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第三回人物分析:原生态的歌，和歌者，和我们

　　一

　　自那层峦叠嶂的密林里而来，经过清泉，经过响溪，以及茂叶、繁枝，还有云纱、雾帐，过滤。过滤……

　　自那黄土黄黄河黄的黄土高坡而来，经过沟沟，经过壑壑，以及山丹丹、红高粱，还有沙风、尘暴，淘洗。淘洗……

　　自那吊脚楼的剪纸窗扇后而来，经过茶园，经过苗圃，以及蚱蜢舟、放江排，还有日光、月华，浸润。浸润……

　　自那牛群羊群马群间纵鞭奋蹄而来，经过毡包，经过奶场，以及草原、草甸，还有流霞、垂星，熏陶。熏陶……

　　这是些什么歌呢？教科书，编年册，正史官方史里，不曾有；美声，民族，通俗歌曲演唱家曲目里，不曾有；纸媒，无纸媒，数字媒里，不曾有；习惯的思想，专家的思想，国人的思想里，不曾有。

　　这是些什么歌呢？音符，似泥土裹就，旋律，如篝火舔卷；节奏，像檀木梆，三眼铳，独箭弩生发；调式，恰木叶震颤，石片叩击，牛角低昂，马尾摆甩，虎豹腾跃……

　　这是些什么歌呢？干净，没有任何杂质；纯粹，没有丝毫做作；贞洁，没有点滴污染；美丽，没有天堂之外的一切元素。

　　这些歌，沿着音阶，拾级而上，又飘然而下……

　　我们：屏息静气；用耳朵看；用眼睛听；用心，等待；用骨子里的虔诚，渴盼。——不是在某个堂会，而是置身自然界的或春、或夏、或秋、或冬、或南、或北、或西、或东。

　　二

　　就这样，生猛淳朴地，聪慧漂亮地，并且先声夺人地，站到了我们的面前。

　　一身绚丽的银饰，闪闪烁烁，叮叮当当……

　　一袭黑色的披氅，神神秘秘，撩撩拖拖……

　　一套挂刀戴枪的行头，威威武武，雷雷霆霆……

　　一副白羊肚头巾红腰带的装束，飒飒爽爽，嘹嘹亮亮……

　　背景之远景：辽辽阔阔的蓝天，逶逶迤迤的峻岭，翠翠郁郁的田畴，朦朦胧胧的寨子；以及漫漫悠悠的雪，浓浓淡淡的雾，渺渺洒洒的雨，莹莹晶晶的霜；还有朝朝暮暮的日头，岁岁年年的月色……推向远方，推向海拔的浅与高，推向地平线，推向历史的深处。

　　背景之近景：一个挨一个的土窑洞，一个接一个的石岩洞，一个连一个的竹屋，一个间一个的树屋；以及架火瓦罐熬茶头发盘得宝塔样的妇女，光屁股叉腿骑在树梢嚼咽野果的孩童，靠着吱呀水车漏斗叭吸旱烟的沧桑满脸的老人，林海雪原深一脚浅一脚抬着熊瞎子凯旋浑身散发热气的汉子；还有族种的生生不息，族语的薪火相传……伸展至当下，以一种人与自然和谐的生长状态，以一种农耕文明的现实存在。

　　是这些歌者了。粗犷张扬的男人，风情万种的女人，有点紧张的别具一格，有点不懂汉话提问偏用不懂的汉话回答的特立独行，是56个民族中的少数民族，代表56个民族！以歌者的形式，站在：中国。首都。舞台。站在：世界的聚光中心。

　　是这些歌者了。不需要伴奏，再多的声部都可合唱卡伦得天衣无缝；不需要编导，完全本能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需要五线谱简谱，天成的宫商角徵羽心口契许的行云流水；不需要乐理证明，生活中诞生的千奇百怪的乐器，生活当然听得明白它们的喜怒哀乐，个中滋味。

　　是这些歌者了。唱劳动，唱爱情，唱生命……咏叹反复，抒发尽兴，赞颂热烈；唱祭天，唱祭神，唱祭祖……嘿，噜，咿，鸣，哟，无字的长调涵盖千言万语且玄妙无比，急促的短音敲响驱鬼除魔的诡异鼙鼓；更多的是唱普普通通的日子，唱天地、父母、兄弟姐妹、朋友，唱与生俱来为伍的植物、动物以及芸芸生灵……不用专业技巧的技巧，不用专业手法的手法，自由，浪漫，收放，舒展，独树一帜。

