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推的正确姿势和发力:昆 德 拉 的 宿 命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11:12:47
昆 德 拉 的 宿 命
  ——解读《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采薇
  几乎每一句话里都有一个隐喻,每一段议论中都有一个陷阱,每一个细节中都藏着一个机关,每一次的话锋一转都是一个暗道。你刚刚觉得柳暗花明,忽然又山重水复。就这样,一重山水一重风景地吸引着你跋涉的脚步。困惑,惊喜,晕头转向,又豁然开朗。
  每一章每一个细节都不容忽视,否则,你就会在那部喻象如原始丛林中的植物一样茂密的小说中迷失方向,找不到一个出口。也可能,你根本就进入不了那个“茂密的丛林”,努力跋涉半天,还只是徘徊在它边缘的草地上,看到一些不成气候的灌木,根本瞧不见一株让你不得不仰视才能窥其全貌的乔木。运气好的话,你或许可以用猎枪打到一两只兔子,但别幻想碰到九色神鹿。运气不好的话,你只能见到一团胡乱生长的毫无秩序的野草。
  如果因为某种机缘,你幸运地进入了“丛林”,那你也必须在经过的每一个地方,小心地留下标记,并时常回头看看那些标记,前后对照着,记住前进中的每一次拐弯,每一次的升与降。否则,你就会迷失在丛林深处,像迷失在浓浓的雾中,再也找不到方向。如果,你能在领略到最美丽的风景之后,小心翼翼地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再走出丛林,你一定会无比欣喜,对“丛林”中的美景叹为观止。
  第三遍仔细研读昆德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时,我获得如此深切的感受。穿过那一片丛林,令我惊悸,让我的灵魂不安。对托马斯每一次行动选择的认识态度,都是昆德拉对读者灵魂的拷问。他让托马斯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轻与重”“灵与肉”之间,也就一次又一次地拷问读者的灵魂。他像残酷的罗马统治者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受难一样,把他的读者也钉在沉重的十字架上。我几乎能够看到那个巨大的十字架就摆在面前,我几乎能够听到他抡起锤子“咣”“咣”地往我手上脚上钉钉子的声音,我当然也能因此而感觉到锥心的疼痛。“好了,你就呆在上面吧!自己想想清楚,是选择轻,还是选择重?是选择灵,还是选择肉?”一个狰狞的声音低沉地咆哮着……
  真是难以想象,昆德拉需要具备怎样的机智,站在怎样一个俯瞰全局的高度,才能摆出这样一座巨大的迷宫,把那些“隐喻”“陷阱”“暗道”“机关”天衣无缝地构建在一起。让人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喜欢你的原因,是你毫无媚俗,在媚俗的王国里,你是一个魔鬼。”(P9)与其说,这是萨宾娜对托马斯的欣赏,勿宁说,这是昆德拉坚定而又明确的自我表白(后面的文章中,我就会提到,小说中的主人公托马斯,其实就是作者昆德拉的化身)。能写出这样一部伟大的著作,说明昆德拉本身就是一个异类。和他的同胞卡夫卡一样的异类。《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和卡夫卡的《城堡》一样让人费解。
  这样一本小说,不仅难懂,而且读来让人饱受思想上的折磨。如果没有准备好受难,就不要打开它。打开也毫无意义。不如省下时间去读一些流行的通俗小说,或许还可以从中看到一些花花草草。要不然,就读一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类的诗句,也可以让你对生活充满美好的想象。再不然,读一些小资女人写的,充满咖啡香气的散文,和写手一起享受一下坐在雅致的咖啡厅里把白天当黑夜过的情调。一不小心,你还可能意外地收到素不相识的人送你的99朵玫瑰,借着玫瑰的颜色,幻想浪漫吧!
  沉重浮生与鲜秾爱意
  作者:夏糖分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读得很慢,不过倒也没中断过。07年的冬天到去年五月。半年多一些的时间,这期间我本身经历了许多事。一些经历加强了我对小说的理解,一些认识又推翻了之前对故事的臆测,然后堆垒成某一种冲动的炫目的执着的慨叹。
  我从不曾把这部小说当做一个(或者几个)爱情故事来读,但也不是把爱情从书中抠去。的确,
《轻》是在“对任何抒情形式的讽刺、质疑,对天真的彻底批判”。但是,米兰•昆德拉的这种来自“彼世”眼光的嘲讽并没有使他仅仅大处落墨,而是见他的讽刺质疑与彻底批判,揉碎了融化了重新浇注成为一种新的东西。而对书中主人公爱情的处理,就是这一过程中的最后一趟淬火,幸亏如此,避免了这部小说沦为形而上的一种佶屈聱牙。
  如果说《玩笑》是知识分子在“布拉格之春”的激荡,是昆德拉并不成熟的反抗,是一种解冻。那么《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就是要对这种反抗这种解冻的全部抹杀。尽管昆德拉表示,自己的作品不是自传性质的记录,但无可否认因为俄狄浦斯丢掉工作的托马斯和因为《玩笑》解职的作者在一种莫可名状的轮回中具有了同样的孤寂。那么有没有什么能够栖身这孤寂,能够为作者的追忆提供一个注脚?有的,就是小说中无关轻重的爱情
  中国人未必完全理解这种无关轻重。在我们的文化中,虽然除了“王宝钏苦守寒窑”,也有“潘金莲大闹葡萄架”,但是我们习惯了〔无冲突〕的搭配。而书中托马斯和特蕾莎却有强与弱的冲突,弗兰茨和萨比娜之间的不解之词,在这一点上昆德拉无疑是与我们相悖的。这种漠视矛盾的爱情甚至和西方意识形态中的“对于那种完整的希冀和追求就是所谓爱情”也不一致。它只能是属于捷克人。
  在很长的时间里,捷克人无法撇清政治再去谈别的事。因而我们可以说,托马斯和特蕾莎的婚姻是建立在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的事实之上。如果没有苏军攻入布拉格的坦克,没有遍布俄国名字的苏黎世郊外,爱情就不复存在。行军的大兵踏步踩出河床,然后才有特蕾莎被放在篮子里顺着河漂过来。最后托马斯接纳了她。波西米亚地区的时局越沉重,他们的爱情就越轻盈,轻得卑不足道。
  所以,“无能为力地朝院子里张望;在爱的激奋时刻听到自己的肚子作响:不知如何在背叛之路上止步;在伟大的进军行列中举起拳头”,等等。它们其实都分娩于一次野蛮粗暴的赫鲁晓夫式的军事打击,是萌芽于白色恐怖的红色蔷薇。
  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处理?
