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语系列4P本子:(译)音乐、情绪和认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7:51:46
 这是人工智能泰斗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教授在英国广播公司的一档音乐节目中接受的访谈,主题是音乐和情绪的关系。明斯基教授一直在研究让计算机如何产生情绪。一般认为思维比较容易模拟,而情绪则难以捉摸,但明斯基教授却从目标(goal)、进程(process)和资源(resource)的角度来看待这两种看似截然对立的意识活动,并指出两者其实可以看作是一回事,因而建造情绪机器并非天方夜谭。明斯基教授的这个想法发端于1988年的著作《意识社会》(Society of Mind),并在2006年的《情绪机器》(The Emotion Machine)中得到发展。这两本书思想新颖,对认知、情绪、音乐、幽默感、人工智能等问题都有独到的解读,语言也写得十分浅白易懂,适合所有对这些问题感兴趣的一般读者,总之是非常值得译介。下面的文字由于是对话,所以显得有些散漫,但明斯基教授的主要思想都有反映。其中对具体乐曲的评论要结合背景音乐才能领会,加上与主题关系不大,故略过不译。标题《音乐、情绪和认知》为译者所加。

      音频在这里有下载:http://www.sl4.org/archive/0409/9846.html

音乐、情绪和认知

By 马文.明斯基

红猪 译

文中C代表主持人,M代表明斯基教授 

C: 首先欢迎《情绪机器》。情绪是什么?我们为何会有情绪?音乐为何会激发情绪?我们请来了美国科学家马文.明斯基教授,明斯基教授被称为“人工智能之父”,同时也是已故贝多芬的乐迷。明斯基教授眼下正在写一本名为《情绪机器》(Emotion Machine)的书,他在书中提出了一个关于人类情绪的全新理论。在下面二十分钟的访谈中,他将借助贝多芬乐曲的一点帮助,和主持人Chris Maslanka一道探讨自己的新想法。就从《迪亚贝利变奏曲》中的一首说起。

M: 这音乐如此简单,却又如此丰富。曲子里包含多种音调。钢琴声在我听来如同一支乐队,因为每个声音都在表达相同却又不同的内容。现在他来了点爵士。我觉得这显示了贝多芬是如何发明爵士乐的。猛敲键盘让我想到现代流行音乐。贝多芬是最伟大的实验者,他尝试了各种新的音乐类型,这个人发明了一百种新的思维方式。我觉得情绪不过是思维方式罢了。如果听过音乐之后,你的思维方式没有改变,那最好还是不要听了。

C: 明斯基教授,我随便问了几个人:情绪是什么?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一位个性颇浪漫的女性告诉我,愤怒是种心情(mood),而爱是一种情绪(emotion)。另一位女性则对我说,情绪只有悲伤和幸福两种。为什么感觉起来这么简单直接的东西,谈论起来却相当困难呢?

 M: 这是个很好的问题。我觉得这是因为,我们把“情绪”这个词当成了一口箱子,凡是我们不理解的意识状态统统都往里扔。

C: 我们笼统地用这个词语表达许多东西。

M: 没错。要是观察一下婴儿多数动物,你会它们都在生命早期表现出各种活动状态,像是饥饿、恐惧和疼痛。我认为这些都是先天的机制,因为它们在很早就显示出来了,有人把它们称作“初级情绪”(primary emotions)。

C: 这么说它们已在脑中预先接好线路的。

M: 没错。接着你就过上了成年人的生活,参与起了更复杂的活动,我们给这些活动起了上千个名字,我觉得应该把这些更为复杂的情绪看作是不同的思维方式。当你愤怒时,你会改变自己关注的重心,你看待事物的方式也改变了。你要是觉得害怕,就会把某人的某个的手势看作威胁、而非邀请。我觉得情绪就是开关罢了。

C: 那么,情绪是如何运作的呢,用生物学的术语来说?

