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看新闻三轮摩托车怎样上牌照:[野史乱弹]《平生最识江湖味——随金庸谈诗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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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今生从吾所好 发表日期： 2007-3-1 10:17:00
诗词歌赋放在一定的环境中来读，往往比孤立时更有感觉，武侠小说中引用的诗词常常显得尤其感人，就是因为作者为之精心打造了绝美的环境！本书以金庸先生小说中提到的诗词曲赋为主线，尽力营造的也正是这种绝美的环境。
江湖并不只是打打杀杀，气贯江湖，情满江湖！爱恨情仇西风白马，江湖的魅力正在于它的大起大落，永远未知的神秘。
金庸小说中曾经无数次打动我心的故事和传奇、真情与豪气、诗意与哲理，相信一定也有你曾经流连其中……
目 录
序 言 平生最识江湖味
第 一 回 闲话“射雕”
第 二 回 杨过感言：美人如玉剑如虹
第 三 回 郭靖、黄蓉之“文化苦旅”
第 四 回 乔峰：女人最想要的六个男人之一
第 五 回 “金庸版”香妃与“琼瑶版”香妃
第 六 回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 七 回 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第 八 回 小曲儿好唱口难开
第 九 回 好逑汤：原来诗经可以这样读
第 十 回 绿草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第 十一 回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姑娘十八一朵花
第 十二 回 美女拳法：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 十三 回 侠客行：原来唐诗可以这样读
第 十四 回 老顽童的逻辑
第 十五 回 鸳鸯织就欲双飞：老顽童、瑛姑之“百年孤独”
第 十六 回 女孩必读：看殷素素如何顺利拿下张翠山
第 十七 回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第 十八 回 记一位通吃黑白两道、外带文学青年的名妓
第 十九 回 男版“小燕子”歪解“唐诗剑法”
第 二十 回 黄老邪最欣赏的一位词人
第二十一回 纳兰性德：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第二十二回 书法武功：提笔四顾天地窄
第二十三回 安得倚天抽宝剑
第二十四回 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
第二十五回 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英雄
第二十六回 昨日的万里长城，今日的一缕英魂
第一回 闲话“射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地炉，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首《摸鱼儿.雁丘词》是金国词人元好问16岁那年赴试途中有感而发写的一篇即景之作，《雁丘词》前有小序：“乙丑岁，赴试并州，逢 捕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于汾河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 《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感动了一辈又一辈人的句子竟源于一只雁！王国维话：“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可用于此。
