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脖子睡落枕怎么办:“胡风分子”:最痛不过殃及妻儿 平反也难弥补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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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风分子”:最痛不过殃及妻儿 平反也难弥补伤害

2012年01月16日 12:14
来源:凤凰网专稿

核心提示:“胡风反革命集团”案牵连人数多达2100多人,那一段揪心的岁月不只给他们烙下了最苦痛的记忆,也给他们的家人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妻子们默默陪伴丈夫度过最苦难的岁月,孩子们却改变了一生的命运不堪回首。最终冤案得以昭雪,然而过往已经没有办法改写,逝者如斯,生者唯有好好度过生命余温剩下的日子。

凤凰卫视1月14日《我的中国心》,以下为文字实录:

清查胡风反革命分子 全国2100多人受到牵连

陈晓楠:“胡风反革命集团案”是新中国成立之后中国文坛的第一大冤案,从1955年到1956年,全国共清查了2100多人,逮捕92人,隔离62人,停职反省了73人,并且最终确定了23位“胡风反革命集团”的“骨干分子”,另外还有一些“一般分子”和“受影响分子”,他们从诗人到小说家、剧作家,从中共中央宣传部的一般干事,到地方上的宣传部长,从胡风一手扶植提拔起来的学生,到从未和胡风谋过面的一些陌生人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但正是因为这样一场“从文艺争论到政治审判”的扩大化运动,使得他们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胡风分子”。

解说:1955年5月16日,胡风从家中被带走,5月18日,全国人大常委会第16次会议批准,将“胡风反党集团”的骨干分子逮捕受审,于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逮捕胡风反革命集团的行动在全国展开。欧阳庄,南京下关电厂党委书记,后被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在监狱度过10年的单身牢狱生活,后又被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15年。

1955年5月,欧阳庄在北京出差和捷克专家讨论本单位电厂设备引进问题,5月16日回到南京。这天早上,天刚放亮,发电厂厂长带着一个不认识的人敲开了欧阳庄家的门,让他去开会,欧阳庄有些奇怪,临出门时,他突然意识到所谓的开会可能跟胡风问题有关。

欧阳庄(“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出大门的时候,出我的房门以前,我马上脑子里就反应,那个时候年轻,脑子快的很。我说是不是谈胡风问题,他说我不知道。我说是如果要谈胡风问题,我现在可以把材料带来,他给我的信,我都在,都在我这个地方,我一起带去,他说我们不知道,你不要带,不要带。欧阳庄年轻时喜欢文学,编过刊物《蚂蚁小集》,一次在看了由路翎编写的剧本《云雀》的公演后,对路翎产生好感,他给路翎写信希望见面讨教。路翎以极其谦逊的口吻给欧阳庄写了回信,由此开始了两人的交往。通过路翎,欧阳庄又认识了“七月派”冀汸、化铁、方然等人,并在1948年认识胡风,在胡风“三十万言书”写作过程中,欧阳庄恰好出差北京,参与了三十万言书的讨论。

欧阳庄:一进房间,一看窗户,所有玻璃窗都贴了纸。就马上来的人就给他一封信,交给那位厂长,就是副局长嘛,给他,他一看,脸色哗一下煞白,他也不知道,一看煞白。我就奇怪,我说给我看一下。你局欧阳庄,“同志”两个字没有了,有严重的政治问题,应予审查。就这封信。那我看完就交给他了,清楚了是谈胡风问题了。

解说:全国各地的逮捕行动都在进行中,和欧阳庄一样,所有的“胡风分子”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突然带走,借口不外乎开会,商量事情等。

李嘉陵,中宣部宣传干事,后被定位胡风反革命集团一般分子,度过一年半的监禁生活。

李嘉陵(“胡风反革命集团”一般分子):我是他们欺骗走了我那是,说找我有点事,我去了就不让我回来了,就这样。但是它有个手续,好像是公安部要,就是叫隔离审查吧,他们那是逮捕证,我那是隔离审查。实际上跟那个逮捕也一样。

解说:李嘉陵不是文学青年,她和胡风也没有直接的交往。李嘉陵的丈夫芦甸热爱文学,早在重庆时期,李嘉陵和芦甸奔赴革命区,到胡风家里拜访过,胡风亲切的告诉李嘉陵,说解放区很苦,让她做好吃苦的准备。解放后,芦甸被认为是胡风在天津的“打手”,李嘉陵也没有脱离干系。她的名是帮助胡风抄写三十万言书,并利用中宣部干事的身份向胡风通风报信。

