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 季氏:临江仙·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9 08:29:59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北宋前期,尤其是柳七郎之前,词坛上以小令为主,这一时期,留下了太多脍炙人口的名篇名句。有甚于唐诗之佳者,多不胜数,如梅妻鹤子的隐士林逋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再如“红杏尚书”宋祁的“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不胜枚举。

“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文场父子兵尤为不少,苏门三大家,这是典型代表;北宋前期文人中,写小令,犹以晏殊、晏几道父子为其最。“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这是小晏晏几道的怀人之作,更是他的怀念一生的佳制。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晏几道《临江仙》

午夜梦回,只见四周高高的楼台紧紧关门锁闭;宿酒方醒,楼上重重帘幕正低垂到地,在风中缓缓飘飞。昔日与朋友们宴游之地,如今已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了,再回首,总有一种方外红尘人的感觉了。在这寂寥的阑夜,只我独自一人,月色彷徨,晚风阑珊,更是分外孤独寂寞。借酒消愁,醉梦避世的人啊,最怕的,就是酒残梦醒,平添一份儿惘然,于是“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梦,难道真的只是梦吗?是呵,只是一个梦,梦回曾经少年时诃!

“悲欢合离之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小山词·自序》)。有些事总是太深刻,,尽管是梦,却“从来往事都如梦,伤心最是醉归时”(晏几道《踏莎行》)。历经多少寥寂凄凉之夜,或残酒初醒,或独对孤灯,或玉帘孤悬,心里积蓄已久,忽然倾诉而出,种种幽情,怎凭此述?

春来秋去,这是自然亘古不变的规律,而伤春之情也非一朝一夕了。那时,也该是这样一个落寞的春吧?细雨纷絮,青燕比翼齐齐飞,花儿也是有意的吧,竟随着雨儿,缓缓飘落,只是,不知那雨儿,是否无情啊?站在花旁的人儿啊,你是否知道,多年之后的我,见此情此景,还在伤怀你呢?

小蘋!

没有几个婉约的,细致的,柔情的女子,能抗拒多情的才子,要是装出浪漫,那就更不可能了。除了那种名为红颜的男人毒,还有一种叫婉约的毒,让男人销魂,让女子迷醉。

颜酡,醉红是撩人的情,缓缓轻拂,温暖滑腻,酒香浮动,竟醉了指尖儿,一直,醉到了心间。

娇颜,玉肤,冰肌,那眸子,也似剪破的春水一般,一波又一波。

当年沈家初一见,一层披肩,一重罗衣,莲步轻移竟缓歌缦舞,犹似凝住了丝竹,凝滞了我的呼吸。裙角飞扬,衣袂飘飘,带着香气带着情,飞进我心。

冰肌,也在手里,解了冻。

是的,他还记得小蘋的舞姿,轻舒水袖,尽挽腰身,嘴角,是绵绵笑意,依稀是,独立落花畔的风致。

于是,他醉了,痴了;一样如醉的,还有谁呢?

在沈廉叔、陈十君两位知己家中的歌妓里,有莲、鸿蘋、云四者,人说小晏最为眷恋的是小莲,因为他为小莲写的词作最多,首首精品:

小莲未解论心素,狂似钿筝弦底柱。脸边霞散酒初醒,眉上月残人欲去。

旧时家近章台住,今日东风吹柳絮。生憎繁杏绿阴时,正碍粉墙偷眼觑。

——晏几道《木兰花》

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

当筵秋水慢,玉柱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

——晏几道《菩萨蛮》

还有“手撚香笺忆小莲”(《思佳客》)、“浑似阿莲双枕畔,画屏中”(《愁倚阑令》)、“写向红窗月夜前,凭谁寄小莲”(《破阵子》)等等。

小莲能歌善舞,色艺双绝,是一位天真烂漫而又妩媚风流的姑娘,小山往往将她与筝并提,大概是因为她的狂放,正似钿筝中发出的热烈的乐音吧。然而,小山是婉约小令的代表词人,本身生活艰苦,是多情的婉人儿,怎么会眷恋性格不合的小莲呢?

而反观为小蘋填的这阙《临江仙》,在内容上,是《小山词》中最常见的题材,对过去欢乐生活的追忆,并寓有“微痛纤悲”的身世之感;在艺术上,更是表现了《小山词》特有的深婉沉着风致。可以说,这阙词是晏几道在词的艺术上的最高成就,堪称婉约词中的绝唱。且小晏与蘋儿性情相投,这二人才是天作之合。

小莲、小鸿、小蘋、小云四人待晏几道,并无外面那些世态炎凉的人的嫌贫爱富一般的怠慢,而是爱他,爱他的才情,爱他的风雅,爱他丁香花般的忧伤。这是小山自父晏殊以后,他可以获得的惟一安慰。

后来,沈、陈二人也不幸别去,他失去了最后一片心灵的慰藉之地。

多年后,小山与流落江湖的四名歌妓中的几位偶然相逢,一如当年的风致,烂漫而又平凡,千年后的人,都还羡慕他的那种从容风度。

黄庭坚倒是一针见血地评论出他,充满了黑色幽默,“四痴”,好形象啊!

他升不了官,却不会利用老爸的资源,去跑跑后门,是痴;有一手好文笔,却不参加科举,也是痴;一生花钱无数,家里人却饿得哇哇直叫,还是痴;被人骗了一次又一次,却任然以诚待人,又是痴。

但是,我却羡慕这样一个痴人儿啊!因为就是这样儿一个痴痴的人儿,却有过人间最美的情,这种情,总是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那般醉人。

然而这情,却传下了多少千年的惘然,惘然一叹,梦里花落知多少。琵琶弦动,用以诉说相思之苦,是“弦弦掩抑声声思”,说尽了又如何呢?还不是只能相思而已。这一切描述都是多余的了罢,只记得当时明月,破云而来,将皎洁的月光洒向人间,而小蘋,恰似一朵彩云,舞步缓缓而归,没有霓裳羽衣舞的风情,只有雨燕双飞的轻盈,别有韵致。

一直有人,将纳兰容若称作“清代的晏小山”,因为两人又太多的相似之处,不仅身世、际遇相似,连由此变出的词风也相近;可是小山不是容若,他没有早逝,也不写悼亡。

容若的回忆,带着哀悲和惘愁;而晏小山的回忆,是带着伤感的欢乐少年时事。就像是春日里的杏花雨,是伴了忧愁的希望,一片惋叹,雨过天晴,又是豪情万丈。可惜,小山没有万丈豪情,只有玩游之兴,巧将昔时美好情景,带入了荼靡旧梦。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晏几道《思佳客》

是啊,犹恐相逢是梦中,这相逢,竟似在梦里一般,因为我依约犹见,当年的彩袖醉颜,月舞风歌。今宵捧烛,与君夜话,哪怕,这真的是一个梦呢?

人生如梦,可是这梦,一直都是醒着的,有时,它又是睡着的,可是谁知道呢?“但愿长醉不愿醒”,谁又能不醒于梦呢?

但愿长醉不复醒,梦里,我看见了,那一抹桃花扇底的舞动衣裙的丰姿,至今一样,曾经归来伴人回的明月,彩云,都在这红尘旧梦里了: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