  弗朗索瓦•里卡尔再《大写的牧歌与小写的牧歌》中说“在这部作品中确实构成了一个中心的神话,因此也就构成了一个理解人类生存及我们所生活的世界的方式。”昆德拉企图以一种中欧的浓情蜜意作为看待世界的视界,甚至以这一方式来桥接现实与媚俗(kitsch)。
  什么是媚俗?弗兰茨为了对萨比娜的信仰死去,他的妻子因为他的死亡圆满了自己的身份,而萨比娜正奔走在背叛的路上;托马斯开车去追回es muss sein的特蕾莎,却突然发现这个女孩其实是来自六个滑稽的偶然。小说家藉此说明,生活纠结在一种首尾相接(如同神话符号中的衔尾蛇)的反复时,就是一种媚俗。
  这一观点曾见于昆德拉的其他作品中,比如:
  受到乌托邦声音的迷惑,他们拼命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当大门在身后砰然关上时,他们却发现自己是在地狱里。这样的时刻使我感到,历史总是喜欢开怀大笑的
  当然,它没有脱离昆德拉作品中的永恒主题:矛盾与挣扎。
  小说中的爱情就是在这种矛盾与挣扎中放大的。特蕾莎说“我要你变老,比现在老上十岁,二十岁!”她始终对托马斯的强不安。最后在特蕾莎的梦里,托马斯不停止地趋于软弱,终于变成了“属于她,可以把在怀里的小动物”。可是在现实中,特蕾莎却是以更加软弱的姿态使托马斯屈服。她突然意识到:
   她总是在内心深处责备托马斯爱她不够深。她认为自己的爱是无可指责的,而托马斯的简直就像是一种恩赐……她总是对自己说,她用了自己一生的软弱来反对托马斯。我们所有的人总是倾向于认为,强力是罪犯,而软弱是纯真的受害者。但现在特蕾莎意识到,在她这里真理恰恰相反。即使是她那些梦,在一个男人的感觉中仅仅是软弱而非坚强的梦,也展示了她对托马斯的伤害,迫使他退却。她的软弱是侵略性的,一直迫使他投降,直到最后完全丧失强力,变成了一只她怀中的兔子。她无法摆脱那个梦。
  特蕾莎的彻悟本身就是矛盾的,在彻悟中否认着过去所有的坚持。书中最大的矛盾实际上是,在苏、波、匈、保、东德五国的包围下存活下来的主人公们,杀死他们的恰恰不是重,而是轻如鸿毛的媚俗。
  米兰•昆德拉不是悲观的诅咒者,可要如何解释这辗转全书的谵妄与混乱?杜拉斯说写作是一种暗无天日的自杀。昆德拉正是站在死中,不断去盼望白日,去看生。悲剧迤逦着走过来,带着他的冷色调。必定在他的大氅里预留着对生命的祷祝。
  用心读完全书,感染你的反而不是大师闳中肆外的大气,而是隐忍在爱的蹉跎中的涓涓始流的细腻。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的第一页写道:“假如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你此后一生中不论去到那里她都与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我想这本书也将同巴黎一样,人性的光芒会依附在卡列宁的微笑里依附在这世俗的爱情中,照耀着。
  写这篇书评时我应景儿地找来贝多芬听。不是书中提过的(很重要的)编号133的四重奏,而是升 C小调第十四号钢琴奏鸣曲。这首更常被叫做《月光》的钢琴曲给我一种漂浮的意象,冲淡了小说给我的幻灭的痴缠。二百年前的奏鸣曲,二十年前的小说。我闭上眼睛。如同小说的末尾,“一只巨大的蝴蝶被光线一惊,飞离灯罩,在房间盘旋。下面,传来钢琴和小提琴微弱的声音”。要多久才明白飞起的其实是眩迷梦幻的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