李嘉陵:那时我还在中宣部,在中宣部什么会议都参加,所以周扬就有个报告,那时候不就说,胡风是他穿上马列主义外衣,兜售资产阶级的文艺是不是?那时候周扬他们就是一些“帽子”都扣上干什么。绿原还告诉我,他说小李子你可不把这告诉芦甸啊,芦甸性情暴躁,他说你别告诉他。可是我回去我就告诉他了,这是我跟胡风有来往的这么那个告诉,把党内那个告诉芦甸了,并没有告诉胡风。另一件事就是胡风写的三十万言,正好那时候我在华北局工作,休息一个礼拜在家里,芦甸就拿了一堆稿子,是胡风的三十万言,那个理论部分估计有四千多字,回来,就说让我帮忙给抄一抄,说梅志来不及了,一般都是梅志抄。我一看理论部分嘛,我也不知道他写有三十万言,我也没参加,我又不了解,所以我给他抄了。所以后来那不是也给我的罪名,就是一个帮胡风抄稿子,一个通风报信,就这两条吧。

天津的林希是当年“胡风分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位,被逮捕时只有19岁。

陈沛(阿垅之子):林希当时1955年11月19岁的少年,用林希的话来说,当时就天津市的胡风分子都找着了,就找不着林希,林希的真名姓侯,叫侯红鹅,说有这么一个胡风分子漏网。实际上林希那阵上高三,正准备考大学了,他不知道这个事。后来就是他的一个人说,哎呦,林希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不知道在通缉你啊。林希都茫然呐,然后把他领到市委宣传部,就算他投案了。林希这一辈子也是马上就投入监狱了。

解说:从1955到1956年,清查胡风反革命分子的行动在全国展开,北京、上海、天津、青岛、南京、杭州、西安等不同城市的人都纷纷受审,全国2100多人受到牵连。

张晓山(胡风次子):胡风,胡风分子,然后呢,胡风分子,比如说牛汉啦或者谢韬啦,有受谢韬影响的分子,然后呢他的朋友他的亲属他的学生,然后只不过因为跟他有些关系,然后首先牵连,然后当时搞运动的话,后来接触很多,有的人只不过根本和所有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但只不过说我看过胡风的书对吧。有时候说句话,我看过胡风的书,这书有的很有道理,完了,马上受到牵连。

解说:胡风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在他被带走的初期,梅志和胡风都觉得这或许是一件好事,可以借此机会认真地跟领导人谈一谈,说说自己的想法,不得同意就承认错误、检讨,仅此而已。他没想到自己由此开始的是漫长的监狱生活,更没想到昔日的同路人们,竟然都在不同地方开始了和他一样的监狱生活。

舒芜“叛变”  第一次以内部人身份批判胡风称有小集团存在

解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文艺界是非很多,在胡风初遭厄运之前,批判胡适、俞平伯、梁漱溟、梁思成等的政治运动已如火如荼,但胡风被捕后仅3个月,社会主义建设高潮出现,读书人的作用变得日益重要,知识分子政策逐渐获得调整。1956年年初,毛泽东在知识分子问题会议闭幕式上说,没有知识分子是不行的,单靠老粗是不行的,中国应该有大批的知识分子,这使大多数读书人暂时避免了厄运,但胡风和他的朋友们是一个例外。

在胡风反革命案件发生过程中,曾经追随过胡风的舒芜,扮演了极其重要的角色。舒芜,安全桐城人,对古典文学颇有研究,1943年舒芜通过路翎认识胡风,并多次向胡风主编的《希望》杂志投稿,1949年后,舒芜在广西南京中学当校长,同时还担任南京市文联副主席,市人民政府委员会委员等社会职务,他和胡风之间的思想变化,从1952年开始。1952年,鲁煤到广西农村参加土改,路经南宁,和舒芜见面。

鲁煤(“胡风反革命集团”一般分子):他就让我看他写的一篇稿子,很长,我当时看不过来,于是我们就主要是谈,当面谈一下。他说他和胡风过去在重庆,他们那一帮朋友,阿垅啊、路翎啊过去都错了,过去自认为是无产阶级,实际上是小资产阶级资产阶级,都错了。譬如说解放以后,阿垅出了三大卷的这个《诗与现实》这个著作,舒芜就说个书根本就不该出版,没价值,还有说到绿原过去在蒋管区重庆写的诗,他就说那些诗都是小资产阶级的,不健康的思想。

