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nu视觉联盟介绍百度:一野战事珍闻全记录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3 00:46:51

  但在共产党眼里,邓宝珊是邓宝珊,不等于榆林守军。榆林守军一万多人,把守着陕甘宁边区北边的咽喉要地,让西北野战部队时时都有腹背受敌的威胁。对这么个据点,当然是拔之而后快。

 

  战前较量

 

  7月30日,烈日当空,阳光泼洒下来,像着了火似的热。有道是“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西北野战部队主力顶着骄阳,在这个三伏天轻装出发了——沿大、小理河向榆林开进。第二天,军委来电,决定由彭德怀、习仲勋、张宗逊、王震、刘景范五人组成西北野战部队前委,彭德怀任书记,同时决定将西北野战部队定名为西北人民解放军野战军,彭德怀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

 

  彭德怀和张文舟各骑一匹高头大马,行进在队伍中间。小河会议上决定晋绥军区重归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建制,贺龙任司令员,习仲勋兼任政治委员。会后,习仲勋就同贺龙一起到山西组织后方工作去了。

 

  彭德怀下定了决心要拿下榆林,这样就可以得到充足的给养和弹药。他说:“战士只带了6天的口粮,我们必须在一个星期之内解决榆林战斗,打下了榆林,粮食、弹药还有药品、兵源就都不成问题了。”

 

  天太热了,坐在马上还汗流浃背。张文舟抹了一把汗:“是啊。榆林可比第二个蟠龙。中央决定陈谢出击豫西是完全正确的,要是西渡黄河,上万人的口粮根本没法解决。我们的后勤司令刘景范可愁死了喽!”

 

 

彭德怀深有感触地说:

 

  “晋绥军区许光达、孙志远的第三纵队马上要西渡黄河来陕北,这样一来,粮食的压力更大了。军委这次决定贺老总统一领导陕甘宁和晋绥的地方武装和后勤工作,我们有了可靠的大后方了。晋西南可是个富饶之地啊。去小河村开会的时候,陈赓几匹骡子驼得满满的,全是绿豆、木耳、大米,好货色呢。我和习政委一身的泥巴跑过去,两手空空,还白吃白喝 

了几天,真是不好意思哦!”

 

  俩人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了邓宝珊身上。张文舟说:“咱们大军北上,突然围攻榆林,只怕邓宝珊还没准备好呢!”

 

  “没准备好才好呢!我们待他不薄,抗战时他封锁咱们,咱们大生产运动搞起来,还接济过他的粮食。这几个月你看他都干了些什么?蒋介石要他干啥他就干啥,还派兵南下要合击咱们。那天中央在王家湾那么险,要是真让邓宝珊手下那帮混蛋撞着了,你说那怎么办?主席说邓宝珊可以争取,我看也是可以争取。但他这个人有些优柔寡断。我估计他现在的心理是安守现状,国共两边都不得罪。蒋介石的命令,应付一下;共产党这边,也不正面交锋。但这是不行的,战争嘛,必定有个敌我之分。他坐镇榆林,我心里怎么都不痛快。这次非要敲痛他不可,是战是和,得有个说法。”

 

  对邓宝珊,彭德怀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习仲勋派人与新11旅旅长曹又参、国民党陕北保安指挥部副指挥胡景铎联系时,也曾试探过邓宝珊的态度。但邓宝珊老是装傻,不哼不哈的。习仲勋曾跟彭德怀讲过,邓宝珊对共产党有感情,但要他完全放弃国民党,他又下不了决心,态度比较犹豫。要他率部起义,就一定要揍他几下,并且还要把他揍痛。不打痛他,不让他陷入困境,他就会维持现状,偏安榆林,过着他优哉优哉的日子。

 

  邓宝珊第一时间得到了西北野战军沿大、小理河北上的情报。左世允满头大汗跑过来:“总司令,彭德怀率7个旅几万人气势汹汹过来了。来者不善啊!”

 

  邓宝珊摇着蒲扇,不紧不慢地说:“共产党进攻榆林还用得着这样大的兵力?他们真要进攻榆林,也不一定要使用武力嘛!不要那么慌张,我看共军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左世允倒有点摸不着头脑,“那在于什么呢?”

 

  “调动胡宗南主力北上!”邓宝珊扭过头,略带微笑地说:“这样有两个目的,一是在胡宗南主力运动起来后,彭德怀就开始玩‘围城打援’的把戏,找准机会吃掉胡一部或几部;二是把胡宗南主力牵制在陕北,配合其他战场的行动。你没发现,晋西南的陈赓、谢富治部正在休整,估计要有大的动作了。”

 

  邓宝珊老谋深算,把中共中央军委和彭德怀的作战意图看得一清二楚。他的一番分析,让左世允吃惊不小。但邓宝珊对西北野战军攻打榆林的决心估计得还是不足。他不相信解放军真的会攻打榆林,在他看来,凭他与边区的交情,解放军要打榆林也要先通知一声,先礼后兵嘛!

 

  彭德怀带着西北野战军一路风尘仆仆赶往榆林。当时的战斗序列是:第二纵队、新4旅、教导旅经镇川堡首先向鱼河堡、归德堡、三岔湾、赵庄等外围据点发起攻击,力求歼敌于城外,随后第二纵队包围城北及西北部,新4旅包围城东南部,教导旅为机动兵力;绥德军分区第4、第6团归一纵指挥,包围响水堡之敌,掩护第一纵队主力经武家坡北渡无定河,协同歼灭三岔湾之敌后,包围城南及西南部;晋绥军区第三纵队(司令员许光达、政治委员孙志远)、独立第5旅(旅长李夫克、政治委员王赤军)由米脂东北沙家店经杏树塔、银匠峁攻击刘千河、青云山之敌,独立第2旅(旅长唐金龙、政治委员梁仁芥)于8月4日西渡黄河后,经万户峪攻击高家堡、乔岔滩之敌,包围城东部。

 

  响水堡、波罗堡、归德堡、鱼河堡、康家湾等地,都是4月间国民党榆林部队南下时所侵占的。因为野战军忙于与胡宗南周旋,没去搭理这回事,榆林部队现在仍然在这些地方驻有少量兵力。

 

  西北野战军一路凯歌高奏,疾风般迅速扫尽了那些小镇,各路部队直逼榆林城。

 

  这时,邓宝珊还在他的桃林山庄消遣,听得报告,心里不禁一阵寒颤。他相信,解放军确实是要进攻榆林了。

 

  邓宝珊部署防守榆林的动作与野战军进逼榆林的动作一样迅速。他把所有外围据点的兵力全部撤回到榆林城里,决心固守榆林城。

 

  西北野战军的神勇和顽强早就出了名。榆林外围各据点的国民党守军争先恐后往榆林回撤,生怕动作慢了被解放军抓了俘虏。一时间连接榆林的各条大小道路上,到处都是狼狈不堪的国民党兵,队不成队,列不成列,武器辎重还丢了一地。

 

  彭德怀下令部队加速前进,不然的话歼敌于城外的计划就会落空,到时候仅仅只能得几座空城而已。

 

  王震、王恩茂带着二纵跑在最前面,向着撤退的国民党军一路追赶过去。在三岔湾的公路上,截获了徐保的国民党第82团的一个营和一批辎重。接着,许光达、孙志远带着三纵渡了黄河,一路攻城掠地,拿下了高家堡、乔岔滩后,直逼榆林城下。

 

  邓宝珊把榆林的第一道防线设在三岔湾。二纵消灭了徐保一个营后,三岔湾守军新11旅2团和徐保第82团2营感到大势不好。赶紧向邓宝珊报告,解放军来势凶猛,恐有不测。左世允向邓宝珊建议:“不如干脆全部撤回来算了,一个多团孤零零摆在外面,势单力薄。”邓宝珊思考片刻,下了撤退令。

 

 说时迟,那时快。贺炳炎、廖汉生带着一纵也一阵风似地赶了上来,与二纵一起左右夹击三岔湾。不到3个小时,就解决了三岔湾之敌。国民党新11旅2团团长周效武受伤被俘,1营营长萧炳南、2营营长魏长林被击毙,第3营营长张梯青和徐保第82团2营营长被俘。

 

  邓宝珊慌慌张张从桃林山庄撤到了城内。他心情很坏,阴沉着脸,额上青筋毕露。周效武、萧炳南、魏长林、张梯青都是自己当年带出来抗日的家乡子弟,与自己出生入死多少年 

,没做上大官,也没发上大财,今天一战却阵亡的阵亡,被俘的被俘。

 

  三岔湾一战让邓宝珊很伤心,也让邓宝珊下定了死守榆林的决心。那天下午,他在一所基督教堂里把守城兵力作了重新布置,把榆林全城分为东、西、南、北4个防区,第86师师长徐之佳、陕北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张之因、第28旅旅长徐保和第86师副师长张云衢分别担任指挥官。邓宝珊作了一番有力的战前动员,命令部属坚守阵地,不许疏忽。还把榆林县长叫来,令他发动民众,组织担架队、救护队和运输队,他要像解放军那样打一场人民战争。

 

  三岔湾战斗后,我野战军各部都已按预先部署到了指定集结位置,把榆林全城围得严严实实。彭德怀带着司令部参谋人员到榆林四周转了一大圈,决定把主攻目标选在榆林南门的凌霄塔高地。这里地势高,是榆林城外唯一的制高点,突破了凌霄塔高地,攻城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半。

 

  将第28旅旅长徐保押在这个首当其冲的位置,是邓宝珊有意安排的,但徐保挺高兴。把凌霄塔交给他,说明在关键的时候邓宝珊还是信任他的,并且这也能证明在榆林一战中,第28旅举足轻重的作用。他要好好施展一下,好体现出中央嫡系与地方杂牌的不同来。8月6日晚上回到旅部就把几个团长叫到跟前,拍着胸脯讲了一气,再三叮嘱不能丢中央嫡系的脸。

 

  一打榆林

 

  攻城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了,殊不知6日晚间突然狂风大作,顷刻间大雨倾盆,整个榆林城像遭了一次大水灾。彭德怀在司令部里彻夜未眠,脸色跟天气一样,乌云密布。本来可以趁邓宝珊收缩兵力立足未稳之际,一举拿下榆林城的,现在一场大雨,让邓宝珊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7日天明时,下了一夜的雨才极不情愿地停了下来。整个黄土高原被洗刷一新,晨风吹来,还有一丝凉意。天不那么热了,空气也没有那么多灰尘,而榆林城在朝阳的照耀下,更显得清新夺目。彭德怀走出屋外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一夜未眠的疲倦一扫而空。我军各部队踏着泥泞不堪的道路继续攻击前进。下午2时的时候,358旅715团步步进逼,一举拿下了飞机场,截断了榆林与外界的空中交通线。

 

  邓宝珊愈来愈感到情况危急。起初他判断彭德怀不是真的要打榆林,现在解放军都已兵临城下,残酷的现实再也无法回避了。他赶紧给蒋介石、胡宗南发了榆林告急的电报,望大军星夜驰援。

 

  胡宗南没有太大的反应,倒是蒋介石马上就慌慌张张地飞到了延安。

 

  拿下延安是蒋介石多年来的夙愿,到延安来看看这个“赤匪之都”的模样,也是他的一个愿望。

 

  蒋介石到延安,使胡宗南的注意力从陕北战场转移到了迎驾上来。他赶紧组织了庞大的欢迎队伍进行紧急训练,又从西安空运了最好的生活设施和美味佳肴,任凭榆林步步告急,自己却安坐延安静候蒋委员长的到来。

 

  蒋介石来了,带着空军副司令王叔铭和国防部的司长罗泽铠。胡宗南的欢迎仪式搞得隆重极了,但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蒋介石并没有为这一出戏显示出特别的好感。他行色匆匆,甚至连毛泽东、朱德、周恩来住过的窑洞都来不及看就开起了军事会议。

 

  榆林告急,但蒋介石并没有沿着彭德怀设计的思路往下走。他的总体作战方针是:趁解放军主力胶着于榆林外围的时机,胡部迅速北上,侵占陕北各县和战略要点,并力求寻机与共军主力决战。

 

  蒋介石要借榆林被围的被动,变胡部北上攻城掠地的主动。

 

  时值雨季,天降大雨,道路泥泞。十几万大军北上是可以,但补给怎么解决?自从失了蟠龙,胡宗南总感到寸步难行。

 

  “领袖”毕竟是“领袖”,解决问题总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蒋介石指着王叔铭说:“运输机集中到西安机场,空投补给!”一句话解决了胡宗南的大问题。以前要空军第3军区出动飞机配合作战时,一个个都懒洋洋的,有时候还阳奉阴违。现在不一样了,老蒋一句话,顶自己好多个近似哀求的电话。

 

  7日入夜,彭德怀下令对榆林城发起了全面进攻。霎时间,榆林城四周炮声隆隆,火光冲天,枪炮声、喊杀声嘈杂地混在一起,彻底打破了雨后榆林的宁静和清新。

 

  野战军的主攻方向是南城的凌霄塔阵地,这里是榆林全城的制高点,也是进出榆林的门户,拿下了凌霄塔阵地,攻取榆林就成功了一半。所以在凌霄塔,无论是作为攻方的我军358旅716团和独1旅2团,还是作为守方的国民党军徐保28旅82团3营,都拼足了劲,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打这场攻守战。

 

  战斗是激烈的,也是惨烈的。358旅716团和独1旅2团的战士们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他们只有一个信念:打下凌霄塔,解决榆林城就大有希望。而凌霄塔守敌也格外的顽强,以一个营抵挡几倍于自己的对手。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两个小时,守敌终因兵力单薄而渐渐败退。营长古遂东不断向旅长徐保呼救,但此时的徐保也是焦头烂额,他负责防守的南城到处都有解放军在进攻,还哪里有援兵来救呢?最后只好把矛盾集中到邓宝珊那里。这时北关的官井庙阵地正在缩小,东门外的东岳庙已被解放军占领,手上的应急机动部队早已压了上去,包括卫生队、通信兵都用上了,还是感到兵力不够。邓宝珊也无可奈何,只能下令“坚守待援”。他相信,既然蒋介石都到了延安,他绝不会坐视榆林不管的。

 

蒋介石和胡宗南正在密谈,密谈的内容我们不得而知。第二天,国民党钟松部就停止了对解放军骑兵第6师的追击,带着他的整编第36师踩着泥泞的道路,偷偷从西华池方向朝榆林急速进发了——这应该是蒋、胡密谈的结果。

 

  邓宝珊正在指挥部里火烧眉毛地着急,突然接到了徐保凌霄塔失守的报告:3营全部覆没,营长古遂东阵亡。邓宝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阴沉着脸从炕上一跃而起,急匆匆地冲出指 

挥部,坐上吉普车径直去了南城。

 

  凌霄塔的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它地势高且险要,恰好把榆林南门堵个严实。阵地上筑了许多防御工事,易守,却不好攻。当时凌霄塔不仅是一个战场上的防御阵地,还是众多榆林官兵心理上的一个防御阵地!凌霄塔在,就说明榆林城还是安全的。如果凌霄塔不在了,那么榆林城就可以称得上大势已去。邓宝珊心里明白,那时官兵们仍然奋力抵抗,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凌霄塔还在。现在解放军占了凌霄塔,不仅从阵地上动摇了榆林的防御体系,还从心理上动摇了榆林的防御斗志。无论如何,凌霄塔必须夺回!

 

  徐保早没了以往的神气劲,灰头土脸地耷拉着脑袋,像是等着邓宝珊的发落。他知道凌霄塔对于榆林的意义有多大。邓宝珊把凌霄塔交给他,是委以重任。而现在凌霄塔被自己丢了,作为总司令的邓宝珊是有权处理他的。他开始庆幸自己幸亏没向胡宗南打过邓宝珊的什么小报告,不然的话,今天死定了。

 

  邓宝珊怒气冲天闯到了徐保面前,不由分说就骂开了:“徐保,你给老子听着!凌霄塔的重要性你是知道的。老子把它交给你,你却给老子搞丢了。你必须给老子夺回来,夺不回来,老子非找你算帐!”邓宝珊一向温文尔雅,今天一急,不禁把徐保破口大骂了一通。

 

  徐保眼都不敢抬,两条腿像筛糠似地颤得厉害。待邓宝珊气嘟嘟地走后,徐保马上组织兵力直扑凌霄塔阵地。

 

  彭德怀一直密切关注着前线战况,自6日战斗打响,他几乎就没合过眼。这是他第一次与邓宝珊正面交锋,没想到邓宝珊那万把人还那么经打,野战军虽然夺得了榆林城外围一些小阵地,但城墙怎么都突不破。凌霄塔阵地一度攻占,但那个不要命的徐保自己挥着大刀督阵,硬是把凌霄塔又夺回去了。西城的小西门也曾一度被突破,但对方炮火太猛烈,冲锋了好几次都没能冲进去。第二次爆破,又因为地形不熟、药量不够而没能成功。看来还真不能看轻了邓宝珊,他的部队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

 

  邓宝珊虽然着急,但守住榆林的把握已经比较大了。一方面凌霄塔又重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另一方面其他防线基本能与解放军打个平手,更重要的是,钟松带着整编第36师的第123旅、165旅正由东华池沿长城星夜驰来。

 

  彭德怀已非常清楚,攻下榆林已不大可能,在此情况下,唯有“围城打援”一计可施。彭德怀及时调整了战役目标:决定把我军分成两部,一部继续攻击榆林,吸引钟松部快速运动,另一部于有利地形设伏,准备打援。

 

  钟松鬼头鬼脑,生怕中了彭德怀的埋伏,再次成为解放军“围城打援”战术的牺牲品,竟不惜带着部队绕进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地带,避开了我军的设伏圈,于12日早上赶到了榆林城。

 

  无可奈何,彭德怀下达了撤退令。第二纵队向长乐堡转移,主力向榆林东南地区集结,待机歼敌。

 

  沙家店过坳

 

  从榆林外围撤退后,彭德怀正在搞榆林战役的总结,他对各纵旅首长说:“这一仗我们俘敌3,200余人,毙敌2,000余人,收复和解放了横山、响水堡、鱼河堡、归德堡、高家堡等城镇和地区。榆林城虽未能攻克,但调动胡宗南主力北上、配合晋冀鲁豫纵队南下的目的达到了。所以榆林一仗仍然是一个胜仗。胡宗南现在派他的整1军、整29军气势汹汹扑过来,又要找我们的主力决战,我看,战机又要来了。”

 

  钟松带着部队进了榆林城。他现在是援榆功臣,邓宝珊待他更是不薄,一边向蒋介石为他请功,一面又是好酒好肉地招待。12日晚,邓宝珊为钟松搞的那个丰盛的招待晚宴,把钟松连日来的疲乏打扫得一干二净。邓宝珊喝红了眼,钟松也喝红了眼,推杯把盏中兄弟相称,气氛甚为融洽。但胡宗南像是存心不让钟松过舒服日子似的,他明明知道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邓宝珊肯定在宴请钟松,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了一封急电,令钟松带部队火速南下,到绥德与刘戡会合。

 

  钟松解榆林之围后南下与董、刘会合,是蒋介石来延安之时就设计好了的。蒋介石告诉胡宗南,陕北战场不要再稳打稳扎了,要急推猛进。钟松神不知鬼不觉突然出现在榆林周围,然后再急速南下,与大摇大摆北上的董、刘会合,要一举歼敌于榆林周围地区,或者压迫解放军过黄河。

 

  但胡宗南的胃口比蒋介石还大,他不仅要找西北野战军决战,还要捉住中共中央首脑机关。上次刘戡带两个师出去转了一大圈无功而返,他十分不满意。这次蒋介石亲临延安下达任务,他发过誓一定要拿出点战绩来的。

 

  中共中央机关是在董钊、刘戡两军北上后,于8月1日离开小河村的,他们沿着大理河东进,向野战军主力靠近,这时中央纵队代号由“三支队”改为“九支队”,周恩来兼任司令员和政治委员。13日这天,“九支队”通过无定河大桥,进入了黄河与无定之间的南北长约三四十公里、东西宽约五六十公里的夹道区域。在这里,中央纵队面临着第二次危机。南有刘戡7个旅之众的追兵,北有钟松的两个旅前来围堵,又处浩瀚的沙漠地带,东为滚滚黄河,西有水势日益看涨的无定河。如果南北两敌会合,向东封锁黄河渡口,并控制无定河、米脂、佳县一线,中共中央机关和西北野战军将被挤在佳县、米脂、榆林三县间南北十五公里、东西二三十公里的狭小地区,这样将处于回旋余地几乎等于零的困难处境。

 

彭德怀审时度势,他心里明白,要解己之围,唯有集中力量歼灭钟松,但“九支队”800人马又不能不保护——这可是事关全国战局的大事。彭德怀决定赶紧开前委会议,在这样的重要关头要用集体智慧来应付局面。会上几乎没有争议,一致认为保卫党中央的安全是当务之急。彭德怀权衡了好长时间,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三纵。

 

  许光达接到南下接应中央机关的电令时,既激动又感责任重大。刚刚从山西大后方赶来 

,就直接参加围榆战斗,围榆结束,又去保卫党中央毛主席。在山西时,只是与阎锡山、胡宗南的小股部队打一打而已,但一来陕北,就遇上了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这么重大的任务。他想起了临行前贺老总的交待:“陕北战场敌情严重,战况瞬息万变,一定要听从彭老总的调度。如果你们不听从指挥,不服从安排,就说明贺龙带的部队有问题了!”许光达回想着这些,扭过头对政委孙志远说:“老孙啊,咱们这次把命豁出去也要完成任务啊!”

