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手镯的小钟的英文:楚辞还须楚语解 ——《天问》篇“帝何竺之”破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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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辞还须楚语解
——《天问》篇“帝何竺之”破译
【作 者】贾学鸿
【作者简介】贾学鸿,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博士生。(上海 200062)
      【内容提要】《楚辞·天问》中的“帝何竺之”是解读作品的难点之一,从古到今一直未能得到合理的解释。竺字的含义与毒字相同,它们在先秦楚文学作品《老子》、《庄子》和《天问》中分别出现,并且具有一以贯之的意义,指的都是相通、通达。《天问》中的“帝何竺之”,反映的是古代天人相通、人神感应观念。毒、竺是先秦通用的楚语,保留了它的原始含义。
【摘 要 题】先秦至六朝文学
【关 键 词】楚文学/楚语/楚辞/解读宋人黄伯思《翼骚序》称:“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辞。”黄伯思的概括是正确的,已经成为众所公认的经典性结论,对于解读楚辞具有指导意义。既然楚辞是作楚语,因此,其中许多字句就必须用楚语加以解读,否则就会出现误读现象,甚至牵强附会,疏离文本的宗旨。
屈原的《天问》是一篇千古奇文,有许多字句至今还无法破译,其中“帝何竺之”就是一例。《天问》写道:
稷维元子,帝何竺之?投之以冰土,鸟何燠之?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
整个一段文字都是就后稷的传奇经历进行发问,除“帝何竺之”一句外,其余句子都比较容易理解,没有太大的障碍。对于“稷维元子,帝何竺之”这两句诗,王逸作了如下解释:
元,大也。帝,谓之天帝也。竺,厚也。言后稷之母姜嫄,出见大人之迹,怪而履之,遂有娠而生后稷。后稷生而仁贤,天帝独何以厚之乎?(注:洪兴祖:《楚辞补注》,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2页。)
王逸把元释为大,把帝释为天帝,并用后稷诞生的传说来解释这两句诗,都是可取的。但是,把竺字释为厚,虽然能从《尔雅》中找到根据,但在楚辞及先秦典籍中却找不到其他例证。因此,王逸对竺字所作的解释无法落到实处。王逸注还写道:“竺,一作笃。”这说明当时《天问》已有不同的传本,由于人们无法弄清竺字的确切含义,于是就采取音训法,改竺字为笃字,并且释为厚。宋代洪兴祖的补注对王逸没有根本性的超越,采用的是折中的做法,他写道:“《尔雅》云:‘竺,厚也。’与笃同。”他还是用音训加以解读,认为竺与笃是音近义同。清人蒋骥的《山带阁注楚辞》是古代解读楚辞的集大成之作,他对竺字所作的解释较之王逸、洪兴祖等前代学者有所超越,书中写道:
按:古竺、笃、毒三字通用。西域天竺亦曰天毒。《书》“天毒降灾”,《史记》作“天笃下灾”。此文竺、笃宜皆从毒解。言稷为元子,帝当爱之,何为而毒苦耶?
蒋骥所得出的结论是错误的,他是按照常见意义来解释毒字,而没有探索它的原始含义。同时,既然按他的说法,竺、笃、毒三字通用,那么笃字也应该有毒害义,这在先秦典籍中根本找不到可以相互印证的论据。不过,他认为竺和毒字相通,这个结论是可以成立的。天竺,在古代或作天毒,或作身毒,分别见于《史记·大宛列传》和《后汉书·西域列传》。既然竺和毒的意义相通,我们就可以通过探寻毒的含义来解释“帝何竺之”这句诗,还其本来意义。从这个角度来看,蒋骥对于竺字所作的解释虽然最终结论无法成立,但他认为竺、毒相通的看法却是立论坚牢,并且有启示意义。
楚辞是先秦楚文学的代表作,除楚辞外,《老子》、《庄子》也是先秦楚文学的重要作品。在这两部作品中,都有毒字出现。《老子》第五十一章有“亭之毒之”之语,《庄子·人间世》有“无门无毒”的说法。这样看来,如果能把这两处出现的毒字解释清楚,那么《楚辞·天问》的“帝何竺之”也就迎刃而解了。《老子》、《庄子》、《天问》都是楚文学的有机组成部分,属于同一系统,因此,可以把它们放到一起加以梳理,具有可操作性。
《老子》、《庄子》中出现的毒字,为解开《天问》的疑点提供了可资利用的参照系,可是,古人在解释《老子》、《庄子》过程中出现的误读,又成为解开《天问》中“帝何竺之”这个谜团的障碍。因此,首先必须澄清解老解庄的相关误读,找出毒字在这三部作品中的本来含义。
