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主人公相似游戏:从“妓女”到“妓男”

　　我们伟大光荣正确的古典文学，有着一个非常良好的传统：歌颂妓女。书生们如何找到最佳伴侣？去逛妓院吧。以白行简之《李娃传》为滥觞，我们有着非常完备的“书生与妓女”的故事套路，简述如下：

　　书生某，从小好好学习，才高十来斗，有一身诗词歌赋的好本领，长相更不消说了，美得跟朵大喇叭花似的。有天跟朋友出入酒吧歌舞厅三陪之地，忽于众美之中，逢着一个莲花般淤泥不染、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俩人一下王八看绿豆，对上了眼儿。此妓不仅色艺双绝，更兼心灵美好，她出来做是因为老爹胃癌老妈下岗弟弟刚考上北大要交学费，哦，说串了，那是21世纪性工作者的口径——反正她就是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一心只等书生把她赎出去。

　　中间自要夹杂调情吃醋、山盟海誓等情节，辅以赏花唱曲、饮酒行令等场景。

　　绝大部分小说结尾此二人都能成眷属，当然中间会有万恶的大款勾结势利的老鸨整事儿，搞破坏，但是看官请放心，什么都不妨碍小说有个和谐的结局。不排除有小部分书生，一考上状元，吃罢鹿鸣宴就惦记要负心，良心大大地坏，不过看官还是把心搁在肚子里，负心汉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被负的女子要是一气之下吐血归西或者跳江自尽，也能化厉鬼把负心汉缠死——当然，这是极少数情况。

　　虽然套路就是这些个套路，但大家写出来还是有高下之分，就像姑娘身上都是那些零件，两个乳两瓣臀，重量也差不出去十斤，但是好和坏的质感手感就霄壤云泥。

　　数年前某春节，家父在某小书店门口赶上“跳楼大甩卖”，他恨不得用三轮把那些十块三本的盗版书都拉回家（遇上家父，这些人就都不用跳楼了）。拉回家的很大部分是些禁毁、艳情、狭邪小说。我就靠着暖气片，天天看那些《五美缘》、《花月痕》、《无声戏》、《平山冷燕》度日。某天摸起一本《品花宝鉴》，因刚看过《青楼宝鉴》，心想“姊妹篇啊”，随便翻开一处就开始看，初看时没甚稀奇，这里的三好书生男一号叫“梅子玉”，他所爱女一号叫“杜琴言”，男二“田春航”，男二钟情的女二叫“苏蕙芳”.....不过看着总觉得哪不对劲，又折回去看第一回，这一看不得了，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一桶雪水来。

　　——原来没有女一号女二号，“她们”都是长得比女子还美的男旦，所有在那里郎情妾意的人，全都是站着小便的；所有的佳人都有性别问题，我看到的，全都是假凤虚凰的戏码。

　　于是，我居心不良地把这本书看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品花宝鉴》，成书于1849年，作者是个落魄名士陈森。其实此书的题材虽然惊悚，用的还都是老套路，且叙事平板，人物苍白，饮宴行令描写过多，并不算极佳之作。很明显此书把《红楼梦》做为榜样和模拟对象：梅子玉和杜琴言的爱情模式，以及人物品貌性格，都极似宝黛；《品》中的许多情节在《红》之中都能找到对应。

　　正如小说第二回中梅子玉对杜琴言的倾心，始于对其容貌的惊艳，通篇小说把传统小说中描摹女性之美的词汇全盘照搬到男伶身上，明示了陈森等文人恩客对男伶的审美期望。男旦们在舞台之上将女性之美摹演得淋漓尽致，到了台下，他们仍然要做戏中绝代佳人杜丽娘之属的替代品。

　　涉及两男私情，作者的态度非常明显，书写到了一半，男一和“女一”连小手都还没拉过。当情节要求书生与男旦同床过夜之时，他们都是“和衣而眠”，或者谈话之中不知不觉睡去，格外地有情无性、冰清玉洁。

　　如果男一女一都不能来床戏，导演怎么办呢？不要紧，书中还有一些鼠目獐头、脑门上写着“坏人”两个字的坏人，床戏交给他们就行了。于是在《品花宝鉴》中，上一回是两个玉也似的人儿搞着柏拉图式的恋爱，下一回就是淫邪的坏人们男女通吃、枪挑菊花，其中什么霸王硬上攻用的木桶、狗肾接人肾，腌臜得紧。

　　第一次看书的过程中，我很好奇作者最后如何能把这个戏大团圆了——结局是这样的：男一梅子玉娶了个女人，长相跟他爱的男人杜琴言一模一样！他两边占着、两边不耽误：“内有韵妻，外有俊友，名成身立，清贵高华，好不有兴！”那些天仙似的男戏子也都“出了旦党，入了士党”，归入了书生公子的行列，从此交往无碍，一世不离——这真是分桃爱好者最美好的乌托邦！

　　——当男伶年岁日长，男性性征日益明显，不能再假充女性满足梅子玉等人对完美异性的性幻想，真正的女性出现了，成为梅的男性情侣的接任者和替代品，代替杜完成成立家庭、生育子女等社会规范赋予的任务。结尾处所谓杜琴言等人从旦党入了士党，则表示他们开始遵循自身的生理性别生活，结束扮演女性的生涯。

　　所以，这并不是同性恋的故事。书中的男子们并不讨厌与女子结婚，他们对最理想的对象的要求仍然本于对女性的审美。作者玩了一回性倒错和“语言的易装癖”，其实仍然落在了才子佳人书生妓女的窠臼里。但这样的多向表现性幻想的小说在我国之小说宝库中，依旧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