 

  钟松气势汹汹,带着部队朝南一路扑来。自进入陕北以来,他带着整36师走南闯北,从无定河到三边,从西兰路到古长城,陕北的每个角落都到过,有的地方还到过两三趟。军事会议上分析起陕北的地形来,他钟松最有发言权了。

 

  刚刚解了榆林之围,钟松嚣张得不得了,一心想继解榆林之围后再立个大功。他把第123旅放在最前面,作为师的前卫部队。14日,123旅出发不久,就在归德堡碰到了解放军的抵抗。但胶着了一会儿,解放军突然朝南一路逃去。旅长刘子奇满腹狐疑,“难道共军引诱我急速南进?”他不敢贸然出动,把情况报告给了钟松,钟松也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他拉着队伍在陕北转了这么多圈,又有青化砭、羊马河的前车之鉴,现在应该小心为上。他原计划是走无定河东岸沿绥榆公路南下的,怕遭埋伏,现在也不走这条大路了,全师改无定河西岸南进,一路上果然平安无事。

 

  彭德怀早就判断到了钟松的行军路线,把三纵派去南下接应中央机关后,就把余下的主力部队全部布置在沙家店,另派小部分部队与钟松保持接触,把他吸引到沙家店来予以消灭。

 

  8月18日这天,董、刘两军逐步靠紧,向中央纵队直逼过来。中央纵队正在黄河汊道葭芦河边上,情况万分危急。

 

  毛泽东骑在马上,神情凝重地思考着。根据侦察员的报告,敌人正一步步紧逼过来,中央纵队目前的处境很不让人乐观,弄不好真有可能让敌人“包了饺子”。他曾经说过,不打败胡宗南绝不过黄河。毛泽东向警卫员要了一根烟,狠狠地抽了一口,他将余下的烟往地下一扔,眼里闪烁着坚毅的光,他勒住缰绳,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大队人马静静地跟在毛泽东的后面,沿着葭芦河向黄河相反的方向翻山而去……

 

  中央机关刚走,刘戡就到了葭芦河边。河水滔滔,汹涌澎湃。刘戡怎么也想不到,毛泽东没有过黄河,而是朝相反的方向去了。他报告了胡宗南,胡宗南命令,迅速寻找解放军主力决战。

 

  彭德怀把队伍安在沙家店附近有一天多了,他相信,钟松一定会来的!

 

  18日,也就是毛泽东在葭芦河脱险的时候,钟松带着整36师师部和第165旅由镇川堡到了沙家店。这时他的部队分为两个梯队:123旅(附165旅493团)为前梯队,由镇川堡向乌龙铺方向推进;他率师部和第165旅为后梯队,在沙家店以西地区跟进,准备在乌龙铺与董、刘两军会合。

 

  彭德怀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头上,向各部队首长下达了围攻沙家店之敌的命令。

 

  一纵、二纵以及教导旅迅速出动,把钟松围在了沙家店附近地区。

 

  钟松刚与前面的刘子奇联系上,准备出发到乌龙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手足无措。时至深夜子时,大雨滂沱,雷电交加。西北野战军步步向前,而钟松则在泥水坑里打转转。他赶紧命令刘子奇率整123旅来援。刘子奇在乌龙埔,距沙家店仅30多公里,但中间隔着几道山梁,夜色一片漆黑,险象环生,刘子奇不敢贸然出动。一直到第二日6时,天亮了雨也停了才带着队伍向沙家店赶来。

 

  沙家店周围的有利地形已被解放军占领,钟松只抢占了几座无足轻重的山头,劣势已非常明显地显现出来了。

 

  胡宗南得到钟松被围的消息,立即电令刘戡急速驰援。刘戡刚刚追中央纵队到黄河边上,现在又要掉头翻山越岭赶到沙家店,心里极不痛快。但自从进入陕北以来,他一直在挨骂,特别是羊马河一仗,他甚至被胡宗南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怒归怒,命令是必须执行的。但带着队伍快到沙家店时,又遇到了解放军的阻击部队,组织了几次冲锋,也未能通过。

 

  毛泽东和中央纵队已经安全转移到了米脂县的梁家岔。沙家店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毛泽东接连抽烟,茶饭不思。他对周恩来说:“恩来,这一仗生死攸关啊!打得好,我们转危为安,不走了;打不好,我们就往西走,出长城,进沙漠。”

 

  20日晚8时,终于传来了我军全歼整36师的捷报。

 

  毛泽东兴奋异常,在窑洞里大声喊道:“打了这一仗,我们就过坳了!拿酒来!”

 

  沙家店一仗,全歼敌整36师师部和123旅、165旅6,000余人,俘123旅少将旅长刘子奇和少将参谋长罗秋佩。师长钟松和165旅旅长李日基逃走了。

 

刘子奇被送到了后方,在那里他见到了先前被我军俘虏的前167旅旅长李昆岗,31旅旅长李纪云,135旅代旅长麦宗禹,123旅36团副团长何干林,31旅副旅长周贵昌、参谋长熊宗继,92团团长谢养成等国民党团以上军官。

 

 岔口截击

 

  沙家店战斗的总结已经搞过,会上毛泽东挥动着大手作了评价:“侧水侧敌本是兵家所忌,而我们的彭老总指挥的西北野战军英勇奋战,在短短一天时间里就彻底改变了陕北的局势。这一仗确实打得好,对西北战局有着决定意义,我们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沙家店确实是关键一仗,不仅毛泽东、彭德怀看到了它的重要性,胡宗南也看到了他的重要性。战斗正在进行的时候,胡宗南寸步未离指挥所,日夜关注着沙家店的战况。有人说,胡宗南在西北战场一共挨了三棍:第一棍是在晋南的时候,整1军整1师整1旅被陈谢纵队一网打尽,他“天下第一师”的神话从此被打破;第二棍是在蟠龙,他费尽周折从西安调运来的全部物资被解放军如数虏获,从此元气大伤;第三棍就是沙家店了,开了一个整编师被歼灭的先例,从此由攻势转入守势。

 

  熊向晖在5月21日已经离开延安去美国留学,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在这种时候及时地靠近他,说几句得体的安慰话。胡宗南一个人阴沉着脸,在指挥所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其他人与他离得远远的,就怕招惹他这头狮子。蒋介石刚刚来过,将陕北战场作了重新部署,但校长前脚走,后脚就打了个大败仗。这不是对校长的一种讽刺吗?胡宗南现在想到了盛文。蟠龙刚失的时候,盛文就建议放弃延安,把兵力收缩起来,以逸待劳,与解放军打持久战。当时胡宗南一听就直摇头:“出的什么馊主意?放弃了延安,老头子还不要我的命!”

 

  现在的事实摆在面前,十几万部队整天在山里头窜来窜去,根本就没有任何出路,并且还时时存在被解放军打伏击的危险。放弃延安、以退为进,是目前唯一的招数。但是,目前全国的军事形势江河日下,蒋介石还要利用陕北和延安在政治上来大做文章。放弃延安,蒋介石是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他前几天来延安最主要的意图就是要胡宗南马上出击,占领陕北各县,他回去后好造舆论。

 

  此时的胡宗南深深陷入了陕北军事和全国政治的矛盾之中。全国政治占据着矛盾的主要位置。既然如此,就只能按蒋介石的意图来作出部署了。胡宗南决定,在延安以北的广大腹地中只固守绥德、清涧和瓦窑堡三点,构成保护延安的屏障,主力全部收缩到延安及关中地区休整。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部署,胡宗南自己也知道,这等于是把绥德、清涧和瓦窑堡三地置于解放军的控制之下,只要解放军乐意,要吃掉这三城的守军,简直是易如反掌。胡宗南也是没办法,他是根据蒋介石的政治意图作出的部署。所以当廖昂极力反对这一决定的时候,胡宗南没有发怒,反而很平静,只是说按命令执行。

 

  胡宗南的部队还没南撤,陈庚、谢富治就带着晋冀鲁豫第四纵队开始南下了,在河南孟津和茅津渡过黄河后直逼潼关,直接威胁着胡宗南的老巢西安和关中地区。

 

  中共中央军委的这着棋令胡宗南措手不及,他只觉得处处被动,时时难过。只得于26日令绥德以北的主力立即南撤,拱卫西安和关中地区。

 

  南撤部队由董钊统一指挥,他把队伍分成两拨儿:陈武率整90师(辖第53、61两个旅共4个团)为先头部队,沿咸榆公路急速南下,占领九里山、石嘴驿,掩护主力南下;董钊自己率整1师(辖整第1、78两个旅共4个团)及整第47旅两个团、钟松的师直属部队残部、整第55旅两个团在后,依次沿咸榆公路南下。

 

  时值8月,阴雨连绵,加之刚打了一个大败仗,粮食又不够吃,部队士气滑落到了进入陕北以来的最低点。士兵走起路来跌跌撞撞,队不成队,列不成列。因为肚子饿,部队一路上搜刮抢劫,见什么抢什么,能吃的就吃,不能吃的就烧。一时间,董军所过之处鸡飞狗跳,满目狼藉。董钊坐在吉普车上面毫无表情,看到部队纪律如此败坏,他也懒得去管,事到如今,他也失去了刚打入延安的那股气概。透过玻璃窗,看着阴雨笼罩下的黄土高原,无限苍凉涌上了董钊的心头。带兵打仗多年,抗日战场上还曾立下显赫的战功。但与解放军交手几个月,局面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这是他没想到的。从3月到8月,整天拖着部队在大山里转,扑一个空又扑一个空,共产党用“大游行”来描绘国军的状态,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转了这么一大圈,今天终于南下了。董钊隐约感到,这一去,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陈谢纵队南下后,毛泽东就一直在静观胡宗南的变化。他料定,胡宗南不会再把主力放在绥德、清涧一线而会南下的。因此西北野战军在前东元村开会的时候,毛泽东就对到会的旅以上干部提出,西野要作好准备追击胡军。董钊率军动起来后,毛泽东在28日急电彭德怀:率全军立即转至敌之先头(米脂、绥德之间或直出清涧),阻敌南进;29日又发去一电:以三天至四天急行军赶到石嘴驿、九里山一线,夺取先机,置敌死命。

 

  彭德怀决定采取“前伏后追”的办法来解决董钊,一部兵力急速南下,绕到董军前面,寻找有利地形设伏,另一部兵力沿咸榆公路直追过去。

 

  伏击地选在岔口村,我野战军已搞清,董钊部要绕道这里向延安前进。岔口村村东一条长长的凹道加上两旁连绵不断的高地,构成了一个天然的口袋。西北野战军把两旁的高地都占了去,趴在山地上专候董军的到来。

 

9月1日,董钊率主力来了。先钻进口袋的是主力整1师。以前整1师就遭到过伏击,因此师长罗列慎之又慎。殊不知在岔口这里还是碰上了解放军的阻击。山两边枪炮声一响起,罗列就向董钊作了汇报。董钊找到刘戡,决定罗列指挥整第1、78两旅攻占凹道以北高地,钟松指挥整第12、55两旅攻占凹道南侧高地,占领高地后尽量向外扩张,然后交替前进。

 

  董、刘两军共有8个旅之众,比解放军的伏击部队多出了好几倍,但战斗进行得仍然不顺 

利。一直到当日傍晚才攻占了几个小山头。解放军趁着胜利的好心情,劲头十足,手榴弹一个劲地往山沟里扔。

 

  这一仗比以往陕北任何一仗规模都要大,程度也要激烈。胡军8个旅的兵力被解放军全部围在一起,应该是一个歼敌的绝好时机。但解放军伏击部队太少,又因为雨后路滑,后续部队没有跟上,战斗打到第三天早上,董、刘两军渐渐攻上来,占住了两侧高地。

 

  “看来我们一口还吃不下胡宗南!”彭德怀举着望远镜对张文舟说,张文舟也举着望远镜,他接过彭德怀的话头:“老总,那就先放他们一马,以后再慢慢吃。吃快了会噎着呢!”彭德怀也有此意,立即拿下望远镜,扭头对电台兵说:“撤!”

 

  董钊、刘戡看着解放军渐渐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叹气。队伍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死伤上千,而自己作为一军之长,肩上的那几颗金星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们同时摇着头,都有一种袭遍全身的失败感。

 

  兵分两路

 

  毛泽东起草的《解放战争第二年的战略方针》一文,在西野截击董钊之时发了出来。他写得颇激动人心:“举行全国性反攻,主力打到外线去,将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在外线大量歼敌;部分任务是在内线继续歼敌,恢复失地。”

 

  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刘邓、陈谢、陈粟三路大军已卷入外线进攻作战,成“品”字形直插蒋介石统治的心脏地区,毛泽东断定全国性的反攻可以开始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紧张地工作,部署全国性的战略反攻计划。在西北战场上,他也不断地发出指示,西北野战军应适时转入内线反攻。

 

  彭德怀被眼前的局势所鼓舞。胡宗南现在只留少量兵力固守延川、延长和清涧,而主力则收缩到延安附近整补,完全丧失了出击之力。他自己更是慌慌张张跑到了西安,又是开会,又是调兵来对付陈谢纵队出击豫西带来的威胁。拿到毛泽东起草的“战略方针”一文的时候,彭德怀心里初步勾画出了一个进攻延(延川、延长)清(清涧)的内线反攻作战计划,但他还是显得心事重重,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放心不下。

 

  此时放不下心的东西就是粮食。西北战场上胜仗不断地打,但粮荒也闹得越来越厉害。干部战士们基本上都是在半饥饿状态下进行战斗的。从3月到8月,最好的时候,是蟠龙战斗刚刚结束那会儿,吃了好几天的小麦馍馍,白嫩嫩的馍馍,干部战士们爱不释手地捧着,都舍不得吃。

 

  这一年整个陕北都兵荒马乱,粮食根本谈不上收成。而胡宗南的部队又一路烧杀抢掠,本来就贫瘠的黄土高原更是遭了殃。到8月份,粮食的缺乏已经到了不能再恶化的地步。那时候,陕北老乡把一种用黑豆、糠秕、树皮和野菜做成的稀饭叫“钱钱饭”,但就连这种“钱钱饭”,也不是餐餐都能吃上。沙家店战斗前,部队基本上没有了粮食供应,只要是绿色的,几乎是见什么吃什么,最后就连野菜、树皮也被吃了个精光。部队饿着肚子,中央也跟着饿肚子。毛泽东、周恩来跟着战士们一起吃野菜,吃树皮。因为吃多了这类食物,消化不了,毛泽东还有一段时间大便排不出来,把警卫们急得团团转。

 

  粮食在战争中的地位,军事家们老早就有过结论,孙武还留下了“兵马未动,粮秣先行”的名言,以警示后人。熟知兵法的毛泽东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延安保卫战之前,他就以文件的形式,命令部队勤俭节约,多储存粮食备作后用。但连月战乱,本来就贫瘠的陕北因受自然地理条件的影响,任凭怎么节约,粮食还是供应不上。陈谢纵队不渡河进入陕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粮食的问题。从延安保卫战打响之时,彭德怀就感到西北战场上有两个敌人,一个是胡宗南,一个是自己的肚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西北战场打的就是粮食。小河会议上,中央把筹粮的重担交给了贺龙。在8月下旬,毛泽东又给贺龙去了要粮食的专电。

 

  得知毛主席也没有粮吃,贺龙才切实感受到西北野战军粮食缺乏到了何种程度。他立即专门组织了一个庞大的筹粮队,自任队长。队伍出发前,他简单地讲了几句,说:“陕北的兄弟部队天天饿着肚子打仗,连毛主席也没有饭吃了。这是咱们的失职啊!中央把筹粮的任务交给咱们,咱们就不能辜负了党中央、毛主席的信任。这次出去,无论如何要完成任务!”贺龙敲了敲烟斗,把话题转了过来,“当然喽,要注意群众纪律,不能做国民党兵!”

