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达ol伊夫里改:“霍姆斯马车”随想(摘自《解放日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13:57:52

“霍姆斯马车”随想

詹克明

理念中的“霍姆斯马车”堪称世上最理想的设计。它的所有部件的选材都能相互匹配,做到恰到好处。一直当马车使用大限来临之际它的轮子正常的转过最末一圈之后,车轮、车辕、底盘、弹簧、车轴……一下子全都同时崩坏,没有哪一个零件比其他部分设计得更为牢靠耐用。就像一双鞋子,最理想搭配当是—鞋底磨穿的同时,刚好鞋面破裂、鞋带磨断、缝线开绽。倘若底穿之时,鞋面仍旧完好,或是鞋面露出脚趾,而鞋底却依然坚固,这都是不般配的设计,造成用材等级上的浪费。

人类文明的快速发展,搅扰了人体原有的“霍姆斯马车”是的均衡。

如果按照这个原则来衡量咱们人类自身机体的构成,就可以发现,在总体设计绝妙完美之余,尚存几例明显的不谐之处。首先是咱们的牙齿。

牙齿的寿命短于人类平均寿命

当前人类牙齿的寿命大都短于人类平均寿命。有不少人不到60岁满口牙齿就已全部落光。按照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WHO)规定,他们尚在“中年”之列(WHO将中年的上限定在59岁)。倘若只是狮子“中年无齿”它不仅丧失了捕猎本领,恐怕连吃现成猎物的能力都没有了,唯一的结局只有等死。作为老人应该感到庆幸,只有我们人类拥有养老资格。除人以外,没有任何动物(动物园的除外)能够安享晚年。历代文人墨客频频称颂乌鸦有反哺之情(三国时期魏国杜挚的《降吴表》,晋朝李密的《陈情表》,以及唐朝诗人白居易的《谢官状》中都谈及“乌鸟之情”)。近人丰子恺居士著名的佛学画册《护生画集》(第5集)中也有《反哺》图一幅(画中两只小乌鸦衔食归巢哺喂老鸦)。但这些只能算是一种传说,迄今尚无这方面科学考察的正式报道。作为一般性规律,动物中的老弱个体永远是猛兽追捕的首选目标。也正是这种血淋淋的悲惨晚景使得它们种群矫捷强健、急速奔腾,永远维持着一个生机勃勃的整体。生存竞争的残酷现实,常常容不得恤老悯弱。草莽江湖,谁能由己?没副硬心肠焉能立足?

  我们的身体虽然进入了高度文明的电子时代,但我们的牙齿依旧。停留在原始文明的石器时代。我们人类到现在还只有一套恒齿。对应于石器时代的人均寿命,这一套恒齿的使用期该是足够了。由于医疗的发达,现代人的寿命延长了,按照人类现在的平均寿命我们至少应该进化出第二套恒齿,才能符合“霍姆斯马车”的设计原则。环顾左邻右舍,老鼠的牙齿一直不停的快速生长。大象一生可以享有6套恒齿供其更替(虽然几乎没有哪头大象能活到享尽这6套恒齿)。为什么造物主偏偏没为人类再设计出第二套恒齿呢?

大脑设计大大超前

与牙齿的滞后相反,咱们人类大脑的设计似乎又大大超前。

现代医学以“脑死亡”为标志来定义人体死亡。但是当人体衰老垂危之时,有相当多数人们的大脑还处在正常工作时期,死亡降临,犹如一台正在工作者的电脑,一下子被拔掉了电源,内储信息立即全部丧失。人死如灯灭,只是他带走的可能是一门世上独有的绝技;一函通晓数国语言的“活字典”;一部哲学巨著的全部腹稿;一整套无比精深,也许只有他一人才能懂得的科学公式推导;;一件也许全世界只有他一人才知道的重大历史事件真相。只要一想到爱因斯坦、王国维、陈寅恪、钱钟书的逝世,就会明白他们这些头脑带走了什么。每一位杰出的人物的死亡都是一件独特“文物”的毁灭。有些“文物”也许是几千年的文明史中仅存的一件孤品。更有一些伟大的学者、伟大的科学家、伟大的思想家、他们的去世无异于大火焚毁了一座藏常有大量孤本、善本、宋版书的图书馆。这种“火灾”的发生既无法阻止、也无法救助。人们只能像公元前47年的古埃及人那样,站在港湾的船上无助地看着亚历山大图书馆腾起的火焰。超越了“霍姆斯马车”原则的先进大脑让人类损失了多少比钻石还要宝贵的智慧啊!

