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危抑郁症测试:荒原上的马-怀念昌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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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的马-怀念昌耀

- 叶坪 -

 

——最初也是最后一次对昌耀先生的拜望

在最不容流泪的日子了,

有人泪流如注。

——录昌耀诗句 点燃一炷心香,我沉重的心很疼很痛;我要以此文编织一束洁白的玫瑰花,献给我最为敬重的我国当代著名老诗人昌耀先生。就在昨天,他已经痛苦地走了,却只活了64岁,从而永远地离开了我们。都说是“好人一生平安”,昌耀先生的一生却并不平安。他50年自愿参军,51年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负伤致残,55年志愿赴大西北参加经济建设,57年因两首小诗的发表罹难,被错划为“右派”,遭受了长达20年的监禁和苦役,直至79年得以改正,才又重返文坛。
他的代表作《划呀,划呀,父亲们》,上溯莽荒的原始时代,展示了中华民族挥桨划水韧性跋涉的浩大场面,又赋予了“新时代船夫”厚重的历史和民族的重负,其磅礴气势,形象画面与洋洋洒洒的诗质文本,深刻地揭示了人类与自然界在相抗衡的角斗中向前的无畏精神,以及民族崛起的漫长和艰辛。这一以赤子之心献给新时期到来的不朽诗篇,给我的人生带来无穷尽的激励。回想到80年的5月,我向《青海湖》杂志社投寄了四首小诗,没想到给我复信的竟会是我十分敬仰的昌耀先生。信很简短,却语重心长而令我感动。留用了《蝉之歌》与《黄叶》两首拙作,见刊于11月号上。此后,我和先生通过几次信,谈诗谈心谈人生,使我得益匪浅。但一直缘悭一面,遗憾久远。这次大西北之行,我温视《西部行》摄制组一行四人,从乌鲁木齐市飞抵西宁,即投入了紧张的采摄活动之中。晚餐之后,我最想立即见到的就是昌耀先生。十多年没有了联系,又是个星期六的晚上,想找到先生真是不易。大明眼镜公司的温藉总经理苏银海先生十分热心,亲自驾驶着他那崭崭的奔驰小轿车,依据我提供的几个地点,一个又一个的问,一个又一个的找,几经周折。没想到这最初的拜望竟然是在青海人民医院昌耀先生的病榻前。先生患的是癌症扩散晚期,闭目喘息不止。家属说,他的情况很不好……。

我附身在他耳边说:“昌耀先生,我是叶坪,我看您来啦!”

“叶坪!?……”先生睁开眼,望着我说:“你从温州来吗”谢谢啦……我没法多说话,请你原谅。你活得好吗?”先生又闭上了眼睛,一直喘息着。

这么多年过去了,昌耀先生竟能如此清楚地记得我。此景此情,令我止不住泪流满面。我紧紧握着先生那清瘦的手,简单地述说了我的近况及此行是为宣传西部大开发而来。

先生说:“大开发,好……好……”。但在我心里最深刻的是先生几次对我重复的“我很痛苦,我就快走了!”这句话,如对我述说,又如喃喃自语。大智若愚。莫非我引发了他从朝鲜负伤归来,在河北省荣军学校学习后,55年志愿来青海参加开发大西北之后的悲壮回忆!?……面对这样一位历尽磨难,生命已处于垂危之际的著名老诗人,我不能也不忍再打扰他已时间不多的休息,便留下我的诗集《太阳与酒》之后含泪告辞。先生要他的家属取出一份已经打印的诗作送给我留念,这诗作的题目是《一十一支红玫瑰》:“一位滨海女子飞往北漠看望一位垂死的长者,/临别将一束火红的玫瑰赠给这位不幸的朋友。//姑娘啊,火红的一束玫瑰为何端只一十一支,/姑娘说,这象征我对你的敬重原是一心一意。//一天过后长者的病情骤然恶化,/刁滑的死神不给猎物片刻喘息。//姑娘姑娘自你走后我就觉出求生无望,/何况死神说只要听话他就会给我安息。//我的朋友啊我的朋友你可要千万挺住,/我临别不是说嘱咐你的一切绝对真实?//姑娘姑娘我每存活一分钟都万分痛苦,/何况死神说只要听话他就会给我长眠。//

我的朋友啊我的朋友可要千万挺住,/你应该明白你在我们眼中的重要位置。//姑娘姑娘我随时都将可能不告而辞,/何况死神说他待我也不是二意三心。

三天过后一十一支玫瑰全部垂首默立,

一位滨海女子为北漠长者在悄声饮泣。

2000年3月15日于病榻。

我沉重地收下了先生的这份诗作,这份珍贵的厚礼。正欲开门离去时,先生又睁开眼用力喊住我说:“请再带上一份,替我送给卢文丽。”我想,这也许就是先生此生最后的一篇诗作了。我转身附首亲吻了先生的额头,

并以诚挚的祝福再次告辞时,只见先生强以睁开的眼眶里,顷刻间冒出了两滴老泪。我心里明白,先生再也不会读到我心中的“太阳”了,也再也不能痛饮我敬献的“酒”了。哦,我这最初的拜望,也是最后的拜望了。走廊里,我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3月23日下午,我与同事正在兰州的皋兰山顶的拍摄兰州的全景时,顷接滨海边的女诗人卢文丽从杭州给我打来手机:昌耀先生于3月23日与世长辞。其时,我默默地想起了卢文丽的诗作《荒原上的马》中的诗句——

“深蓝的天穹

风沙抽咽着旋

马走在荒原的阡陌上

坚实的信念闪亮

如同曾经无数次矫健地

穿越城堡和牧场

它在向夕阳走去

走向暖暖的橙红的光芒

在那漫天翻舞的火烧云下

一簇簇灿烂的马兰草正放声

歌唱

马消失在巨大的光晕里

一匹老马

火红的鬃毛跳跃”

此时此刻,皋兰山顶树杈间融化的积雪似泪雨淋漓;我遥对西北方向的西宁,垂首默哀,潸然泪下……安息吧,昌耀先生。

摘自《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