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音响公司哪家好:花间幽草---另类的唐诗品读(六)江湖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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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间幽草---另类的唐诗品读

 

                             作者:S江湖夜雨S

 



四十三
  卷458_35 【春尽日宴罢,感事独吟(开成五年三月三十日作)】
  五年三月今朝尽,客散筵空独掩扉。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
  闲听莺语移时立,思逐杨花触处飞。金带缒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胜衣。
  
  这首诗从题目中的注释看,是白居易写于唐文宗开成五年(公元836年),此时白居易已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了。白老爷子闷闷地喝完了一场酒,此时正是暮春三月,落花纷纷,落红满地,无限春光渐远。而此时的白居易,心情也是非常的感伤,因为他最喜欢的歌姬樊素也走了,正像是诗中所说的--“病共乐天相伴住,春随樊子一时归”。樊素和那烂漫春光仿佛一起走远了,留下来的只有满怀的病愁。
  说起樊素和小蛮,因白居易那句“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之句,名声远播。甚至连《旧唐书》之类这样严肃正统的史书中都留下了“樊素”、“小蛮”的名字。不过,也有人因此视白居易为“老色鬼”、“老淫虫”之属,在这些人的想象中,白胡子老头白居易整天抱着樊素、小蛮玩“双飞”,更有人说白居易于小蛮和樊素之间更喜欢樊素,看来还是樊素的“口活”更胜于小蛮的“腰功”。我晕,这未必太歪曲白居易了吧。
  近来网上有不少文章痛斥白居易,把白老爷子写得很不堪。这些文章中的白居易,不但是摧残众多未成年少女(小歌妓)的老淫魔,还是逼死才女关盼盼的假道学先生。这些未免有些过份。我们评介人物,不能脱离历史的背景,更不能用今人的道德标准来要求古人。所以在这里要澄清一下。
  首先关于关盼盼那桩公案,白居易现在蒙受了很多恶名。不少人痛斥“老流氓”白居易逼死了可怜的弱女子关盼盼。其实是这样的,盼盼是张建封之子张愔的爱妓。白居易曾和盼盼(是否姓关,也很难说)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对盼盼的美貌和才艺印象很深,张愔后来早早死去,盼盼情深不改,在燕子楼中独守。元和十年,朋友张仲素(张愔的堂兄)和白居易讲了盼盼的事情,并做了三首燕子楼的诗。这三首诗是张仲素为盼盼所作的,并非盼盼所写,因序言有“爱绘之(张仲素)新咏”的字样,可参看《唐诗鉴赏词典》中的解释。
  但后世极富编剧才能的人可能觉得白居易和张仲素俩大老爷们一唱一和有点别扭,于是张仲素的版权就剥夺给盼盼了,而且用后世宋人明人的迂腐脑袋来看,盼盼苦守在燕子楼,毕竟还算不得彻底地贞节刚烈。于是又从白居易集中找了首诗,也当作给盼盼的,正是这首诗被很多地方理解成“催命诗”:“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感张仆射故妓诗》。注意,这个诗根本不是写给盼盼的,张仆射也不是张愔,张愔从没有做过“仆射”,他爹张建封倒是做过。而且此诗之意,也是感叹世事无常,死去万事空,虽有美女如云,也带不到地下的意思。如果单是给盼盼的“催命诗”,那提什么“拣得如花四五枚”作什么?
  后世“编剧”让盼盼看了这首诗后,也回了一首诗说:“自守空楼敛恨眉。形同春后牡丹枝。舍人不会人深意,讶道泉台不相随。”这诗中称白居易为“舍人”,虽然白居易后来有“白舍人”之称,但当时白居易还没有当过“中书舍人”。另宋元时,“舍人”一词也用来称呼权贵子弟,但也与白居易这时候的身份不合。所以感觉当是后人伪作。如果真的是盼盼因得白居易的诗后旬日不食而卒,白居易肯定也会再有诗句感咏盼盼的,但现在却根本看不到(白居易的诗保存非常全,不会有佚失现象)。其实味白居易《燕子楼》三首,充满了对盼盼的敬佩和赞许之情,里面对人生无常的感叹是有的,但哪里有逼盼盼殉节之意?在唐代的风气中,盼盼做到这个样子,已经是相当难得了。因此,江湖夜雨觉得,此事应出于宋明时人的附会。
  说来白居易对于女人一贯充满同情心,他写过一篇叫做《妇人苦》的诗,诗中说:“妇人一丧夫,终身守孤孑。有如林中竹,忽被风吹折。一折不重生,枯死犹抱节”--女人一般死了丈夫后,就会深情不渝,守节终生。而男人又是什么德性呢?--“男儿若丧妇,能不暂伤情?应似门前柳,逢春易发容。风吹一枝折,还有一枝生。”男的死了老婆,肯定也伤感那么一会,但过不了多长时间,臭男人哪里忍得住,就肯定会再娶新妇。所以白居易接着说:“为君委曲言,愿君再三听:须知妇人苦,从此莫相轻”。所以白居易对于女性还是很同情的。虽然他写过《井底引银瓶--止淫奔也》,但也是从关爱美眉的角度出发的,因为轻易失身于男人的美眉往往得不到夫家的尊重,从而生活过得非常困苦。所以白居易绝对不是那种圣崽朱熹一路的人,从后来他早为樊素和小蛮的将来做打算来看,他也不是那种摧残女性,淫暴无度的流氓恶棍之属。
  当然,有人抓住白老爷子诗中有关“蓄妓”的内容,大力鞭挞。尤其是这句“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更是被人痛骂,有人就说白居易成打地糟蹋未成年少女。其实唐代的“妓”和后世的妓有所不同。唐代的妓主要是歌舞娱人,这句中也是这个意思,所谓“春啼变莺舌”,还是指歌喉方面。白老爷子是音乐迷,放现在应该是超级的音乐发烧友。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刺史时,别的方面还没有觉得怎么难受,但听不到好的音乐让白居易很苦恼,不见他的《琵琶行》里说:“岂无山歌与乡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日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如果是我们今天的音乐发烧友们,想听歌听音乐,弄台好音响,实在不行自己摩机,购上“运放之皇”、军品电容一类的电子元件改装一下,就可以欣赏接近原汁原味的音乐了。当然要求不高的朋友直接网上下载听也可以。但唐代哪有这种条件?想欣赏音乐,还是要听那些歌妓们来演奏演唱。所以“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其实就相当于我们现在听腻了某张唱片,再换一张一样。
  当然,对于服侍白居易多年的樊素、小蛮,或许和白居易之间有些更亲密的关系,这事也有可能。唐代风气一向开放,甚至超过我们现在。白居易的弟弟白行简就写过一篇《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的文字,把男女欢爱称为“虽则猥谈,理标佳境。具人之所乐,莫乐如此”,看做是在人生中和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的需求,当作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种享受。所以嘛,樊素、小蛮是不是自始至终就和白居易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这谁也不敢打保票。但是,白居易却并非“皮肤滥淫”之辈。首先从白居易诗中一贯表达的情感来看,白居易不会是那种人,第二,白居易身体很不好,就算有心,也“无力”。白居易曾有诗写道:“钟乳三千两,金钗十二行。妒他心似火,欺我鬓如霜。”这诗是这样一回事,牛僧孺家妓很多,他自称服了钟乳三千两,钟乳在唐代认为是补肾壮阳的东东,牛僧孺比白居易小七岁,又有大力丸滋补,不免在众多歌姬前笑话白老爷子不行。
  白老爷子身体很不好,以至于快到四十岁,才勉强生了一个叫“金銮子”的女儿,但由于生下来体格就很弱,三岁左右就死了。白居易六十岁时得的另一个小儿子“崔儿”也夭折。细翻白老爷子的诗集,翻出来一篇《醉后戏题》:“自知清冷似冬凌,每被人呼作律僧。今夜酒醺罗绮暖,被君融尽玉壶冰”。此诗中白老爷子自承那方面比较“冷淡”,因此经常被人看作像守戒的和尚一样不沾女人。今夜酒意醺醺,又有暖暖的被窝儿,所以才春风一度,很是畅快。但不知这个“被君融尽玉壶冰”中的“君”是谁,是否樊素、小蛮中的一位,可就难说了。
  白居易对樊素的感情似乎更深一些,裴度曾赠了一匹好马给白居易,并有诗说:“君若有心求逸足,我还留意在名姝。”以古人名马换爱姬为借口想要樊素,白居易可舍不得,说:“安石风流无奈何,欲将赤骥换青娥。不辞便送东山去,临老何人与唱歌?” 婉拒了裴度。白居易六十多岁时得了风疾,于是决心卖掉马,并让樊素离开他。但是他心爱的马居然反顾而鸣,不忍离去。樊素也感伤落泪说:“主乘此骆五年,衔橛之下,不惊不逸。素事主十年,巾栉之间,无违无失。今素貌虽陋,未至衰摧。骆力犹壮,又无虺隤。即骆之力,尚可以代主一步;素之歌,亦可以送主一杯。一旦双去,有去无回。故素将去,其辞也苦;骆将去,其鸣也哀。此人之情也,马之情也,岂主君独无无情哉?”白居易也长叹一声作歌道:
  骆骆尔勿嘶,素素尔勿啼;骆返厩,素返闺。
  吾疾虽作,年虽颓,幸未及项籍之将死, 何必一日之內弃骓兮而別虞姬!
  素兮素兮!为我歌杨柳枝。我姑酌彼金缶,我与尔归醉乡去来。
  