 

  筹粮队出发了。根本就不需要做过多的动员,一听说毛主席也只能吃黑豆豆,群众就拿出自家的粮食,排着长队捐了出来。几天工夫,十万石粮食就筹到了手。粮食到手了,但运输又成了个大问题。阎锡山眼睁得大大的,自己的部队也正愁着没吃的呢。他派了好几个旅去劫获这些宝贝,结果被贺龙精心布置的护粮队打了个落花流水。贺龙把粮食送到黄河边上,就由任弼时接了过去,继续西运,一直送到西北解放军的驻地。

 

粮食的到来,让彭德怀激动不已。“贺老总这是雪中送炭啊!”他捧起一把黄灿灿的小麦,向身边工作人员发出了由衷的感慨。但这点粮食对已经大大壮大的西北野战军来说,还是显得不够。粮食问题仍然困扰着彭德怀。

 

  南下的陈谢纵队已经彻底打瘫痪了陇海路,东逼洛阳、郑州,西叩潼关,东西往返作战,逐步解放了新安、陕县、灵宝、阌乡、洛宁、卢氏等地,接着又出击渭南,直逼关中。此 

时西北野战军主力也全部南下,我军南北联合展开攻势,直接威胁西安。

 

  关中告急,西安告急。胡宗南吓出了一身冷汗,蒋介石更是惊恐万分,连夜飞到了西安。上次飞延安,这次飞西安,前后不过一个多月,但西北战场的局面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如果说上次去延安的时候胡宗南还有一点进攻能力,那么经过沙家店一战和陈谢出击豫西,胡宗南就完全处于被动防守的位置上了。蒋介石行色匆匆地来了,他没有责备胡宗南,只是一直脸色铁青,少了以前见到胡宗南的那股热情劲。蒋介石的打算是,迅速从大别山、运城、榆林等地调集10个半旅的兵力,在西安、潼关、洛阳布防,阻止陈谢西进。

 

  毛泽东与周恩来、任弼时研究过后,觉得陈谢再西进已没有了意义,于是把陈谢进军的路线调了个180度的方向,转向东进攻,配合刘邓进攻中原,西北野战军也由原来的南下转为继续在内线作战,歼灭延安以北孤立之敌。

 

  清涧、延川、延长已成为陕北大山里头的几座死城,彭德怀把作战箭头瞄准了这些位置。现在彭德怀手里已经有了4个纵队加教导旅共五六万人的兵力,其中第四纵队是9月21日军委决定组建的,王世泰任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阎揆要任副司令兼参谋长。辖警备第1旅,旅长兼政治委员高锦纯;警备第3旅,旅长黄罗斌、政治委员高维嵩;骑兵第6师,师长胡景铎、政治委员李宗贵。

 

  兵多将广,仗好打多了。彭德怀决定兵分两路,内外线同时展开作战,密切协同,互相配合。9月23日这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彭德怀把各纵、旅首长叫到了延长西北的安家渠,开了一个兵分两路的动员会。彭德怀的部署是:二、四纵队南下挺进黄龙山区,进行外线作战,开辟黄龙根据地;一、三纵队及教导旅、新4旅继续在内线作战一个月,扫除延安以北之敌。

 

  出黄龙击清涧

 

  黄龙山区包括洛川、宜川以南,白水、澄城、合阳以北,咸榆公路铜川至延安段以东,黄河以西的广大山区。黄龙山区山高沟深、地形复杂,东与吕梁、晋南解放区连在一起,西与关中分区相接,北与延属分区毗邻,南可作为出击关中东府地区的依托。占领此地,可以大大拓展西北野战军的进攻阵地,彭德怀也正是看中了这里的战略地位才命二、四纵开过来的。其实早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的时候,这里就是陕甘宁革命根据地的一部分。抗日期间,胡宗南的部队不断骚扰边区,把这块地方占了去。这次西北野战军挺进黄龙山区,等于是重返故地。

 

  王震率领部队是在24日出发的,那天彭德怀发来了电报,令其翻过大、小劳山经南泥湾、九龙泉向南开进。拿到电报的时候,王震兴奋得脸颊飘红。又要到南泥湾了,这块自己曾经战斗过的地方,曾经被称为“陕北的好江南”的地方,被胡宗南占去几个月后,如今会是什么样呢?

 

  王震骑着马,一边走一边回忆着当年大生产运动的情景。那丰收的场面,毛主席、朱总司令视察南泥湾的场面,都还历历在目;那首传唱大江南北的《南泥湾》歌曲,更是时时在耳边萦绕。这里流下了自己的汗水,也铸就了359旅的辉煌,南泥湾这一方沃土,连同着那一段辉煌的历史,王震是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

 

  国民党兵已如惊弓之鸟,听说王震带着大军来了,早就逃之夭夭了。部队翻过大、小劳山,就到了南泥湾。但此时的南泥湾已面目全非。胡宗南这几个月里在南泥湾“大闹天宫”,他的部队作恶多端,把陕北的这一片好江南弄得伤痕累累。地里一棵庄稼也没有,杂草丛生;房屋的门框、窗户都被卸下做了工事,留下那一片片的残垣断壁;刻着毛泽东、贺龙题词的碑石被推倒,以前墙上刷着的革命标语也被铲得一干二净;还有当年鲁迅艺术学院演《打渔杀家》和《三打祝家庄》的礼堂到处都堆满了粪便,臭不可闻。

 

  王震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静静往前走着。如今的南泥湾,放眼望去一片荒凉,哪有几年前那个人欢马腾、热闹非凡的场面?郭鹏能理解王震的心情,不断传下令去叫部队保持安静。实际上,此时359旅和独4旅战士的心里,也早已升起了一团怒火。

 

  部队在南泥湾休整了几日继续前进。此时,王世泰已率第四纵队由白水县北上,开进了黄龙山区。10月1日,二、四纵队在洛川东南的石头镇会师。

 

  二、四纵队会师后,彭德怀就带着一、三纵队和教导旅、新4旅放心大胆地在两延、清涧发起了攻势。10月1日,三纵和教导旅一起出手,首先拿下了延川、延长,消灭了国民党的两个营。一纵358旅又连续出击,攻下了清涧城南的三十里铺,割断了清涧、子长、绥德与延安的联系。

 

  扫清了这几个外围,清涧就完全暴露在西北野战军的眼皮底下了。

 

 清涧还是在3月底被廖昂占去的。起初守备清涧的是国民党整第76师师直属部队和整第24旅,师长廖昂一直坐镇清涧,指挥部队在清涧外围搞了好多坚固的防御工事,又是碉堡又是壕沟,还有一层又一层的铁丝网,铁丝网的外围,又埋了一片片的地雷。廖昂曾向胡宗南报告,清涧工事固若金汤,好守易攻保证能万无一失。4月份135旅在羊马河被歼后,整24旅的第72团由清涧移防到瓦窑堡去了,清涧兵力开始显得有些不足。胡宗南在蟠龙、沙家店又接连失败后,廖昂开始着急起来。特别是沙家店一战后,胡宗南主力全部南下,清涧就被孤零 

零地甩在了外头。廖昂平时能说会道,又熟知兵法,但一到这种时候,就开始动摇起来。他曾经和参谋长刘学超、24旅旅长张新商量,以守备兵力不够为由主张撤出清涧,同主力一起南下。但胡宗南没有同意。自那个时候起,廖昂师长就整日整日地呆在自己坚固的窑洞中,以扑克牌算命占卜自己的命运。

 

  廖昂的迷信,在胡宗南师长级的高级军官中,那是出了名的。他率部参加山城堡战斗的时候,就测过风水,说此役必定大功告成,奠定陕北的安定局势,结果却一败涂地,自己的性命也差点不保。不过,廖昂这个人粗俗迷信中还有点儒雅。他喜欢古诗古籍,也爱藏书,有时候还能摇头晃脑吟诗作赋。但这样一来,清涧城里藏了点书的书生们就遭殃了。一个清末老秀才,家里藏有些珍贵的古书,听说有的还价值连城。廖昂听说后如获至宝,想不到这黄土高坡的小城里还有这些宝物,他当即放下师长的架子,假装风雅,替那位老先生“整理”书籍去了,结果“整理”出一部四库全书的影印珍本。廖昂大喜,当即调了军用卡车,连同其他的古书一共装了两卡车,一路武装押运送到了西安,后来又转运到四川老家去了。可怜那老秀才,祖宗几代读书人留下来的这点宝贝,就这样断送了。

 

  廖昂这等的迷信而且爱财如命,刘学超、张新看见了直摇头,他手下的官兵也给他编了一首兵谣:“廖昂廖昂,吃饭拿饷,万事不管,毫无主张,唯有四库,一心思想!”

 

  我野战军的突然降临,将廖昂从他的财梦中惊醒。他甩掉手里的扑克牌,提起手枪径直赶到了笔架山阵地。笔架山是清涧全城的制高点,与城东北的九里山构成了清涧城的东西屏障,廖昂的主阵地就设在这里。他举起望远镜,只见漫山遍野全是解放军,正向清涧城扑来。

 

  打清涧又是一场攻坚战。解放军没有重火力武器,也缺乏攻坚经验。1946年,贺龙、聂荣臻曾发动的绥远战役,归绥、包头就久攻不下,部队损失惨重。西北野战军在8月份进攻榆林,也同样是久攻不入,又遇钟松来援不得不撤退。对于以往的经验教训,彭德怀不是没有考虑、总结过。为此10月3日,彭德怀特意开了个纵队、旅首长会,他拍着桌子喊道:“必须准备数日的连续战斗,要不怕疲劳,发扬高度英勇、坚决顽强的战斗精神。在战术上,攻击每一据点,事先要有充分准备,不草率从事,不放过每一个战机。隐蔽运动,突然攻击与短促火力相结合,集中优势兵力、火力突破一点,割裂敌人阵地。”喝过一碗水,又继续说:“各兵团必须协同动作,先打弱敌,后打强敌,争取在敌人援兵到达之前歼灭守敌。”

 

  彭德怀料定,围攻清涧的战役打响后,胡宗南绝不会坐视不管的,回调休整的主力极有可能来援。彭德怀把地图研究了很久,在甘谷驿以北的山区划了一道线,扭头对新4旅旅长程悦长说:“你们就在这里。隐蔽起来,准备阻击延安的来援之敌。”

 

  捉 廖 昂

 

  10月6日,一个晚霞婀娜的黄昏,彭德怀吃过晚饭,背着手在指挥部的院子里走了一圈,看看时间,又问了问前线指挥官的准备情况。少顷,一道对清涧发起总攻的命令飞到了西北野战军各攻城部队。

 

  一纵和三纵担任主攻,教导旅到了清涧以北的九里山,负责切断清涧与绥德的联系;绥德军分区的第4、第6团负责解决子长之敌,新4旅按彭德怀的要求,已经到了甘谷驿北面的山区。

 

  358旅的任务是从西南向东北攻击前进,先攻占马其原、钟楼山等地,得手后再拿下清涧全城的制高点——爬子山。

 

  爬子山是野战军奋力夺取的地方,也是廖昂必须死守的地方。它矗立于清涧城西300米的地方,山顶呈长方形,宽不足百米,但蜿蜒长达500多米。地势高,四周山势陡起,全是几丈高的悬崖,是个修筑防御工事的绝好地方。廖昂刚到清涧城时,就在山上设有明碉暗堡大大小小几十个,又在山坡上设了铁丝网、外壕,还埋了大量的地雷。廖昂把这个制高点搞得跟铁桶似的密不透风,他相信,只要爬子山还在,清涧城就能保住。

 

  我军715团打头阵,攻占马其原后,一路冲锋,爆破了铁丝网,又突破了壕沟,最后来到山脚下,在山脚下与爬子山顶的守敌激烈地交上了火。

 

  廖昂在他坚固的窑洞里急得直跺脚。他已向胡宗南发去了求援急电,但此时的胡宗南也是疲于应付。王震、王世泰在黄龙山区“大闹天宫”不说,陈赓、谢富治还在豫西一带活动,简直是要他的命。对廖昂的电报,胡宗南没作太多的反应,极为简便地写了几个字:固守待援。拿到胡宗南的电报,廖昂燃起了一些希望。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援兵来。到10月6日,西北野战军的总攻发起后,他再次拟了一封急电:敌围攻甚急,战斗激烈。再不救援,唯死与降耳!廖昂的再次悲号,引起了胡宗南的怜悯。他命还在延安的刘戡,立即率部驰援清涧。

 

彭德怀急了。攻城两天两夜,部队仍然胶着于外围据点。他情急之下,一口气跑到了358旅的阵地,炮弹就在身旁落下,子弹也呼啸而过,但此时的彭德怀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只有一个决心:必须在两天之内解决战斗,不然,又会跟围攻榆林一样。

 

  黄新廷和余秋里大惊失色,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把彭德怀围了起来。

 

 

  “老总,这里危险,赶快撤离!”余秋里大声喊道。彭德怀不依,倔犟地扭动着身体:“你们在这里不怕,我怕什么!”

 

  这不是讲理的地方,也不是讲理的时机,黄新廷打了个手势,几个士兵一起上去把彭德怀架了回去。刚走,几梭子弹就打了过来,彭德怀咧咧嘴憨笑一声,说:“看来任务还没完成,马克思还不要我!”

 

  刘戡带着部队从延安一路奔来。在陕北战场上,刘戡一直充当救火队长的角色,哪里有难,他就扑向哪里。但往往又因为碰到解放军的阻击部队不得前进,丧失战机而受到胡宗南的斥责。这次又是一样,走到甘谷驿时,埋伏在那里的新4旅鸣鼓出击,又杀得刘戡措手不及。

 

  攻城战斗还在紧张地进行。按照彭德怀的要求,黄新廷、余秋里决心调整部署,把主攻爬子山的任务交给716团。团长储汉元、政委栗光祥领受任务的时候,黄新廷、余秋里两人一人扶着一个,重重地拍了他们几下肩膀,没有说话。储汉元、栗光祥会意,敬礼的同时,深情地望着两位旅首长,表示了决心:一定完成任务。

 

  9日晚,我军716团3营9连作为突击连出发了。刘僧山排为尖刀排走在最前面。他们在陡壁上挖了很多防弹坑、屯兵洞,敌人从山上扔下的手榴弹基本上打不到。他们躲在防弹坑里,一步一步往上爬,和梯子结合,借着夜色一直摸到了山顶边上。刘僧山一声令下,全排战士一跃而出,一口气冲上了爬子山顶,展开了一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格斗。紧跟着,11连、12连也跟了上来,经过近一个小时的战斗,终于在爬子山顶有了个立脚点。

 

  团长储汉元立即组织1营、2营向山顶攻击,准备打退敌人的反扑。一夜的战斗,一场血战后,716团终于拿下了爬子山阵地。

 

  “爬子山失守!”廖昂扔掉电话就瘫坐在地上,感觉到失败正在来临。

 

  在一开始,廖昂是力主突围的。但鉴于解放军的火力实在是太猛,且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恐怕突围很难成功。后来胡宗南发来电报,已令刘戡部前来增援,廖昂就打消了突围念头,准备凭坚固的防御工事一心固守,等着刘戡来解围。只要刘戡部一到,解放军必定又会像围攻榆林那样,不打自退。但到现在,刘戡仍没有消息,而守城制高点又被攻占,那下一步恐怕只有束手就擒了。

 

  廖昂正在为爬子山失守惊恐万分时,又传来了东城被轰开的消息,解放军少量攻城部队已突入城内,正与国军进行巷战。

 

  廖昂再一次受到沉重打击。他走出窑洞,城东的喊杀声、枪炮声已清晰可闻。又过一会儿,从城东败退下来的国军官兵如潮水一般涌来,挡都挡不住。

 

  廖昂的司令部里已乱作一团,军官们有的正化装准备突围,有的正收拾东西准备转移。

 

  廖昂心情坏到了极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不保。解放军的进攻愈来愈猛烈,廖昂站在窑洞前,听着城内枪炮声不断,千思万绪。

 

  张新也从前线赶过来了,与参谋长刘学超一起,准备与廖昂商讨最后的解救办法。走到廖昂的窑洞前,只见一堆大火熊熊燃起,廖昂哭丧着脸,如丧家之犬,正在烧胡宗南前几天空投过来的30亿法币。廖昂已经作了最后的打算,他要把钱烧到阴间,再供自己去享乐。

 

  望着一师之长廖昂在这紧要关头的如此作为,刘学超、张新真是失望至极。廖昂有点小聪明,分析敌情,讲起道理,都能口若悬河,甚至入木三分。但在情况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要他在几分钟之内拿出决策的时候,他却支支吾吾,犹豫不决起来。要是把这笔钱用来奖励官兵,肯定还会鼓舞一下斗志。如今被一把火化为灰烬,无论是刘学超、张新,还是帮助廖昂烧钱的士兵,都感到痛心!

 

  刘学超和张新把廖昂拉到窑洞里,问他怎么办。廖昂抬起头,脸色仍然那样惊恐,说:“还能怎么办?!”张新说:“师座,不能这样等下去啊?”刘学超伸出三个指头:“有三条路:一是再组织部队进行反冲击,争取把解放军打到城外去;二是迅速组织突围,保存部分实力;三是坐等就擒,准备作俘虏。”

 

  听说要作俘虏,廖昂的眼皮跳动了几下,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但他又拿不出一个方案来,仍然低头不语,唉声叹气。张新急了,眼巴巴地望着廖昂,再看了看刘学超说:“参谋长的这几个方案都不行的话,那就只有一条路了。”廖昂抬起头,像是看到了希望。张新顿了一下,边拔手枪边说:“‘不成功,便成仁’,按师长、我、参谋长的顺序来进行!”