解说:此时正值土改,毛泽东号召知识分子向农民学习,改造自己的思想。同时,关于胡风文艺思想的批判越来越严厉。尽管有这两方面因素,鲁煤还是对舒芜如此彻底、坚决地否定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鲁煤不同意舒芜的说法,建议他和胡风先生商量,如何全面客观地认识自己。

鲁煤:我说既然你这样的进步了,那很好,你应该跟胡风先生商量是吧,跟胡风先生商量你们应该怎么看,怎么样地全面地评价自己,不要完全否定,我说那你应该给胡先生写信啊商量啊。他说写信不好说,弄不好就要更误会。我当时头脑简单,我想也许是也说不清,写信说不清是吧,反正他不跟胡风联系了。

解说:离开之后,忐忑的鲁煤给徐放写了一封信,让他转告胡风,舒芜在思想上的变化。信件发出之后,鲁煤觉得意犹未尽,在他参加土改的乡下,又专门给胡风补写了一封长信。

鲁煤:我说这个舒芜这种进步是应该肯定的,胡先生你自己理论不全面的地方,也应该考虑吸收别人的好意见,但是不能全部否定。胡风啊就给我往乡下回了一封信,说舒芜这是用朋友的血来洗自己的手了,他一下看出来这个舒芜是要叛变了。

解说:后来鲁煤就在《长江日报》上,看到了他和舒芜探讨的文章,标题命名为《从头学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编者按语中指出,胡风的文艺思想,是一种实质上,属于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个人主义的文艺思想。文章很快被《人民日报》转载。

张晓谷(胡风长子):这本来是在,我记得本来是在《长江日报》上吧,后来为什么到《人民日报》要去转载它呢,就是因为它明确指向胡风,而且头一次就是公开的,以他们内部的人的身份,来说存在着这样一个小集团,存在着这样一个反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小集团小宗派,这个正好是上面所需要的,那才把它从《长江日报》在《人民日报》上转载,才会达到这样一个程度。然后下面批判胡风,也特别把舒芜从南京的话调到北京来。

解说:紧接着,舒芜发表第二篇文章《致路翎的公开信》。

张晓谷:就是意思说我已经认识错误了,我起义了,你路翎赶紧也起来站起来检讨揭发,跟着向我学习,无非就是这个意思。

鲁煤:这样的话,那周扬领导的要批判他,这发现了人了,发现了人才了是吧,发现了力量了,就调他来到北京,据说他在来的时候,给什么人就说过这种话,说北京攻不动胡风了,要让我去给他打局面,这时候他已完全已经意识到,他要出卖胡风了。

解说:对于舒芜的言论,胡风既愤怒又无可奈何,1954年,胡风在万般无奈之下,写了《关于解放以来文艺实际情况的报告》,史称“三十万言书”并通过习仲勋呈递中央,之后,胡风一直保持着乐观和充满信心的态度,但随之而来的是舒芜以私人信件为主要内容公开的第一批材料,以及相关人员所加的按语。胡风问题就此由文艺观点的争论,变成了反党反革命的敌我矛盾,整个中国和胡风有过交往的人,全部受到牵连。

“胡风分子”自身不保祸及家人

欧阳庄和李嘉陵分别被关在北京和南京的一个小单间里接受审问,审问的内容千奇百怪。

欧阳庄:比如说,这个上海的同志啊,上海的这些胡风分子,已经交代了他们的联络系统,组织关系,你要我也写一下这个组织系统。我说什么,我说我不知道。这个明显就是一个政治组织的东西,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嘛。我就笑笑,我说我不知道。

李嘉陵:那时候他们审问我也是这样,我像犯人一样你知道吗,他们坐的远远的,我坐在这儿就问,问你就问吧,问胡风有什么组织啊。我说这你们就搞不清楚,你问这些话都不对头,他有什么组织,我就不知道他有什么组织,这看来你们也不了解情况乱来问。人家就说我太凶了,你是犯人你还那么厉害。

解说:办案人员又拿出从欧阳庄家里搜来的胡风写给他的信,建国初期,胡风曾经要以欧阳庄工厂里的劳模李士海为原型进行文学创作,他特意写信给欧阳,让他帮忙了解这些劳模的一些情况。