  意思是说,马儿你别叫了,素素你也别哭了,马要回圈,素素要回家。我现在虽然老病缠身,要离开你们,但还是比项羽当年对着乌骓马别虞姬的时候强。素素,你再给我唱首杨柳枝的歌吧,我要醉一场。
  后来樊素终于走了,留给白居易的是无穷的思念。从本篇这首诗就可以看得出来,此后的日子白居易还是很思念樊素的。但是白居易之所以让二十出头的樊素早点离开他,也是为了樊素将来的幸福着想。白老爷子去世时是七十四岁,距让樊素离开时又过了十多年,如果把樊素留到三十岁,那她再嫁人时,可就不如二十来岁的她更能选得好人家。有的文章说,是白居易当时“致仕”(退休)后经济窘迫才不得不将樊素“转手”,也不符合事实,看本篇这首诗,是白居易开成五年作的,当时白居易并没有退休。其实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樊素跟了白老爷子十多年,也相当不错,白老爷子诗文精通,琴棋书画也是无所不能,看樊素临行前的“致辞”,水平也相当可观,远胜一般学究老儒之辈。有个故事说:“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娼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能背得白居易的诗,就身价大增,而白家樊素得白老爷子十几年耳提面命,言传身教,岂不如鲤鱼登龙门,身价便增百倍?
  其实,人们揪住白居易的白胡子,把他老人家当“流氓”,主要是因为白居易写的诗太多保留的太全,所以才有这诸多“证据”。其实像当时的裴度、刘禹锡、包括写“锄禾日当午”的李绅等,只要是达官贵人,家家都有歌妓什么的。社会情况不一样,人们的道德标准也不一样,要是江湖夜雨小时候那会,听个邓丽君的“甜蜜蜜”都是思想不健康,但现在洪晃姐姐敢在博客上谈玩几个男人才够本。白居易的行为在我们今天看来似乎有点不怎么高尚,这我是承认的。但在当时的社会中,白居易的行为并不是违反道德的。唐伯虎九个老婆(当然属传说)也是大才子,贾宝玉从小就有那么多丫环伺侯着,还把袭人给上了。但人们提起来,还是将他当纯真情圣对待。蔡锷去嫖小凤仙,也是爱国将军。且不说白居易写了那么多名传千古,甚至影响到日本、朝鲜等地的好诗。我们怎么就不能宽容一下少年时一身扶正祛邪的锋锐之气,中年后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西湖上修白堤、浚井水,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白乐天呢?

 

四十四
  卷344_52
  【去岁自刑部侍郎以罪贬潮州刺史乘驿赴任其后家亦谴逐小女道死殡之层峰驿旁山下蒙恩还朝过其墓留题驿梁梁】
  数条藤束木皮棺,草殡荒山白骨寒。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①沿路众知难。
  绕坟不暇号三匝,设祭惟闻饭一盘。致汝无辜由我罪,百年惭痛泪阑干。
  