M: 我喜欢把脑看作是一大片资源,脑有四百种不同的机制,你要是把它们统统打开,就会发生交通堵塞。情绪就在这四百种资源中做出选择。当你愤怒时,你就打开其中的三十或一百个;当你思考数学时,就打开其中的一百个;其中有的部分相互重合,还有的没有。每个心智状态或情绪状态都是你激活资源中的某几组后产生的。

C: 这些过程大多是无意识的吧?我们自己并不太了解。

M: 就算我们觉得自己意识到了,我们其实也并没真的有意识到,我们的脑没有足够的空间来表征其本身。

C: 它会无限自指。

M: 没错,你要是不断问自己“我为什么做了我做的事?”那你就会问“我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做了我做的事?”你要怎么摆脱这个循环呢?你会什么都干不了。演化一定把这些活动藏到了我们的意识之外。也许有人的脑中形成了某种连接,使其中的一个部分能看到其他部分在干什么。这些人不是疯了,就是不再关注外部世界。也许获得强大洞见的人都从这个物种中淘汰出去了,因为他们忙着思考自身,我们当中就有这样的人。

C: 可以说,它们都是阿基米德或空想家。

M: 没错,这就是个矛盾了。看似简单基本的事倒有可能是我们的脑做的最复杂的事。但脑的其他部分看不见它们是怎么工作的。比如,当你看着一只咖啡杯――我现在就看着一只――这个看的过程中包含了几百个进程(process),这些进程观察物体的边缘和区域,区分不同的质地,比如,它们得知道这杯子旁边的阴影不是杯子的一部分。但在日常语言中,我们只是说:“我看过去,就见到了杯子。”我觉得情绪状态也是如此,我们并不知道自己脑中的上百个中心是如何运作的,因而只能使用这些粗糙的字词。

我们只有几个词语来描述思维状态。它们不是很好用,因为我们直到晚近才有了计算机科学。未来的一百年,等我们有了能扫描脑部的机器,也许就会有人收集到所有的数据并弄清楚脑中发生的事,但我怀疑这是否会实现。可能需要很大一台计算机才能追踪那么多部分。

C: 我觉得人们一般认为思考是理性的,而情绪是非理性的。思考是个枯燥的过程,即使一台电脑都能思考,我的电脑就为我计算收支;而情绪是神秘、浪漫、诗意的。但你现在告诉我说,其中的区别只在于打开或关闭不同的资源而已。

M:  说到情绪,人们常认为人只是本能的集合,这种观点把人看成了简单肤浅的机器。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思考只是简单的计算。然而实际上,当你思考时,你在许多层面上做着许多事。你问自己“我是否在这条道上花了太多时间?”“我是否在搜索正确的选项?”“我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我怎样利用以前解决过的相似问题来解决这一个?”你当然可以进行无数推理,因此你得有一个目标,知道自己应该瞄准哪里。你脑中的不同资源有着不同的目标(goal),它们总是彼此冲突。所以我并不认为思考是完全理性、完全逻辑的过程。我觉得如下的理论非常庄严:我们的心灵有几百个复杂的部分,如果我们理解了它们,或许就能学会控制它们。理解这点就能给人力量。理解某个事物往往能给你力量。有人认为,如果我们理解了自己为何喜欢音乐,我们就不会再喜欢音乐了。但我觉得那很荒唐,你永远不可能统统了解,知道的越多,眼前的可能性就越多。

C: 此外,“理性”也分几种。不知道你是否听过“村子里的笨蛋”这个故事:村里人到笨蛋那去给他钱,并让他在五十美分和半美元之间挑选,他每次都挑五十美分,结果一个银行职员对他说:“笨蛋啊,你得明白,五十美分就是半美元。”他说:“我当然知道。但我要是拿了半美元,那么拿钱的过程还能持续那么久吗?”但我们为什么会说我们“感受”到了情绪?我们在谈论脚上的疼痛或是饥饿时也说“感受”。我们为何会在几种情况下都使用同一个简单易混淆的词呢?