大雁的群体意识很强，且雁性忠贞，一旦结为夫妻，就会终生厮守，夫妻间十分专一，而孤雁往往很难存活，所以诗词中但凡言及孤雁，往往暗含着孤寂与悲凉。 自古以来题咏孤雁的诗词有很多，独宋代词人张炎以一首《解连环.孤雁》被人们称为“张孤雁”。《解连环.孤雁》 全词如下：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却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
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
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
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
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清代扬州画派有位画家叫作边寿民，以画芦雁著称，人送外号“边芦雁”。边寿民是江苏山阳(今淮安)人，初名维祺，字颐公，号渐僧、墨仙。边寿民住在远离闹 市的山阳旧城示北隅梁陂桥附近，因所居四周芦苇成片，遂名其室为“苇间书屋”，自号“苇间居士”。边寿民尝自言“自度前身是鸿雁，悲秋又爱绘秋声”，他在 画雁上最用功夫，成就也最高，中年时其泼墨芦雁即已名满大江南北。
边寿民《芦雁图》册页中多画双雁，然而却总脱不了“孤雁”的影子，其画上多题“相呼莫失”、“相呼莫飞去，高处易离君”等字句。比如其中有一幅画的是双雁 憩息，题六言诗曰：“月冷风清洲北，沙明水碧汀西。得睡且须熟睡，莫近客舟乱啼。”还有一幅画的是双雁相依，题诗曰：“菰米足疗饥，江寒泊最宜。天涯少俦 侣，两两莫轻离。”
在金庸先生笔下，女魔头李莫愁对雁的“兴趣”也不小，她最喜欢吟的就是元好问的《雁丘词》。情场失意的李莫愁每次都是独来独往，这孤雁自然合她的胃口。
既是魔头，李莫愁每次出场都难免搞得阴风阵阵血气充鼻，以至相识者闻其音而色变，这是人的问题，不关词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出肺腑入 肝肠，一语压尽天下言情之诗文！这短短十三字一出口，神魂颠倒者有之顿足捶胸者有之泪流满面者有之一了百了者有之，吟者听者醉了累了痴了狂了伤了认了，只 剩下个“情为何物”的千古难题在心中打转，于此三句之后文，多已无心再观。
金庸似乎很喜欢元好问的这首词，除了让李莫愁不停的唱之外，他最经典的一部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有一段故事描写郭靖在大漠得到双雕，据说原型即源于《雁丘词》，我们来看看这一段：
华筝道：“刚才你求恳我爹爹，别让我嫁给都史，那为甚么？”郭靖道：“都史很坏，从前放豹子要吃你哥哥拖雷。你嫁了给他，他说不定会打你的。”华筝微笑 道：“他如打我，你来帮我啊。”郭靖一呆，道：“那……那怎么成？”华筝凝视着他，柔声道：“我如不嫁给都史，那么嫁给谁？”郭靖摇摇头，道：“我不知 道。”华筝“呸”了一声，本来满脸红晕，突然间转成怒色，说道：“你甚么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她脸上又现微笑，只听得悬崖顶上两头小白雕不住啾啾鸣叫，忽然远处鸣声惨急，那头大白雕疾飞而至。它追逐黑雕到这时方才回来，想是众黑雕将它诱 引到了极远之处。雕眼视力极远，早看到爱侣已丧生在悬崖之上，那雕晃眼间犹如一朵白云从头顶飞掠而过，跟着迅速飞回。
郭靖住了手，抬起头来，只见那头白雕盘来旋去，不住悲鸣。华筝道：“你瞧这白雕多可怜。”郭靖道：“嗯，它一定很伤心！”只听得白雕一声长鸣，振翼直上云 霄。华筝道：“它上去干甚么……”语声未毕，那白雕突然如一枝箭般从云中猛冲下来，噗的一声，一头撞在岩石之上，登时毙命。郭靖与华筝同声惊呼，一齐跳了 起来，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全真教的大师哥马钰万里迢迢到大漠寻找郭靖母子，正巧与郭靖及华筝公主一起看到了白雕殉情的一幕，他感叹“那白雕十分可敬，它的后嗣不可不救”，于是手脚 并用，捷若猿猴轻如飞鸟，很快就沿着悬崖攀到了白雕的巢穴边，把里面一对父母双亡的小白雕掏了出来，送给了郭靖和华筝喂养。