 

  城内的枪声仍急促地响着,门外的喊杀声、马叫声,还有解放军的大喇叭里传来的“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的喊话声,一起进入廖昂死寂一般的窑洞里。三位长官都没说话,静静地等待着什么。良久,刘学超说:“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事至于此,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张旅长,把枪收起来吧!把师部和旅部剩余的现钞和大洋发给弟兄们,能走的就走,不能走的就等着解放军来吧!李昆岗说解放军优待俘虏是真的,咱们也不必为以后过多地操心!”说完泪如雨下,小声啜泣着回了自己的窑洞。

 

 

夜完全黑下来了。因为实行灯火管制,城里面一片漆黑。廖昂、张新和刘学超都呆在窑洞里,等候着那一刻的来临。

 

  过了几个小时,守城兵力全部崩溃,解放军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在国民党俘虏兵的带领下,一个搜索分队马上就到了师部廖昂的窑洞前。廖昂早就等着这一刻的来临,他没有抵抗,几乎在隐瞒身份方面也没作什么努力。旅长张新更是爽快,在解放军打开窑洞门的 

时候,他大声说:“带路。我们走!”时间是1947年10月11日凌晨

 

  我军新4旅已完成阻击任务,闪开路让刘戡扑了过来。打扫完战场,我军也及时撤出了清涧城。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在葭县朱官寨度过了1947年的中秋节,毛泽东一行又于10月初转移到了葭芦河边的神泉堡。

 

  周恩来在9月28日给中央机关工作人员作形势报告的时候,总结了蒋介石的三大弱点:兵 

力不足、后方空虚和人民反对。周恩来的总结可谓一针见血。蒋介石现在兵力不足300万,比战争开始时少了150万,因为兵力不足,不得不实行分区防御。在国统区,被毛泽东称为“第二条战线”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民主运动持续高涨,大有打倒蒋介石的气势。而共产党这方面,解放军越战越强,解放区迅猛壮大,打破几千年封建土地制度的土地改革也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尤其是刘邓、陈谢、陈粟三路大军南下,过黄河,越陇海,直逼长江,使战争形势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可以说,士气高涨,民心归一。

 

  夜已深了,借着柔和的月光,窗外高低起伏的山峦隐约可见。窑洞里的毛泽东抽着烟,不断回味着这两年来与国民党的斗争经历。从毅然决然赴重庆谈判开始,他顶住压力,历尽艰辛,终于拉开了今天军事反攻的序幕。这期间有陕北历险的惊心动魄,有东北战局的初期失败,有绥远战役的无功而返,也有如蟠龙、孟良崮战斗的酣畅淋漓,更有三路大军直插蒋介石心脏的大智大勇。

 

  军事反攻的局面已展开,毛泽东决定起草一个中国人民解放军对国民党蒋介石战争的政治宣言,在政治上进一步给蒋介石致命的一击。

 

  他猛吸一口烟,提笔疾书,写下了宣言的第一段话:“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粉碎蒋介石的进攻之后,现已大举反攻。南线我军已向长江流域进击,北线我军已向中长、北宁两路进击。我军所到之处,敌人望风披靡,人民欢声雷动。整个敌我形势,和一年前比较,已经起了基本上的变化。”在这里,毛泽东把他一手创立和领导的这支人民军队正式定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

 

  毛泽东历数了蒋介石的滔天罪恶,从1927年“忘恩负义地背叛国共两党的革命联盟”“背叛孙中山的革命的三民主义和三大政策”,一直写到“美国人出钱出枪,蒋介石出人,替美国人杀中国人”的内战开始。“蒋介石二十年的统治,就是卖国独裁反人民的统治。”这是毛泽东给蒋介石作出的最后结论。

 

  喝了口水,毛泽东继续写到:“到了今天,全国绝大多数人民,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都认识到了蒋介石的滔天罪恶,盼望本军从速反攻,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这句话,是1937年蒋介石在庐山谈话中,“如果战端一开,那就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的用语,今天毛泽东把它用在此处,对蒋介石有一种特别的讽刺意味。

 

  当然,现在的毛泽东对蒋介石,并不满足于这种讽刺,他需要的是“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毛泽东宣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也就是中国共产党的八项基本政策,要组成民族统一战线,打倒蒋介石独裁政府,成立民主联合政府;要逮捕、审判和惩办以蒋介石为首的内战罪犯;要废除蒋介石的独裁制度,保障人民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的自由;要没收蒋介石、宋子文、孔祥熙、陈立夫兄弟四大家族和其他首要战犯的财产;要废除封建剥削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制度;要承认中国境内各少数民族有平等自治的权利;要废除蒋介石的一切卖国条约,废除蒋介石卖国政府的一切外债。

 

  过去以领袖自居的蒋介石,此时早已成为罪大恶极的人民公敌!

 

  10月10日新华社全文播发了此宣言。蒋介石怀着一种特殊的心情,以极大的忍耐力,把广播听完了。他紧咬牙关,额上的青筋突兀,眼睛直盯着桌上的收音机。他静静地站着,没有发火,内心有一团怒火在燃烧,也有一种失败的情绪在慢慢升起。在原地伫立了好久,找来吴忠信:“给我把‘共匪’的这篇宣言整理一份出来,我要好好地研究。”

 

  吴忠信遵命转身走了,收音机里又传来了播音员的声音,说是解放军总部颁发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口号》,第一个就是“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蒋介石阴沉着脸,继续听着。“打倒卖国的蒋介石”“打倒独裁专制的蒋介石”“打倒战争罪犯蒋介石”……一个比一个尖锐刺耳,蒋介石几乎快要窒息了。他嘴鼻突然扭曲变形,再也忍不住了,咆哮了一句“娘希匹”,冲上去把收音机摔得粉碎。

 

  此时的毛泽东意犹未尽,天色已渐露出曙光,可他仍倦意全无。

 

  毛泽东接着又起草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关于重行颁布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训令》。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毛泽东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中为中国工农红军制订的纪律。红军建立之初,他要求部队对待群众要说话和气,不拉夫,不打人,不骂人。1928年春,红军在井冈山的时候,毛泽东又规定了三项纪律:行动听指挥、不拿工人农民一点东西、打土豪要归公。1928年夏又提出六项注意:上门板、捆铺草、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1929年以后,毛泽东又将三大纪律中的“不拿工人农民一点东西”改为“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把“打土豪要归公”改为“一切缴获要归公”。对于六项注意,又增加了“洗澡避女人”和“不搜俘虏腰包”,从而成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这些纪律,曾经是红军政治工作的重要内容,在那个特殊的战斗时期,对红军建设和发展起到了特殊的作用。

 

现在红军已脱离了游击状态,队伍日益壮大,随着胜利的渐渐到来,部队中一些破坏纪律的现象又严重起来。调戏妇女、拿吃拿喝、破坏群众庄稼等违纪现象时有发生。毛泽东用典型的“毛氏”字体,写下了人民解放军现在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三大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一切缴获要归公;八项注意:说话和气、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不打人骂人、不损坏庄稼、不调戏妇女、不虐待俘虏。

 

 

  解放战争中的几个重要文件,毛泽东在这一日完成了。时间已近晌午,毛泽东又困又乏,在警卫的再三督促下,匆匆喝了口黑糊粥,又服了几片药,才慢慢睡去。他渐起的鼾声,均匀而有节奏,恰如中国革命跳动的脉搏,从容而笃定。

 

  “三中择一”

 

  部队已拉到绥德地区进行休整。大战后组织休整,这是彭德怀用兵的一个特色。哪怕休整两天、三天,对于部队来说,也能减少疲劳,调整精神状态。不过,彭德怀组织的休整,并不是吃饭睡觉,而是战斗的继续。整顿纪律、检查斗志是休整的必定内容。这样一来,好多斗志顽强的战士得到鼓励表扬,作风稀拉、纪律松驰的现象被严肃批评。风气正了,纪律也好了,可以以饱满的热情、昂扬的斗志投入到下一场战斗。

 

  彭德怀在各部队走了一趟,刚刚由教导旅、新4旅组建起来的第六纵队营以上干部在司令员罗元发、政治委员徐立清的组织下,正在开一个关于团结的动员大会。新4旅的同志们在旅长程悦长、政治委员黄振棠的带领下,都表了态,一定完成上级首长交给的每项任务。其他部队也都在开班务会,学习毛泽东起草的解放军宣言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训令,还有一些连队在刷标语,喊口号,把“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喊得山响。看着战士们士气高涨,彭德怀心里也像灌了蜜似的甜,这比吃上一碗白米饭、喝上一碗小米粥的感觉好多了。11日,毛泽东给各战略区首长转发了西北战场的战斗经验,把彭德怀领导的西北野战军大大地表扬了一番,弄得彭德怀怪不好意思的。在彭德怀看来,西北战场的胜利完全是在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取得的,他彭德怀只不过执行了党中央毛主席的正确意图而已,谈不上什么功劳。

 

  12日,毛泽东给刘伯承、邓小平起草完祝贺他们在张家店、歧店、李家集歼敌两个旅的电报后,又给彭德怀出了道选择题。对西野下一步行动提出了三个方案:一是现地打刘戡;二是以两个纵队打榆林、神木、府谷,一个纵队南下会合二王(王震、王世泰)开辟渭北;三是不打刘戡,也不打榆林,全军南出洛川、中部(今黄陵)、宜君、同官(今铜川)。

 

  彭德怀把西野旅以上首长召集起来,形成了这样的共识:胡宗南重点把守的是西安、潼关一线,徐保的第28旅已空运到西安,这样榆林就只有第22军军部、整第86师、新编第11旅和陕西保安第5团共9,000余人担任守备,兵力比较薄弱,而其中第86师的257、258团和新11旅第1团又分散在榆林城南、神木、府谷和刘官寨,榆林守敌更加薄弱。况且上次进攻榆林的时候,已夺下了榆林外围的许多据点,使榆林完全成了一座孤城。这样,进攻榆林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最佳选择。如果能拿下榆林,可以获得粮食弹药的补充,巩固后方,解除下一步南下的后顾之忧,又能保证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机关的安全。何况胡宗南现在又自顾不暇,援榆可能性不大,即使援榆,疲惫之师远道而来,战斗力也是很有限的。西边的马鸿逵,一味地保守地盘,他不会轻易出动的。

 

  但上一次进攻榆林失败的阴影还笼罩在首长们的心头,不少首长对榆林坚固的城防表示忧虑。不过,在众多的有利因素面前,这点困难是可以克服的。何况,只要集中使用火力,在战术和技术上多研究多准备,再坚固的城墙也是有办法的。清涧不就很坚固吗?五六天时间就解决问题了!方方面面的因素都分析过后,彭德怀最后拍下桌子:“就这么定了,进攻榆林。赶紧作好出击准备,按军委意见,等刘戡部南下后再行出击。”

 

  现在的榆林不仅成了一座孤城,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成了一座死城。自遭了西北野战军第一次打击之后,城南归德堡迄东南青云山一带已成为解放区。整个榆林,只有榆包公路能把它和外界联系起来。榆林土地贫瘠,生产极少,军民三万余人,所需粮食几乎完全靠榆包公路运来。而榆包公路中途要穿过绵延几百里的鄂尔多斯草原,这里人烟稀少,路途荒凉,并且解放军伊克昭盟军区就设在乌审旗,陕甘宁边区警4、警6两团经常出没于榆林和扎萨旗之间,榆包公路并不能完全畅通。这个问题,使邓宝珊大伤脑筋。

 

  那时的邓宝珊,内心苦闷到了极点。与共产党打了一仗,脸皮已经撕破,往日的睦邻友好关系只能作为一种回忆保留下来。而蒋介石方面,他早就料到迟早是要垮台的,继续留在蒋介石系统里与共产党为敌,将来兵败城破,不仅性命难保,还要遗臭万年。而胡宗南已如一堆烂泥,拱卫西安、关中还来不及,对榆林的防务更是无暇顾及,不仅如此,还在榆林的危难时刻把徐保运走。指望胡宗南,能有什么结果!

 

  幸好榆林军事同时划归傅作义的第十二战区和胡宗南的第一战区,邓宝珊与傅作义又一向私交不错,10月上旬,他带着电务科长王炳林、军需科长张景文飞赴北平傅作义那里去了,暂时远离了榆林这事非之地。

 

邓宝珊一走,榆林城防就交到第22军军长左世允和晋陕绥边区总参谋长俞方皋手里。左世允和俞方皋与邓宝珊不一样,他们都是在榆林土生土长起来的,邓宝珊可以跑,但他们没法跑。他们在榆林生活、战斗几十年,性命、荣誉已和榆林紧紧地连系在一起。榆林存,则他们存;榆林亡,则他们亡。因此在邓宝珊走后,他们开始大兴土木,把榆林城防从头至尾再筑了一遍。加了碉堡、铁丝网,又修了壕沟,尤其是在防务重地城南的凌霄塔,各种各样的明碉暗堡不计其数,铁丝网拉了一道又一道,地雷铺了一片又一片。左世允和俞方皋相信 

,把这里搞好了,守城工作就等于做了一半。

 

  再击榆林

 

  听说西野要再打榆林,贺龙赶紧调集了一批炸药、手榴弹,又送来了一大批粮食,并从晋绥部队里调来一个野炮排支援战斗。上次进攻榆林失败,武器弹药缺乏是主要因素。一是重火力武器缺乏,不能形成足够威力的轰击;第二是炸药缺乏,两次爆破城墙均因炸药不足而遭失败。彭德怀接到这批物资,信心顿时倍增,他把各部队首长召集起来,对战斗中的技术问题和纪律问题再作了一次明确的要求。

 

  22日,一个艳阳高照、秋风中略带一些寒意的日子,西北野战军主力部队由绥德向榆林开进。在开进途中,彭德怀又接到王震、王世泰黄龙战役结束的报捷电。

 

  看罢电报,彭德怀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扬起电报对张宗逊说:“副司令,王震、王世泰打大胜仗了!”

 

  张宗逊是9月13日被军委任命为西北野战军副司令员的,前几天从一纵司令员位置上到任,贺炳炎继任一纵司令员。他一边说着“是吗”,一边接过电报,不禁大喊起来:“哎哟,不得了了。连克黄龙、白水、韩城、宜川,还捉了许用修(胡宗南宜川据点指挥所中将总指挥)。”张宗逊竖起大拇指,“战绩不小啊!”

 

  彭德怀笑了两声,说:“是啊,咱们得努力呢!等拿下榆林,我们也给他们报捷!”

 

  两位首长带着部队在一片笑语中朝榆林开进。

 

  扫除榆林外围据点的战斗迅速而顺利。一纵北渡无定河,截断赵庄、三岔湾、刘官寨一线敌新11旅1团的退路后,主力迅速经归德堡以东向韦家楼、花月沟、三岔湾攻击前进,27日拂晓分别围歼上述各点之敌,迅速逼近榆林城南。三纵经米脂、石窑坪开进,围歼了殿皇峁、长乐堡之敌,尔后主力逼近榆林城北。六纵25日经石窑坪、漩水湾隐蔽集结于赵家峁附近,27日拂晓以一部包围青云山之敌,主力逼近榆林城东。

 

  虽然左世允早有准备,但解放军的迅速到来,还是使他吃惊不小。邓宝珊不在榆林,第22军军长左世允、第86师师长徐之佳、总司令部参谋长俞方皋以及总司令部高参胡景通立即组成了临时指挥所,徐之佳为城防总司令。

 

  蒋介石再一次为保住榆林而忙碌起来。他立即令空军第3军区马上派飞机助战,并要胡宗南筹措粮弹空投补给榆城守军,还给马鸿逵发了电报,令他急速援榆。而远在北平的邓宝珊,神经也高度紧张起来。

 

  有了第一次榆林被围的险中求胜,没有人再敢相信这次榆林城还能保得住。都说共产党共产共妻,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那不赶紧逃还坐而等死吗?此时榆城军民的恐慌,已经到了极点。从西安空运物资的飞机一到,就有很多军官眷属拖儿带女一齐挤向飞机场,哭喊哀告,争相搭机。而国民党的飞行员们,因为政府财政紧张,已有好些天没领到饷银了,这个时候,要是收取点费用,那发财简直是太容易了!于是他们向“难民”们宣布,每人次需交黄金一两,才能坐上飞机去西安。

 

  只要能活命,安全出了榆林城,一两黄金算什么?军官眷属们排起长队,把那一两买来生存希望的黄金,十分大方地交给了飞行员。这样一来,榆林机场的地勤人员眼红了,他们也要求分红。但飞行员们怎么也不答应,一定要私吞了这笔飞来横财。

 

  “不给就不给吧,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榆林机场的地勤人员恶狠狠地骂道,报复的计划已经想好。飞行员们美滋滋地回去了,等着第二天再来收黄金。但到了第二天,也就是27日,飞行员们满载枪枝弹药和粮食再次驾机来到榆林时,他们发现,怎么也与榆林航空站联系不上,最后在没有指航的情况下迫降,但刚降下来,恰好被解放军逮着。解放军几发炮弹过去,把飞机连同飞行员,还有飞行员们的黄金梦以及大量的物资,一起化成了灰烬。

 

  这次飞机失事葬送了许多榆林急需的弹药和粮食,左世允听说后大为震怒,拍着桌子要查明失事原因。但兵荒马乱之时,一架飞机失事就如国军一个旅一个师被消灭一样,太正常了。解放军进攻愈来愈猛,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直到解放后被俘的胡景通等人写回忆录时,才道出了其中原委。

 

  西野仍把凌霄塔作为主要攻击目标,仍然采用对壕作业的办法接近敌人。在27日下午,完成了对凌霄塔南的五里墩和“九一八”高地的占领。守卫凌霄塔的国民党军第86师第257团,在上次榆林战役时就领教了西野的厉害,这次随着解放军对壕作业的逐步逼近,士气也滑落到了极点。团长高凌云组织了多股小分队配合“六○”炮发起反冲击,但都无济于事。到30日傍晚,野战军一纵358旅714团、独立第1旅2、3团以及第六纵队新编第4旅771团,以步炮联合向凌霄塔和三义庙主阵地发起了猛攻。

 

高凌云在指挥所大汗淋漓,把预备队,包括炊事员、卫生员等非战斗人员全都压了上去,但仍然招架不住西野的进攻。左世允、徐之佳立即决断,不顾其他阵地同时受攻的威胁,下令从西、北两城守军中抽了两个连驰往增援,一定要保证与榆城存亡攸关的凌霄塔的安全。

 

  凌霄塔的地雷阵已被扫除,铁丝网也被突破,一些明碉暗堡也被解放军的工兵部队穿插 

拔除,调来的两个连对此时的局势起不到任何作用,眼看着解放军就要攻上来,高凌云再向左世允发出告急电,建议撤出凌霄塔,保存实力,准备再战。

 

  左世允并不相信凌霄塔的情况已严重到如此程度,构筑那么多的坚固工事就这样被突破了?他把第86师副师长张云衢派过去作了一番现地考察,张看到战斗这般惨烈,自感高凌云已无力回天。最后无力地摆摆手:“撤吧!”高凌云团扔下一个营的阵亡,一阵风似地跑回了城内。这个时候,我军358旅714团也占领了三义庙。

 

  彭德怀拿着铅笔,把榆林城外的敌阵地和据点一个一个地勾掉,待勾掉凌霄塔和三义庙后,野战军各部队就在榆林城外连成了一个大圈,实现了对榆林的再次包围。张宗逊也为目前的战况所鼓舞,他看着地图,小声地问:“彭总,您看什么时候发起总攻?”

 

  彭德怀用铅笔敲了敲地图,点着头说:“就在11月2日的下午5点。告诉各部队,巩固现有阵地,扩大战果,作好攻城的一切准备!”

 

  傅作义急飞宁夏

 

  邓宝珊飞到北平时,正好赶上蒋介石来北平,遂与李宗仁、吴奇伟、孙连仲、傅作义等一起,参加了蒋介石在中南海怀仁堂召开的华北军事会议,蒋介石大讲了一番《一年来剿匪军事之经过与高级将领应注意之事项》。会议结束后,傅作义就到了张垣(张家口)。张垣是他去年从晋察冀野战军手中夺过去的,现在成了他坐镇指挥的地方。在傅作义的察绥防线上,榆林也占据着重要一角。榆林不保,包头的屁股也就露了出来。解放军轻装简从,从榆林出发一路北上,只要轻轻一脚,就可把包头踢个底朝天。然后再挥戈东进,与贺龙的晋绥军区部队和聂荣臻的晋察冀部队联合,察绥就有极大的威胁了。对这一点,能文善武的傅作义还是看得明白的。

 

  邓宝珊拿着左世允的告急电报,风尘仆仆地飞到了张垣。邓宝珊这是求救来了,傅作义还是很够意思,一副大哥对小弟样子,拉起邓宝珊的手说:“你不要怕,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胡宗南不管,我来管!”但事实上,邓宝珊比他年纪要大!

 

  邓宝珊手还没抽回,脸上已露出了十二分的感激。他原以为傅作义会打一番太极拳的,没想到他这么爽快。他握紧傅作义的手:“傅司令官,我邓某人会记得你的,榆林军民会记得你的!”

