挽留,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当时的美术学院院长是徐悲鸿。他一味主张写实,与林风眠“兼容甚至偏爱西方现代艺术”的观点水火不容。 


  在教学中,吴冠中主张大刀阔斧,引发个人的敏感,鼓励差异,甚至错觉。他从巴黎带回三铁箱画册,每次上课给同学们看一二本。他们兴奋极了,难得看到印刷这么精美的名画。但是让吴冠中惊讶的是,有着若干年美术基础的大学生们从未听说过波提切利、莫迪里阿尼等西方的名家。有同学提出,有列宾的画册吗?吴冠中问:“列宾是谁?” 


  吴冠中没听说过当时中国美术界最推崇的苏联画家列宾,更不懂什么叫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他的油画被认为是形式主义,丑化工农兵。他出钱把农民请到家中作模特,在画中给农民戴上大红花,一个孩子伏在他身上,结果还是遭到排斥,改来改去都不行。因为对艺术的一点点委曲求全在吴冠中看来,都是背叛,逼上梁山的他索性放弃对肖像画十几年的探索,改画风景的念头开始萌芽了。 


  在中央美院刚教了两年书,文艺整风来临,吴冠中被调到清华大学建筑系任教。离开美术界的中心,吴冠中反而感到心情舒畅多了,与梁思成、林徽因等也相处愉快。教学之余,他开始研究水彩与水墨的结合,尤其是爱上了画树,在吴冠中的眼里,“树”具有人一样的喜怒哀乐。 


  1956年,北京艺术学院成立,吴冠中又被调到这里,他的家也搬到了什刹海会贤堂的大杂院里。已是破烂的会贤堂,昔日是有名的豪华饭庄,蔡锷和小凤仙曾相叙于此。吴冠中一家五口人,挤在两间半屋里,他在极不便的条件下,依然作画不止。北京艺术学院办了八年,蒸蒸日上,大家心里都有与美术学院分庭抗礼的追求。突然,学院夭折,美术系分别并入美术学院和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吴冠中欲哭无泪。 


  “文革”来临,被调到中央工艺美院任教的吴冠中,随全体师生下放到河北获鹿县李村劳动改造。刚一进村,吴冠中他们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军代表的下马威:“中国是我们枪杆子打出来的,不是你们笔杆子画出来的,把所有的画具都给我收起来!你们的任务就是改造思想,而不是来画画!” 

  他们每天早晨列队扛锹去河滩开垦,晚上唱着歌收工。那时的吴冠中十分无奈,他很珍惜时间,只好在脑子里写诗。每天早上读《毛选》是必备的课程,吴冠中觉得这个时间太可惜,于是到北京买来法文版的《毛选》,温习法文。 


  大概过了两年,严峻的气氛松弛下来,节假日也允许作画了。吴冠中用写毛主席语录的小黑板制作画板,用老乡的高把粪筐作画架,同学们笑称他为“粪筐画家”。仿的人多起来,于是乎诞生了“粪筐画派”。粪筐画派主要画玉米、高粱、野花、南瓜……如今吴冠中的这一批“粪筐”作品是海内外藏家追寻的热门。 


  于无声处听惊雷 


  1973年,肝炎久治不愈的吴冠中被提前调回北京,回到了会贤堂的院子里。当时的大学均未开学,学院像一座座空城,吴冠中便将全部时光投入到风景画中,无人干扰。他许多七十年代的油画代表作便出自于这个院子。他赴长江酝酿创作《长江万里图》,本来是为北京饭店作的壁画,后因提前赴京参加“批黑画”运动而不了了之。后来他为中国历史博物馆创作了巨幅油画《长江三峡》,气势磅礴,人民大会堂移植成了横幅,效果非常好。 


  渐渐地,油画表现力的局限让吴冠中感到力不从心,他想起了自己早年临摹的中国画,虽然已经年近花甲,他还是重新开始了水墨画的探索。他在《水陆兼程》一文中剖露了自己的心迹:“七十年代中期,我本已开始同时运用水墨作画……不过数量少,只作为油画之辅。到八十年代,水墨成了我创作的主要手段,四十余年的油画功力倒作了水墨画的垫脚石。到九十年代,油画的分量又渐重,水路、陆路交替前进。水陆兼程,辛辛苦苦赶什么路,往哪里去?愿作品能诉说赶路人的苦难与欢乐。” 


  1979年3月,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举办了“吴冠中作品展”,这是他回国三十年来的第一次个人作品展,他的作品在中国美术界立刻引起了震动。5月,吴冠中在《美术》杂志发表《绘画的形式美》,这是冲破了几十年的艺术禁区,最早公开谈形式问题的文章,在美术界掀起波澜,尽管有鼓掌叫好的,但攻击者众多,吴冠中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在当年11月召开的第四次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上,吴冠中被选为中国美协常务理事。在第一次理事会上,吴冠中向“政治第一,艺术第二”开火,整个会场竟没有人敢接他的茬儿。敢言的吴冠中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的革新之言。他最推崇的就是鲁迅“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精神,他曾经讲过,“300个齐白石比不上一个鲁迅”,结果受到很多攻击。吴冠中却认为,要是没有鲁迅,中国人的骨头要软得多。他不断对一些艺术现象开火,批评美协和画院“就是一个衙门,养了许多官僚”;他评价教学评估检查是“劳民伤财”;他说,“现在整个社会都很浮躁,画廊济济,展览密集,与其说是文化繁荣,不如说是为争饭碗而标新立异,哗众唬人,与有感而发的艺术创作之朴素心灵,不可同日而语。” 