此后这对雕儿一直伴着郭靖长大成人，接着迎来了新的女主人黄蓉，再后来又成了郭靖的女儿郭芙、郭襄的玩伴。白雕嘴尖爪利，一向是威风凶猛的，不过等到杨过 的神雕出场后，忽然间这对白雕显得更像对宠物。暮年双雕的命运竟然和它们的父母一样惨烈，忠心耿耿的雄雕为了搭救小主人，死在了金轮法王的手中，形单影孤 的雌雕不愿独生于世，盘旋良久，最终悲鸣着一头撞向山石，立时脑袋碎裂，折翼而亡：
黄蓉道：“杨过既在谷底，只差雕儿再去救他。”当下作哨召雕，但连吹数声，双雕竟毫不理睬。黄蓉好生奇怪，数十年来，双雕闻唤即至，从不违命，何以今日对 自己的口哨直似不闻？她又一声长哨，只见那雌雕双翅一振，高飞入云，盘旋数圈，悲声哀啼，猛地里从空中疾冲而下。黄蓉心道：“不好！”大叫：“雕儿！”只 见雌雕一头撞在山石之上，脑袋碎裂，折翼而死。众人见这雌雕如此深情重义，无不慨叹，黄蓉自幼和双雕为伴，更是伤痛，不禁流下泪来。
李莫愁的一位女弟子陆无双在旁边亲眼目睹了这悲壮的一幕，震惊之余心中暗想：“这头雌雕假若不死，此后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叫它孤单只影，如何排遣？”陆 无双感慨双雕生死与共的深情重义，感叹自己形单影孤的无味人生，不由得眼圈发红，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师父那细若游丝的歌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 相许……”
世事如棋，一着争来千古业；
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冰朝春。
1
提到莫愁，李莫愁的名气还不够大，大家第一时间想起的多是南京的莫愁湖，莫愁湖闻名天下已久，曾有“金陵第一名胜”之美称。相传明太祖朱元璋有一天闲来无 事，和徐达在莫愁湖畔下围棋，清风徐来花香阵阵，在风光如画的莫愁湖畔摆棋设子，实在是件愉快的事，朱元璋的心情看来也确实不错，落子前他忽然问徐达： “老徐，你看这莫愁湖美不美？” 徐达说：“陛下，何止是美啊？简直是人间仙境！” 朱元璋一拍桌子道：“好！朕今天就和你赌一把，你要是赢了，这莫愁湖就归你了！”
老朱之前和徐达下过很多次棋，每次基本上都是大获全胜，这回以莫愁湖为赌注，一来有必胜之把握，二来也为了玩得更尽性，希望能充分调动徐达这位手下败将的 主观能动性和攻击指数。没想到有物质刺激那不一样，一局终了，徐达小胜，这下朱元璋的脸挂不住了，“呱唧”一声掉地上了，绝口不提赏赐之事。
老朱同志的脸本来就长，往下一拉更像一种动物，够十五个人瞅半年的！徐达一看主管领导要翻脸兼赖帐，忙起身跪下，口呼万岁说：“陛下息怒，请观棋局。”朱 元璋心说观啥观呀，再观也是亚军！他把长脸儿往上推推，低下头来又瞅了瞅，只见棋盘上徐达的白子密密连成了 “万岁” 二字。看看徐达下棋都不忘向自己致敬，朱元璋的火儿消了，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最朴素的真理，敢情以前人家都是让着自个儿，自己的棋艺和徐达根本不是一个档 次的！
朱元璋彻底服了，立即颁诏，将莫愁湖赐给了徐达，为了更充分的表示自己“胜不骄，败不诿”的大度，老朱干脆好人好事做到底，又给君臣对奕的的这座楼赐了个名儿叫作 “胜棋楼”，并赐联曰:
烟雨山河六朝梦
英雄儿女一枰棋
胜棋楼还有一幅不错的名联，据说也是朱元璋的手笔，联曰：
世事如棋，一着争来千古业
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莫愁湖位于南京水西门外，原是秦淮河入江口的河槽，后长江西移，遂淤塞为湖。莫愁湖的得名早自汉代，传说东汉时洛阳城里有个女子叫莫愁，远嫁到了江宁（南京）卢家，卢家为迎娶她，筑别院于池塘边，湖遂得名。