 

  傅作义忙摆手道:“不要不要!我手头上也吃紧,并且防线绵延上千里,给你的兵力也很有限,最关键的还是要榆林军民齐心协力呀!刚开始我准备把交警队空运给你,但现在机场已失,空运不成了。这样吧,我马上命整17师副师长梁泮池带一个加强团,从包头乘汽车到扎萨旗,由你指挥,相机援榆。”

 

  虽然一个团的兵力太少,但邓宝珊还是有一种备受关怀的感觉,比起胡宗南来,傅作义是好多了。半晌,邓宝珊说道:“一个团的兵力略显少了点。但如果你实在抽不出更多的部队,你看马鸿逵那边你能不能去动员一下。委员长的命令已经下过去了,但马鸿逵只顾保护自己的地盘,他轻易是不会下本钱来援榆的。”

 

  “这个可以,我明天就飞宁夏,跟马鸿逵把利害关系讲清楚。”傅作义一起身,转过头说:“事不宜迟,你也不要在张垣久呆。你即刻去包头,与梁泮池联系加强团的事去。”

 

  傅作义的义气、干练和果断,使他在邓宝珊心里的印象更加深刻。邓宝珊不再说什么,虽然榆林还是危如累卵,但他已感到踏实多了。

 

  邓宝珊和傅作义商谈的结果,左世允在第一时间就获悉了。前两天已把驻神木、府谷的第86师第258团弄到了榆林城,现在又有援兵来救,左世允搓起双手,不禁笑眯眯地又说起了他那句口头禅:“我就说嘛,‘事到着急处,就有出奇处’!咱们不要怕,坚守待援,定有出路。徐师长、俞参谋长,你们上阵地去,给弟兄们打打气!”

 

  布置完任务,左世允哼起了好久不曾哼过的小调,在指挥部里踱起步来,这是自解放军围城以来,左世允心情最好的一刻。但没过半个小时,前方传来报告:东南城角魁星楼附近的城南段和南城东段,发现解放军正在挖掘地道各一处,地道已快伸入到城脚下!

 

  “啊!”左世允转过身,脸色惨白。

 

  左世允经历过抗日战争,当年中国远征军在云南松山,就是用挖地道的办法,在地道里装满炸药后将日本人在松山上构筑的久攻不下的据点一锅端掉的。现在解放军也用起了坑道爆破战术,并且地道已伸到城下,这太危险、太可怕了!左世允刚才的兴奋心情一扫而光,霎时间就惊得满头大汗。

 

  使用坑道战术之前,我野战军在2日黄昏时曾强行攻城,但因云梯太短、城墙太高、敌火力太猛,并且暗火力点太多,遭到失败。彭德怀赶紧下令,停止强攻,改用坑道爆破,把任务交给了一纵独1旅。旅长王尚荣挽起袖子,亲自督阵坑道工程,至左世允发现之时,坑道作业已完成近70%。

 

我野战军在城外地面下正酝酿着一个巨大的死亡威胁,恐慌再一次袭卷了榆林全城。高凌云特务排的一个士兵突然神经失常,大喊“八路军挖开地洞了”,榆林城里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混乱的局面令左世允再也无法控制,他又一次次向邓宝珊发出哀鸣,似乎破城在即。邓宝珊远离榆林几百里,也无能为力。

 

  左世允想方设法破坏解放军的坑道作业,却始终找不到解放军坑道作业的准确地点而收 

效甚微。

 

  我独1旅分“三班倒”昼夜不停地实施坑道作业,到8日上午,在城东南魁星楼附近完成了长达60米120米的坑道作业,坑道里炸药堆得像小山一样,形成了足够的爆炸威力。

 

  11月8日夜,月色朦胧,万簌俱静。

 

  入夜11时,彭德怀下达了第二次攻城令。

 

  我军炮兵部队集中火力猛轰榆城守军,独1旅爆破部队迅速点火,随着两声巨响,整个榆林城地动山摇,城内国民党军军心动摇。

 

  为防止爆破产生的冲击波,我军突击队2团1营配置比较远,一团浓黑的烟雾升起后,才看清城墙炸开了一个长20米的缺口。1营迅速出击,喊杀着向缺口冲去。榆城守军也发现了这个缺口,立即组织火力进行封锁,刹那间千万发炮弹从全城的四面八方射来,密集的火力网把那个缺口封锁得严严实实,1营冲击了好几次,都被猛烈的火力挡了回来。营长报告:“火力太猛,无法突破!”

 

  彭德怀直跺脚:“怎么搞的嘛!突击队配置那么远,怎么搞的嘛!”

 

  王尚荣也大发雷霆,辛辛苦苦挖了四五天的坑道,冒着巨大的风险炸开那么个缺口,却在几分钟时间里被敌人用火力封锁。他操起电话把2团团长狠狠地训了一顿。彭德怀阴沉着脸:“不要骂人了,继续坑道作业,再行爆破攻城!”

 

  坑道还没挖好,邓宝珊来了,带着暂编第17师约6,000余人,由三边、包头出发增援榆林。

 

  马鸿逵的援兵也来了,浩浩荡荡3万多人!

 

  本来马鸿逵是不想出兵的,开始以各种借口拖延观望。后来在蒋介石的一再催促下,准备派整编第18师暂编第9旅,再加两个团去应付一下。但暂9旅旅长卢忠良建议:“解放军善于围城打援,去的部队少了,会被吃掉。要去就多去点,否则不但不能完成任务,对整个宁夏的影响也不好。”

 

  马鸿逵还是犹豫不定。恰在这时,傅作义来了。马鸿逵满腹狐疑,不知道傅作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傅作义拍拍马鸿逵厚实的肩膀,笑着说:“少云兄,我给你提建议来了。”马鸿逵还是一脸戒备:“宜生老弟,有话就直说。”傅作义一拍手:“好!”喝了一口水:“少云兄,宝珊与共产党的关系你是清楚的,但解放军还是要打他,上次在三边把你赶走后不是趁胜追击,而是掉头打榆林。打一次还不够,这次又来了。为什么,老兄你想过没有?”

 

  马鸿逵摇摇头,眼睛直盯着傅作义。傅作义在屋里踱着步子,故意卖了会儿关子,把马鸿逵的胃口调得老高才说:“你没想过,我来告诉你吧!解放军不是不敢打你,也不是没有力量打你,而是榆林在后面,有威胁。所以他们先要消灭进攻宁夏的腹背威胁!榆林和宁夏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榆林不保,宁夏危急!等解放军拿下榆林,下一个目标就是你!”傅作义突然转身,一脸严肃,右手直指马鸿逵。

 

  马鸿逵眼角跳动了几下,身子也似乎在抖动,而心里在问自己:“有这么严重吗?”

 

  傅作义调整了一下语气,坐了下来,头倾向马鸿逵继续说:“榆林是委员长封锁陕甘宁北大门的一座堡垒,也是连接你我的一座桥梁,其军事地位怎么估计也不过分!胡宗南现在被打怕了,自顾不暇,西北的局面,靠他恐难再维持下去。马步芳那边,一向与你争宠争功,事事想走在你前面,上次在合水打那么一仗,大吹大擂什么‘合水大捷’,出尽了风头。现在榆林危急,但并不意味着榆林就不堪一击,上次解放军久攻不下就是证明!你派出两万人马由西向东袭击解放军的侧背,我再派点部队正面出击,榆林之围就可迎刃而解,你宁夏的地位、你‘马家军’的实力,就可以一战见分晓!可以说,现在正是你为党国立功的时候,正是你超越胡宗南、超过马步芳的绝好时机!”

 

  傅作义有意停了停,起身望着屋外起伏的群山,放慢了语速:“但你仍然在观望、在等待。你这样下去,不仅要丢掉宁夏,还会丢掉自己的一世功名!”

 

  马鸿逵呆呆地坐在那里,内心似乎有万马在奔腾。孤城榆林还有这么多文章可做,难怪委员长死保不放!

 

  再撤榆林

 

  傅作义走后,马鸿逵迅速召开了一个军事会议,把傅作义给他讲的话给自己的部下讲了一遍。他赌出了身家性命,令次子马敦静担任指挥官,率领暂编第9旅旅长卢忠良部3个团(附保安第2团)、整编第168旅旅长马光宗部3个团(附保安第5团)、宁夏保安部队一纵队马全良部2个团,及其长子马敦厚整编骑兵第10旅3个团,加上炮兵、骑兵、工兵营总计共3万多人,在“增强三边防务”的名义下,于11月7日向榆林开进。

 

  不过,老谋深算的马鸿逵还是留了一着。傅作义的话固然好听,但万一遇到实战,弄个全军覆没,或者损兵折将,那他岂不是一败涂地?所以,马敦静、马敦厚兄弟俩出征之前,马鸿逵特地交待:“能打就打一下,不能打就退回来。在保存自己的前提下去消灭共军!”

 

马敦静第一次带领大兵出征,路上又未遇什么敌情,心情颇为舒畅。11日,马敦静接到蒋介石用飞机空投给自己的一封亲笔信,声称“此次援榆,关系西北全局和贤世侄(指马敦静)父子前途。”马敦静读信后,心中更是一阵沸腾,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援榆成功后榆林军民热烈欢迎自己的场面。

 

  马敦静率部继续前进,突然得到报告,说碰到解放军一个侦察分队,从打死的军官身上 

搜到一封信,信上说:“马匪到达巴兔湾一带的只是骑兵一部,已停止前进,似再不敢东犯。”

 

  “不敢东犯?给我加速前进!”马敦静完全让乐观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马匪部队加速前进,12日赶到了榆林西北60公里的元大滩。到了元大滩,仍然没见到解放军的动静,马敦静更加胆大起来,又令部队继续东进。但东出元大滩不足10公里,在野茅滩这个地方,遇到了解放军的阻击,双方立即展开了激战。

 

  解放军部队是358旅的714、715团。西野司令部前天得到邓宝珊带着暂17师已抵五道河子、孟家湾一带的不实情报,害得部队主力向北扑了个大空。这次又听说马敦静率部前来,就派714、715团去摸摸情况,还真一下子就跟马敦静的部队交上了火。

 

  马敦静一直害怕解放军围城打援,一遭遇上714、715团,神经立刻紧张起来,还向胡宗南直喊,要求飞机参战,两个小时后,胡宗南的3架飞机到了。

 

  马敦静有点小题大做了。黄新廷、余秋里并没有要714、715团在这里跟马敦静一拼高低的意思,等基本上摸清马敦静的虚实后,两团就主动向后撤退了。马敦静也很知趣,下令部队后撤到元大滩,构筑野战工事。

 

  彭德怀神情严肃,摊开地图看了很长时间,然后沿着马敦静、邓宝珊率兵来援的路线在地图上画下了两个锐利的箭头。彭德怀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又把目光落在了地图上的元大滩。从榆林出发,他又画下了三个箭头,直指元大滩,分别标上一纵、三纵、六纵。彭德怀下定了决心,少量部队继续围城,主力西出歼灭马敦静部。

 

  13日黄昏时分,西野主力从北、西、南三个方向同时向元大滩马敦静部展开了攻击。

 

  马敦静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侦察兵报告,解放军一共有8个纵队。8个纵队,这还了得!这岂不是马家军的好几倍!

 

  前方阵地的枪炮声已越来越急促,战况报告也不断送过来。卢忠良的正面阵地战斗最激烈,解放军发起了好几场冲锋,现在已冲到阵地上来了,两军已展开肉搏,亮起了刺刀。而北面马光宗的阵地上,也是炮声隆隆,据点已被解放军夺走好几个。还有南面,战局也似有支撑不下去的迹象。

 

  马敦静坐在指挥部里筹划着怎样配置兵力,忽听外面枪声大作,不禁一阵紧张。他所在的位置可是核心阵地,难道解放军冲到这里来了?他心脏狂跳不止,哆哆嗦嗦起身外出,只见阵地上自己的士兵在互相对射,而又没有解放军冲上来,显然这是一场误会。事后查明,第168旅第502团营长李寿春的马脱缰,饲养兵追马过来,阵地守军连问口令不答,因而开枪射击,于是自己内部瞎打起来。

 

  “乱弹琴,真他妈的乱弹琴!”马敦静恶狠狠地甩手就骂。

 

  激战仍在进行,马敦厚的骑兵已溃退下来。马敦静不禁向大哥怒喝:“叫骑兵顶住,立刻顶住!”马敦厚也不是省油的灯,坚持说骑兵夜间不能独立作战。前方炮火纷飞,兄弟俩争吵不休。这时候,步兵也开始溃退下来,一连接一连的,止都止不住。但先前叫胡宗南派来的飞机又不见踪影,叫左世允派兵出城在元大滩夹击解放军,左世允的兵也未到。难道就这样眼看着部队被解放军吃掉?

 

  到14日中午,马敦静已明显感到力不从心了。他犹豫再三,决定向老父亲报告一切。他本来和其他人约定,不到万不得已,是不向父亲报告战况的,免得他在千里之外独自担心。

 

  马鸿逵二话不说,立即给左世允发了封措辞激烈的电报:“我派我的两个儿子,率领我所有的部队前去为你们解围,但总不见你们的队伍出击,我才明白我是上了你们的当!”

 

  左世允也是一肚子的苦水,队伍已被解放军打得七零八落,根本找不到一个完整建制的连队。收到马敦静的电报后,他东拼西凑,终于组织了差不多一个团的人马,但刚刚到城门口,解放军队伍就冲了过来,不得已又退了回去。这回收到马鸿逵的电报,只好又组织了一团人马,由杨仲横率领,冲出城去。

 

  战斗进行的这几天,彭德怀一直寝食难安。部队在沙漠地带连日作战,风餐露宿。虽谈不上饥寒交迫,但肚子一直是没填饱的。榆林城攻了十多天,没攻下;元大滩攻了两天,也没拿下。各部队报上来的伤亡统计已达4,000多人——这是西北战场从来没有过的!眼下邓宝珊率着6,000多人一步步朝榆林开过来了,杨仲横团也来了。再坚持下去,势必要付出更多的牺牲。

 

  面对严峻形势,彭德怀权衡利弊后再次命部队撤出了榆林。

 

诉 苦

 

  西伯利亚寒流掠过鄂尔多斯草原到达陕北后,黄土高原又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彭德怀端碗野菜糠粥,在一个土围子上足足蹲了一个小时。他望着远处光秃秃的山峦,心里也油然而生出一种荒凉。两次攻打榆林都没成功,这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疙瘩。4,300余人的伤亡,这个数字是彭德怀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3月初西华池一仗伤亡1,300人,他就拍过 

桌子骂过人。而今天,一下子搭进去4,300多人。彭德怀认定,这是自己犯的一个大错误。在后来《关于陕北九个月作战的基本总结》中,他说:“十月打了清涧后,应该休整南下,但犯了一个错误,去打榆林。”在20年后他写自述的时候,对榆林一仗还是不能忘怀,还是坦言这是一个错误。榆林两攻不克,说明榆林非急功能下!

 

  这一仗,彭德怀在感情上打得也很痛苦。当时粮食奇缺,西野战士都是饿着肚子扛枪上战场的。11月22日,彭德怀、张宗逊致电军委说:三纵队,4、6团,五日来未得一顿,战士们饿得哭。为了充饥,马杀光了,骡也杀光了,战士饿得实在是没有办法。天气也已经冷下来,好多战士只穿一件单衣,冻不过了,就从死尸上扒下衣服来御寒。这等状况,让彭德怀心里难受极了。用“饥寒交迫”来形容当时西野战士的状况,一点也不为过。

 

  彭德怀蹲在土围子上,苦涩地回忆着这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啥滋味。不过,真正令彭德怀寝食难安的,还是这支部队的人员素质和阶级觉悟。近9个月的作战,没有补充解放区的新兵,补充的都是俘虏,即俘即补。由于俘虏的大量补充,使俘虏兵在整个野战军中的比重急剧上升,普遍达到70%,个别团营甚至达到80%。这样一来,问题就出来了。

 

  当时对俘虏兵有一个特定的称呼,叫“解放战士”。余秋里说他们旅714团2营4连有个解放战士,叫路新理,是蟠龙被俘解放入伍的。见夜行军走山路,他就说“钻山沟,走夜路,和土匪一样”。发了一顶新帽子,因为式样不大好看,他见没人就扔在地上踩,边踩边骂“他妈的什么破烂玩艺,老子不戴”。发的津贴是边区票子,他转身就撕了。打环县时见了国民党的俘虏,他上去声色俱厉地说:“你他妈拿的是枪,又不是木棍,为什么不抵抗就投降?”打榆林时,他畏缩不前,头埋在泥土里,不瞄准就乱放枪……

 

  余秋里说这件事的时候,彭德怀一直皱着眉头:“还有这种事啊!?”

 

  “当然有这种事,路新理还仅仅只是‘解放战士’中的一个典型。部队里解放战士思想不稳定,‘吃谁家粮就当谁家兵’的雇佣思想特别严重,贪生怕死、违反纪律、喊苦喊累,甚至阳奉阴违、打滑头仗。现在,不听班长指挥的多了,新老战士吵架的多了,解放战士和子弟兵不和气的也多了。还有什么谣言,‘共产党先甜后苦,打起仗来拿俘虏兵顶头阵’。打榆林的时候,滑头兵多得不得了……”

 

  彭德怀突然想到了“乌合之众”这个词,但没有说出口。是啊!80%的国民党俘虏,怎么会没有问题呢?要是哪个国民党军官混在里面,串通一些国民党俘虏战士,来一场“兵变”都是有可能的呀!

 

  彭德怀心事重重,问余秋里:“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有!”余秋里响亮地回答:“我们旅714团2营就是一个典型。在山西打下卓资后,他们营补充了一批解放战士。开始这些解放战士狂妄得很,被我们俘虏很不服气,说我们‘打仗不正规,总是偷偷摸摸地干’,还说‘要是摆开阵势干,还不知道谁俘虏谁呢!’为这些问题,经常和子弟兵争论,有些时候甚至还动手,很不和气。营教导员夏伟同志很关心解放战士,问寒问暖,行军中还让老兵和子弟兵帮他们背东西。一个解放战士很感动,很动情地对夏伟说,‘我们在家里受地主老财的欺负,在国民党队伍里,又受长官的打骂,还挨过拳头,也挨过鞭子。没想到,共产党队伍里的长官这么好。虽然缺衣少食的,但我们心里舒服!’夏伟从中受到启发,立即在全营搞了一个诉苦活动,让大家把心里的苦,在家的苦、在国民党队伍里的苦说出来。一诉苦才知道,几乎所有战士都出身贫寒,在家里受尽了地主老财的欺负折磨。解放战士大部分都是被国民党抓丁抓过去的,都挨过国民党军官的耳光和皮靴,重的还挨过鞭子。而到我们这里后,不仅没挨过打,还经常受干部的照顾。这样一对比,一诉苦,效果就出来了。解放战士战斗积极性上来了,和子弟兵关系也好了。后来2营的经验在全团推开,效果非常好。在后来的历次战役战斗中,714团都冲锋在前,屡立战功。”

 

  彭德怀不断地点头,连说:“这个好,这个好!这个要在全军推广!”

