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奥西斯和超梦合体:1949年9月30日投票选举中央人民政府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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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票选举中央人民政府主席

一九四九年九月三十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最后一天。

这一名称非常重要。之所以选择这一名称而非其他,暗含了即将诞生的共和国之合法性。因為,如果国内、国外舆论已经认可了国民政府於一九四六年召开「老政协」对改组政府与召开国民代表大会所具有的合法性,那麼,把為「国民党反动派」所破坏的政协会议接着开下去,就有了不言而喻的正当性。筹备期间,参与者多泛称其為「新政协」。一九四九年九月会议正式举行后,新政协郑重更名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对此,毛泽东毫不隐讳。他在开幕词中说:

我们的会议之所以称為政治协商会议,是因為三年以前我们曾和蒋介石国民党一道开过一次政治协商会议。那次会议的结果是被蒋介石国民党及其帮兇们破坏了……1

按照议程,两项选举将在这一天举行:先以「整个名单」(即「主席团所提名单」)付表决的方法选出政协全国委员会委员180名;然后,全体代表再以无记名联记的方法选举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副主席和委员五十六名。

宋云彬在日记中对此有详尽说明。他提到中央人民政府委员的选举,是依据二十九日全体会议的决定,以无记名联记法投票,代表在选举时有权捨弃名单中的任何一人或若干人而另选,选票上每一候选人姓名下都留有空白,如代表不愿选某人,可在某人姓名上加一「×」,在下面另写上想要选举的某人姓名;只「×」去某人,不另写他人也可。2

据《人民日报》第二天报道,这项选举,出任九月三十日大会执行主席及选举总监督的是刘少奇、李立三等五人,周恩来则对选举办法作扼要说明。事实上,面对年龄、经歷各异的投票人,為防止出现废票,周恩来的说明还真不算「扼要」。比如,他简直像对小学生一样,就选举方法对投票人谆谆叮嘱:「要用钢笔,没有的我们秘书处会送上毛笔。在要选的人名字上打圈,要重重的圈。不要选的打叉,叉要重。折叠 的方法是这样的…… 」他还特别说明代表们可以圈选自己。3 叮嘱之后,刘少奇宣佈:「到会有选举权的代表共五百七十六人。」

《人民日报》记者对会议作了如下描述:

……如数发下选票后,在我们开国史中最庄严的仪式正式开始。每一个人经过一度深思,立刻在选票中表达出自己的希望。其实,代表们都是胸有成竹的。谁领导了中国的革命,谁把灾难重重的中国人民解放出来,谁一定被选為中央委员会主席。他会继续领导我们,永远走向胜利。

大会选出六十个代表作监票人。九个票箱由九个监票人监守着。监票人详细检查了票箱,小心谨慎地锁起来,钥匙交给执行主席,然后开始投票。整个过程是那麼严肃认真,表现着政协会议从始至终的精神。毛主席仔仔细细写好了自己的票,在四时二十分整,把票投进第三号票箱。

从开票箱中检出五百七十六票,与发票数目完全相符。执行主席李立三说:「有选举权的代表都投票了,我们的投票是有效的。」人民热烈鼓掌,庆贺投票手续的完美无缺。4

投票完毕,检票人进行检票时,全体代表没有閒着:通过了政协会议宣言、给解放军致敬电、竖立纪念碑决定,还随即到天安门广场行纪念碑奠基礼。然后,回到会场听取选举结果。

再看《人民日报》的报道:

七时三十分,执行主席刘少奇宣佈选举结果。他一字一句地说:「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五百七十五票。」会场代表一致起立,热烈鼓掌。乐队奏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的乐曲。代表们合着乐声的节拍鼓掌,其中并夹着「毛泽东万岁」的口号声。乐声刚刚停止,有节奏的掌声又升扬起来。全场情绪沸腾,欢欣鼓舞。这是眾望所归,每一个人都為自己投了伟大领袖一票而感到光荣、骄傲。5

当时的军队代表、作家刘白羽的叙述尤為生动:

(从天安门广场)回到怀仁堂,我忽然感觉到今天的灯光格外明亮。今天在这里,一个全新的、独立自由的新中国就要诞生了,所有的代表都和我一样,心里有着一种兴奋和激动。

七点三十分,执行主席刘少奇按铃、开会,随即宣佈了选举结果,当宣佈道:「毛泽东以五百五十七票(读者知道,这数字应為五百七十五。这一错误,不知出於排版工人的疏忽,还是刘作家自己激动得顾不得那许多细节了——著者按)当选為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时,全体代表都兴奋得站起来,一面鼓掌,一面欢呼:「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乐队奏起「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歷史在这里翻开了新的篇章。毛主席巍然站立在人海之中,垂手肃立脸上露出严肃的表情。大家都知道,他接受的不只是全场的鼓掌与欢呼,在这一刻,他承担起了中国人民的命运。……

至此,大会执行主席宣佈主席团的工作结束,下面请新选出的中央人民政府主席、副主席主持大会闭幕式。毛主席首先走上主席台,全体代表起立热烈鼓掌,而后主席、副主席一起站在主席台上。宋庆龄站在毛主席左面,朱德在毛主席的右面。

毛主席站了好一阵,等候人们激动的浪潮平息。但浪潮一直没有平息,他终於提高声音宣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大会已经圆满成功,现在请朱德副主席致闭幕词。」

