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思高圣经全集:“户改”不能只盯着农民土地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8 19:45:20

“户改”不能只盯着农民土地(记者访谈)

 

   ● 现在“户改”老是拿农民说事儿,我看大多是在谋农民的土地。地方政府现在最看重的就是土地,有土地就可以搞房地产。在这样的背景下,“拿土地换户口”是一个谬论。
● 政府对老百姓的公共服务有天然的责任,这是一个公共财政怎么安排的问题,所谓的“三公消费”能不能少一点,而不是说要把老百姓的土地卖了,才有钱去做公共服务。
● 农民能不能真的和城市居民平权,一是看国家的经济实力,二是像一个国际著名的政治学家所说,要看有没有一种要把这个钱用在农民身上的国家意志。真正的改革就是要为老百姓考虑,让老百姓日子过得好一点。
中国应该如何推进城市化?户籍改革的难点在哪里?这可能是当下中国关注度最高、争论最大的改革议题之一。
这方面的改革尝试一直没有断过,前一段引发关注的,是“土地换户口”模式。在河南洛阳,如果农民放弃土地承包经营权或宅基地使用权,可直接成为城市市民,“买房子有优惠、医疗保险可以和城里人一样、子女入学不再缴纳借读费。”
有专家称“政策优惠幅度之大史无前例”。
如何评价此项改革举措?农民在土地和社保之间,是不是只能“二选一”?改革的核心,是称谓转变,还是福利均等化?甚至,长期以来呼吁的取消农村户口,是不是紧迫和必要?
改革是一项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工程,只有追根溯源,理清头绪,才可能不犯错误。就在不久前,广州市也推出了“城乡户籍一元化”的三步走战略,在取消农业户口之后,经历过渡期,最终实现所有居民“同等待遇”,实现“户籍一元化”。
或许表面看起来,各界对改革最终要达到的目标是一致的,但路径、时机选择的不同,对农民而言,结果可能差之千里。改革成败尽在细节之中。
是否取消农业户口,本身没有意义
新京报:近段时间,户籍改革在不少地方推进,广州提出分三步走,先取消“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的划分,然后推进城乡“同是居民、同等待遇”,最终实现“户籍一元化”。广州的改革跟过去其他省市的户籍改革、城乡一体化改革相比,有无特别之处?
唐钧:我一直有个担心,记得在江南一个城市做调研时,一位司机朋友跟我们说,“把我们的农村户口都变成城市的了,我们的土地就不是集体的了,是国家的了,政府就可以随便征用了”。
当年,南方有个特区第一个动这个念头,被中央制止了。但现在看来,很多地方又开始在这么做。我们要注意分辨户籍改革是否是新一轮对农民的盘剥。
新京报:为什么会有这个担心?
唐钧:现在我们讲的户籍改革,主要是要解决城乡之间国民待遇的问题,社会保障、教育、医疗、住房、就业等,涉及到民生的最基本的待遇,农民和城市居民是两个待遇。户口不户口本身没有意义,我们要改的是跟户口挂钩的那些东西,把那些差别抹平了之后,户口不改也未必是坏事。
现在的国民待遇,是用城乡二元来划分,但不是说把户口统一了,这些问题就迎刃而解。
我们要做的事,实际上是要把这些东西和户口剥离开来,比如说过去农民不可以进城就业,后来有了身份证,农民就可以流动,可以进城就业了,这个方向是对的。
就取消农业户口而言,对于农民获得国民待遇有没有意义?这个道理我在1991年就讲过了,其实是不起什么作用的,现在看起来也是这样。
新京报:但广州市的改革,明确提到了在第三阶段要实现“城乡‘同是居民、同等待遇’”?
唐钧:城乡一体化是个理想的目标,要真正达到这个目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目前可以讲统筹兼顾,但实际操作起来,城市和农村还是两大块。
西部几个省市城乡一体化搞得很早,将失地农民的养老保险与城镇职工“接轨”,看起来很激进,但实际上西部地区70%的养老金是在吃中央财政,这样搞下去会给中央财政带来很大的负担。
一个失地农民,假设平均寿命是70岁,老人交4000多块钱参加社保,就算一个月拿400块钱养老金,也只够拿10个月,剩下的钱谁付?中央可以支持一些,但不能主要靠中央,在整个统筹考虑的时候不能让中央背这么大的包袱。所以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城郊农民实际上不愿意进城
新京报:那像广州这样,主要依靠自我融资和投资而非财政补贴来发展的大城市,是否可以说,启动户籍改革条件已经成熟?