  这首诗的题目好长,几乎相当于是一篇小短文,断一下句,应为:“去岁,自刑部侍郎以罪贬潮州刺史。乘驿赴任。其后家亦谴逐,小女道死,殡之层峰驿旁山下。蒙恩还朝,过其墓留题驿梁。”这首诗的作者是著名的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从题目中看,此诗是哀悼其小女早亡所作。
  对于韩愈的诗作和为人,江湖夜雨不是很喜欢。韩愈的诗作,常以文为诗,追求险怪,大家传诵的韩愈那几首诗,比如像什么“草色遥看近却无”,“百般红紫斗芳菲”之类的诗句,其实恰恰是没有体现韩愈独特风格的诗作。如果让韩愈自己来选,他可能不会向咱们推荐这些诗句。韩愈诗的最大特点,一是以文为诗。清人吴乔《围炉诗话》中说过:“意思,犹五谷也,文,则炊而为饭;诗,则酿而为酒也”。韩愈老师的诗,简直就是高粱面饼子。咱看首韩愈老师的《马厌谷》:“马厌谷兮,士不厌糠籺;土被文绣兮,士无短褐。彼其得志兮,不我虞;一朝失志兮,其何如。已焉哉,嗟嗟乎鄙夫。”呵呵,怎么样,三分像诗,七分像文。
   韩愈老师之诗的第二个特点,就是追求险怪。咱看这样一首《病中赠张十八》:“……倾尊与斟酌,四壁堆罂缸。玄帷隔雪风,照炉钉明釭。夜阑纵捭阖,哆口疏眉厖。势侔高阳翁,坐约齐横降。连日挟所有,形躯顿胮肛……”这首《病中赠张十八》押的是上平声三江韵,此韵历来有“险韵”之称,很少有人敢以此韵作诗。而正像喜欢吃辣椒的人一样,越辣越过瘾,韩愈老师是越怪越好。看这诗中的韵脚,像“厖”、“釭”什么的,大家可能都不知道念什么,更别提意思了,甚至连肛门的“肛”字韩愈老师也弄进诗里来,确实怪到了极处。不过就诗意而言,却是读来佶牙聱齿,实为一般人难以消受的“怪味豆”。虽然欧阳修曾感叹过韩愈老师这诗是“因难见巧,愈险愈奇”。但梅尧臣就嘲笑韩愈是“木强人”。用我们通俗点的话说就是个“犟筋头”而已。
  韩愈老师不但在作诗上是“犟筋头”,为人也是如此。韩愈老师身上的儒家气味极浓。有点迂腐腾腾。韩愈曾说:“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韩愈老师的文章像什么《原道》、《原毁》、《争臣论》等一篇篇都是讲大道理训人的样子,江湖夜雨很不爱看。韩愈奉儒家经典为正统,对佛、道一直非常排斥。他有这样一首诗,名叫《谁家子》:“非痴非狂谁氏子,去入王屋称道士。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翠眉新妇年二十,载送还家哭穿市……”这首诗的由来是,有个叫吕炅的河南人,弃家学道。结果被当地的地方官派了手下的吏卒强行剥了他的道士服,押回家去。韩愈老师听了,拍手称欢。然而,说来让韩愈老师脸上无光的是,他的侄子的儿子韩湘(即八仙之一韩湘子)也是个学道之人,韩愈强迫他结婚做官求功名,但韩湘不听,学道仙而去。
  韩愈管不住自己的侄孙,倒也罢了。但他天生“木强人”脾气,居然管到皇帝头上来了。这就是大家熟知的韩愈上表反对迎佛骨的那档子事。事情是这样的,唐宪宗当时要举行三十年一度的迎佛骨盛典。其实这迎佛骨,也并非唐宪宗首创,唐代历史上曾七次迎佛骨,宪宗这是第六次。此前唐太宗、唐高宗、武则天、唐中宗、唐德宗都迎过佛骨。其中唐高宗和武则天时,更是极尽奢华排场,糜费金钱甚多。德宗时,因国家内乱不息,迎佛骨仪式草草了事。说来唐宪宗,并非昏君庸主,李商隐曾写诗夸宪宗说:“元和天子神武姿,彼何人哉轩与羲”,这倒不是乱拍马屁。他任用裴度为相、李愬等为将,削除藩镇吴元济等朝廷的心腹大患,一时间国家气象一新,大唐颇有中兴重振之势。所以这样的情景下,宪宗决定大摆排场,隆重地弄一个充满祥瑞和谐气氛的迎佛骨仪式。
  那知这时候半路里杀出个韩愈老师,一张《论佛骨表》将此事弄得非常扫兴。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在表里反对此事倒也罢了,口气还特别激烈,韩愈说“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意思是说佛法什么玩意的都是夷狄之人的东西,中国远古时尧舜禹汤那会儿根本没有佛这一说,倒是帝王高寿,天下太平。接着韩愈老师话锋一转,非常尖锐地分析此前帝王谁信佛谁死这样的事实:“梁武帝……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最后韩愈发狠道:“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意思是说,依韩愈的意思,就是要把这个佛骨扔到水里,丢到火里,彻底销毁这个祸根,让人家都信奉孔圣人的思想,这多痛快,多有意义!
  韩愈这个表一下子惹恼了唐宪宗,气得唐宪宗血压徒升,甚至差点要杀了韩愈。说来韩愈这人,就是迂腐,宪宗举行个迎佛骨仪式,其实也并无大害。至于有不少痴迷的佛教信徒,烧自己的手指,刺血供佛等等,那都是愚人的作为,也不能全算在“佛”和宪宗身上。比如我们现在有FANS迷刘德华、李宇春之类的,有的甚至为了偶像想自杀,但这也不能怨到刘德华和《同一首歌》这个节目身上吧。将佛骨扔到水火之中,彻底销毁之类的话,也过于偏激,不像个持重的大臣之语,倒像是现在网上发帖的“愤青”风格。最不应该说的,是那些信佛的帝王反而短命那些话,这不明摆着咒宪宗吗?古人对此,避讳极多,古人写给皇上写奏章时,报丧的折子和请安的折子如果写在一起,都认为是大不敬。韩愈这些话,实在让宪宗心里大不痛快。别说是古代的皇帝,就算是现在,假如你的GF在佛寺求了个符,带在身上,喜滋滋地让看你看。你却说,某某某求了个这个带上,结果被车撞死了。你的GF肯定脸色晴转多云,大为不悦。宪宗要杀韩愈,也只是气头上的事,裴度等人也劝,宪宗说:“愈言我奉佛太过,犹可容,至谓东汉奉佛以后,天子感夭促,言何乖剌邪?愈,人臣,狂妄敢尔,固不可赦!”人家宪宗说得也挺中肯的,他说韩愈说我信奉佛事太过,这是正常提意见,也没有什么。但为什么这样尖刻地说天子奉佛必然短命?作为人臣,这样狂妄无礼,这是不可饶恕的。于是韩愈死罪饶过,活罪难免,被贬至潮州。
  唐代时的潮州,远不像现在这样。当时尚未开发,是地僻人蛮,又多瘴气之地。韩愈认为他这一去这把老头定要丢在南海边了。所以在他的侄孙韩湘来看他时,老泪纵横地说:“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本为圣朝除弊事,岂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必有意,好收我骨瘴江边。”韩愈去了趟潮州,看了会鳄鱼,也没有被鳄鱼吃掉,倒没有什么事。只可惜他十二岁的四女儿却因身体多病,路上辛苦,病死在路上。
  韩愈的四女儿名字叫孥,她本有疾病,又日夜兼程地赶路,正像诗中写的那样“惊恐入心身已病,扶舁沿路众知难”,韩愈被贬带来的惊吓使她的病情更重了。可怜的她终于病死在路上。从诗中看,她死后,当时也没有条件好好地安葬,只好用几根野藤绑起薄皮木棺,草草地葬于商南县层峰驿的山脚下。韩愈心中的悲痛自不用多说。本篇这首诗,是写于元和十五年。这一年宪宗皇帝死了,新继位的穆宗皇帝将韩愈召回京城,任国子监祭酒。韩愈返回长安时,又经商山道,来到这商南层峰驿,经过亡女墓时,哪里能心不痛,泪不洒?于是他准备了酒饭设祭痛哭之际,写下了这样一首诗,题留于驿梁之上,诗中韩愈忏悔:“致汝无辜由我罪”--你的早夭都是我害的啊,倒也亲情流露,舐犊情深。
  韩愈的女儿死得非常可怜,这倒确实有一多半是韩愈的罪过。总觉得韩愈为人,有点太过固执。宪宗皇帝迎佛骨之事,也不是什么有关国家危亡的大事,不过大家热闹热闹罢了。韩愈却死咬起来不松口,这未免太过迂腐。就算是宪宗完全按韩愈说的办,对于大唐和百姓又有多少积极的意义?唐武宗倒是实现了韩愈的“遗愿”,诏令全国捣毁佛寺佛像,勒令二十多万僧尼还俗,但效果如何?有没有从根本上兴利除弊,使大唐面貌一新?后来的史实也证明了韩愈此举过于冲动,也有点小题大作之意。
  到了明代,腐儒们将这种风格发挥到极致,嘉靖帝想给其生母上尊号,腐儒们坚决不干。君臣间“热战”、“冷战”了几十年。大明元气大伤。其实想想,此类小事,大可不必如此。正如李贽所说:“公但知小人能误国,不知君子之尤能误国也。小人误国犹可解救,若君子而误国,则未之何矣。何也?彼盖自以为君子而本心无愧也。故其胆益壮而志益决,孰能止之。”迂腐的思想下的种种行为,也是相当可怕的,相当有破坏力的。
  ①舁:轿子

 