 

  这一天,他躺在床上思考了一夜,决定搞一次长时间的整训,就根据358旅的经验,从国共两军的对比教育入手,以诉苦的形式,引导战士挖掘造成他们苦难的根源,再结合土改的纪律教育,搞一次轰轰烈烈的整军运动。

 

  11月29日,彭德怀把西野旅以上首长叫到一起,把任务布置下去了。

 

  余秋里心里沉甸甸的,他们旅解放战士的问题最多,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场诉苦运动,也是他们旅首先搞起来的。整训刚刚开始,他就带着政治部宣传科科长杨浩到了714团。刚刚坐下,团政委就告诉他,诉过苦后,就在昨天晚上,那个有名的“解放战士”路新理趁其他战士睡着了,半夜里悄悄爬起床,拿着一大包东西往外跑。连指导员以为他开小差,就悄悄跟上了。跟到一个山沟里,只见路新理掏出一个木牌牌插在土坑上,又点燃几根蜡烛和供香,磕了3个响头,又是喊爹,又是喊娘,一边痛哭一边诉说起自己的那本血泪史。路新理的哭喊声触动了指导员,也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血泪史,再也忍不住,上去与路新理抱在一起,哭了大半夜。后来路新理告诉指导员,他平时在连里表现不好,又是国民党的俘虏兵,他怕把自己的血泪史说出来得不到同志们的同情,才跑到外面来哭的。

 

“好呀!走,到2营去,我们都去听路新理诉苦去!”听说路新理都被感化了,余秋里兴致特别好。

 

  余秋里一行赶到路新理所在部队时,诉苦会正在进行当中,轮到路新理发言时,还未开口,路新理眼泪就跑出来了。战友们同样的遭遇早已经触动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段伤痛。路新理的老家在山东曹县,有一个小妹妹。父亲给地主当长工,自己稍大点后也帮着打短 

工。父子俩一年累死累活还养不活一家人,后来父亲硬是被活活累死,死后穷得连买草席送葬的钱也没有。草草掩埋了父亲,就和母亲、妹妹一起逃命到了晋南的夏县。为了活命,他去给一家盐场晒盐。因为穷,连鞋也没有,常年光着脚干活,时间一长,脚就被盐汁沤烂了,痛似万箭钻心。但为了母亲和妹妹不致饿死,他还是咬着牙干下去了。母亲饿病交加,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从此,他就和妹妹流浪乞讨,相依为命。一次拾破烂回来,路过母亲的坟头时,内心的伤痛再一次爆发出来,就和妹妹趴在母亲的坟头痛哭流涕。正在这时,一群如狼似虎的国民党兵路过,不由分说把他抓走了,从此当上了国民党的兵。

 

  路新理泣不成声地说:“现在我还记得,国民党兵把我抓走的时候,我妹妹又喊又哭的情景。我给他们下跪,给他们磕头,但国民党兵根本不理不睬。现在几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我的妹妹在哪里,她是不是还活着……”说到这里,路新理再也说不下去,嚎啕大哭起来,嘴里直喊着“妹妹,我的妹妹”!

 

  在场的所有同志都流下了眼泪,余秋里也不例外。

 

  哭了一会儿,路新理用袖子把眼泪一抹,抓起枪往上一捣,说:“我现在明白了,是谁让我这么苦!我也明白了,我手里的枪要打谁!以后我要好好打仗,为我的父亲母亲报仇!等打完仗,我还要去找我的妹妹!”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干部战士们都是穷苦人出身,都受过地主老财的欺负,解放战士也都挨过国民党的皮鞭。同样的出身,同样的遭遇,把他们的心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他们深埋在心底的那些悲惨记忆,此时此刻也渐渐清晰起来。路新理讲完之后,干部战士们又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台去发言,声泪俱下,痛哭流涕,内心深处那一段悲伤的情感,像火山爆发一样,无法阻挡。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们因为不断打胜仗而欢欣鼓舞的话,那么,在此之后,整个西北野战军里就充满了一种别样的感情。

 

  一场使西北野战军精神面貌为之一变的整训教育运动,就在这样“句句血、声声泪”的控诉中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三 查”

 

  毛泽东边抽着彭德怀送来的“战利品”边听着彭德怀关于西野整风运动的汇报,他的眼角也湿湿的。显然,他也被感染了。良久,他把那还剩半截的烟猛吸一口,吐出一团浓厚的烟雾,狠狠地掐灭烟头说:“诉苦,诉什么苦?就是诉地主阶级给予劳动人民的剥削之苦,诉国民党反动派给予士兵群众的压迫之苦。通过诉苦,达到深入的阶级教育之目的。”说完,又点了一支烟,转头对彭德怀说:“老彭,这种教育形式很好,激发了同志们的阶级感情。但还要深入下去,把诉苦作为一个切入点,让干部战士们彻底认识到反动派的剥削本质,并自觉地拿起武器跟反动派作斗争。”

 

  认识反动派的剥削本质是从算帐开始的。

 

  716团战士张学成边说边算:“我和另一个长工给地主种了140垧地,每垧地大概产粮7斗。”其他战士帮他一算,140垧地每年产粮98石。每个长工生产49石,折合细粮24石5斗。

 

  有战士问张学成:“你一年工钱多少?”

 

  张学成说:“我一年的工钱在当时可以买7斗米。”

 

  “那种子、牛工及其他开支呢?”

 

  “大概10石。”

 

  一算,大家明白了。张学成辛辛苦苦干一年,被老财剥削了12石8斗米!张学成干了三年,一共被剥削38石4斗!

 

  连里的文书王生福接着说:“地主的剥削还不止这些。他们手里的钱又不是死的。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就拿出去放高利贷。一石要还一石半,息钱也要算利。这样利滚利,息滚息,滚得长工根本就还不起。这样下去,老财们吃香的喝辣的,而长工一年累到头,不仅一个子儿赚不到,还欠下老财们一屁股的债。偶尔老财们开恩了,给长工一个铜板,长工还要下跪磕头,感恩戴德!把自己卖了还在给他们数钱!”

 

  这一帐算下来,气得战士们个个挥着拳头喊打,打死那些狗日的地主老财们。

 

  团领导不失时机地给战士们提了一堆问题。“为什么各处的地主都这么坏,心都这么黑?”“为什么天下的穷人都这么苦?”“为什么共产党要分土地,要打地主,而国民党蒋介石不让,要跟共产党打内战?”“我们为谁当兵,为谁打仗?”当时连里还有个战士叫刘四虎,他父亲受地主欺负,把状告到县里。但县里的老爷们却说刘四虎父亲是刁民,判他赔地主10石米。连里针对这个问题又提出“刘四虎的父亲为什么打不赢官司”?

 

  很简单的问题,却包含着穷人为什么受苦、地主为什么能作威作福的答案。战士们说呀,谈呀,讨论呀,分析呀,像剥树皮一样,把地主阶级的剥削本质层层剥开。说到动情处,他们抱头痛哭,彻夜难眠,终于把他们受苦受难的根源挖到了。原来,蒋介石就是地主老财们的总代表,蒋介石的军队就是地主老财们的保护伞。不打垮蒋介石,穷人们永远翻不了身;不打垮蒋介石的军队,地主老财们就会永远作威作福!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再一次在战士们中间响起。但这一次响起时,它不再仅仅是一个政治口号。此时,它已经是战士们肺腑里喷发出来的强烈呼声,也是他们从心底里喊出的最迫切要求!通过诉苦,通过算帐,蒋介石的反动面目终于被战士们彻底认识!

 

  这真是一场伟大的整军运动,惯于发号施令的反革命总头子蒋介石,是永远也学不来的 

 

  诉过苦,算过帐,彭德怀又出了一招:“三查”,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要查别人,也要查自己。一定要把以前存在的贪生怕死、畏缩不前、阳奉阴违、违犯群众纪律的问题查清楚!”

 

  一查,358旅就查出了问题。715团6连战士刘登旺和王金盛是清涧战中一起解放入伍的,王金盛表现不好,经常找刘登旺,还指使刘登旺暗中捣乱。听了战友们声泪俱下的控诉,刘登旺也想起了自己的苦难。他从人群中站起来,脸色发紫地说:“国民党把我抓了丁,像犯人一样被送到陕北。当官的怕我们开小差,白天像蚂蚱一样,10个人拴着胳膊连一串,拖着绳子走。从延安到清涧,当官的让我一个人挑4箱子弹,走不动,当官的就在后面一步一棒子。最后,我累得晕倒了,当官的……”说到这里,他发疯似地指着王金盛,说:“就是他,这个狠心贼,把我推到山沟里……”后来搞清楚,王金盛是国民党的排长,家是褒城县的大地主。在清涧被俘后,他要刘登旺串通几个解放兵拖枪投奔国民党,还说不干就杀了他全家。“共产党先甜后苦”的话也是他说的。

 

  刘登旺这一被“查”,查得原来思想有这样或那样问题的解放战士们心里不安起来。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找到连长、指导员谈话,一边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一边作检查,有的还写下了请战血书。

 

  西北野战军的“三查”活动就从这里开始,后来一直查到工作、经济、纪律、领导、党支部的作用,等等,无所不查。查出了隐藏在队伍中的敌伪军官、阶级异已分子、自首变节分子和企图组织投敌逃跑分子……

 

  关于“三查”的作用,时任358旅政治委员的余秋里后来是这样说的:“经过群众自觉的三查,解决了许多长时间没有解决好的问题。干部战士立场更加坚定,斗志更加旺盛;新兵与老兵、子弟兵与解放兵、干部和战士、党员和群众之间更加团结;党在群众中的威信更高了。部队中涌现了大批积极分子,不少同志订出立功计划,写了入党申请……达到了审干和整党的目的。”

 

  “十大军事原则”

 

  一场大雪染白了整个黄土高原。

 

  彭德怀和张宗逊各骑一匹好马,踩着皑皑白雪,迎着12月的寒风向米脂杨家沟缓缓而行。他们去那里参加中共中央扩大会议。中央是11月22日迁移到杨家沟的。杨家沟是米脂县东20公里外一个较大的山村,原来是一个地主的庄园。这里不通大路,偏辟安全,保密性好,房子又多,中央就在这里驻扎了下来。在陕北转战8个月,居无定所,到了这里,才得到一个比较安定的环境。

 

  骑在马上,望着高山,彭德怀第一次发现平日里光秃荒凉、飞沙走石的黄土高原,在鹅毛大雪的覆盖下,景色竟然如此不同凡响。置身在这个白色的世界里,彭德怀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也跟着纯净起来。我们的彭老总平时一直领兵打仗、南征北战,经历的都是暴风骤雨、刀光剑影,现在有这样的感觉,足见彭德怀意志能横刀立马、情感也能细腻如水。

 

  望着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彭德怀不禁轻声念起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唯余蟒蟒;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词写得好,祖国的河山也好啊!”彭德怀不禁发起感慨来。

 

  榆林战役的阴影在彭德怀心里已经散去,此时,他只记得四个字——“诉苦三查”。

 

  先前,彭德怀带着政治部主任甘泗淇到了358旅,搞了三天的调查研究。他们听了战士们的诉苦,也看了战士们如何清算地主老财们的剥削帐,还参加了“三查”会。这个由358旅首先搞起来的整军运动,此时在彭德怀的心里已有了相当的分量。天气很冷,但他心里一点都不冷。战士们那些发自肺腑的检讨书、按着手印的杀敌请愿书,还有那些“声声血、字字泪”的诉苦场面,在他脑海里怎么也挥之不去。他不曾想到,二败榆林后,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西北野战军会有这么大的收获,会有这么一个泪洒陕北的场面。

 

  在358旅的三天,彭德怀一直心潮起伏,情感难抑。彭德怀也是穷苦人出身,受过地主老财的剥削,也挨过地主老财们的鞭子。听得动情的时候,他也是泪流满面。他扭头对余秋里说:“翻身农民参军的子弟兵,受地主老财的剥削压迫,只受过一重苦;俘虏过来的解放战士,绝大多数是贫雇农,他们在家受地主老财剥削压迫,在国民党军队又受压榨打骂,受的是双重苦。”

 

  回想着这些,彭德怀现在还有些情绪难抑,他与张宗逊走在人迹未至的雪地里,感觉自己正在走进另一片天地。

 

  那边彭老总为“诉苦三查”感怀,这边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一边烤火,一边也在说着“诉苦三查”。

 

 

“听说西野的‘诉苦三查’现在搞得有声有色,尤其是那个358旅,战士们诉苦都诉得痛哭流涕呀。”周恩来说。

 

  “是的。”毛泽东拿一根木棍,边拨着火边说:“老彭说,那个场面,谁见了谁都要哭。他就哭过!”

 

 

  “彭老总一向不苟言笑,严肃得很,他都哭了。要是主席您去了,那就哭得更厉害喽!”任弼时打趣地说。

 

  “哎!咱们中国老百姓真是太苦了,哪个穷人家里没有一本血泪史!逼良为娼、草菅人命,到处都是呀!1937年我们的老朋友斯诺到陕北来的时候跟我讲,他说他刚到中国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中国这个世界文明古国会是这个样子!我问,那在你的想像中,中国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呢?他说,中国应该很富饶,物产丰盈,可现在到处都是要饭和饿死的人。我说,中国是很富饶,但被帝国主义者和中国的反动统治集团搜刮完了,我们穷人现在连草根树皮都吃不上,当然只有要饭了,要不到就会饿死!你说,我们不革命,谁来救我们……”

 

  毛泽东的一番话说得周恩来、任弼时直点头。毛泽东又拨了几下,火烧得更旺了,映得他们三人脸颊红扑扑的。

 

  短暂的沉默中,彭德怀掀帘子进来了。

 

  “我们刚才还在说你呢!你就来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周恩来用棍子拨了一下柴禾,火扑扑地烧了起来。

 

  “说我什么?”彭德怀抖了抖身上的雪,脱了大衣。

 

  “‘诉苦三查’呗!老彭同志,你又立了一大功啊!”毛泽东侧过脸说。

 

  “主席过奖了!我们只起了批准作用,具体是358旅搞出来的。”每次受到表扬,彭德怀总会像个害羞的小姑娘,脸颊飘红,这次也不例外。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你们搞出来的!我们从中央苏区起,就想找到一个教育俘虏兵的好形式,这次‘诉苦三查’的办法把这个问题解决了。”毛泽东手一挥:“358旅情况现在怎么样?”

 

  彭德怀应声而答:

 

  “形势很好,教育正在深入。好多战士写了请战血书。我来的时候,黄新廷、余秋里跟我说,战士们热情很高,现在已经拉到外面搞起了战斗训练。战士们拿着刺刀战风沙、战大雪、战严寒,几乎没有什么可怕的。这股子训练热情,是从来没有过的!”

 

  “很好嘛!就要这种效果!”毛泽东比谁都兴奋。周恩来、任弼时也跟着鼓起掌来。

 

  这次被称为“十二月会议”的中央扩大会议,就是在这样的喜庆气氛下召开的。会议从12月25日开到28日。毛泽东作了《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长篇报告,第一次提出了“十大军事原则”。

 

  回到住处,彭德怀把毛泽东的报告看了又看,尤其是“十大军事原则”这一部分,彭德怀为毛泽东的雄才大略所折服。毛泽东不愧是一位军事实践家,还是位军事理论家。彭德怀把这十大军事原则择其要点,写在了自己的笔记本上:

 

  1、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后打集中和强大之敌。

 

  2、先取小城市、中等城市和广大乡村,后取大城市。

 

  3、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为主要目标。

 

  4、每战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四面包围敌人,力求全歼,不使漏网。

 

  5、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

 

  6、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

 

  7、力求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8、在攻城问题上,一切敌人守备薄弱的据点和城市,坚决夺取之;一切敌人有中等程度的守备、而环境又许可加以夺取的据点和城市,相机夺取之;一切敌人守备强固的据点和城市,则等候条件成熟时然后夺取之。

 

  9、以俘获敌人的全部武器和大部人员,补充自己。我军人力物力的来源,主要在前线。

 

  10、善于利用两个战役之间的间隙,休息和整训部队。

 

  这十条,就是解放军打败蒋介石的方法,是人民解放军在和国内外敌人长期作战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并完全适合解放军当时的情况。蒋介石在这年的7月17日也发布了国军的“作战四大守则与六项要目”。这么个东西,早被中共地下党员搞到了手。“四大守则”是积极进攻、迅速行动、注意火网之构成和夜间行动;“六项要目”为搜索、警戒、侦察、掩护、联络和观察。彭德怀翻出来看了看直摇头,与毛泽东的“十大原则”比起来,不知道逊色到哪里去了!

 

  出击陕中

 

  彭德怀收起各种文件,准备回野司去,这时候毛泽东来了。

 

  “老彭,就走啊?”

 

  “坐不住啊!你这个‘十大原则’要好好学习,好好研究,还要跟干部们传达。”

 

  “不着急嘛!还有时间呢!”毛泽东在彭德怀的窑洞里转了两圈:“你们还是开个会吧,把前几个月的作战情况好好总结一下,还有这个‘诉苦三查’运动,也一起总结。在这里的干部都参加。就叫‘西北野战军前委扩大会议’。怎么样?”

 

  彭德怀转过身:“好哇,我正准备回去召集旅以上干部开个会呢!”

 

  “别回去了,就这里开,我们也参加。”

 

  “好!好!”彭德怀放下手中的东西,为毛泽东搬了把凳子:“搞这么隆重啊!”

 

“你们立了大功,再隆重也应该嘛!不坐了,我还有事。”毛泽东转身出了门,又扭过头说:“就这么定了,你们好好准备一下。”

 

  1948年1月7日,西北野战军前委扩大会议在米脂杨家沟召开,这个会议后来又叫西北高干会议。

 

 

  会议从7日一直开到20日,周恩来代表中央作了《关于全国战争的形势》的报告,彭德怀代表西野前委作了《关于陕北九个月作战的基本总结》的报告,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任弼时作了《土地改革中的几个问题》的报告,贺龙就后方动员与后勤供应问题作了专题报告,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介绍了华东解放军一年来的作战情况和经验。

 

  会快结束时,毛泽东找到彭德怀:“老彭,你看‘诉苦三查’是不是也去总结总结?正好贺龙同志、陈毅同志都在,也可以学学经验嘛!”

 

  彭德怀说:“让余秋里去讲吧!‘诉苦三查’是他们搞起来的,他们的报告最有说服力了。”

 

  毛泽东手一划:“行!”