一个人死亡时,现代医学已经能够将一些完好的器官移植到其他肌体上继续发挥作用。惟独大脑尚不能移植(几十年前曾报道过前苏联科学家成功地将一只狗的头颅移接到另一只狗颈部,而且居然还活了不长的时间。并且附了张“一狗二头”的照片)。即使有朝一日,人类医学可以移植一个天才的头脑,想必他也会使信息全部被“清空”的白纸一张。

许多杰出的学者,随着时间的延展,在他们的大脑中必然会有越聚越多的积累,辉煌的晚年正是他们处在最佳思维状态时期:有着最开阔的视野,最丰富的信息储存,最深刻的阅历,最成熟的思考,最强的综合能力,以及最艰深的学术体系构筑。英国一位著名的脑科学教授苏珊·格林菲尔德(此人1994年成为165年来登上英国皇家学会圣诞讲演讲坛的第一位女性)就曾经指出:“政治家、商业巨头、教会负责人和政治领袖常在六七十岁时可能达到他们权力的顶峰。在古罗马,你只有到60岁之后才有可能成为法官。”没有长寿命的支撑,这些人物又怎能成得了气候?可叹的是,许多造诣高深、雄才大略的天才,往往由于身体大限早于大脑寿期,不得不临终抱憾,撒手而去。如同热带水果移栽温带,果实尚未全熟,朔风已起,仓促坠地。也许当今人们吃到的许多这类“水果”都带点“半生催熟”味道。倘能充分假以天年,没准大师、泰斗们会提供给我们一些真正在采摘之前就已经完全“树熟”的极品果实。诚如老子所言——“大成若缺”,一些真正伟大的作品常常因为人类身体与头脑的不匹配而来不及完成。马克思去世时《资本论》只亲手完成了第一卷。曹雪芹的《红楼梦》只留下八十回的残卷。舒伯特B小调《未完成交响曲》(第8交响曲)也只谱成了两个乐章。托尔斯泰算是长寿的。倘若他在50岁前去世就不会有《战争与和平》,60岁前去世就不会有《安娜·卡列尼娜》,70岁前去世就不会有《复活》。他在82岁去世那一年还完成了最后的巨著《人生之路》。要是他不在此后的“流浪之旅”中染上急性肺炎而在一个小站的站长室里孤寂辞世,真不知他还会写出什么伟大的作品。真的,他去世时思维十分健全,这样的头脑又带走了什么呢?

人脑设计之超前,还表现在我们大脑还有相当大的余量有待开发。据专家说它才使用了一小部分,仅就其现有容量而言还远未用足。当今世界,脑力资源的开发其实远比任何物质资源的开发都要重要得多,也方便得多。人们往往跋山涉水,深入不毛之地去寻觅矿产资源,却忽视了身边脑力资源的充分开发。现在一部台式个人电脑,就其功能种类与技术指标而言,已远远超过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一座占地几大房间的那种计算机庞然大物。别的暂且不论,仅就材料一项,高技术含量的脑力资源开发可抵得上多少倍的物质资源开发?

人脑之所以能有如此多的余量,完全应该归功于造物主给大脑设置了一个绝妙的重要功能,那就是——忘记!区分为“长期记忆”与“短期记忆”,使我们大脑能够适时抹去日常生活中及大量的繁琐信息。“忘却”是一种“精神代谢”。一个不会忘却的大脑,如同一个人只管进食,不会排泄。大脑哪怕再扩大十倍(达到13.5公升)也无济于事。

“忘却”也许是一种比“记忆”要高级得多的复杂功能。忘其该忘,记其当记,要做到这种“合理忘记”也许比照单全收的“囫囵记忆”要难上千百万倍。哪怕是低级的电脑也具有记忆功能,但要求他们具有合理忘记功能,恐怕目前最高级的电脑也难以实现。

人体器官不谐之责在人类自身

人类文明进化真的必须以人体机能退化为代价吗?

 倘若扪心静思,把人体器官部分不谐之设计责任全部归为大自然,倒也不甚公平。这里面咱们人类自身的责任也许更大些。

就拿牙齿来说。人类之初曾有过一个生食猎物阶段,啖肉嚼筋,茹毛饮血之时,牙齿何等刚健。以后有了火,烧烤爊煮之食又何其美味,何等好嚼。大凡生命之体,少用则废退,多用则兴发。老鼠牙齿之所以能高速更新,就是因为它时常啃嗑硬物所致。咱们人类用火之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爆炒烹炸,丝片末丁,汤浆羹膏,烹调之技益工;在加上碾米机、磨面机、粉碎机、膨化机、烘烤箱、微波炉的广泛使用;对其他弱小生命再实行点“人类沙文主义”,抢其未孵之蛋,夺其幼崽之奶,窃其哺儿之蜜,柞其茎叶之汁。食物变得越来越好嚼,越来越好消化,让咱们的牙齿越来越省力,越来越轻松。这难道不会让人类的牙齿出现退化倾向?我们又怎能再奢望人类牙齿与躯体寿命的延长而同步进化?远的不说,且看山区老农的牙齿就比大都市同龄老人强健的多。更遑论上古先民?