《老子》第五十一章写道:“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对于“亭之毒之”,自王弼始就已经弄不清它的真实含义,因此,后代便采用以相近读音的词语加以替代的方法改录原文,敦煌古写本《太上玄元道德经》残卷、《景龙碑》、唐玄宗《御注道德真经》,都把“亭之毒之”写为“成之熟之”,以成熟取代亭毒,因为两个词读音相近。显然,这种方法是不可取的。傅山《老子解》则称:“亭毒两字最要紧,毒之最好最有义,其中有禁而不犯之义,又有苦而使之坚之义。”这是用孟子的思想解读《老子》,更是望文生义,强为之解。
再看《庄子·人间世》的相关文字及其后人所作的解说。文中假托孔子教诲颜回的语气说道:“尽矣,吾语若。若能入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对于其中的“无门无毒”,后人的解释更加混乱。郭象注:“使物自若,无门者也;付天下之自安,无毒者也。毒,治也。”成玄英疏:“毒,治也。”郭象、成玄英都把毒释为治,可是,这和前面的门字构不成对应关系。郭庆藩《庄子集解》又引张行孚《说文发疑》,认为毒是壔的假借字,指的是保卫之义(注:郭庆藩:《庄子集解》,中华书局1978年版,第149页。)。这种说法始自李桢,都是以声相训,很难圆通。
既然从前人解老解庄中无法找到对于毒字的确切说法,我们就必须转换视角,改变研究方法,从毒字的构形上破译。《说文》在解释毒字时游移不定,给出多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毒字的构形“从从毐”,这为解释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毒字构形从毐,读音爱。毐由两部分构成,上为士,下为毋。因此,只要弄清士、毋这两个字的本来意义,毐的意义便自然可得,毒字的原始内涵也就一目了然。士,“甲骨文作丄,郭沫若、马叙伦均认为男性生殖器之形,其说可以。……准确地说,士字是像男性生殖器勃起之形,这正是男子成年的标志,故士的本义就是指成年男子”(注:尹黎云:《汉字字源系统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4、57、254页。)。再看毋字。毋,“甲骨文、金文均与母同字”。母,“是在女字中增两点画,表示乳房的突兀,以此显示母亲义”(注:尹黎云:《汉字字源系统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4、57、254页。)。这样看来,毐字的构形,上为成年男子,下为成年女子,乃是男女两性交媾之象。毐为两性相交之义,因此,男女相通便称为毐。《史记·吕不韦列传》记载,经吕不韦安排,与华阳太后通奸的男子称为嫪毐,取的就是两性相通之义。
毐的本义是两性相通,因此,毒字构形从毐,其本义便是指相通、通达。按照它的这种意义去解释先秦楚文学中出现的毒字,便可一以贯之,处处圆通。
先看《老子》第五十一章的“亭之毒之”,这是颂扬德对万物的呵护,把它比作万物之母。亭,“甲骨文作,……可知古人所谓亭,是今人所谓的城门以及城门楼,甲骨文亭的形体正像亭形”(注:尹黎云:《汉字字源系统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44、57、254页。)。亭的本义是指城门及城门楼,是呵护性的建筑,因此,亭有呵护之义,使保护对象不受伤害。《老子》所说的“亭之毒之”,是说德对万物起保护作用,使它不受伤害,同时它又使万物与外界相通。亭、毒在这里的指向相反。亭是把万物保护于内,毒是使万物通达于外,内外相对,彼此呼应,显示出德的广大全面。毒,在这里是相通、通达之义。再看《庄子·人间世》的“无门无毒”,门指门户,供人出入。毒在这里指的也是相通、通达,和门是同义词,都是指出入通道。“无门无毒”就是指没有通道,前后在意义上一脉相承、畅通无阻。
“毒”字指的是相通,它的这种含义在《庄子·在宥》篇也可以见到:
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民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于民,今则民之放也。愿闻一言。”鸿蒙曰:“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意,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意,毒哉!倦倦乎归矣。”