莫愁本人从此也成了历史名人，频频在诗歌中露面，南朝的乐府民歌《莫愁乐》说：
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
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
梁武帝萧衍有一首流传很广的乐府歌辞《河中之水歌》，主角也是莫愁小姑娘，这首诗基本上是她的个人简历：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东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李商隐《马嵬》诗曰：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李商隐这诗的意思是说风流天子唐玄宗被人追得四处乱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不如莫愁的丈夫幸福，太太平平的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那“莫愁莫愁”的小康日子。
(莫愁女塑像）
2 焚身以火，让火烧了我，
燃烧我心，颂唱真爱劲歌。
莫愁一生平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多少才华也没有太多的故事，然而她在中国文学史上却极有名气，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现象。之所以会这样，关键是因为她这名字起得太好了，“莫愁”这两个字实在太容易引起文人们的共鸣，何绍基就有一首题莫愁湖的诗曰：
烟水荒寒不可收，昔年曾作冶城游。
湖山自有佳时节，儿女宽心且莫愁。
“儿女宽心且莫愁”，然而，这世上有多少红尘男女能像莫愁女这么名如其人？这么无怨无愁？李莫愁，名“莫愁”，但既已为情所苦为情所困为爱痴狂为爱成魔，又如何能够不愁！
二十岁那年，李莫愁初出江湖，结识了英俊潇洒的武林少侠陆展元，然而经过许多纠葛变故，陆展元最终娶了何沅君，李莫愁由爱生恨由恨生怨，怨到极点杀气顿生，一个美丽温柔的小女孩儿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江湖上迅速传播着一个消息，赤练仙子，艳若桃李，心如蛇蝎！她曾在沅江边一夜连毁63家客栈船行，只因为他们的招牌上有个“何沅君”的“沅”；她曾将一位 老拳师全家二十余口不分男女老幼杀了个干干净净，只因为他们与何沅君一样都姓“何”，可怜这一家人至死都不知道这灭门之祸到底是“为何”！
在陆展元与何沅君的婚礼上，李莫愁杀气腾腾来寻仇，一位大理天龙寺的高僧出手制服了她，逼着她发誓十年之内不跟新夫妇为难。可惜陆展元短命，连十年的福也享不到，结婚第七年就病死了，何沅君不愿独活，当晚亦自刎而亡。
这十年对李莫愁来说是一种痛苦的煎熬和折磨，她简直是一天天计算着过来的，十年期满的当日，她就赶到了陆家庄要杀死负心人全家。听到陆展元与何沅君已死去 多年的消息，并没能化解李莫愁心中的怨恨，她挖开坟墓，将二人的骨灰一个洒在了西岳华山之巅，一个倒入了东海，让二人永远不得再聚首。
生命中相遇的两位红颜，一个自杀殉情，一个爱恨入骨，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只在大家的回忆中提到了几句的陆展元到底是何等人物，居然有如此大的魅力。
李莫愁作事的风格，杀人前往往在事主家门上或墙上印上血手印，一个手印便杀一人。李莫愁在陆家的壁上总共按下了九个殷红如血的手印，我们上面说过，干这事 时她还不知道陆展元夫妇已死。情人已死，挫骨扬灰，李莫愁仍不罢休，执意要将他的兄弟陆立鼎一家斩尽杀绝。陆立鼎夫妇心知此次多半大难难逃，却也只能面 对：
两人做了十几年夫妻，平日为家务之事不时小有龃龉，此刻想到强敌转瞬即至，想起陆展元与武三娘所说那魔头武功高强，行事毒辣，多半大数难逃，夫妇相偕之时无多，不自禁互相依偎，四手相握。