人类平均寿命也只是在近一两世纪才大大增长.从生物进化的大时间尺度来看,百年只是瞬间.自然进化的渐进步伐怕是永远跟不上人类文明令人眩目的变幻速度。

人类创造了越来越多的人工制品。人类自身也变得越来越依赖这些人工制品才能生存。一个值得人们深思的问题是:随着人类文明的迅速扩展,随着人类对自己文明产品依赖程度的日渐加深,我们人类的某些机能是否也会不同程度地出现相应的退化呢?

英国著名历史学家汤因比说过:“一般说来,当一个新的能力开始补充旧的能力时,旧能力就有退化的倾向。”他并且举出了实例证实自己的论点:“在已经能够读写的各民族中,出现了记忆力减退的现象。而收音机和电视机作为传递信息的手段被应用后,读和写的能力似乎又有衰退的趋势。”人类的各民族确实都有过一段超强记忆时期。许多民族都拥有过大部头口头传说的史诗性巨作。如古希腊著名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古代印度的长篇史诗《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中国藏族民族史诗《格萨尔王传》,蒙古族民族史诗《玛纳斯》。这些口头流传的长篇史诗,除《伊利亚特》(15693行)和《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中国藏族民族史诗《格萨尔王传》,蒙古族民族史诗《江格尔》,柯尔克孜族民族史诗《玛纳斯》。口头流传的长篇史诗,除《伊利亚特》(15693行)和《罗摩衍那》(约48000行)外,其余每部均在20万行以上(《格萨尔王传》约50万行)。在文字尚未流行年代,一些来自民间的“和马”,全凭记忆就能胸藏二十几万行史诗,连续传唱几个月不竭,这该需要多么强的记忆力啊!享受现代文明之人当中,又有哪一个能做得到?

著名的电影艺术大师赫尔佐格甚至极而言之:“电影是文盲的艺术。”现如今,不是文盲的人也乐于花两三个小时观赏一部由名著改编的影视快餐懒得费时费力再去啃长篇原著。长此以往读的功能又怎能不退化?人类文化有原始的岩画、图形文字发展到现代文字,而今天的现代人却又躲避文字回归画面。总不能说这也算是“返璞归真”吧。倘若今后电脑准确高效的实现了“人—机对话”,由人口授,“电脑小姐”就能自动将声音变成文字(如果需要还可以自动译成26种文字),那个作家还肯用笔?到那时候说不定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会有小说集问世(童心自有童趣),把东北某市正准备出版的“中国第一部小学生中篇小说四人集”创造的“作家最低年龄”记录远远抛在后面——谁能说话,就能出书,缺少的只是读书的眼睛。

每一种类人工制品的出现都会引起我们机体功能的部分退化(至少是使其进化速度变缓)。除了上述牙齿、记忆的例证外,几乎每一类机器的发明都会带来人体相应部分的机能衰退。火药枪械的出现,像李广那样能拉硬弓射穿巨石,像关羽那样凭臂力能挥舞82公斤大刀,像斯巴达克斯那种具有高超角斗能力的人均不见了。起重机等利用滑轮、杠杆原理之力学机械的广泛使用,人类的“体能”普遍退化。自动化生产流水线的大量出现,比其原本个人技艺全面,车、钳、镗、刨样样都拿得起来的老工人来说,在线工人的“技能”普遍退化。现代仪器逐渐向智能化方向发展。以前要想解析一张三核系统的共振谱图,专家们必须精通谱图理论,具有丰富的解谱经验,进行大量的繁复计算才能完成。如今仪器都带有计算机自动解谱功能,再大的多核系统,一个完全不懂谱学原理的初学者都可以轻易高效的解谱了。真不知将来智能器械在一切领域普遍的使用,人类在“智能”上是不是也会出现某种退化。“体能”、“技能”、“智能”……再后面又是什么呢?总有一天我们会“无路可退”,洗尽浮躁,冷静反思检讨人类文明进程之得失,说不定反倒会让我们成熟起来。复又“置之余死地而后生”。