唐钧:实际上现在的户改有两种,第一种是针对本地的农民,就是说在本省或本市,取消农业和非农业户口的划分,改用居民户口登记,但实际情况是现在近郊的农民不愿意进城;第二种是针对本地的流动人口,包括了外地的农业和非农人口,比如在本市就业或买房就可以落户,但这种并没有触及城乡二元的户籍划分。
第一种户改全国有14个省市已经宣布完成,但出现了一个现象,以前根据户口来区分城市还是农村,现在根据地址,某某乡、某某村和某某街道,来对城乡待遇进行区分,还是差别对待。
第二种户改做过的地方很少,比如宁波、石家庄、郑州和珠海,还有沈阳市的一个区也搞过这样的试点。这个实际上不能试,(郑州和珠海在试点后很快又叫停)一试的话农民就把老人送进城,一进城就开始吃低保,社会保障系统受不了。
新京报:这两种户改,到目前为止,似乎都没有解决我们真正想解决的问题。
唐钧:现在的局面有点像围城,比如像珠三角,想进来的人进不来,有很多人在珠三角打工打了很长时间,想落户口落不下来;另一方面,不想进来的我们要把他的土地给没收了,强迫他进城。
有一部分城市郊区的农民不愿意进城,为什么?他有宅基地,可以建房和出租,他想打工也可以进城来打工,而且也可以名正言顺地生两个孩子,他吃的蔬菜、大米、猪肉什么的可以自己种自己养,比起进城来好多了。
新京报:看来,核心问题还是社保待遇。既然社会保障这块还没法真正城乡一体,很多地方为什么还要这么快启动取消农业户口的改革呢?
唐钧:公安部门推动户改,是因为他们已经很难搞清楚中国农村和城市有多少人了。还有人户分离的情况,比如北京人买了新房搬迁到另一个区,但为了孩子上学,户口都还留在原来的老城区。
以前的户口系统,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讲,已经瘫痪了。所以现在公安部门提出来属地管理,而不是属户口管理。
很多户改,实际上是根据公安部门的需要提出来的,跟我们现在讲的提高国民待遇,不是一回事。
新京报:公安部门可能也是不得已,否则工作没法进行。
唐钧:公安部门的改革思路,大方向是对的,但如果马上就改,实际上我们的很多政策就没法执行了。
因为现在的政策是跟户口连在一起的。全国4700多万吃农村低保的农民,如果一取消农业户口,都去吃城市低保了,谁有这个能力做啊?
拿土地换户口是一个谬论
新京报:刚才提到核心症结在社保待遇,那如果让农民以交出土地的方式换城市社保待遇,是否可行?最近河南洛阳已经出台了农民“拿土地换户口”的政策,你怎么看?
唐钧:现在户改老是拿农民说事儿,我看大多是在谋农民的土地。
在江南的那个城市,几年前政府从农民手上拿地是一亩地6万,政府再倒出去就是600万。地方政府现在最看重的就是土地,有土地就可以搞房地产。在这样的背景下,“拿土地换户口”是一个谬论。
政府对老百姓的公共服务有天然的责任,这是一个公共财政怎么安排的问题,所谓的“三公消费”能不能少一点,而不是说要把老百姓的土地卖了才有钱去做公共服务。
而且,农民现在也开始有保险了,新农保和新农合在农村发展得很快,政府“劝说”农民“双放弃”,好像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
新京报:但农民脱离土地进城,是发展中国家城市化进程中的一个必然阶段啊?
唐钧:“土地换社保”应该是这么一个概念:农民举家进城,在城里建立了生活的基础,城里的待遇,譬如社会保障、孩子上学等都可以得到,土地对他的家庭来说已经不起作用了,那么他就把土地卖给政府,政府通过现金收买,也可以给他换一个社保或增加保障的待遇。
就是说,当进城之后的农民,已经可以不再依靠土地来生活,那么可以用土地换社保,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政策才可以实行。
新京报:现在是先交出土地,才给你城市人的社保待遇。
唐钧:今天看来,中国的城市化不是彻底的城市化,只是劳动力的流动,而不是人口的流动。年轻人到城里打工,并不能一辈子在城里,大多数将来还要回去;而且他不能拉家带口地来,他的父母和老婆孩子可能都还在农村。
如果我们现在的政策是想让这些人可以带着家人进城,并且可以安置好他和他的家人的生活,那么他的土地就可以给国家了。
新京报:就是说,不应该在农民还部分地需要依靠土地生活的时候,用户口政策鼓励他们进城?