 

  一个旅政委在这么高规格的会议上作经验报告,在建军史上,这可能是少之又少的。

 

  余秋里赶紧准备,写了厚厚的一沓纸。20日那天,他健步登上主席台,从教育的方针和目的、教育的原则和方法以及经验和教训三个方面着手,用大量的事实说话,前前后后讲了好几个小时。整个会场的气氛和领导们的心情完全跟着余秋里的报告在起伏。悲伤处,他们黯然泪下;激动处,他们情绪难抑。358旅首先发起的这场整训,已经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在此,“诉苦三查”的历史地位基本奠定,直到后来毛泽东给它正式取名为“新式整军运动”。

 

  1947年到1948年的冬春之交,在陕北发生着一系列影响历史进程的事件时,蒋介石正风尘仆仆,飞北平、飞沈阳、飞汉口,对全国军事指挥机构和兵力配置做了一次大手术。12月撤销了华北的保定、张垣两个绥靖公署,成立了“华北剿匪总司令部”,傅作义任司令官,掌管晋、察、冀、热、绥五省的党政军大权。在东北,1月又成立了“东北剿匪总司令部”,由卫立煌接替陈诚掌管东北军事。在各战区之下,分设若干个绥靖区,由绥靖区司令官掌握辖区内的军政大权。蒋介石总的战略也调整为尽可能坚守东北和华北,争取中原,大力经营华南、西南和台湾的方针,并决定由全面防御转为分区防御的新战略。至此,蒋介石的战略经历了一个全面进攻、重点进攻、全面防御、分区防御的转变过程。当然,历史证明:下一步蒋介石走的是一条由分区防御到重点防御、再到全面失败的不归路。

 

  胡宗南已经好久没有在公共场合露过面了。自踏入延安之日起,他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当初执行《攻略陕北作战计划》的狂热,现在已经丝毫找不着痕迹。中共三路大军挺进中原后,蒋介石如万箭穿心,惶惶不可终日,立即要胡宗南抽出整1师、整36师和整30师到潼关及以东地区,与整65师组成裴昌会兵团,由裴昌会指挥先解军事重镇洛阳之围,再配合徐州顾祝同集团、武汉白崇禧集团进而争夺中原。

 

  胡宗南部本来就“气息奄奄,大病未愈”,抽兵组成一个裴昌会兵团东出潼关,无异于在他的“病体”上再捅一刀。胡宗南顿感全身发虚、通体无力。在陕北战场上,他只能一改往日骄横傲慢的姿态,放弃“寻中共主力决战”的进攻战略,采取“机动防御”的部署,以整编第17师和陕西保安第11团守备延安和维护延安到富县的公路交通线;以整编第76师24旅守备延安西南的宜川;以整编第24旅72团和陕西保安第6团驻守黄河边上的韩城和禹门口,控制黄河渡口;以暂编第2旅、新编第9旅和陕西保安第3团等部驻守铜川、三原等地,以保护咸铜铁路及咸榆公路的交通补给线;主力整编第29军两个整编师为机动兵团,集结于富县、宜川以南的洛川、黄陵、宜君地区,向北可策应延安、宜川作战,向南可拱卫关中,保护西安。

 

  胡宗南的国民党军在与西北野战军的对垒中,虽然连吃败仗,但其主力仍在。所以对胡宗南,中共中央还是慎之又慎,规定西北野战军的任务仍然是钳制和打击胡宗南,继续配合刘邓、陈粟、陈谢经略中原;方法是转入外线作战,把战争引向国民党统治区;原则是“稳扎稳打,不求速胜”。

 

  彭德怀领受完任务,骑马连夜就赶到了野司,把野战军旅以上干部全叫到了吕家沟,讨论这个外线作战的问题。其时,“诉苦三查”的整军运动已接近尾声,从各部队反映上来的情况看,士气高涨、斗志旺盛,并且经过大练兵,技战术也大大提高。

 

  屋里生了一堆火,暖融融的。彭德怀坐在靠窑洞里面一张没靠背的木凳上说开了:“中央扩大会议和我们这次前委扩大会议给我们定下了转入外线作战的任务。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外线作战的目标有3个,一是北面榆林的邓宝珊,二是西边陇东的‘二马’,三是南边一线的胡宗南。目前我们的任务仍然是起一个战略牵制的作用,就是把胡宗南牵制在陕北,配合刘邓、陈粟、陈谢经略中原。如果北上榆林或西进陇东,胡宗南就会腾出手来调兵东援,加强中原战场的力量,这样的话,战略上就没起到牵制作用,对中原战场不利。另外,在榆林、陇东作战,粮食都有很大的困难。所以,为了有效地牵制住胡宗南,我们一定要南下。南下也有几个目标,一个就是延安。中央也考虑过打延安。但考虑到对国民党而言,延安的政治意义重大,蒋介石、胡宗南会拼出老命来保延安的。这样的话,我们打延安一方面会付出很大的伤亡代价,另一方面,也会给延安造成破坏。主席说,还是等将来时机成熟后,‘和平收复’延安为好。综合以上情况,前委的意见倾向于出击陕中,奋力夺取宜川,并准备打援。10月份王震曾一度占领了宜川,但后来刘戡带兵来援,敌强我弱的形势下,王震就主动放弃了,现在在河东待机。宜川是胡宗南精心经营起来的一个进攻我们的桥头堡,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东可过黄河,北可通陕北。出击宜川,胡宗南不会坐视不管的,这样的话,既能牵制住胡宗南,又能得到二、四纵队的配合,形势对我有利。如果得手,汉中到陕北的门户就掌握在我们手中,延安也就悬在天上了。那个时候,延安的守军就会不战而逃。大家看看,对出击陕中有没有什么意见?”

 

彭德怀简短的话把几个方案的利与弊已讲得再透彻不过了。还有什么说的,干呗!

 

  “既然没有意见,那就定下来了,出击陕中。时间暂定在2月中旬,你们回去后作好准备。”彭德怀最后作出决定。

 

  临散会时,彭德怀又补了一句:“这次是进入国民党统治区作战,各方面情况与在解放 

区内作战都不一样,尤其是群众纪律问题。整军运动刚刚搞过,你们都说部队斗志高涨、纪律观念强,是不是吹牛,这一次拉出去就可见分晓。你们把部队管好了,谁出了问题,我要打谁的板子!”

 

  各纵、旅首长们吐着舌头,散会了。

 

瓦子街设伏

 

  前不久,胡宗南把驻陕北部队的人事和编制调整了一番。董钊被免去整1军军长职务,就任陕西省政府主席;严明取代陈武任整90师师长。原属整1军的整27师、整90师划归整29军建制。

 

 

  解放军进入冬季整训,胡宗南的部队也暂时获得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对任何一个中国人而言,在春节与家人团聚的愿望,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在1948年春节来临之际,胡宗南在陕北的旅长师长们纷纷跑到西安,带着姨太太下馆子进戏院,喝酒打牌,过起歌舞升平的新春佳节了。

 

  胡宗南也一样,乘组建裴昌会兵团东出潼关之机,从延安溜到了西安,那个象征着征服的延安指挥所也随之撤销。

 

  年关刚过,春节的气氛还没散去,胡宗南突然接到前方报告,共军主力正大举南犯,意图不明。胡宗南立刻紧张起来,抓起电话把刘戡、严明、王应尊(整27师师长)、邓钟梅(整27师副师长)一伙人统统从戏院酒馆里赶到了前线。

 

  在西安住了那么几日,心已被那里的酒绿灯红陶醉了,开始几日他们怎么也进入不了情况,总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悔不该穿上这身军装。穿上这身军装,又悔不该出生在这么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幸好他们到部队驻地的那几日敌情还没有像胡宗南说的那么严重,可以让自己的心态慢慢地过渡一下。

 

  这个春节,西北野战军的首长们过得并没有胡宗南这伙人那么滋润,他们唯一的精神大餐,就是部队通过冬季整训所爆发出来的士气和斗志。2月12日部队一喊开拔,战士们就像脱了缰的野马,恨不得一口气跑到宜川去。好多原29军的解放战士还说,以前从没见过他们的军长刘戡,这次一定要亲手活捉他。

 

  这个时候,原国民党第3集团军总司令赵寿山,已于2月6日被中央军委任命为西北野战军第二副司令员。抗日的时候他与八路军并肩作战,为蒋介石所不容,1946年被解除兵权勒令出洋,在1947年7月初冲破阻挠来到解放区,发表了反蒋通电。看到野战军战士的斗志和精神状态,赵寿山对彭德怀说,这是他在国民党军部队里从来没见过的。

 

  17日,西野进到金沙镇、甘谷驿、延长后,在延长以南的佛古原又开了个旅以上首长会。这次,彭德怀的决心是要一口吃掉刘戡,即使吃不掉,也要吃掉他的大部分,让他再无出击之力,彻底解决陕北的战事,所以战役前的各项工作都要搞得细上加细。

 

  这是一个神仙会,没有固定的模式和套路,谁愿意说谁就说。大家集思广益,往往能想出好的点子来。比如说,这次会议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部队打宜川的话,集结在富县以南、宜川西南的洛川、黄陵、宜君一线的刘戡主力驰援宜川就有三条路。一条是沿洛(川)宜(宜川)公路经瓦子街到宜川;一条是由黄陵、洛川经石堡到宜川;还有一条是由黄陵、洛川沿洛宜公路以北的金狮庙梁到宜川。三条道比较起来,第一条路程近,但沟深林密,易受伏击;第二条路程远,比第一条道远一倍,对刘戡来讲,这条道似乎并没什么有利条件可取;第三条虽遭伏击的可能小,但要翻山越岭,重火器不易通过。以刘戡在陕北这几个月的作战规律和他现在谨小慎微的作战心理来看,他可能会向胡宗南提出走第三条道。但情况紧急的时候,出于急于解宜川之围的心理,以胡宗南的脾气,他极有可能自恃兵强人众,命刘戡走第一条道。

 

  那么,伏兵到底设在哪里呢?有着料敌如神美誉的彭德怀也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之中。

 

  彭德怀背着手独自在窑洞里来回踱步,这是彭德怀酝酿决定性意见的时候。因此会场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打扰他思考。

 

  瓦子街是洛宜公路的咽喉,两侧都是高山,山势险峻,荆棘丛生,把瓦子街夹在中间,形成一条长约15公里的峡谷。只要刘戡走洛宜公路来援,就必经瓦子街!而要吃掉刘戡的两个整编师的来援部队,也一定要借助瓦子街的这种“口袋地形”,只要刘戡到这里来,战局就会像在青化砭解决李纪云那样顺利。但问题是,刘戡会不会走洛宜公路呢?出于急于解宜川之围的心理,刘戡走这条道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

 

  彭德怀下定决心:“以第一条道为设伏重点,兼顾第三条道。为了使刘戡走第一条道,那么,围攻宜川的动作就要突然、迅速,以神兵天降的姿态出现在张汉初(守备宜川的整第76师24旅旅长)面前,迎合胡宗南急于解宜川之围的心理,使他下令刘戡取道瓦子街。”

 

  这个决定,既有重点,又有实现重点的策略。当时在场的首长们看着彭德怀,立即鼓起掌来。

 

  我军受命围攻宜川的是三纵和六纵,当许光达、孙志远带着三纵,罗元发、徐立清带着六纵,突然出现在宜川城外的时候,张汉初如梦初醒——原来解放军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啊!

 

  先前,张汉初也得到了解放军主力大举南下的通报,但解放军忽东忽西,17日又停了下来,他摸不透解放军的意图所在,猜测解放军可能是去收复“老首都”延安,就放松了警惕。殊不知才过了5天,解放军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到自家门口来了。

 

  张汉初跟胡宗南汇报完情况后,就赶到城外阵地上去了。令他比较欣慰的是,宜川的城防搞得很坚固。早在阎锡山盘踞时期,他就在城四周搞了许多永久性、半永久性的工事和掩体。胡宗南接防后,更是不遗余力,请了好多军事专家和外国军事顾问到这里考察,又拉了几百民夫搞了几个月,壕沟挖了四尺宽四尺深,碉堡修了一座连一座。等张汉初去年十月份带着队伍到这里后,他又把防御工事收拾了一遍,加宽的加宽,挖深的挖深。再加上城西的七朗山、城北的老虎山、西北角上的太子山、东北的凤翅山等几座天然屏障,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张汉初举着望远镜,解放军部队正在攻击城外的一些小据点。一起来的参谋长陈玉武有些不安,说:“旅长,解放军这次来者不善啊!”张汉初心里也有点发怵,但还是很镇定,扭头冷冷地说:“怕什么!胡先生来电说刘戡军长的两个师已集中到了洛川,只要宜川告急,他就命刘戡星夜来援。”

 

其实陈玉武不知道,张汉初是窝着一肚子气来当这个旅长的。先前整第24旅在清涧一战中被全歼,旅长张新也被解放军捉了。胡宗南不甘心失败,把24旅番号重建了起来,叫张汉初来当旅长,划归他3个团,一个是赵仁团,一个是蔡钟芳团,还一个是原来就属24旅的高宪岗团。本来张汉初任整第27师副师长,曾和赵仁、蔡钟芳关系不和,并且当时宜川形势也比较危险,所以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来。但胡宗南以党国正处于危难之中、正需要将士用命为由,硬是把张汉初赶到了24旅旅长任上。现在张汉初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比较坦然,他抱 

定了一个理:我尽最大努力,能守就守,不能守我也没办法!

 

  陈玉武不再说什么,和张汉初一起下了山。

 

  24日,野战军三纵和六纵突然一起向宜川城发起了攻击。许光达指挥三纵和六纵从城西到城东全面摆开,以城西的外七朗山、城北的老虎山和西北的太子山为重点。强攻到26日,三纵独2旅旅长张开基亲自上阵,在城西北角轰开了个口子,野战军战士们置身家性命于度外,拿起枪就往里冲。

 

  听到赵仁报告的时候,张汉初从椅子上忽地站起,在旅部边打转边骂:“他妈的,打的什么鸟仗!”

 

  24日,三、六纵刚开始进攻的时候,张汉初就给胡宗南发过一封急电,请求援兵。后来胡宗南复电说,刘戡已率大军星夜来援。两天过去了,还没见到影子!张汉初抓起笔,又向胡宗南起草了一封告急电,并转刘戡,要求急速来援,不然宜川不保!

 

  刘戡来得慢,不仅张汉初着急,彭德怀也着急!自三纵和六纵开始围攻宜川,彭德怀就一直把关注的焦点落在刘戡身上。现在刘戡手上还有整27师、整90师两个整编师,随时保持着机动状态,以致彭德怀的每一步行动,都必须考虑刘戡的存在。所以,这次彭德怀下定决心要敲掉他。西野准备阻击的部队按他的命令在山沟里已经埋伏好几天了,战士们在“诉苦三查”中诉出来、查出来的那股子士气早就憋不住,直往外冒了。彭德怀急不可耐,抓起电话要通了许光达:“光达,抓紧点哦,现在还没见到刘戡的影子呢!”

 

  刘戡踏上黄泉路

 

  从西安过完春节到前线,刘戡的感觉就不太好。前些日子虽然带着队伍在山里头乱窜了一气,吃了不少苦头,但每次与彭德怀交手的时候,彭德怀都没有把自己率领的机动兵团定为主要打击目标,只派小股部队阻止自己前进就了事了。比如说在羊马河、在清涧,都是如此。但这次不一样了!解放军几万人马绕过延安一起南下打宜川,宜川又只有一个3个团的旅,攻下宜川用不了这么大的声势,解放军这次一定是有来头的!

 

  刘戡带着队伍异常谨慎地朝宜川开进,整90师61旅和整27师47旅分别沿公路南北两侧搜索前进,并且两旅还派了先遣营进行火力搜索,搜索工作搞得细而又细,就怕中了解放军的埋伏。

 

  彭德怀派去搞侦察的是一纵独1旅。26日,独1旅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瓦子街时,正好碰上了整90师的搜索连,王尚荣二话没说,叫3团出马,迅速解决了整90师的搜查连。抓得几个俘虏,一问,得知刘戡大军正沿洛宜公路来援,已经到了离瓦子街不足25公里的永乡了!

 

  王尚荣决定去看个究竟,免得让敌人骗了。26日晚,队伍到达观亭探听虚实,果然不错,刘戡已到永乡,正准备宿营。

 

  事实上,王尚荣还没到观亭时,刘戡的侦察兵就发现他们了。刘戡早就料到彭德怀一定会玩“围城打援”的一招。根据当时的情况,唯有先解决阻击部队,才有可能解宜川之围。所以在胡宗南一再催促刘戡加速向宜川开进的时候,他向西安绥署发了封加急电,提出先集中力量解决解放军的阻击部队,然后再去解宜川之围。并指出,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那晚,胡宗南正好去参加一个宴会,又是喝酒,又是跳舞,潇洒极了。胡宗南不在,对于这么重大的事情,西安绥署的什么副主任呀、参谋长呀,统统不敢作主。在那种兵败如山倒的时候,哪个愿意去担这个担子!弄不好,宜川失守,刘戡覆没,蒋主席怪罪下来,胡宗南再把责任一推,那就是人头落地的结局呀!因此,能躲就躲吧!所以刘戡这封十万火急的电报,就这么被耽误了。

 

  是时,三纵、六纵为了吸引刘戡带着部队快点来援,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以全面进攻之势对宜川发起了猛攻。26日的整个晚上,胡宗南在醉生梦死中度过,而刘戡在焦急的等待中度过,宜川的张汉初,则在越来越激烈的战斗中度过。野战军的主攻方向是老虎山和外七朗山那边。张汉初除了命部队坚守待援外,别无他策。到27日拂晓,蔡仲芳不断来电,说太子山战况惨烈,恐有不保;后来又是赵仁来电,说外七朗山危险也不小。再过了几个小时,守军如潮水一般退下来,接连丢了老虎山、万灵山、外七郎山等守城要点。城破的危险已步步逼近,张汉初在旅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悔不该当初听了胡宗南的花言巧语,跑到这里来受这般惊吓。他再次给胡宗南发出了告急电,几乎是哀鸣一般,还带着一些斥责刘戡救援太慢的语气。

 

  玩了一夜的胡宗南回绥署时,已是27日中午时分。秘书把张汉初和刘戡的电报同时送达胡宗南处,他先看的是张汉初的。看着看着,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自己才去玩了一个晚上,局势就恶化到这般地步了啊!那个刘戡在干什么!?磨磨蹭蹭的!再等到看完刘戡的电报,一股怒气就上来了。“宜川危如累卵,还不赶快去救,以解决什么阻击部队为由,畏缩不前。贪生怕死,贻误战机,死罪!!!”胡宗南拍着桌子,怒不可遏。喘了几口粗气,转过身对参谋长盛文说:“告诉他,现在没时间解决什么共军的阻击部队,必须急速去解宜川之围!宜川之围不解,我拿他是问!”

 

 

对胡宗南既不符合实际、又不权衡利害的回电,刘戡一干人几乎是完全绝望了!“彭德怀早就在前面布置了一个‘口袋’,这等于是赶我们往口袋里钻呀!”刘戡欲哭无泪。“要不,再请示一下?把利害关系给胡先生讲清楚。”整27师师长王应尊说。刘戡没说话,良久,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阴沉,捏起拳头说:“不要了!大不了老子钻口袋为党国捐躯去。不过,如果我刘戡要是死了,我看,他胡某人离死也不远了!”说完转过身吩咐:“走!继续前进!”