过了良久，万籁俱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飘来一阵轻柔的歌声，相隔虽远，但歌声吐字清亮，清清楚楚听得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每唱一字，便 近了许多，那人来得好快，第三句歌声未歇，已来到门外。三人愕然相顾，突然间呯呯喀喇数声响过，大门内门闩木撑齐断，大门向两旁飞开，一个美貌道姑微笑着 缓步进来，身穿杏黄色道袍，自是赤炼仙子李莫愁到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神雕侠侣》中李莫愁的出场和谢幕相伴随的都是这首“背景音乐”。“问世间情是何物”？这是李莫愁一生都在追寻的问 题，然而情天恨海往事如烟，这个问题谁人得说清？谁人能看透？说清能怎样看透又如何？莫愁啊莫愁，洒向人间都是愁。
虽然恨之入骨，然而李莫愁的心中又何曾有一日忘记了陆展元？点点滴滴，一言一举，都能勾起她心中那深藏了十年却依然清晰而美丽的回忆：
武三通横持树干，说道：“李姑娘，十年不见，你好啊。”他从前叫她李姑娘，现下她出了家，他并没改口，依然旧时称呼。这十年来，李莫愁从未听人叫过自己作 “李姑娘”，忽然间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动，少女时种种温馨旎旖的风光突然涌向胸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本可与意中人一生厮守，哪知这世上另外有个何沅君 在，竟令自己丢尽脸面，一世孤单凄凉。想到此处，心中一瞬间涌现的柔情蜜意，登时尽化为无穷怨毒。
……
李莫愁拂尘轻挥，将三般兵刃齐挥了开去，娇滴滴的道：“陆二爷，你哥哥若中尚在，只要他出口求我，再休了何沅君这个小贱人，我未始不可饶了你家一门良贱。 如今，唉，你们运气不好，只怪你哥哥太短命，可怪不得我。”陆立鼎叫道：“谁要你饶？”挥刀砍去，武三娘与陆二娘跟着上前夹攻。
李莫愁眼见陆立鼎武功平平，但出刀踢腿，转身劈掌的架子，宛然便是当年意中人陆展元的模样，心中酸楚 ，却盼多看得一刻是一刻，若是举手间杀了他，在这世上便再也看不到“江南陆家刀法”了，当下随手挥架，让这三名敌手在身边团团而转，心中情意缠绵，出招也 就不如何凌厉。
莫愁，莫愁……每次低唤自己名字的时候，李莫愁的心里都会浮现出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他给了她初恋，给了她绝情，给了她一个成为“赤炼仙子”的理由；而她 给了他一生，给了他灭门，给了他挫骨扬灰、夫妻死难同穴的怨毒。展元啊展元，至死，李莫愁也没能从你的影子中走出来：
她遍身受了情花之刺，先前还仗真气护身，花毒一时不致作，这时穴道受制，真气涣散，花毒越发越猛。她胸腹奇痛，遥遥望见杨过和小龙女并肩头而来，一个是英 俊潇洒的美少年，一个是娇柔婀娜的俏姑娘，眼前一花，模模糊糊的竟看到是自己刻骨相思的意中人陆展元，另个却是他的妻子何沅君。她冲口而出，叫道：“展 元，你好狠心，这时还有脸来见我？”心中一动激情，花毒发作得更厉害了，全身打颤，脸肌肉抽动。众人见她模样可怖之极，都情不自禁的退开几步。
李莫愁一生倨傲，从不向人示弱，但这时心中酸苦，熬不住叫道：“我好痛啊，快救救我。”朱子柳指着天竺僧的遗体道：“我师叔本可救你，然而你杀死了他。” 李莫愁咬着牙齿道：“不错，是我杀了他，世上的好人坏人我都要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们为甚么还活着？我要你们一起都死！”她痛得再也忍耐不住，突然 间双臂一振，猛向武敦儒手中所持长剑撞去。武敦儒无日不在想将她一剑刺死，好替亡母报仇，但忽见她向自己剑尖上撞来，出其不意，吃了一惊，自然而然的缩剑 相避。
李莫愁撞了个空，一个筋头，骨碌碌的便从山坡上滚下，直跌入烈火之中。众人齐声惊呼，从山坡上望下去，只见她霎时间衣衫着火，红焰火舌，飞舞身周，但她站直了身子，竟是动也不动，众人无不骇然。
小龙女想起师门之情，叫道：“师姐，快出来！”李莫愁挺立在熊熊烈火之中，竟是绝不理会。瞬息之间，火焰已将她全身裹住。突然火中传出一阵凄厉的歌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以身相许？天南地北……”唱到这里，声若游丝，悄然而绝。