四十五
  卷4_20 【宫中题】
  辇路生春草①,上林花发时。凭高何限意,无复侍臣知。
  
  这首小诗的作者是大唐第十六代(不算武周那一代)皇帝唐文宗李昂。“甘露之变”后,唐文宗权柄尽失,不得不呆在深宫之中,朝中军政大事,一概由太监左右。《资治通鉴》中说:“上(文宗)自甘露之变,意忽忽不乐,两军球鞠之会什减六七,虽宴享音伎杂遝盈庭,未尝解颜。闲居或徘徊眺望,或独语叹息”。意思是说自“甘露之变”后,文宗一直闷闷不乐,虽然吃好玩好,但从没有畅颜开怀过。文宗常一个人徘徊眺望,感慨叹息。此诗可谓是《资治通鉴》这段文字的最好的注脚。
  事情的原委,还要从'甘露之变”和此前的种种“历史遗留问题”说起。众所周知,唐代到了后期,有两大祸患。一是藩镇割据,那些节度使们尤其是安禄山老窝河北三镇的节度使一直都是土皇帝,不服从唐室。名义上是唐朝的臣子,实际上“高度自治”,军政、财政大权自己任意掌握,老节度使死了,自己的儿子继任,报朝廷批准只是走一下形式。这样的局面,使唐王朝几乎相当于一个四肢麻木,半身不遂的病人,好多地方都不听使唤。另一个问题是宦官当政。唐代皇帝因节度使和大将们往往有割据叛变的野心,转而信任没有小鸡鸡的公公们。皇帝觉得公公们没有儿子,再说历史上从来也没有公公篡位当皇帝的(大将篡位倒有的是),于是将神策军这种相当于中央卫戍部队的指挥权都交给太监们掌握。这下好了,太监们的权势出奇得大,挟制废立皇帝、后妃是家常便饭,甚至直接杀掉皇帝也不稀罕。说来唐朝前朝,倒也出过几个好太监,唐中宗时杨思勖曾率军平定南方,屡立战功,一生也无大恶。唐玄宗时重用高力士,高力士毕竟也不是太坏的人。但后来程元振、鱼朝恩等太监,一代毒于一代,后来宦官之祸,愈演愈烈。大唐最高神经中枢,几乎全被阉人控制,唐朝又似乎患上了脑血栓,越发元气大伤,徒有虚表。
  一度有“英明神武”之称的宪宗皇帝也不明不白地死在宦官之手,太子继位,是为唐穆宗。唐穆宗废柴一个,昏庸无能,把宪宗辛辛苦苦取得的削藩成果几乎全部赔光。唐穆宗皇位只坐了四年,就因服金丹早早地升天去了。他儿子唐敬宗继位后,年方十五岁。这位未成年皇帝一付顽童脾气,耽于打毬、晚上捉狐狸等稀奇古怪的玩乐,常常一个月上不了几回朝,大臣经常见不着面。唐敬宗还逆反心理特强,大臣们劝谏,不让他去骊山温泉,并说“玄宗宫骊山而禄山乱,先帝幸骊山,而享年不长”,唐敬宗倒不发火杀这些大臣的头,但是坚决不听,说:“骊山真这样邪乎?我倒要试试看”。结果唐敬宗命人摆驾出宫,到了骊山温泉,估计洗了个澡马上回来了,还和左右侍从们讲:“怎么样,我没有什么事吧,那么老家伙们的话能信吗?”不知是不是骊山温泉真能作怪,反正好玩乐的顽童皇帝唐敬宗第二年被身边的太监活活掐死了。原因是唐敬宗脾气暴躁,经常打骂处罚身边的太监,太监们忌恨,于是就先动手加害。唐敬宗死后,他的弟弟李昂被宦官拥立继位,是为唐文宗。
  说来文宗皇帝,比穆宗、敬宗等要强得多。放宫女出宫、节省宫中用度,去奢从俭。对于朝政更是勤勉认真,和玩乐无度的敬宗对比非常明显。文宗的节俭在史书上是很有口碑的,据载,文宗命中尉以下的官都不准穿绫罗之类过于华贵的衣服,驸马韦处仕有次载了个“夹罗巾”(罗绸质的头巾),文宗就批评说:“朕觉得你门第清雅,才选你当驸马,这种太过华贵的衣饰,别人能带,爱婿你不要带!”文宗闲时,并不沉溺于听艳歌看美人,倒是喜欢和文臣们聊天。像书法家柳公权就是常给文宗陪聊的人。他们还对过诗,文宗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柳公权答曰:“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闲谈之际,文宗举起自己的衫袖,说我这衣服都洗了三次了--作为帝王,完全有条件天天穿新衣,所以穿洗了三水的旧衣服,就算非常节约的了。对于文宗自夸的“艰苦朴素”的作风,柳公权却没有趁势大拍马屁。而是深刻地指出,“进贤退不肖”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穿破衣服,那是小事情,是“未节”。文宗听了,深有感触,其实他何尝不知道,宦官之祸的严重性,但宦官根深蒂固,非一日可除。
  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传奇人物郑注。此人本来是个江湖郎中,恐怕连从业资格证书也没有。但医术还是有两下子的,倒有点像电视剧的《神医喜来乐》一般。不过和李保田扮得傻头傻脑的喜来乐不同,这个郑注不但奔走于王公贵族府中看病行医,也积极参与政治。说来这郑注也挺有本事的,一开始太监头子王守澄非常忌恨他,哪知见了面后,三言两语,郑注把王老公公说得喜笑颜开,把他当作心腹看待。唐文宗开始听说郑注和王守澄一党,也有杀他的心。哪知郑注给当时患“风疾”口唇麻痹无法言语的唐文宗开了几付药后,非常见效。于是唐文宗对他的印象180度大转弯,郑注又变成唐文宗宠信的人。 
  郑注深知“佛要敬得大,香要烧得粗”的道理,于是倒在了文宗这边。郑注又向文宗推荐了李训作为帮手。于是毫无防备的王守澄被郑注和李训借机夺了兵权,给了王守澄一直压制的另一个太监仇士良。失去兵权的王大太监守澄公公很快被一杯毒酒弄得七窍流血而死。至此,铲除太监的战役取得了重大阶段性成果。然而,这时李训和郑注的关系又有微妙的变化,李训怕诛杀太监的大功为郑注一人所得,开始排斥郑注,还把郑注调到外地去当官,以免抢了他的功劳。唐文宗和李训密议,假称后宫中石榴树上夜降甘露(并非一般露水,而是天降神奇之物,被认为是祥瑞之兆)。文宗先命宰相等众官员们去验看,李训说:“臣等验看,似乎不是真甘露。”文宗于是又命太监们去看,于是太监头子仇士良等来到后院,太监毕竟对环境熟悉,提前发现环境不对头,后院埋伏了不少甲兵。于是太监们狂奔回来,当然不少跑得慢的小太监,也被埋伏的甲兵杀掉十余人。太监们抢起文宗皇帝就跑。李训想阻挡,结果被太监郗志荣一拳打翻在地。这唐朝太监难道都身有武功,练过葵花宝典?反正这些大臣、金吾卫士们没有抢过太监们,太监们挟制文宗入宫后关上了宫门。然后矫旨调动太监的神禁军捕杀大臣。宰相王涯、李训、郑注等。仇士良大肆屠杀,制造恐怖,被杀死的有六百多人,朝堂为之一空。李训、郑注统统被杀。宰相王涯被腰斩于街头,没人敢收尸。
  此后,唐文宗完全被宦官控制。他要是个一味地追求玩乐的昏君倒也罢了,偏偏他还想着做一番事业,重振大唐之威。于是他终日郁郁不乐。文宗就此病势沉重,一天病情稍有起色,召学士周墀来聊天。唐文宗忽然发问:“联像前朝哪代皇帝?”周墀一听,自然满口恭维,说:“陛下是像尧、舜一样的明主啊!”唐文宗叹了口气说:“联岂敢比尧、舜!之所以问爱卿你,是朕想知道,我和周赧帝(东周亡国之主)、汉献帝比谁更强点?”周墀一听,吓得满头是汗,说:“他们都是亡国之主,哪里能和圣德的陛下您比?”唐文宗泪下沾襟,哭着说:“周赧帝、汉献帝是受制于诸侯强臣,而朕却受制于家奴(指太监),要这样看,朕实在还不如他们。”周墀也非常感慨,陪着皇帝哭了一回。哭归哭,但朝廷权柄尽为太监把持,虽贵为皇帝,也无可奈何。
  本篇这首诗正是反映唐文宗此时的心情,虽然春回大地,上苑花开,但文宗却没有心情再去观赏,也没有自由随意出宫观赏,他只有登高一望,从高处看看宫外那无限春光的世界。那名义是大唐的天下,但现在他虽然名义上还是大唐的帝王,却无权拥有这绚烂的春光。此中的感慨,无人可诉。这正是唐文宗李昂此时的心情。几年后,李昂怀着这种心情忧郁而死,一说为宦官毒杀。
  ①辇路:辇,皇帝的车驾。辇路:天子御驾所经的道路。
  