欧阳庄:这封信上面有些几个黄斑,几个黄斑,他说这个是什么暗号,问我这是什么暗号。哎呀,我就是笑了,我说这是我抽香烟,我那个时候抽香烟,不小心烟灰掉在上面,我说就这么回事,没有暗号。他说那你保留这个信干什么,我说我在学习写作,他这上面告诉我应该对一个人,我应该了解他哪些哪些哪些方面,我说这个对我将来写作很有价值的东西啊,后来就不问了。就是闹了那么多的笑话。

李嘉陵:他给我倒一杯水,啪,我把他的茶给他倒了,我自己倒杯白水喝。你把我怎么样,我说我告诉他们我有罪你就定我罪,我到底什么罪你说说,我杀人放火了?我骂了党了?我破坏了党的组织啊?我出卖了同志啊?出卖了党啊?我说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关起来,跟他们厉害着呢。

解说:一些根本不认识胡风的人也受到牵连。欧阳庄提到的劳模李士海,是建国初期胡风进行文学创作的一个原型,他和胡风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在胡风反革命集团案发生时,李士海同样被审查,关在一所楼房里,后来李士海莫名其妙死去,办案人员说他跳楼自杀,但至今谁也不知道,他真正的死因究竟是什么。欧阳庄被关进了单人囚室,10年的牢狱生活从此开始。

欧阳庄:我那个时候就用头撞墙,很忿忿不平,用拳头敲墙。《共产党宣言》里边没有这一条啊,《共产党宣言》里面是反对单人囚室的,何况我没有什么,这个什么反革命不反革命,不同意见嘛。你要关也不要把一个人关在一起,把我一个人关啊,你可以跟大家一起关啊。我说我天天那个时候经常撞墙,用拳头击那个墙,但是也不吼叫,晚上睡不着。整整差不多头两年,头发掉的一塌糊涂。

解说:欧阳庄没有想到自己会关那么久,在度过了最初两年艰难的适应期后,他慢慢平静下来,他要努力活下来,每天什么也不干,只等着三顿饭,珍惜每天十几分钟的放风时间,可以到外面走走看看,有时候一个人在牢房里跑步,对着墙壁讲话,背东西,但他从没想过自杀。

欧阳庄:当时只有一个想法,什么想法呢,一个是自我安慰,哪里黄土不埋人呐,这个是中国的传统的一些概念,还有一个历史上的那些冤案,都是后来都平反的,都是恢复名誉的,就是这种想法。

解说:七月派诗人绿原是胡风的另一位朋友,他被监禁7年,如今已经去世。监狱里,为了不让自己精神失常,绿原开始自学德语、数学,最后,绿原在监狱里掌握了五门外语,成为了著名的翻译家。

解说:胡风和毛泽东的交往并不多,1937年胡风在《七月》上发表,《毛泽东论鲁迅》的文章,这是一篇毛泽东在陕北公学的演讲记录稿,毛泽东称赞鲁迅是革命的战士,民族的“圣人”。1945年毛泽东重庆谈判,看望重庆作家时,胡风在座,毛泽东和胡风握了握手说,你编的刊物《七月》《希望》我是看过的,但两人并没有深谈。解放后,胡风以极大的热情,写了交响乐般的长篇史诗《时间开始了》,歌颂毛泽东,歌颂中国共产党。

鲁煤:我认为他是很信仰共产党,他绝不反对共产党,信仰崇拜毛主席,绝不反对毛主席。

解说:鲁煤是解放区七月派诗人,解放初,鲁煤创作剧本《红旗歌》,获得解放区和国统区艺术家们的一致肯定。认为这是解放区可喜的成就,鲁煤找到胡风,说《红旗歌》剧本之所以能够获得成功,一是靠毛主席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作为指导,二是靠胡风现实主义创作理论对他的影响。

鲁煤:我说我的真心话,你猜他听了怎么样,他听了很腼腆地笑,很温柔地笑,而后是说了一句话,不要这么比不要这么比,让我不要把他和毛主席并列,把他两个说成好像同样伟大,我也没那个意思,我说的事实。但是他听了,当然他感到一种幸福一种温柔、温情,但是他不让我这么说,我这一辈子,从来第一次而且也是永远最后一次,看到胡风这么样的谦虚,从来他不谦虚。

解说:然而这位在毛主席面前自感谦虚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历了太多的磨难,胡风被逮捕后不久,梅志被关进公安部看守所,胡风的儿子回忆起那段生活依然觉得痛苦。报纸上可怕的漫画,连篇累牍的批判报道让他抬不起头,人们叫他“小胡风”,亲情在政治面前慢慢地退缩了。