M: 我觉得这是因为这些心理状态都对脑的其他部分具有相似的功能和影响。我觉得人们称为“感情”的东西其实是很复杂的思维模式。当有东西扎到的手指时,你会说你有了疼痛的感觉,接下来你会放弃所有其他目标,并致力于将那把蟹钳从手上挪开。我们还说到“精神痛苦”,精神痛苦的人无法思考,因为他会不断想到离他而去的爱人或丢失的钱财。大体来讲,身体和精神的痛苦是非常相似的。两者都会产生“脑的阻塞”,让你无法达成日常目标。因此你会用同一个词来形容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模式。

C: 此外,我们的姿态似乎也在告诉他人我们正在经历这种过程,我们哭泣或尖叫时都是如此。

M: 是的,这源于你的文化。有时候,光是思考就解决问题。有时候思考不管用,而别的什么人或许能帮上忙。跟多数动物不同,我们是通过社会互动学会大量知识的。你会在忍受痛苦时会发出呻吟并期望有人前来相助,这就解释得通了。

C: 为什么情绪会有用处。我们经常听人说,如果不是感情挡道,他们就能完成许多事。比如说愤怒吧,愤怒有什么用处呢?

M: 它是达成目标的绝好策略,因为当某人愤怒时,他会脸色变红、呼吸异常、牙齿外露,如果你正与人冲突,这些反应就能很好地让对方明白你会不讲道理、不会听他们的论辩。这就是演化给我们愤怒的原因。我觉得爱慕(affection)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C: 那么爱情的功能是什么呢?它可要比繁殖复杂多了。

M: 没错,动物不会面临繁殖的问题。但我觉得人类在这方面面临着严重的问题,至少在文明社会中是如此。假设你了解到:如果和这位异性交配,你就会有一个小孩,每天得花上十六小时照顾他,还必须放弃你的事业,本来喜欢的事也一件都干不成,那样的话,就没有人会要孩子了。于是就有了这件称为“坠入爱河”的妙事。我觉得爱情会关闭脑中批评性的部分,关闭在处境中寻找困难的感受器。你于是觉得对方尽善尽美,还说起了貌似深奥的胡话。话说回来,如果不加批评的话,任何事都可以显得深奥。因此,我认为,我们演化出的这种特殊机制关闭了脑的部分,它让你不大会考虑自己行为的后果。

C: 有种蜘蛛必须引开配偶的注意,好让自己不被对方吃掉,并且有时间进行交配。于是它们用礼品引开配偶的注意。

M: 脑中发生的事大概差不多吧。脑的部分如果想把某件事做好,就得学会如何将其他部分关掉。我们都知道有些人会待在一个地方连着几小时思考问题,连吃饭都会忘记。我姐姐有一次去指挥家托斯卡尼尼家拜访,他的孙子是她朋友。我后来问她:“老爷子怎样?”她说:“他很无趣,整天坐在角落里看乐谱。”

C:贝多芬的清洁女工看到他整天在纸上涂写,一定也会觉得困惑吧。

M:没错,再想想他是怎么指挥第九交响曲的,传说观众鼓掌时他茫然无知,直到有人帮他转过身来。贝多芬是在一片真空中做音乐的。大多数人无法想象那种场面。

(开始评论第九交响曲,略)

C:音乐为什么会激发类似真实情绪的感觉呢?

M:确实奇怪,贝多芬已经过世一百年,为什么还能从坟墓中控制我的意识呢?其中的奥妙在哪里?有人能不经我的同意就做到这一点,可够讨厌的。

C:没错,叫人愤慨。

M:可能是这么回事:我们能够识别几种简单的声音,比如突然发出的尖叫声告诉你有人在发火。看看动物吧,动物没有语言,但许多动物却用很少几种基本的叫声来表达痛苦、饥饿等等。也许最初的音乐是对笑声、快乐和沮丧的叫声的模仿。Manfred Clynes写了本好书叫《情感学》(Sentics),他在书中描述了七种曲线,并说它们与初级情绪有关,还宣称这对全人类都有效,我觉得他说得没错。音乐的部分或许包含哭声,让你感觉想哭;安抚声接着出现,让你感觉好些。音乐在对你将这样一个故事:感觉糟糕的时有人对你好,你就会感觉好些。这些都是抽象的情绪事件,音乐能引导你经历整个过程。

C:是否可以说,我们有种抽象的“故事感”,或“形式感”,而这些形式中的元素就像是姿态,而我们在音乐中不知怎的注意到了这些姿态?