四十六
  卷4_24 【百丈山】李忱
  大雄真迹枕危峦①,梵宇层楼耸万般②。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
  仙峰不间三春秀,灵境何时六月寒。更有上方人罕到,暮钟朝磬碧云端。
  
  此诗气象不凡,细品此诗,像什么“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俨然便是君临天下之势。果不其然,此诗的作者正是唐朝末年有“小太宗”之美誉的唐宣宗李忱。此时的李忱,却并非已是天子,他是躲在江西的百丈山的佛寺里隐姓埋名,当一名小沙弥。
  李忱为什么要隐居在这里当小和尚呢?原来,李忱乃是唐宪宗的第十三个儿子。要是论起辈份,唐宪宗之后的唐穆宗是他的哥哥,唐敬宗、唐文宗、唐武宗(这三人都是穆宗之子)都是他的侄儿。不过李忱的“出身”大有问题,他的母亲郑氏原来是反贼李錡的姬妾。前面说过唐朝规矩,罪人的家属往往被没入皇宫掖庭中干粗活。这郑氏容貌出众,居然被唐宪宗看上,云雨一度后,生下了李忱。李忱由于这样一个出身,虽为皇帝儿子,也被封为“光王”。但一直受到轻视。李忱也一付傻乎乎的智障儿样子,于是宫庭之中,上上下下,无不拿他当盘“菜”,酒宴之中,纷纷拿他开玩笑逗乐儿。李忱表现得木讷寡言,似乎比刘阿斗还傻气十足。
  到了唐武宗即位后,武宗待他更恶,甚至将他往死里整。一次冬天里皇家子弟到郊外游猎,半路上武宗却授意小太监们把李忱一下子从马上掀下来,摔得眼冒金星,躺在地上起不来。大队人马却扬长而去。李忱在满是冰雪的地上艰难地爬起身来,和巡夜的士兵讨了点水喝,自己走着回了城。又有一次,武宗又授意太监们把李忱推到宫中的厕所里,差点淹死。李忱其实心里不傻,他什么都明白,他知道呆在宫中早晚要被武宗弄死,于是远走到江西百丈山的佛寺里隐姓埋名。
  在佛寺中,有一位香严閒禅师,乃是有道高僧。他饶有深意对着山前的瀑布吟了这样两句诗:“千岩万壑不辞劳,远看方知出处高”。在宫中一向表现得愚钝寡言的李忱,此时却机敏地接过来续道:“溪涧岂能留得住,终归大海作波涛”。是的,“终归大海作波涛”,这是他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志向,他一直胸有大志,他要成为大唐的天子,把万里江山都握在自己的手中。
  机会终于来了,正当盛年的唐武宗因一味求仙丹妄想长生而中毒死去。宫中的宦官们想起了这个“又痴又呆”的光王李忱,他们的打算可能是,李忱一直一付大傻子模样,立他为帝当个傀儡。国家大事不全由自己掌握,从此可以为所欲为。于是,太监们火速派人,迎回来光王李忱,将他推上了大唐帝国的宝座。
  然而,当一身龙袍的李忱端坐在龙椅上接收百官朝贺时,百官和太监们都惊呆了。这不再是那个嘴歪眼斜,口吃不清的光王了,而是精明强悍,如太阿利剑出鞘一般锋锐的唐宣宗。“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取人噬人手段处”,所有人都被唐宣宗瞒住了,此时朝堂正中的唐宣宗正以鹰一般的敏锐,虎一般威风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华美巍峨的宫庭,他是这里的主人,他是整个大唐帝国的主人。
  即位后的唐宣宗,马上雷厉风行,将宰相李德裕贬斥,结束了漫长的“牛李党争”。又杖杀道士赵归真等人。接着郭太后的好日子也到头了。郭太后是郭暖和升平公主(打金枝故事主角)之女,嫁给唐宪宗后被封为贵妃。同时她也是唐穆宗的生母。《资治通鉴》中说:“郑氏本郭太后侍儿,有宿怨”。唐宣宗的母亲郑氏本来在郭太后身前低三下四地服侍,肯定挨了不少打骂。而且郑氏以罪人家属的身份得到唐宪宗的宠幸,宫中妒意极浓,想必郭太后待郑氏好不到哪儿去,所以唐宣宗对待郭太后非常冷淡,并怀疑宪宗之死和郭太后有关。郭老太太气得爬到宫中的勤政楼上要跳楼,被宫女拉住。大概她也不是真想跳,以此示威罢了。但唐宣宗听说后大怒,当天晚上,郭老太太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估计被宣宗令人弄死了。
  唐宣宗虽为人略显得有点阴狠,但非常勤政。召群臣议事时,经常如待宾客一样谦容,大臣们的意见也虚心采纳。但他决非耳软心活的庸主,想糊弄他是办不到的。史书中说宣宗“威严不可仰视”。令狐绹多年为官,应该算是老油子了,但是他也说:“吾十年秉政,最承恩遇;然每延英奏事,未尝不汗沾衣也!”--意思说,我当了十多年的高官,皇上对我也非常恩宠,但每次给宣宗金殿奏事时,都战战兢兢,汗出湿衣。确实,宣宗精细过人,某人写奏章时错把“渍”写成“清”字,一个叫孙隐中的人任负责接受表章的“枢密承旨”一职,他以为皇帝日理万机,每个奏章哪里会仔细看,就马马虎虎地交了上去。结果精明的宣宗当即看了出来,重重责罚了他。宰相马植,结交宦官,身上系了宦官送给他的一条宝带,目光敏锐的唐宣宗一眼就看出是宫中之物,曾赏赐给一个太监的。于是以交结宦官的罪名将马植免职贬斥。一时间朝廷上下肃然。唐宣宗还经常微服私访,当然他活动的地方有限,只是体察一下长安附近的民情而已,不过他也了解了不少民间情况,知道一些官吏们任职期间的得失。
  唐宣宗事母郑氏甚孝,一般的皇帝都让母亲另居别宫。而唐宣宗为了早晚起居时请安问好方便,让郑太后和他住一处宫院内。宣宗穿洗了很多遍的衣服,吃饭也不过几样菜,不是和母亲郑氏一起聚餐,不让宫女吹打歌舞为乐。民间有饥荒,宣宗也“忧形于色”。另外宣宗对于自己的子女管教甚严,唐朝公主,往往荒淫骄横。宣宗女儿万寿公主,下嫁时要用银箔饰车,但宣宗命改为铜饰。一次,驸马的弟弟得了重病,宣宗让太监去看望一下。回来后,宣宗问见到公主了吗?太监说没见,公主在慈恩寺看戏哪。宣宗大怒,说:“怪不得士大夫家不愿娶公主,原来如此。”命人叫公主入宫,当面斥责。宣宗又有一女儿叫永福公主,本来选了校书郎于琮为驸马。后来,宣宗却改主意了,宰相惊问其原故。宣宗说:“朕近日和她在一起吃饭,此女小有不如意,就对朕发脾气,当面把筷子掰折了。这样坏脾气,那能嫁士大夫为妻!”于是将于悰配给了另一个女儿广德公主。
  宣宗记忆力惊人得好,宫中的太监、宫女常在身边的也有上百人,但宣宗只要见过一面,就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吩咐某事时,往往直接提名,并不差误。有个人医术极精,治好了宣宗的病,想求个官当当,宣宗只是赐钱,并不乱封他官做。
  宣宗赶上的时候也不错,当时外敌吐蕃、回纥等都日见衰落。河湟之地向来是大唐和吐蕃等外族争夺的要地,张议潮等人趁吐蕃衰微,赶跑了吐蕃人,河湟一带终于又回到了大唐版图。因此,宣宗一朝,颇有美誉,《资治通鉴》中也说:“宣宗性明察沈断。用法无私。从谏如流。重惜官赏。恭谨节俭惠爱民物故。大中之政讫於唐亡。人思咏之谓之小太宗”。
  但明末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却不这样看,他说:“宣宗之政,琅琅乎其言之,皆治象也,温公亟取之登之于策,若有余美焉。自知治者观之,则皆亡国之符也。小昭而大聋,官欺而民敝,智攫而愚危,含怨不能言,而蹶兴不可制。一寇初起,翦灭之,一寇踵起,又翦灭之,至再至三而不可胜灭,乱人转徙于四方,消归无地,虽微懿宗之淫昏,天下波摇而必不能定。宣宗役耳目,怀戈矛,入黠吏之囮,驱民以冻馁,其已久矣。至是而唐立国之元气已尽,人垂死而六脉齐张,此其候矣。”
  这段话大意是说,宣宗小处明白,但在大的方面却糊涂,唐朝在宣宗手里看似“中兴”,其实正像人快死时回光返照一样。确实唐宣宗一朝,正如李商隐的一首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唐宣宗虽然“英明”,但宦官和藩镇的痼疾他却无力医治,正所谓大厦将倾,一木难支。好在虽然当时唐王朝已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但好歹宣宗一朝还没有完全崩溃,要不,我觉得唐宣宗得到的可能就是和崇祯皇帝差不多的评价。 
  ① 大雄:释迦牟尼的尊号。②梵宇:指寺庙中的佛殿。
  