张晓山:公安部就来了就说,可以去见妈妈了,我母亲一见我就哭啊,就抱我的时候,把我抱住,就意思说,这个晓山要不是你们的话,我早就不活了或者怎么样。但是呢,当时自己的话呢,就是显得还是比较平静的了,为什么呢,因为在对母亲这种感情里边,已经掺杂了很多这种政治的因素了对吧,因为就感到就是说呢,她是我妈妈,但是呢又好像又成了坏人,是那么一种感觉对吧,所以当时这个,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对待母亲,虽然那会才八九岁吧,那时已经是这个脑子里,已经是觉得这个很不好处了。

解说:胡风的大儿子张晓谷那一年21岁,刚刚入党,对于父亲突然变成反革命身份,他也很迷惑,不知道究竟是父亲错了,还是党错了。但是这些他都不敢表达,只能隐藏在心里最深处。胡风反革命集团案发生后,遭遇不幸的不光是那些被逮捕审问的胡风分子们,还有他们身后的亲人。

阿垅,作家,诗人,文艺理论家,后被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被判有期徒刑12年,1967年瘐死狱中。阿垅是黄埔军校第十期学生,毕业后被编入国民党第八十八师任见习排长,八一三淞沪抗战中阿垅受伤,养伤期间,开始撰写报告文学,向《七月》投稿。后来阿垅经过武汉,面见胡风,通过胡风阿垅投奔了共产党,并最终在周恩来指示下,返回国民党部队为共产党做情报工作。

胡风反革命集团案发生后,第一批材料暗语所指的“国民党特务,反动军人”映射的就是阿垅,1956年5月,阿垅被捕,这一年阿垅的儿子陈沛刚满10岁,读小学三年,从此,本就没有母亲的陈沛,开始一个人生活,他从干部子弟变成了狗崽子,学校里入少先队,评先进等一切好事,都与他无关,他承受着压力、歧视,怨恨着父亲。初中毕业后,陈沛读了技工学校,他照样成绩优异,毕业时被分配到了塘沽一家运输公司,而一些成绩比他差很多的同学,都去了军工厂,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陈沛:我就觉得哎呀,这世界上没有活路了,也不想活了。就是说当年我18岁,怎么办呢,怎么死呢,就是在宿舍里,那宿舍也很简陋啊,把那个电灯那个灯头拉下来,一个电线绕在这个手上一个线绕在这个,两个手上啪,就灯就开开了,就等于把电源接通了,当时人就是,后来也不知道,老天爷不让我走,你看,保险憋了。

解说:1965年,父亲阿垅已经在监狱里度过了10年的光景,陈沛也从10岁变成了20岁。一天,他突然接到了父亲的来信。

陈沛:大概有三页吧内容,意思就是说以后的事回来再说,就是让我要好好学习,好好念书,要看什么马列主义的书,看这书看那书。当时看了这封信以后我非常非常恐惧,我把这封信就交到工厂的保卫科去了,保卫科看完这封信说这信没有问题,我说我拒绝来信,把这封信给我父亲退回去。当时人呐就是中了毒了,就觉得我父亲是反革命,要跟他划清界线。

解说:此时,阿垅还有两年就完成12年刑期,可以恢复自由,他给儿子写信,也给昔日的朋友写信,想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可没有人敢接受他。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在各地露出苗头。

陈沛:1966年的12月底,保卫科叫我说公安局有人找你,当时呢公安局去了两个人,就说你父亲病重病危想见你,我说我不见,我说我早跟他脱离关系了,我不见他。当时就是恐惧,尤其在那个“红色”恐怖下的那种恐惧,是用语言是没有办法去描述的,后来呢,当时公安局的那两位,又说他还有很多有遗产,我说我不要,他说那你的姨妈啊什么的她们要不要,我说她们也不要。这样就拒绝了我父亲跟我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解说:1967年3月15日,60岁的阿垅因患骨髓炎病死狱中,没有人知道他在监狱里的表现和所受的苦难。在一份1965年6月23日的材料中,阿垅这样写道:“从根本上说‘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全然是人为的、虚构的、捏造的。从1938年以来,我追求党、热爱党,内心洁净而单纯,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如此不祥的‘案件’。我可以被压碎,但绝不可能被压服。”