当朱德走向台口的麦克风,戴起老花镜,宣读闭幕词时,会场才暂时安静下来。他宣读完毕,毛主席站起来正要宣佈散会时,一个梦幻般的奇跡出现了:庄严的讲台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身后的帷幕上,呼啦啦展开了一面巨大的五星红旗。这是经过全体代表决议通过、在中国大地上展开的第一面五星红旗。它是那样庄严、美丽,从那一刻起,它就一直飘扬在天安门广场上空,也同时飘扬在每个人的心里。

毛主席等代表们就坐之后,刚要开口讲话,暴风雨般的欢呼、鼓掌声又一次升腾而起,达到整个会议的高潮,大家都感觉到,从此刻起,在这一片神圣而光明的土地上,人民终於成了主人。

毛主席等待着,一任大家把饱满的情感宣泄出来……

但时间终於到了,毛主席毅然说出了「散会」两个字,随后整个会场的沸腾又一次腾空而起,大家再一次為新的共和国诞生鼓掌欢呼…… 6

可能有人注意到,投票人五百七十六名,投毛泽东票的是五百七十五人!那时他们一定认為,这是很自然的呀,那没投的一票当然是毛主席自己的——以伟大领袖的谦虚、自信、豁达,他一定会这麼做。半个多世纪之后,我们或许可以认為,对此,起码在当时,在场的人没有过丝毫怀疑。

但是错了。因為,就在当时,就在那红旗翻滚、乐声嘹亮、热泪挥洒的当场,起码有两个人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两个人。一个是确实在自己名字上边郑重地画了圈的毛泽东;另一个人就是没有投他票的那名代表,唯一的一名——本书主人公、时任燕京大学教授:张东蓀。

读者会说,别忘了,那是「无记名联记」,谁知道哪张票是谁划的。更何况,就算有一位代表没有在毛的名字上画圈,谁有兴趣追究?你的结论下得未免过於唐突。

说得不错。可惜属於正常推理。如果我们以此逻辑(而且仅仅以此逻辑)推断毛泽东领导下的共產党的行為,那就失之於简单了。

著者在此提出一个可能已经有相当多共产党基层骨干知道的故事:

生於一八八六年的张东蓀育有四个儿女。长子、北大教授、生物学家张宗炳(一九一四年生);次子、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张宗燧(一九一五年生);三子、毕业於西南联合大学社会学系的张宗熲(一九二O年生);最小的女儿、高能物理学家张宗烨(一九三三年生),如今是中国科学院院士。

张宗烨一九五二年考入北大物理系,属於成绩优秀的安静学生。毕业时候填报志愿,因為太爱物理而政治上不大开窍,竟填报了「科学院近代物理所」,也即一九五八年后的原子能研究所。可能因為这女学生实在是「除了物理,不问其他」,居然皮肉无损地从事高度机密的工作凡五十年。

大约一九九三、一九九四年,在一次会议或者工作间隙,张宗烨碰到了五十年代后期从中宣部调到该所,除物理外,一直从事党的工作——当时是近代物理所的党支部书记、如今也已是按时交纳党费、一切以党的利益為上的何祚庥同志。

在和她聊天的时候,忠於科学忠於党、性情却是天真又直率的何祚庥,突然很感慨地对他的老部下提起当年「老话儿」:「这麼些年都没告诉你,当时我们可是大大地保了你。你到所里一直是内控使用。……我们给你说了好多好话。其实对你一直就是一种……。刚刚解放,中央人民政府选毛泽东当主席……结果这里边居然有一张反对票。当时他们就猜,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爸爸干的。虽然不能肯定,但他们猜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张宗烨没敢追问何同志这内部信息的来源。她估计是反右期间传达下来的。当然她也没敢去想,「他们猜」里边的「他们」究竟是谁、以及到底為了什麼、依据哪条规矩,去研究那张反对票。「何祚庥跟我说当时他印象非常非常深:那时刚解放啊,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有人投反对票——敌人这麼快就钻到这麼小的圈子里边来了。」7

如果读者(特别是歷史学界)依旧认為这也属於不可尽信的「孤证」,我们只好寄希望何祚庥和别的一些為党所信赖的好同志站出来作证;8如果他们不肯,而普通人对政协与人民政府档案的查询权仍不见任何松动…… 就请读下边的故事吧。

主人公的故事将告诉你,那一张连投票者自己都知道绝对不会对结果发生任何作用的、在毛的名下划了「X」的票,為什麼会在这时刻投出去。

於是,我们将知道,对歷史以及活跃其中的人的命运的阐释,有没有板上钉钉的证据,可能并不是最主要的。因為证据会失落(甚至会篡改或伪造),但由思维主导着的行為,却会在一个接一个历史时刻,爆发出耀眼的道德与智慧光彩。

注释:

1. 毛泽东:〈中国人从此站起来了〉(一九四九年九月而是一日),载《毛泽东文集》,第五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九九),页342。

2. 宋云彬:《红尘冷眼——一个文化名人笔下的中国三十年》(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二OO二),1页70。

3. 庞松:《共和国年轮.一九四九》(石家庄: 河北人民出版社,二OO一),页365-366。

4. 〈「庆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记人民政协最后一天大会〉,《人民日报》,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

5. 同上注。

6. 刘白羽:〈难忘那一天〉,《光明日报》,二OO四年十一月一日。

7. 摘自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十五日著者对张家亲属的採访。

8. 已经有亲历者撰文叙述开票经过,参见王仲方:〈我参加新政协筹备会〉,《人民公安》,一九九九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