四十七
  卷550_19 【悼亡二首】
  一烛从风到奈何,二年衾枕逐流波。虽知不得公然泪,时泣阑干①恨更多。
  
  明月萧萧海上风,君归泉路我飘蓬。门前虽有如花貌,争奈如花心不同。
  
  我们上一篇也说了,唐宣宗虽然是个明睿之主,但是他也挽救不了千疮百孔的大唐帝国。此时的大唐,风气已坏,官贪吏虐,民不聊生。赵嘏这首诗里面,就隐藏着这样一个令人不胜感伤的故事。
  赵嘏是晚唐有名的诗人,他的诗曾为杜牧大力称赞,尤其是“残星数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一联,更是名声遐迩,甚至有人不呼其名,而呼他为“赵倚楼”。确实,赵嘏诗中有关的“楼”的字样不少,什么“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自从王粲的《登楼赋》之后,这楼和愁往往就联系在一起,赵嘏诗也是凄清悱恻,读来但觉一股凉意冷彻心头,如三秋之寒露。
  之所以这样,正是因为赵嘏心里埋藏着一段伤心事。赵嘏早年家在浙西一带,他和一女子相爱,情深不渝,有白头相偕之意。但是这个女子在中元节(农历七月十五日,又称“盂兰盆节”,有的地方俗称“鬼节”)时到鹤林寺游玩,不幸被色迷迷的浙西节度使看中,晚唐时的节度使,都是一方的土皇帝,专横霸道,无人敢管。于是这厮,便强抢民女,把赵嘏的心爱之人抢走了。赵嘏虽一腔悲愤,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赋诗道:“寂寞堂前日又曛,阳台去作不归云。当时闻说沙吒利,今日青娥属使君。”诗中用前面我们说过的韩翃的情人柳氏被番将沙吒利所夺的故事,来怨斥浙帅的丑行。但可惜,这时候,却再也没有虞侯许俊那样行侠仗义的好男儿帮忙了。
  赵嘏无奈之下,只好到长安考取功名。然而,他面临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打击。翻开赵嘏的诗集,你会看到这样一些题目:《下第后归永乐里自题二首》、《下第》、《落第寄沈询》、《落第》……除了下第就是落第,这里面的一字一句都沾满了赵嘏心痛欲绝的血泪,正像他那首《下第后上李中丞》中写得那样:“落第逢人恸哭初,平生志业欲何如。鬓毛洒尽一枝桂,泪血滴来千里书……”其实我们细品一下赵嘏那首著名的《长安秋望》,也是写下第后的心情:
  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此诗《唐诗鉴赏词典》中有,不多解释了。不过《唐诗鉴赏词典》中却没有明确说明这是赵嘏下第后之作,其实从“空戴南冠学楚囚”一句来看,当为赵嘏在长安求功名无望,屡次下第,命运蹭蹬,处处碰壁时的境况无疑。
  一直到了会昌四年,赵嘏才终于得以进士及第。这时赵嘏已是四十多岁了。为人极为势利的“浙帅”听说后,马上把赵嘏心爱的女子送入长安,还给赵嘏。赵嘏听说此事,急忙出横水驿迎接,这个女子见到赵嘏后扑在他怀里痛哭,不一会居然因为伤痛过度,死在了赵嘏的怀中,十几年的相思泪水终于都滴在赵嘏的衣襟上,她死而无憾了。赵嘏将她安葬在横水边。写下了这两首痛断肝肠的悼亡诗。
  “一烛从风到奈何,二年衾枕逐流波”。是说两人的命运正如风中之烛,无法把握。二年衾枕间欢爱也像逝水的流水一样无法重来。“虽知不得公然泪,时泣阑干恨更多”是说,虽然她身在浙帅府中,不敢公然哭泣,但私下里又流了多少伤心之泪。这首是生离时的伤痛。
  “明月萧萧海上风,君归泉路我飘蓬”。则是写死别之痛。现在挚爱之人已入了黄泉,自己却还要飘蓬远处,不能在坟前相守了。但是,赵嘏却给她许下了一个诺言,这就是他的心中却再下容不下别的女子了,心中这方天地,永远为黄泉下的她留着。--“门前虽有如花貌,争奈如花心不同”。世间不乏貌美如花的女子,但是她们的心却不是你的心,我的心中你永远无法替代,没有人任何人可以替代。
  赵嘏就此心意懒懒,他虽然考取了功名,但一生就当过“渭南尉”这样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九品芝麻官。他的心可能早就随心爱的女子埋进了那冰冷的黄土中。赵嘏的这首诗,有些地方解释说是写给友人的,我觉得不是,应该也是思念他所爱的这位女子的:
  江楼感旧
  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① 阑干:纵横。这里形容泪流满面的样子。
  