云将是云神,鸿蒙是自然元气之神。云将作为治民的君主形象出现,向鸿蒙诉说自己的困扰,希望能够解脱。鸿蒙教给他的办法是“毒哉”,这里的“毒”,指的是顺通,意谓你如果对外界采取顺通的方式,就会轻易地得到解脱,找到自己的归宿。接着,鸿蒙对他所说的“毒哉”作了解说:
意,心养。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吐尔聪明,伦与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释神,莫然无魂;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终身不离。
这里所说的正是对万物采取的顺通态度,即顺其自然,遂其物性,也就是鸿蒙所说的“毒哉”(注:成玄英把“毒”释为“重伤祸败”,显系误解。)。
既然毒字在《老子》、《庄子》中指的都是相通、通达。那么,与老、庄同为楚文学作品的《天问》,其中的竺,也就是毒字,指的也应当是相通之义。“帝何竺之”,意思是帝何通之,也就是追问天帝为什么与后稷相联通。屈原的这种追问,从《诗经·大雅·生民》可以找到根据:
厥初生民,时为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为后稷。
这是关于周族男性始祖后稷的传奇故事。后稷是他母亲姜嫄踏了上帝脚印感应而生,并且分娩非常顺利,但又胞衣未破,非常神奇,后稷出生的传奇性惊动了上帝,他没想到姜嫄以祭祀的方式求子,竟然真的获得了成功。《天问》所说的“维稷元子,帝何竺之”,指的就是《大雅·生民》所说的“以赫厥灵,上帝不宁”,也就是《天问》所说的“惊帝切激”。后稷的出生与众不同,因此使上帝感到惊奇,这在《生民》诗中已明白地告诉读者,但屈原在《天问》中却作为疑难问题提出来:后稷是周族男性始祖,天帝怎样能和他相通达呢?意味天帝为什么会知道他传奇性的出生经历,并且大为惊诧。竺,在诗中与毒字含义相同,指的是相通,具体指人神相通,天帝受到感应,反映的是天人相通、人神感应的观念。
至此,先秦文学中三处出现的毒(竺)字,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并且一以贯之,指的都是相通、通达。毒字的这种含义,是由它的构形而来,从甲骨文中可以找到依据。毒字的这种含义是它的本义、原始义,但是,后人逐渐把它淡忘,以至于在解释《老子》、《庄子》和《天问》时不得不采用音训法进行猜测,产生许多误解。《老子》、《庄子》、《天问》中的毒、竺二字,使用的都是它们的原始义、本义。由此看来,先秦楚文学保留了许多词语的古义,并使毒字成为楚地的通用词语。探索毒字在楚文学作品中的含义,在很大程度上是用楚语解楚辞,是对作品进行历史还原行之有效的方法。
毒的本义是相通,这种古义保留在先秦楚辞和道家作品中。另外,在先秦其他早期典籍中,也可以见到毒的这种含义。只是由于这些典籍出现的年代较早,后人在阅读时出现许多隔膜,对于毒字的本义已无法了解,因此,往往望文生义,出现误读。
《尚书·商书·微子》称:“天毒降灾荒殷邦。”这是殷王朝太师批判殷纣王淫乱无道时所说的话语,意谓上天与下界相通,用灾荒惩罚殷朝。对于其中“毒”字的含义,汉代经师已经说不清楚,于是改“毒”为“笃”,释为大。司马迁在《史记·宋微子世家》中就引作“天笃下灾亡殷国”。其实,这句话反映的是天人相通观念,指的是上天通达殷国的情况,“毒”用的就是相通之义。
《周易·师·彖辞》云:“师,众也。贞,正也。能以众正,可以王矣。刚中而应,行险而顺,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对于其中的“毒”字,晋代干莹作了如下解释:“毒,荼苦也。五刑之用,斩刺肌体;六军之锋,残破城邑。皆所毒荼奸凶之人,使服王法者也。”(注:参见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39页。) 干宝把“毒”字解为荼苦、残害之义,他是按照“毒”字的常用义加以训诂。后人有感于这种解释欠妥,于是又从通假方面进行考证。清代俞樾称:“毒读为督,治也。”《师》卦讲述的是用兵作战之事,《彖》辞在进行解说时认为,如果聚众兴兵能守中正之道,就会得到普遍响应,虽然历经艰险而最终会很顺利。用这种方式通达天下,百姓顺从,必定吉祥而无过错。“毒”,仍指相通。《尚书·商书·微子》、《周易·师·彖辞》中的“毒”字,用的都是本义,指的都是相通。
今天,通过对先秦楚辞及道家作品中所用“毒”字意义的考释梳理,终于使相关论述得到历史还原,使遮蔽已久的“毒”字的本来意义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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