 

 

  刘戡带着队伍,无可奈何地上路了!是夜,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笼罩了整个大地。

 

  正如刘戡所料,彭德怀确实在前面布置了一个大“口袋”,“口袋”就在瓦子街。彭德怀的部署是:三纵(司令员许光达、政治委员孙志远)、六纵(司令员罗元发、政治委员徐立清)以一部兵力继续猛烈地进攻宜川城,另以一部西进,准备正面抗击刘戡,不使敌援军与宜川守军会合;一纵(司令员贺炳炎、政治委员廖汉生)在观亭附近隐蔽待命,待刘戡过后截断其退路,然后从左侧后攻击;二纵(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王震)迅速从山西西渡黄河,从南向北进攻刘戡右翼;四纵(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王世泰)由北向南击敌左翼,最后合围全歼刘戡。待解决刘戡后,再回过头来收拾张汉初。

 

  雪越下越大,十米开外不见人影,这给本来就十分危险的救宜行动又增加了几分恐惧。刘戡的精神高度紧张,他似乎已经预感到:这可能就是他的一条不归路。为了保证安全,刘戡派了许多支搜查分队,沿着洛宜公路两侧山梁搜查前进。但因地面积雪太厚,分不清哪是路,哪是坑,派出去的搜查分队里不少人掉进荆棘丛里就再也没有出来,因此搜查工作无功而返。

 

  刘戡一路上都心惊肉跳,队伍快到观亭时,他甚至紧张到不敢再往里走的地步。那时,我军一纵的独1旅和独7旅就在观亭附近的山沟里埋伏着,他们的任务是断后,所以让刘戡安全通过了观亭。随后,独1旅、独7旅立即跟进,尾随刘戡的屁股向瓦子街方向前进。

 

  野战军三、六纵队围攻宜川的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开始抢占的几处阵地还在手上,并且战果还在不断扩大。我军除二纵因为雪大路滑没有即时赶到预定地点外,其他纵队都按事先安排,进入了预伏地点。

 

  当部队还没进入瓦子街的时候,刘戡就已经闻到了火药味。为了尽早赶到宜川与张汉初会合,他一再下令快速通过瓦子街,所以部队一进入瓦子街,速度就加快起来,并且警惕性非常之高。

 

  彭德怀举着望远镜,远远地看见刘戡两万多人的队伍挤在一起,渐渐进入了伏击圈。

 

  这个时候,刘戡紧张,彭德怀也有些担心。两万多人,一口能不能吃下呀?要是吃不下,宜川那边也就没了指望。

 

  刘戡的队伍首尾相接足有十多里路长,个个都左顾右盼,神色慌张,显然是怕在这里中了埋伏。28日傍晚时分,刘戡的队伍在一片恐惧中通过了瓦子街口。贺炳炎、廖汉生带着一纵迅速从后面赶了上来,把瓦子街口严严实实地封锁住了。

 

  南山大血战

 

  把瓦子街口封锁了,彭德怀感觉有了把握。他捏紧拳头,向传令兵下达了命令:“打!”

 

  霎时间,瓦子街里冒起了浓浓的硝烟,密集的枪炮声此起彼伏。刘戡担心了一天一夜的事,终于发生了。

 

  刘戡看清楚了,解放军的火力是从正面、左侧面和后面打来,唯独右侧面枪声稀落。在战斗打响一开始,整27师师长王应尊就提出从南侧面的缺口突围出去,然后走山梁到达宜川城。在几面受攻的情况下,走缺口出去当然是好事。但刘戡想了好久,还是觉得里面有蹊跷。他说:“彭德怀在三面都布置兵力,唯独留出一面。有这样的打法吗?我看,他多半是在声东击西,说不定,南面那道山沟里,隐藏着更大的阴谋!”王应尊也觉得有道理,便不再坚持,一心一意与解放军打起了阵地战。

 

  野战军凭险据守、居高临下,渐渐占尽了优势,解放军的包围圈也渐渐缩小。如果再不想办法,恐怕就会全军葬身于此了。他打电话给王应尊,命立即派一个团占领南面山梁,探明情况。

 

  南面那座山梁串连了6个山头,横亘在瓦子街东南方,是围住瓦子街的一道天然屏障。如果山梁在我手,则可居高临下,可完成对刘戡的弧形包围,堵死敌军的最后一条退路;如果在刘戡手,他们守则可作为最高支撑点,退则可以成为侧翼的有力掩护。因为二纵为大雪阻挡没有及时赶来,战斗刚打响时,彭德怀就在沙盘前看着这道山梁,想从其他纵队里面抽出点兵力先行攻占。但这么大兵团的作战,战士们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其他纵队是一点兵力也抽不出来。但现在不一样了,王应尊派出的那个团迅速抢占了有利地形,并且刘戡部队有从这里突出去的迹象!

 

  彭德怀几步跨到电话机旁,接通了贺炳炎:“炳炎,命358旅迅速派出一个团,不惜一切代价抢占南面山梁!”

 

  358旅的战斗作风,彭德怀是信得过的。在这种紧要关头,把这么重大的任务交给358旅,黄新廷、余秋里也备感欣慰。他们俩在指挥所里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率先发起“诉苦三查”运动的714团。黄新廷在电话中向团长任世鸿传达作战命令时,语重心长地说:“714团是一个光荣的集体,以前屡立战功,刚刚结束的‘诉苦三查’运动又立了新功。这次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是上级对你们的信任,也是对你们这次‘诉苦三查’工作的检验!”任世鸿心里顿时升起一团火焰,他抓紧电话说:“旅长、政委放心,完不成任务,我和文礼(徐文礼,714团政治委员)不回来见你们!”

 

 

任世鸿、徐文礼带着队伍出发了。

 

  可以说,这是围歼刘戡的整个战斗中的关键一战。打好了,可以抢占阵地,完成对刘戡的包围;打不好,刘戡就从这个缺口溜走了。

 

  担任主攻的6连从正面突击,4连从敌右翼出击。

 

 

  6连长赵贵荣到了突击班2班。班长叫刘四虎,在冬季整训中,是一个带头搞起“诉苦三查”的典型。刘四虎把全班拉出来,在雪地里站了一排。赵贵荣端着一碗雪水,非常激动地说:“你们是尖刀班,是要插入敌阵地的心脏部位的!本来要用酒给你们壮行,但现在没有酒,就用这碗雪水代替了。等仗打完,你们胜利归来的时候,再补上这顿酒!”说完,把那碗雪水一饮而尽。

 

  我军冲击开始了,刘四虎一马当先,带着全班迅速穿过了铁丝网,又越过了壕沟,向南山阵地直插而去。守敌的榴弹炮一串串打了过来,刘四虎一干人毫不畏惧,趴在雪地里向前匍匐运动。浓烟散尽,刘四虎扭头清点了一下人数,十个,人员都在。“继续冲锋!”刘四虎大声下令。

 

  这时候,6连长赵贵荣带着全连其他同志一起跟了上来。敌人的炮火再一次向这边打了过来,突然,二班阵地上连着两声“哎呀”,倒下了两名战士,鲜血染红了白雪。刘四虎咬着牙,新仇旧仇一齐涌上心头,他眼里迸出仇恨的火花,带着其他战士几个箭步冲到了敌阵地跟前,他们立即扔过去几个手榴弹,随着一声声巨响,守敌阵地上的火力随即减弱。刘四虎扬出事先准备好的红旗,打出了冲锋的联络号。赵贵荣带着全连从阵地下一齐攻上阵地,与守敌面对面展开了肉搏。刘四虎一连放倒了四个敌人,脸上、身上,全都溅满了血。他正准备再向前冲去,突然听到后面熟悉的嘶杀声音。扭头一看,一班长舒照明被一个敌人打倒在地,那个敌人正举着铁锨劈下来。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刘四虎一个飞跃,拿起刺刀向敌人刺去。敌人身子一偏,铁锨没劈下来,舒照明脱险了,刘四虎却因用力过猛而跌落在旁边的壕沟里去了。刘四虎没来得及翻身,刹那间涌来四五个敌人,他们挥着枪托、举着刺刀,雨点般朝刘四虎身上打来。顷刻间,刘四虎被打得体无完肤,倒在血泊里。

 

  这个时候,714团所有部队都冲了上来,在那个小小的山头上,展开了最原始的搏斗。在冲锋和刺杀之间,守敌渐渐败退,而被刘戡派过来的增援部队,停在山脚下看到山上这一幕幕血战后,再也不敢上来。

 

  黄新廷、余秋里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战事发展。他们心里一次次涌起无名的感动,为了报仇,为了雪恨,为了阶级弟兄们的永久幸福,714团的弟兄们早已置生死于度外!以前许多熟悉的士兵、干部,就在那一瞬间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直到几十年后,余秋里还记得这一串名字:714团团长任世鸿、714团参谋长武治安、2营副营长陈占彪、6连连长赵贵荣、6连指导员郭志山、6连突击排长陈占元、714团2营6连战士李长芝、714团2营4连战士路新理……

 

  这是一串用理想和热血铸成的名字,他们倒在了那个阵地上,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堵住这个缺口,把刘戡几万人马围在了瓦子街。

 

  刘戡看得心惊肉跳!他不明白,是什么力量让解放军战士能如此勇敢,如此的置生死于度外。他搞不清楚,在这些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的内心里,为什么会积聚那么多仇恨?他更搞不清楚,从那些瘦弱的身躯里,为什么会迸发出如此势不可挡的战斗力?

 

  刘戡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彭德怀的总攻已经开始了。

 

  王震的二纵已经赶过来,配合其他纵队,从四面八方一齐压向国民党整29军。在南山那一场战斗中,刘戡派过去的守敌还能与解放军战士英勇地肉搏一阵子,但这次,面临解放军排山倒海的气势,他的部队早已魂不附体,从前线节节败退下来。

 

  在国民党将军行列里,刘戡也可谓是身经百战了。黄埔一期毕业,参加过北伐,“围剿”过红军,也打过日本。根据他的战斗经验,他已经认识到,虽然人马还有近两万,但军心已经动摇,斗志已经瓦解,要想在今天突出重围,除非奇迹出现。

 

  刘戡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援军的身上。但援军从何而来?天降大雪,飞机派不出来;裴昌会兵团尚在潼关,远水解不了近渴;而守备延安的整第17师又势单力薄,不能轻举妄动;留守洛川的整27师91团等部兵力又太少,到瓦子街以西的小寺庄的时候,又被解放军击垮。

 

  胡宗南把薛敏泉、盛文连夜找来商量对策,大家围着坐了一圈,谁也不开口。胡宗南急了,拍着桌子喊起来:“你们说话呀!平时一个比一个会说,到这种时候就不说话了!”

 

  会场还是一片沉寂。战局已经到此,谁能有什么对策!充其量等雪停下来后派几架飞机去壮壮声势,除此之外一切的一切,只能依靠刘戡自己了。

 

  此时的刘戡已万念俱灰。前线失利的消息不断传来,指挥官也一批批地倒下,整90师师长严明、整31旅旅长周由之、整47旅旅长李达、整53旅副旅长韩指针……

 

  解放军大喇叭里“缴枪不杀”、“解放军优待俘虏”的喊话声已清晰可闻了,这意味着,失败已经来临。想起黄埔毕业时的豪情壮志,想起在紫荆山、阳泉关与日军血战到底的辉煌战史,想起从蒋介石手中接过中将军衔的光荣场面,刘戡心中不禁充满了无限悲凉。“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不成功,就成仁”,绝不做苟且偷生汉!给胡宗南发完最后一封电报,再一次哀鸣“败局已定”后,刘戡拾起一颗手榴弹,拉开了保险盖,自杀身亡。

 

西北战场第一大捷

 

  刘戡一死,全军军心大乱。到3月1日下午4时,所有残敌一万多人全部龟缩在一条沟内,狼奔豕突,纷纷投降。恰好这天天气转晴,胡宗南把西安机场能调动的飞机全部派来助战,但战局至此,扔再多的炸弹也挽救不了局势。飞机低空盘旋几周,向“成仁”的刘戡表示哀悼后无可奈何地走了。下午5时,瓦子街战斗结束,刘戡两个整编师全部被歼。

 

 

  张汉初爬在宜川城墙的一个垛口上用望远镜亲眼目睹了刘戡的覆没。刘戡两万大军尚且如此,自己区区3,000兵力如何能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被解放军俘获或被打死,家里如何安排?3月1日晚上,张汉初带着卫士乘黑跳城而逃。不料摔伤腰部,行走更为不便。在卫士护卫下,在炮火硝烟中乱窜了一日,跋山涉水,衣服湿透,结果还是被我野战军三纵独2旅两个送饭的炊事兵抓获。

 

  无意中抓到一个国民党少将旅长,两个炊事兵真是喜出望外,立即把张汉初送到了旅部。领了旅长张开基奖励的两个馒头,高兴得不亦乐乎。

 

  张汉初全身湿透,一边哆嗦一边很戒备地看着张开基。

 

  “不用怕,解放军优待俘虏!李纪云、麦忠禹、李昆岗、廖昂、刘子奇都在一起,天天下棋打牌,日子过得比我们还舒服!等见了许司令员(许光达)也把你送去!”张开基脸带微笑,叫警卫员给张汉初拿了棉衣棉裤,又叫炊事员备了酒菜。第二天把张汉初送到许光达司令部,许光达更是关怀备至,爱护有加。若干年后,张汉初回忆这一幕的时候说:“过去我对解放军宽待俘虏的政策有所怀疑,尤其是对于被俘将官的宽大更有怀疑,这次身临其境,备受优待,心中大为感动。”

 

  3月3日早上,宜川城破,守敌全部被歼。

 

  毛泽东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2日、4日给彭德怀、张宗逊、赵寿山连发两电,称宜川战役为西北战场第一大捷。其基本原因在于两个多月的冬季整训。经此役后,胡宗南部除守延安之整17师两个旅,及近由豫西开返潼关之第1师约两个旅尚有较强之战斗力外,已无主力。我向渭北、陇南进军之门户,业已洞开。

 

  从来不唱歌的彭德怀在司令部里哼起了湖南小调,胜利带来的欢乐,此时在彭德怀心里压也压不住。太阳已经出来,大地一片晴朗,彭德怀几天来的紧张心情,因为宜川战役的胜利而一扫而光。

 

  俘虏一批批地送过来,缴获的物资也堆积如山。彭德怀转了几圈,拉起张宗逊、赵寿山说:“走!到前面去看看战果,还看看我那位湖南老乡(指刘戡,湖南桃源人)去!”张宗逊笑笑,小声地说:“老总,你那个湖南老乡‘成仁’啦!”

 

  “自杀啦?”彭德怀惊讶得一扭头,半晌又道:“我以为国民党军官都是怕死鬼呢!刘戡这小子总算还有点骨气,不贪生怕死,没给咱湖南人丢脸,是条好汉!”说得张宗逊、赵寿山呵呵笑了起来。彭德怀走了几步,又补一句道:“刘戡虽然反动,但他抗日还是有功的。把尸体包好,还有严明,一起还给胡宗南!官都当到中将了,也让胡宗南给他们开个追悼会吧!”

 

  胡宗南正在接见整27师师长王应尊。王应尊是乘着天黑逃跑出我军的包围圈的。他一路玩命似地跑到了洛川,搞了一辆破车,又在山里颠簸了两天,终于活着到了西安。此时,他衣衫褴褛,面如死灰,嘴里不停地叨叨“太惨了,太惨了”。显然,他还没完全从瓦子街的恶梦中清醒过来。胡宗南已经有两天没与前线联系上了,他不知道刘戡到底输成了什么样,但见到王应尊这般模样,顿时一切都明白了。胡宗南没有责备谁,到了这种时候,责备谁都没有了意义。最大的不应该,就是不应该轻易否定刘戡的作战意见。如果听刘戡的意见,至多也只能丢一个整24旅和宜川城,不至于这样的一败涂地。

 

  胡宗南无奈地靠在椅子上,打开收音机,把频道调到了解放军电台处。通过解放军电台来了解具体战况是胡宗南自进攻延安以来的一个习惯。蟠龙失守后,这个习惯一度中断,但后来又渐渐恢复。

 

  收音机打开不久,电台里就传来了解放军女播音员的声音:“胡宗南先生和国民党官兵死伤者家属请注意:你们负伤的官兵我们正在治疗,阵亡官兵我们已替你们掩埋。整编第29军中将军长刘戡和整编第90师中将师长严明的尸体已经装殓,明天上午9时特给你们送至洛川城,请派人接运。再播送一遍……”

 

  胡宗南眼睛睁得圆圆的,嘴也张开了!他不知道居然会听到这么一则消息!这到底是解放军的宽厚,还是解放军对自己的侮辱?胡宗南只觉得脸颊发热,羞愧难当。过了半晌,他忽地站了起来,捶着桌子大喊:“耻辱,耻辱……”

 

  但是,即使是耻辱,胡宗南也得认了。不接运,何以面对三军将士?堂堂国军的陆军上将,有勇气输,就应该有勇气面临由于输所带来的一切后果!第二天,胡宗南派人到了洛川,接回了刘戡、严明的尸体。他亲自主持,隆重地开了个追悼大会,号召部下向刘戡、严明“为党国捐躯的英雄壮举学习”,接着又呈请蒋介石追认刘戡、严明两人为陆军上将!

 

  蒋介石已被胡宗南彻底激怒。宜川一仗,使他还颇为自信的陕北战场彻底陷入了困境,毛泽东说解放军向渭北、陇南进军的门户业已洞开,这一点都不假。得到宜川遭劫的消息时,蒋介石整个脸都变了形,抓起电话就向胡宗南骂开了:“娘希匹,打的什么仗,两个师又没了。胡宗南,你给我听着,我现在宣布:撤你的职,留任察看……”

 

电话这头的胡宗南一声不哼,木头一般立在原地。这是蒋介石第一次如此凶狠地训斥他!但蒋介石在电话里骂完后还不过瘾,又发电报再骂一次:宜川丧师,为国军“剿匪”最大之挫折……

 

  胡宗南拿着蒋介石的电报,死人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彭德怀啊彭德怀,你下手也太狠了点儿吧!我的主力整编第29军军部、整编第27、90师及整编第76师24旅,共计5个整 

编旅、2.94万人全被你消灭;我的将军们,除整27师师长王应尊腿长跑了回来外,其余或毙或俘,无一幸免。这一仗,你把我打出了致命内伤啊!还有,刘戡、严明的尸体,你们找个地方埋了不就得了!还非送回来不可,还在广播里喊,显示你们所谓的宽厚仁义,你这是在侮辱我啊……

 

  胡宗南欲哭无泪,欲喊无声,只觉得万箭穿心,心窝子一阵阵地痛。那令人敬畏的上将头衔曾给他带来无尽荣耀、无上荣光,但此时,这一切令人眼花缭乱的虚幻之物,都已经如破灭的肥皂泡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现在,他第一次感到了痛苦、耻辱和无可奈何。他霎那间明白,做官可以失败,但做将军,却不能失败。将军的失败,意味着千万人头落地,意味着万里沃土丧失,甚至意味着政权的倒台、国家的破灭!

 

  太沉重了,太沉重了!

 

  数年后,国民党在其所谓的《戡乱战史》中对宜川战役作了定论:是役,自刘戡军失利后,关中空虚,被迫调晋南、豫西大军进至关中,以致造成晋南开放,临汾被围,洛阳失守,伏牛山区共军强大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