四十九
  葛相终宜马革还①,未开天意便开山。生欺仲达徒增气②,死见王阳③合厚颜。
  流运有功终是扰,阴符多术得非奸④。当初若欲酬三顾,何不无为似有鳏⑤。
  
  唐诗中写诸葛亮的诗作不少,虽然当时还没有《三国演义》这样的小说传世。但诸葛亮的名气在当时也相当响亮,像老杜,一生对诸葛丞相推崇倍至,单是有名的就达十二首之多。像什么“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诗句。李白、白居易、元稹、李商隐、温庭筠、罗隐等大腕都有关于诸葛亮的诗作。这里好句子也不少,比如:“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如何?”(李商隐)、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罗隐)、鱼到南阳方得水,龙飞天外便为霖(白居易)等等。其他无名小辈也有不少,这里就不提了。但是无论诗作的工拙,无一不是赞颂诸葛亮的。但本篇这首诗却不然,此诗对诸葛丞相猛砸砖头,简直说得狗屁不如,这家伙是何人?
  此诗的作者名叫薛能。薛能是晚唐一位非常不出名的诗人。《唐诗鉴赏词典》什么的根本没有他的名号。薛能名字叫“能”,倒不见得有什么大的能为,但是口气特大,十分狂妄。宋人洪迈《容斋随笔》在《薛能诗》一篇中写:“薛能者,晚唐诗人,格调不能高,而妄自尊大”,原因是薛能口气极大,一贯看不起老杜,说什么老杜写得海棠诗不怎么样,一会又说老杜不敢写荔枝方面的诗,还说白居易虽然写过荔枝诗,但“兴旨卑泥,与无诗同”--白居易写得太烂,写了等于没有写。并大言不惭地把自己的诗称为“荔枝首唱”。然而我们看白居易的诗:“润胜莲生水。鲜逾橘得霜。燕脂掌中颗,甘露舌头浆”写得很是细腻生动,绝不像薛能说得那样不值一钱。而薛大能人自己的诗又是什么样儿呢,我们来看一下:“颗如松子色如樱,未识蹉跎欲半生。岁杪监州曾见树,时新入座久闻名”。这首诗,一点也不见高明,说了半天,只不过是说:“啊,我活了半辈子,终于看到荔枝了,原来是长在树上的,形状如松子,色泽像樱桃”。就这诗,比之白居易的诗,差远了。诗写得坏也罢了,前面还弄那么一大篇大话(荔枝诗的序),不免为后人讥笑。
  《容斋随笔》只提了薛能在诗作上的狂妄,还没有提他看不起诸葛亮哪。大家看本篇这首诗,上来先说:诸葛亮就是该死在军中的命,他没有明晓天意却妄想着征服天下。虽然在争斗中暂时占了点上风,欺负了一下司马懿,但又有何用?只不过意气用事罢了。最后还是死在司马懿前面。“死见王阳合厚颜”这句,用了一个典故,大家参看一下文章后的注解。意思是说,诸葛亮你不知天命,自寻死路,比起爱惜生命,不让父母担忧的孝子王阳来实在是太惭愧了。诸葛亮制造了木牛流马运送粮草,虽然巧妙却终是白折腾一场,虽然他通晓兵法,但从另一个角度看,难道不是奸诈之辈吗?当初在三顾茅庐时,诸葛亮你为什么不像甘守贫因的贤人一样推辞呢?
  其实薛能这诗,先不说立意,从诗歌艺术上来讲,就非常差劲。“葛相”一词,向来没有人这样用过,诸葛亮复姓诸葛,又不是姓葛,举的“王阳”、“有鳏”等典故也不伦不类,缺乏说服力。薛能一直看不起诸葛亮,除了本篇这首外,还有一首诗说:“当时诸葛成何事,只合终身作卧龙”。意思说,诸葛亮有什么功业,他也就配趴在南阳当他的“卧龙”。
  薛能这首诗,艺术上不行,道理上也不是太通,因此一般很少有人提。有的朋友可能也会说,这薛能十有八九就是一个失心疯的狂人,胡说八道而已。提他这首狗屁诗作什么。我觉得事情也不能简单地这样来看,薛能此诗,虽然不是什么好诗,但在思想上却颇为新颖。正像我们今天也有人发“一代奸相诸葛亮”的帖子,觉得诸葛亮一生的事业其实也不过是“分裂国家”而已。六出祁山,兴师动武,以至于“益州疲弊”,对于四川人民来说是祸非福。
  而且,考虑到薛能所处的时代,已是晚唐,一些割据势力十分嚣张,纷纷自立为王,对抗“中央”。不少人盘踞在地势险要,物产丰富的蜀地,李白《蜀道难》中就曾预见过一旦四川被叛贼所占,就会出现“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局面。到了唐末,唐室的大本营、避难所--四川,终于为王建、孟知祥等军阀所占据,后来孟知祥的儿子孟昶自立为帝后,就有个宠臣名叫王昭远,经常手执铁如意,自称为蜀中“诸葛亮”。此人虽晚于薛能所处的年代,但可想而知,当时以此自居者也不乏其人,所以薛能的矛头也未必全是对着诸葛亮本人而发的。
  薛能有满腔的不平之气,他的诗有些还是不错的,从《全唐诗》中找出来这样一首:
  卷561_49 【杏花】薛能
  活色生香第一流,手中移得近青楼。谁知艳性终相负,乱向春风笑不休。
  
  这里以杏花的轻浮放浪之态,讽刺了许许多多的人,不但是讽刺那些青楼的妓女,还应该包括那些“有奶便是娘”,首鼠两端,以攀附权贵为乐事的小人们吧。
  晚唐之时,诗人笔下也颇多激愤。从薛能狂放得近乎疯颠的状态,我们也感觉到晚唐社会之黑暗对于人们的压抑。社会混乱之际,黑白颠倒,完全混乱。“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官像贼,贼像官,什么他妈的忠孝礼义?这股怨气埋在心里,总要爆发,文人们以诗发泄,而草民们不免揭竿而起,颠覆破坏整个大唐政权,“天街踏尽公卿骨,内库烧成锦绣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①葛相:指诸葛亮丞相。马革还:用“马革裹尸”一典。用马皮把尸体包裹起来归葬。指献身疆场。出于南朝?宋?范晔《后汉书?马援传》:“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②仲达:司马懿字仲达,这里指诸葛亮屡欺司马懿,却没有最终获胜。
  ③王阳:出自《汉书?王尊传》:“先是,琅邪王阳为益州刺史,行部至邛崃九折坂,叹日:'奉先人遗体,奈何数乘此险!’后以病去。及尊为刺史,至其坂,问吏曰:'此非王阳所畏道邪?’吏对日'是。’尊叱其驭日:'驱之!王阳为孝子,王尊为忠臣。”
  ④阴符:指《黄帝阴符经》一书,为古代有名的兵书。
  ⑤有鳏:出自《尚书》:“有鳏在下,曰虞舜”。这里比喻甘守贫因的贤人。
  