生活越优裕  人类越脆弱

闲看四周,几种“社会型动物”都有“兵蚁”、“兵蜂”之类的专职斗士,但从未见过有“医蚁”、“医蜂”之职守。可见“战争”是打动物那里传袭下来的,而“医疗”确实咱们人类独有之文明。

现代人类越来越像是自产自销的“人工产品”。他们必须在特定的生产环境(产院)里降生,“产”妇的产品(“产”儿)“产”出后,须同时设立一个遍布全球的“特约维修网点”——医院,对其随时跟踪维修。“维修车间”里刀、钳、锯、钻等维修工具一应俱全;原装配件(人体器官移植)、代用配件(假牙、尼龙血管、骨头钢钉、心脏起搏器)样样齐备;补液、堵漏、灌气、缝合(还可装“拉链”)等修复技术精湛……这样的维修完全可以和名牌汽车的全球维修网站相媲美。人类文明程度越高,对医疗的依赖也就越大。生活条件越是优裕,人也就变得越脆弱,变成越来越难维修的“老爷机器”需要配置越来越多的高级修理工——医生。

人类用自己创造的人工制品总体为自己打造了一个“甲壳”。人类只能生活在这个“甲壳”中,不仅我们自己再也无法从这个“壳”中走出,我们的子孙也许世世代代永远离不开这个“壳”了。按照“生物分类范畴”总有一天,我们会被归类为——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灵长目、类人猿亚目、人科、人工甲壳属。甲壳进化得越“硬”,人类就可变得越“软”。人类文明再发展,这个“壳”也在扩展,如同鹦鹉螺那“对数螺线”型的美丽外壳,随着机体的长大,用弧形隔板分割处出一个比一个大的小室,我们就像那柔软的螺体,之生活在最新构筑的那间最大的气室之中。

人类文明的发展模式多少有点像传说中的“狗熊掰棒子”,新穗不停的更替腋下的旧穗。任何时候两腋之下都只是挟着刚擗下的那两只。人比狗熊聪明之处仅仅在于挟着的玉米穗一次次越擗越大——会选择才有进步。问题在于,我们所丢弃的旧物,她有没有某些独特优点是新物难以取代的?汤因比对此作了清醒回答:“新的能力恐怕不可能全面地代替旧能力的作用。”事实上,人类取得每一项新进展都要面对一次“熊掌”与“鱼”的选择。“得到”的同时就意味着必须做出某种放弃。就像螃蟹蜕壳,披上新壳的同时必须告别温馨的旧壳。新壳毕竟能提供更大的发展空间。每走一步都是对原地的放弃,在前进的道路上我们割舍了多少值得留恋的东西啊!用惯了电脑打字的子孙后代,他们之中很难在出怀素、米芾、张旭、王羲之那样的大书法家了。制成光盘的电子书籍不仅让人嗅不到“书香”,而且再也没有一卷在手或躺或卧的惬意或是正襟危坐朱笔细披的情趣了。游览名山,揽车及顶虽可做到一日几游,但再也没有徒步攀登,沿途石窟礼佛、观碑赏景、远近高低各不相同的诗意感受了。电脑合成技术,任何人都可以天衣无缝地制作自己火箭登月,或是与总统亲切握手的“历史镜头”,这个越来越虚幻的世界还有什么东西具备值得你充分信任的可靠依据?科技文明的进展反而导致“信任程度”的迷失,尚“真”的科学却为做“假”提供了最有效的手段,“以子之茅攻子之盾”,几乎达到了足以乱真的级致,想来令人汗颜。智慧与狡狯一张纸的张反面,我们永远得不到只有一面的纸。拓扑学的“莫比乌斯带”,一只蚂蚁沿着纸带一直向前走,无需经过纸袋的边缘就能将其“正面”与“反面”全走一过。但你摸摸纸带,分明还是两面。

 变革自然是人类的天性。完全不触动自然就不成其为人类。但我们必须遵循对大自然的“尽少触动原则”。人类文明的每一步进展都会扰动大自然的固有和谐,带来相应的负面影响。心中有架“霍姆斯马车”也许会使我们主动的顺应自然,有意识地从另一面做些补偿,让人类文明进程尽少疏离大自然那种体现最高智慧的无穷嵌套的繁复平衡,尽量减免人类由于自己的浅薄任性、短视愚昧而遭受大自然的鞭笞。当今世界常常是少数人安享(特别是发达国家)破坏自然之渔利,却让整个人类共担自然失衡之祸秧,温室效应、臭氧空洞、厄尔尼诺等全球性灾害的起因大多如此。这种几个人捅马蜂窝却让大家挨蛰的事真该有人管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