M:没错。贝九的第四乐章类似某个情绪故事。Manfred Clynes还提到,听音乐时,你会经历一系列情绪状态,每种状态持续一两秒钟。而在日常生活中,有那样经历的人会被送进精神病院。但在音乐中,作曲家让你恼怒一阵、再焦虑一阵。经历这个过程,你说不定就能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如果真的管用,听音乐就是种绝妙的教育了。

C: 我们如何才能确定我们在音乐中感到的欢快或悲伤是贝多芬想让我们感受的?

M: 我想大概只有最简单的、表达喜悦或悲伤的声音才能被所有人理解吧。这可能是个经验的问题。如果听者了解从帕莱斯特里纳到巴赫到海顿到莫扎特的古典音乐,他就会理解贝多芬的音乐,古典音乐是种高度发达的文化。来自另外一种音乐文化的人听了贝多芬写的音乐会有什么感受,我还真不知道。他是在传达情绪吗?我们感受到的是他感受到的吗?我们不可能知道。每个人的反应肯定都不相同。也许他的某些情绪我们从未来感受过。

(讲解贝多芬第29奏鸣曲,略,大意是这首乐曲显示了贝多芬是如何思考的)

C:那么,我们为何会对音乐做出反应呢?

M: 对此我没有单一的理论。我认为这个机制是偶然产生的。它把和语言、视觉及运动有关的脑细胞联系在了一起。

C: 如果这种从音乐中获得乐趣的能力是演化而来的,那么它对我们有什么用处呢?音乐有时候实在耗费精力,我们去歌剧院听音乐,从网上下载音乐,我们演奏音乐、研究音乐,在音乐上花大钱。我们从中得到了什么呢?它是否仅仅是种药物?是否只提供短暂的快感?

M:我觉得我们需要一个关于快感的理论。我们喜欢或不喜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马克.土温说过一个关于瓦格纳的笑话。“喜欢瓦格纳吗?”“厄,他的音乐比听上去要好。”我觉得快感显然和学习有关。你做了一件喜欢的事,就会想要再做一遍。但“想要再做一遍”的机制是什么呢?你得建立关于“这是什么,我怎么开始做”的记忆。我怀疑快感的窍门之一是:如果发生了某件事,你又想要了解这是如何发生的并想将它记下,那么你就得关闭脑子里制造环境噪声的其他部分。这说明我们称为“快感”的东西会压制大部分脑的活动,好让少量几种活动能反复地将事情烙进脑海、不断加强。

C:这么说,如果快感就是将脑部分关闭,那么快感就未必总是好事。

M: 没错。

C: 我们会认为作曲家和其他创意型的艺术家会在创作中经历痛苦、饱受煎熬,是否就是这个原因?

M: 艺术在创造新东西时,当然会破坏自己平常做事的方法。于是脑的其他部分就会说“这样不对,我没法完成自己的工作了”。因此我觉得有创意的人得擅长将脑中因痛苦产生的抱怨关闭,或许还得加以利用。因此创造型的艺术家得敢于冒险,得做些通常行不通、但还是值得一试的事情。

C:在我看来,音乐不仅帮助我们用不同的方式思考,音乐唤起的情绪和思维方式也和自然状态下产生的不同。它触及的那部分意识是其他过程所无法触及的。

M: 没错。它能产生你在日常生活中从未想到的组合,并迫使你进入你永远无法企及的状态。在贝九的第四乐章中,作曲家试图让我同时思考几个想法,乐队和和声各行其是,我想要同时注意所有声部,但没人能够。古典音乐当中,我最喜欢这一点。我们会说某事吸引你的注意。我所以喜欢赋格,是因为赋格会吸引你的全部注意。这就是音乐能为我们做的另一件事了:它不仅教我们换一种思考方式,还让我们同时用几种方式思考。我们可以同时思考其中的节奏、速度、质感、结构和故事。这真是一场冒险,每时每刻。贝多芬接下来会告诉我们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