五十
  卷598_43 【池上送春】
  持竿闲坐思沉吟,钓得江鳞出碧浔。回首看花花欲尽,可怜寥落送春心。
  
  单看此诗,倒是相当的雅致。大家可能也觉得此诗的作者,应该是位温文尔雅的才子。然而此诗的作者却是一位阴狠奸诈,双手沾满人血的大魔头--高骈。对于高骈,大家更熟悉的应该是这一首《山亭夏日》:“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 满架蔷薇一院香。”此诗在少儿的唐诗选本中也经常出现,确实写得不错。
  高骈是将门之后,他的爷爷就是我们在说薛涛的那篇中提过的高崇文。高崇文在唐宪宗年间平定四川刘辟的叛乱,并力阻吐蕃的蛮兵,神武过人,以致被封为南平郡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谥曰威武。高崇文虽然也写过一首诗,但却是十足的武夫风格:“崇文宗武不崇文,提戈出塞号将军。那个髇儿射雁落,白毛空里乱纷纷”。论写诗,高骈倒是比他爷爷强多了,除了《山亭夏日》和本篇这首诗外,像什么“红叶寺多诗景致,白衣人尽酒交游”、“不会人家多少锦,春来尽挂树梢头”等等,也非常不错,从诗才上讲,虽然未必达到超一流的境界,但和晚唐的皮日休、陆龟蒙等相比,也不遑多让。比他爷爷高崇文的水平更是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然而,高骈的为人却不像他的诗一样为人称道。高骈为人,阴毒残忍。唐僖宗年间,南诏人反唐,率兵打进四川。朝廷派高骈去对付。高骈虽然很快打跑了南诏人。但是他狂傲自大,对于四川当地的兵卒非常歧视,经常以诬蔑地口气说“蜀兵怯懦”。蜀人听了,都憋了一肚子气。更为出格的是,对于因为抵御南诏,当地人临时召募的兵将,高骈非常蔑视,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停发这些人的工资,不承认他们的“军籍”。这些被称为“突将”的四川本地兵将,一下子被停发工资,不免个个气愤难当,于是大家伙冲进高骈的府衙要讨个说法。高骈见众人来势汹汹,吓得躲进厕所藏了起来。高骈手下的兵将来了一大帮,个个盔甲兵刃在手,当地的“突将”们丝毫不惧,扯下高骈府堂前兵器架子上的刀枪,和高骈的亲兵们厮打,没有武器的就用拳脚,结果这些一腔怨气的四川本地兵将,把高骈的亲兵打得狼狈逃走。高骈亲兵打不过“突将”,却跑到一个球场上杀掉民夫数百人,回去报功。高骈为人阴险,暂且隐忍不发,对“闹乱子”的当地兵将温言加慰,补发粮饷。于是,这些“突将”们都心满意足,以为这事以自己的胜利告终了。
  其实,这事没完。阴狠的高骈一方面加派了人手保护自己的府第,另一方面暗中列出了黑名单。对于这些“突将”,他要“秋后算帐”的。其实根本没有等到秋后,这事发生了两个多月后,正是六月暑热的天气。闷湿的夜里,“突将”和父母妻儿们正在安睡。可是,高骈的兵马却像一场夏日里的暴雨霹雳,突然来临了。
  高骈的人围住他们的家,推倒院墙,砸坏房门,无论老幼孕病,全部残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扔在台阶上摔死,或者在柱上磕出脑浆。几千人就这样的死去,高骈让人连夜将尸体都丢在江里。一个突将的妻子临死前满腔悲愤的大骂高骈:“我必诉汝于上帝,使汝他日举家屠灭如我今日,冤抑污辱如我今日,惊忧惴恐如我今日!”高骈之残忍歹毒,可见一斑。和他的诗中那些美丽句子,很难联系到一块。
  唐僖宗乾符六年(879年),高骈来到江淮之地,被朝廷任命为“检校司徒、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使、兵马都统、盐铁转运使”,江淮之地,是唐朝重要的财赋收入来源,也是漕运的要冲。高骈来到这里,拥兵自重,独霸一方,渐有尾大不掉之势。当时,黄巢起义,高骈手下精兵八万,战船千艘,但他却“养寇自重”,意思是如果一下子把黄巢贼军消灭干净了,那朝廷可能就不会再倚重自己。所以嘛,好几次黄巢被打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停手。留着黄巢等人不断地闹腾,朝廷就无法不容许自己在军政、财政方面大权独揽,借机扩大自己的权势。不料想,黄巢被养得太“肥大”了,高骈后来真得也玩不了啦,于是又改为“缩头”政策,保存自己的实力,坐视黄巢军四处攻城略地,只要不进他高骈的地盘就行。朝廷数次切责高骈,又让他以十万火急的速度救援长安,高骈乐悠悠地坐在水边饮酒钓鱼,一会说自己患“风痹”之症,不能动弹,一会又谎称黄巢有大军六十万屯于自己城前,无法分兵前往。于是,长安城终于为黄巢攻破,唐王朝又一次严重休克。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痛感:“而唐之分崩灭裂以趋于灰烬者,实骈为之。”唐朝之灭亡,虽然不能说全是高骈的原故,但高骈却难辞其咎。
  坐守一方的高骈俨然是位土皇帝。俗话说:“坐了皇帝想登仙”。高骈虽然还不是正版皇帝,但却痴迷于仙道。有个叫吕用之的方士,其实是个大骗子,花言巧语骗得高骈心动,待之如上宾。吕用之又介绍了他的一个老哥们,叫做张守一的,他俩一起哄高骈。电影《手机》上的严守一,自称“有一说一”,其实却满口谎言,这个张守一,也不例外。而且张守一吹得更厉害,和吕用之一起编造说,有刺客来行剌,该刺客乃绝顶高手,剑术妖异,常人无法抵御。只有张守一才有办法。于是他哥俩让高骈穿上女人的衣服,藏到内室。哥俩就练起在民间假装降妖捉鬼那一套把戏:拿几个铜盆不断地抛上天,让铜盆落在台阶前“当当”地响,又用一个皮囊盛了猪血,到处抛洒。装神弄鬼一整夜,第二天张守一微笑着对高骈说:“几落奴手!”--差点着了这小子的道。看来这两人演技倒不错,按说高骈能拥兵数万,号令一方,也不是呆瓜蠢驴,但却也居然信之不疑,对他们感激不尽,更加厚待两人。有个叫萧胜的人,想到盐城这个油水特多的地方去当官,于是花钱行贿给吕用之。吕用之收了钱,就和高骈说:“近日得上仙天书,说盐城有神剑在井中,非萧胜去不可”。结果萧胜到了盐城大捞特捞,过了几个月,随便找了个铜匕首装到个盒子里献给高骈,吕用之就说,这是“北帝所佩,百里之内五兵(五种兵器:指刀枪剑戟弓等)不能犯”。高骈大喜。吕用之又把萧胜神化成秦穆公的女婿传说乘龙而去的萧史,因自己姓吕,就自命为磻溪真君(即姜子牙又名吕尚)。吕用之推说,修仙的人不可忙于俗务,于是高骈专心修仙,将军政大事尽数委于吕用之等人。
  高骈每日在府中“修仙”,骑木鹤、穿羽衣,烧丹炼金,等待飞升。哪想没有等来飞升,倒是飞来横祸。高骈常年不理政事,吕用之等人又贪虐妄为,淫人妻女,夺人财务,早有部将不服。于是高骈手下的部将趁机作乱,高骈兵柄早失,一点办法也没有,于是被幽禁在一个大院子里。此时的高骈全没有昔日的尊贵威风,看押的人只供给一些粗食剩饭。到了后来,别说柴米肉蔬,甚至干脆什么吃的东西也不送了。高骈的左右饿得不行,将高骈供奉的神像劈了当柴烧,煮皮带吃。后来就有人吃人的现象发生。但没有等高骈活活饿死,叛将们不耐烦了,就冲进高骈的府里,将高骈和高家老小全部杀尽。在院里刨了坑,胡乱埋掉。倒恰恰应验了当年那个“突将”妻子的诅咒。
  纵观高骈一生,可以称道的事非常少。似乎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但是,他在《全唐诗》中留下的那卷诗却文采斐然,颇有可观之处,不仅让人感叹,人性,毕竟是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