陈沛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在临终时拒绝见面的做法。事实上,很多胡风分子的儿女们,都因为胡风事件改变了人生道路。文革中期,骨干分子绿原的女儿被下放青海做赤脚医生,在经历一系列波折之后精神失常。李嘉陵的女儿适逢高考,因为父母亲的反革命身份,始终无法通过政审,最终受到打击,双耳失聪。他们都不明白自己的父母究竟犯了什么罪,更不明白年轻单纯的自己,跟这些有什么关系。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胡风又被带走,后被投入四川省第三人民监狱,与六七十名犯人同住,而此时,那些曾经被怀疑是胡风分子受过审问的人开始面临新一轮的灾难,曾经的胡风反革命帽子被当成前科,反右派中他们首当其冲受到冲击。

何满子,杂文家,古典文学专家。后被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一般分子,监禁1年4个月。1955年何满子因胡风问题,从家中被戴上手铐带走,一年多后他被释放,释放时没有任何说法,只是说党对他宽大,让他回去好好做人。文化大革命风暴来袭,何满子受到冲击,他和夫人吴仲华双双带着“右派”帽子,下放到宁夏。吴仲华在一所乡村小学教书,何满子在县商业局拉架子车,新三反运动开始后,何满子又被批斗,大街上何满子双手后背全身被绳子捆绑,8岁的女儿看到父亲被揪斗,害怕得只身跑到学校找妈妈。

吴仲华(何满子妻子):正好我那个时候也是在整我,整我嘛,那一天就时间就迟了,本来吃晚饭本来是天还不黑那个时候,吃晚饭嘛每天,可是就那天就是很晚才出来,出来我就看到,那个哎呀怎么墙角地下,有一个小孩子蹲那底下了,我还没看清楚是我女儿,那个时候已经天黑了,天已经黑了看不清楚,哎呀,我再仔细一看,哎呀,我说不是我家的那孩子嘛,很可怜,很可怜哦。你想一个小孩子,六七岁的一个小孩子跑那么远的路,十几二十里路。

解说:吴仲华赶紧安排女儿吃饭喝水,走了二十多里路的满满,三下五除二吃光了妈妈端来的饭菜,很快就睡着了。

吴仲华:因为实在太累了,太累了。我就把她安顿好,就睡在我的床上,睡下了,都好半天,我看着她,她的睫毛很长的,忽然就是滴下来一些眼泪,可见她睡着了也在哭,我看到这些心里很难受。

解说:吴仲华和何满子在宁夏整整待了12年,但幸运的是,他们的孩子可以继续上学读书。另一位胡风分子化铁,文革时被流放到湖北十堰,临走时,读初中的女儿学籍没有了,读小学四年级的儿子学籍也没有了。到了十堰,孩子们没有机会再接受教育,十年后,他们又回到南京,可是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了。

化铁(“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没有经历过的人,恐怕是不会感觉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这么年纪轻轻的,初中都读不了了,等于开除了,名单里面就给你抹掉了,我女儿是应该没罪的,我儿子应该是没罪的,我的母亲也应该是没罪的,都没有反革命,但是他们都是一个反革命家属,就有了罪了,没有人看得起他们。

芦甸妻子李嘉陵 陪伴丈夫走过最艰难岁月

解说:从1955年胡风事件发生,到1980年平反,漫长的25年时间里“胡风分子”们经历了恶梦一般的生活,但幸运的是,没有一位“胡风分子”的妻子因此离婚,他们都和胡风的夫人梅志一样,默默承担了一切,陪着丈夫一起走过最艰难的岁月。

李嘉陵的丈夫芦甸被逮捕前,任天津市文联秘书长,后被定为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监禁10年。李嘉陵恢复自由后,经常到天津看望芦甸。

李嘉陵:开始一点变化都没有,情绪还很好,就说放心吧,党弄清楚了这事情就解决了,就抱乐观主义态度是这样。后来慢慢的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解决不了,再去看他的时候就不说话了。后来再去看他就有点埋怨了,就觉得这事不简单,他说,原来觉得很简单现在就觉得不简单。

解说:芦甸被关在天津新华路监狱的一个单人牢房,他性格耿直、刚烈,从不承认自己是反革命,他曾经九死一生,到解放区跟随共产党追求革命,为什么在革命胜利之后,被说成是反革命。他无法找到答案。逐渐,芦甸的精神开始出现变化,最终失常。1965年,李嘉陵把芦甸接回家,见到妻子,芦甸问她你贵姓,李嘉陵给他盛饭,芦甸站起身来说谢谢你。单位的同事来看望他,他说你们要了解什么问题,让我先准备一下,下次跟你们汇报。