唐钧:30岁以上的失地农民进城,基本上是找不到什么稳定工作的,只能打打小工什么的。如果我们的政策让一个比较富裕的农民变成了城市贫民,那么这个政策本身就是错误的。
前几年我在西部搞调研,有个县城建会议中心,把农民的土地收了,当然也造了房子给他们住。农民就说了,现在我是住上了楼房,不过没有原来农村的房子大,住楼房很多不方便,原来我喝水不要钱,现在要交水费,原来我用电用的是农村的电,比城市的电便宜多了。
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生计了,原来住农家院可以养猪,用镇上饭店的潲水养猪不需要多少成本,一年挣一两万块没问题。可现在养只鸡都没地方养。
对农民来讲,土地是可持续生计,种田可以保证自己有饭吃。土地换社保的矛盾在哪里呢?矛盾在政府把土地拿走以后,农民的可持续生计没有了,现在给他们的所有东西都是不可持续的。所以要从理解农民的可持续生计的角度去理解他们。
全国统筹的障碍在于社保烂账太多
新京报:那么对于那部分已经在城市长期居住的农民工,用土地给自己或父母家人换个户口或社保,是否可行呢?
唐钧:从理论上讲,应该是可以的,可能也是必需的。
养老保障、医疗保障的获得都需要一定时间的积累。老年人从农村进城已经没有机会、没有时间再去获得社会保障待遇。那些能够在城市生活下去的农民工和他们的父母,都可以用放弃土地的方式来获得保障。
但在农民工社会保险接续问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这仍然不现实。
新京报:为什么呢?
唐钧:因为对于农民工来讲,他一辈子很难只在一个地方打工。但只要他挪一挪,社保的统筹部分就没有了。
比如说,现在的政策是农民工在某个城市或某个省打工不满15年,走的话只能把个人账户里自己交的8%拿走,企业交的20%进社会统筹拿不走。
而现在农民工的合同基本都是一年一签,这样的话农民工要离开一个地方对地方政府是有利的,因为只能拿走自己的钱,老板交的钱就是地方政府的了,所以地方政府很积极地让他们退保。
但老板为农民工出的钱,是按人工成本来算的,交了保险,工资肯定就少了,农民工什么便宜也没沾着,实际上还吃了暗亏。
所以现在讲省级统筹,比如从深圳到东莞都可以接续了。以后还要能全国统筹,就是大家说的一卡通,需要一个电脑系统,这个系统在15年前就想建,从技术上讲应该是不成问题,但到现在还没建起来,为什么?因为银行建系统是挣钱的,社保建系统是不挣钱的。
还有一个问题大家没有注意到,全国统筹的障碍还在于,现在地方社保系统的烂账太多,这可能是最大的问题。
要有把钱用在农民身上的国家意志
新京报:事实上在大城市的户籍新政之前,全国小城镇的户籍改革早在2001年就启动了,并一直进行得相对平稳。那么在你看来,小城镇和大城市的户改是否代表了不同的政策路径?
唐钧:小城镇的户改在有的地方可能走快了。
农民工老了之后肯定要回家,他们在城里呆惯了,回去之后,很可能会选择到一个镇上做个小生意什么的来度过晚年。顺应这个趋势我们说要搞小城镇建设,这个在东部没问题,在中部有点困难,在西部目前可能就是一个空架子。
农村从城镇化到城市化,江苏、浙江是这么搞起来的,但主观地去想中部、西部也可以这样搞,可能是搞不起来的,它需要一个宏观环境和产业布局的带动。
其实,户改政策重点放在小城镇还是大城市、特大城市,都不是政策本身可以决定的,而是老百姓自己选择的结果。比如大城市老讲不让外来人口进来,其实做不到。但是反过来,如果有一个好的社会保障系统,有很多老人可能反而会离开大城市,因为大城市的环境可能并不适合养老。
新京报:那么在你看来,户改的方向应该是什么?
唐钧:仅仅在户口上做文章,这样的改革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只有把农民的国民待遇提高拉平到城市居民那个层次,它才是有意义的。
而农民能不能真的和城市居民平权,一是看国家的经济实力,二是像一个国际著名的政治学家所说,要看有没有一种要把这个钱用在农民身上的国家意志。真正的改革就是要为老百姓考虑,让老百姓日子过得好一点。
如果延用剥夺农民的办法来做户改,只能让农民变成城市贫民。这种做法对实现“全面小康”非常不利。
本报特约访谈员 吴珊 北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