　　这些歌者，一支支歌，将具象、意象、灵象、气象，从口腔、头腔、胸腔，更从心底飞出，或高亢，或深沉，或缠绵，或婉转……率性，野性，天性，人性，本性，一个都不少。气质，风度，举止，行为，谈吐，一点都不缺。

　　我们惊喜：这些歌者，无须包装，他们民族已将他们尽善尽美。

　　我们惊异：这些歌者，不可替代，他们是他们民族的唯一性。

　　我们惊诧：这些歌者正用他们的歌，坚持着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的另

　　一样姿势的传统，体现着大俗大雅的另一样姿势的美学价值。

　　他们的歌，只能品味，不能玩味；只能走火入魔，不能掉以轻心；只能禅悟、默念，悄然地去呼应，呼应。

　　三

　　这些歌者，带着古老的烟火气息；这些歌，带着原始的灿烂图腾；

　　——扑面而来。

　　这些歌者，这些歌，一波助一波，冲击我们的视觉、听觉、嗅觉，以及所有的触觉与感觉，我们胸膛自高自大自以为是的块垒，轰然倒塌。

　　看着这些歌者，我们如见结绳记事的绳上的结，荒郊野外钻木取火的燧石，火塘边悬吊的松脂灯，谷坪竖立的竹竿投射的影；以及长夜里星星点点的火把，晨昏里忙忙碌碌的身形；还有树皮接引的瀑珠，竹筒里焖出的黑豆，墙脚蒸馏的包谷烧酒，冰湖上烧烤的串串鱼香……

　　听着这些歌，我们的物质层面，被一种力量震慑；我们的精神层面，沐浴一场神圣的洗礼。摇曳与绽放，彪悍与温软，刚柔与萧瑟，驰骋与飞翔，激情与燃烧……天籁般的意识流，风景流，时间流……倾诉，低吟，独白，嚎吼……恍若隔世，惚若梦幻。我们躁动的魂魄渐趋安宁，我们惑疑的目光渐趋淡定，我们无所皈依的情境渐趋澄澈透明……

　　在这些歌者的歌中，我们看见星移斗转、花开花落，吉祥的光明的一片；我们看见把酒啸聚、共赴患难，情深的意长的一片；我们看见良辰庆典、丰收庆典，幸福的欢乐的一片……我们看见岩画、壁画、山水画；我们看见雕塑、木刻、刺绣；我们看见艺术看见创造，看见政治之外又是政治的真真切切……

　　在这些歌者的歌中，我们听到天灾前互帮互助的抗争，人祸前互敬互爱的祈祷；我们听到面对命运的痛苦认可，改变命运的不屈手段；我们听到外在的与世无争，内在的与人无争……我们听到童话、神话、传说；我们听到演义、传奇、江湖；我们听到天人和一的结合声，听到英雄繁衍一代又一代的足音。

　　……

　　我们鼓掌。离我们那么远，又离我们如此近的这些歌者和这些歌，经典在这个时代，定格在这个时刻，意义在不久的未来。

　　我们起立。欢送离我们这么近，又将离我们那么远的这些歌者，回归梦寐不舍的家园，回归原生态。我们的目光不愿从我们的感动上挪开。但，我们谁也别想去打搅他们，亵渎他们，同化他们。告请他们远离尘嚣，远离我们往往为之宣泄什么而制造的所谓的歌。同时，恳请他们把他们的这些歌留下来，作为宝藏，作为遗产，让我们千秋万代加倍珍惜！

　　我们谢谢。谢谢这些人格的歌者，谢谢这些魅力的歌。他们，使我们认识了自己的来路，认识了自己的根；认识了什么是真正的音乐，真正的好歌；同时，认识了祖国的博大，宽厚，包容。

　　普天下最大的帷幕已然降下，集大成的比赛曲终人散尘埃落定。让那些评委们去在按常理或不按常理出牌间犹豫吧。这些歌者和这些歌获不获奖已然是他们身外之物之事了，他们的出类拔萃是公认的成千上万的短信投票奠定的。

　　坐享大慰籍的我们，虽会返居那钢筋混泥土的高楼大厦，但记忆里，将常有这些歌者的磊落影像积淀萦绕；但生活里，将常有这些大器的谣曲辉煌回旋……

　　我们遥祝。我们原生态的同胞和原生态的歌，一路走好！我们中华大地上，原生态的歌声永不落！

　　——写于原生态歌手初登央视大舞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