李嘉陵:转商场,跟他一块儿转商场,人家吐口痰他都受不了,他说对他吐的,看不上他,怎么上公交汽车就不上,要自己走回去,等等我,人家吐我口痰,就不上去了。走的我都累啊,累死了,陪他走回去,就不上那个车,就是那个神经受刺激了。

解说:在家人的照料下,芦甸渐渐恢复了神智。1973年,芦甸半身不遂住进医院,需要用安宫牛黄,因为芦甸的反革命身份,医院医生不敢给他开这个药。李嘉陵四处奔走,为芦甸争取。

李嘉陵:我就找那个领导,那个形式我说让他批他就不批,不批不行我说,到这时候你得救人,你不管他这样他那个级别,你这个药都可以吃,现在你不是,本来你就应该是公开的给他定罪,法院判他反革命,你都不敢公开不敢上法院,那那个药你还不给吗?他不愿意,他要走都躲我,他上汽车我上汽车,他下汽车我下汽车。我就非得要他批,不批不行,后来他才批了。一直到(凌晨)三点就给他,连司机也没办法,警卫也没办法,要不然你把我弄死,我就跟到底我说,我才不怕。

解说: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真相大白的一天,芦甸没有等到,1973年3月,芦甸含冤死去。

冤案昭雪无法改写苦痛的岁月 平反才让他们聚在了一起

1976年四人帮倒台,三年后,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此后,笑容开始慢慢在中国百姓面容上绽放,欧阳庄不知道,他在监狱度过了10年的单身牢狱生活,之后又在射阳农场劳动改造15年,他从26岁的青年变成了51岁的暮年。

欧阳庄:有人放风,就是农场里面那些,这个干部什么放风,他说有的已经解决了,说有的地方已经解决了,说有的解决了,说上海公开的彭柏山给他开追悼会吧。

解说:1980年,欧阳庄终于接到了平反通知。

欧阳庄:省检察院派的干部去,到当地去宣布,宣布平反,就到我那个农场,我那个是在一个叫射阳农场的一个分场,几百个这个农场职工开个会,宣读一下文件,哎,终于熬到等到这一天了,就这么叹口气吧。

解说:这一年中央办公厅下发七十六号文件,称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是一庄错案,凡是因这一错案受到错误处理和不公正待遇的同志一律予以平反,欧阳庄也看到了这一文件,才知道自己是23位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中的一位,其中,关于他的判决让他欲哭无泪。

欧阳庄:关于我的专门讲了一句话,就原定哪些人是什么什么,比如原定绿原是中美特务没有这回事是吧,原定某某人汉奸没有这回事,原定欧阳庄为叛徒,我看了一跳我怎么变成叛徒了。糊里糊涂当了快25年叛徒,结果不是的,如果我知道我当时定我叛徒,我肯定要走上自尽的道路。因为我这个不想活了,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呐,我被冤枉到这个程度了,没有地方可以去诉说的。

解说:1980年底,欧阳庄回到南京,恢复工作,第二年,52岁的欧阳庄,和当地一位姓季的青年女子结婚,并在1987年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一个完整的家。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平反之后,所有的“胡风分子”真正成为一个集团,互相认识,交往起来。

冀汸(“胡风反革命集团”骨干分子):在被捕之前,彼此都不相识的,不认识的,倒是平反之后,真正变成了一个集团,互相之间认识起来。

李嘉陵:人家说有时候胡风问题,就像秦始皇焚书坑儒,有好多人的确是冤枉的。

欧阳庄:还好的就是呢,就是去世的去世了,活着的人还是充满希望,热爱生活。

陈晓楠:1980年9月29号,中共中央第76号文件指出,所谓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件是一桩错案,凡是因这一错案而受到错误处理和不公正待遇的同志,一律予以平反恢复名誉。这是胡风分子们等待已久的结果,但是当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其实已经改变了。他们有的死于狱中,有的精神错乱,有的虽然刑满出狱,但是早已经身心疲惫。他们都错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创作年华。被称为天才作家的路翎得知消息的时候,正低头扫着大街,他并没有狂喜或者是痛苦,而只是漠然的点了点头,继续扫着他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