  一面作品创天价,一面自毁数百画 


  近几年,吴冠中的作品屡屡以高价出现在国内外拍卖市场中。早在1989年,他的《高昌遗址》便以187万港币创下在世中国画家的拍卖纪录。2007年,吴冠中作品《交河故城》以4070万元创造了内地当代艺术家国画拍卖的新纪录。 


  许多人因吴冠中画价的惊人而产生对他画作的兴趣。具有反讽意味的是,大众所关心的画价变化,恰恰是他最不关心的。他的画价值连城,他本人却生活简朴,不尚虚华。吴冠中的家就在方庄一处老居民楼内,他和老伴经常在院中散步。他的家是个小四居,几乎没什么装修,家具也都用了好多年,与平常人家无异。吴冠中经常在楼下剃头摊的老师傅那儿剃头发。在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的印象中,吴老更是长年一双运动鞋。“吴老物质生活追求是低点,艺术创作是高点”,范迪安的话正好道出吴冠中的个性。 


  “艺术作品最终成为商品,这是客观规律,无可非议。但在一时盛名之下,往往不够艺术价值的劣画也都招摇过市,欺蒙喜爱的收藏者,被市场上来回倒卖,互相欺骗。我早下决心要毁掉所有不满意的作品,不愿谬种流传。” 


  吴冠中一生中上演过无数的毁画事件。1966年,“文革”初期,他把自己回国后画的几百张作品全部毁坏后烧掉。1991年9月,吴冠中整理家中藏画时,将不满意的几百幅作品全部毁掉,因当时吴的画作价钱已很高,此举被海外人士称为“烧豪华房子”的毁画行动。 


  吴冠中的儿子吴可雨说,父亲对艺术的要求十分严格,差的作品是不能留的,更不能送人。有时荣宝斋拿些卖,都是经过仔细挑选的。有时带学生写生示范的画被学生要走,有时托人办事,比如过去买个煤气炉要托人,安电话要托人,怎么办?送张画吧。还有一些送朋友的等等很多,这里面有些就不是很好。等到这些画到了拍卖行,当宝贝一宣传,吴冠中坐不住了。于是,吴冠中提高了对画的要求标准。有一次,新加坡的摄影师蔡思民拜访吴冠中的时候,刚好碰上吴在撕画。蔡思民说,这么值钱的画你还撕掉?吴冠中说,不好的画我就毁掉了。蔡思民说你别动,我给您拍。于是,这个照片就在新加坡的报纸上发表。结果有人却说,吴冠中在作秀。有谁见过作秀毁掉自己几百张画的? 


  在烧画的同时,吴冠中对伪作的出现更是毫不含糊,直至对簿公堂。1993年11月,74岁的吴冠中状告两家拍卖公司拍卖假冒他名义的伪作《毛泽东炮打司令部》,要求停止侵害自己的利益,公开赔礼道歉。最终,吴冠中胜诉。2005年12月11日,一幅署名“吴冠中”的油画《池塘》在北京翰海拍卖,2008年7月1日,经吴冠中本人的亲自辨认,认定该画是伪作,他在画作中签上“此画非我所作,系伪作。”2009年香港佳士得拍的一幅署名为吴冠中《松树》的作品,也被他证实为伪作,吴冠中当时告诉记者:“现在拍卖行所拍的假画,都编了很多故事,那都是不能听的,假画就是假画。” 


  吴冠中淡泊名利,他把自己经过精选的作品几乎全部无偿捐给了海内外公立美术馆。2008年5月,吴冠中向上海美术馆捐赠66幅作品;同年9月,他又将113幅画作捐赠给新加坡美术馆;2009年,他又向中国美术馆捐赠了36幅作品。就在他去世当天,香港特区政府康乐及文化事务署宣布,吴冠中再赠5幅水墨作品给香港艺术馆作永久收藏,作品将于7月23日在香港艺术馆举行的“独立风骨吴冠中捐赠展”中亮相。 


  吴冠中是集画家、美术教育家、散文家大成于一身的大师。他以自己的真性情,推动了中国现代绘画观念的演变与发展,也促进了中西方艺术的交流。1991年,法国文化部授予吴冠中“法国文艺最高勋位”;1992年,大英博物馆打破了只展出古代文物的惯例,首次为在世画家吴冠中举办“吴冠中——一个二十世纪的中国画家”展览,并郑重收藏了吴冠中的巨幅彩墨新作《小鸟天堂》;2000年,他又以高票入选法兰西学士院艺术院通讯院士,成为法兰西学士院成立以来,首次获此职位的中国人。 


  吴冠中的去世是中国美术界无法弥补的损失,一代大师留下了宝贵遗产,成为一面引导潮流的旗帜,一座艺术天地间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