小龙女拉着杨过的手臂，怔怔的流下泪来。众人心想李莫愁一生造孽万端，今日丧命实属死有余辜，但她也非天生狠毒，只因误于情障，以致走入歧途，愈陷愈深， 终于不可自拔，思之也是恻然生悯。程英和陆无双对满门被害之仇一阵念念不忘，然见她下场如此之惨，大仇虽然得报，心中却无喜悦之情。黄蓉怀中抱着郭襄，想 及李莫愁无恶不作，但生平也有一善，于郭襄月余养育之恩，于是拿着郭襄的两只小手，向火焰中拜了几拜。
绝情谷！
此生终于恩断情绝！
套用句常在电视中听到的话，“李莫愁的一生是罪恶的一生”，而熊熊大火，终于将李莫愁拯救，只是，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是否有她渴望的爱情？
李莫愁立身火中放声高歌的这段故事，总让我想起《古今大战秦俑情》中韩冬儿焚身以火，临去时红衣飘飘的那回眸一望，年纪小没看过这部电影的，在周星驰的《赌圣》中大都也见识过这个镜头。
韩冬儿纵身向火的那一瞬，歌声响了：
焚身以火
让火烧了我
燃烧我心
颂唱真爱劲歌
人不顾身
让痴心去扑火
黄土地里
活我真挚爱的歌
情浓写我诗
让千生千世都知我心
万载千秋也知你心
同享福祸
焚心以火
让爱烧我以火
燃烧我心
承担一切结果
黄霑煽情的填词顾嘉辉悠悠的曲子叶倩文凄美的演唱，再加上红衣似火的巩俐，一脸沧桑的张艺谋，把这个镜头演绎成了经典。
3 连就连，你我相交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一）
《古今大战秦俑情》讲的是一个缘定三生的故事。
“第一生”是在公元前两百多年的秦朝，秦始皇暴虐无道，致民不聊生，不过赢政自个儿活得倒是挺上瘾，千方百计不想死，方士徐福骗得他的信任，征召数千名童 男童女去海上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没想到此次科技探索活动还没开始，应征少女韩冬儿与武将蒙天放一见钟情，偷尝禁果，先演绎了一把 爱情故事。
事情很快就暴露了，韩冬儿以欺君之罪被赐死，临刑前吻别的那一瞬间，她偷偷将徐福早就炼好的长生不老金丹送入蒙天放口中，自己无怨无悔投身丹炉，殉情而死。
蒙天放因为救过秦始皇而被封官赐剑，秦始皇并不想杀他，他以铜钱为谶，本欲放蒙天放一条生路，然而冬儿既逝，天放岂肯偷生？他请求秦始皇赐自己一死，“臣愿生生世世，为陛下护陵”！蒙天放的愿望实现了，他被泥封为俑，跟其他货真价实的兵马俑一起置于秦始皇陵。
“第二生”到了20世纪30年代，韩冬儿转世成为俗气不堪的三流影星朱莉莉，有一次她意外发现了“超级巨星”白云飞计划盗掘秦始皇陵。白云飞想杀人灭口， 驾驶私人飞机骗朱莉莉飞上了天，飞行中朱莉莉误将仪表盘打破，结果飞机失控，一头栽入了秦始皇陵。一声巨响，使得在地下已经沉睡了两千年的蒙天放意外复 活，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老兄还没忘了自个儿的使命，力战白云飞等盗墓贼。混乱中，朱莉莉与蒙天放跳进了飞机，试飞成功，冲出了墓穴，重回人间。
陪葬的兵马俑价值连城，活的秦俑谁见过？无价之宝啊！白云飞都快乐疯了，他最终设计将蒙天放骗上了火车，打算把他运往东北卖到国外去。在朱莉莉的“启蒙” 下，“人心很古”的蒙天放终于识破了人心不古的白云飞的诡计，他持剑杀出重围，带着朱莉莉重返皇陵。白云飞仍不死心，他又带着一大帮盗贼炸开秦始皇陵，强 行冲入，此时陵墓内的兵马俑纷纷复活，经过一番“古今大战”，盗墓贼终于被全部消灭，而朱莉莉却为保护蒙天放而被白云飞暗枪打死。
“第三生”来得比较快，20世纪90年代，秦始皇兵马俑被发现并挖掘，还成立了专门的博物馆展出，长生不老的蒙天放下长剑拿起毛刷，光荣的成了博物馆的一 名修补技工。一天，在兵马俑前，蒙天放忽然看到了一位“熟人”——韩冬儿再次轮回转世成了位漂亮的日本姑娘山口靖子。远远的望着自己两千年前的恋人，蒙天 放欲说还休；无意中的一瞥，韩冬儿心中一动，那个背影，似曾相识……
《古今大战秦俑情》结束于此，留下个意犹未尽的影子，生死之间，前世今生的故事总是会让人感慨万分，其实类似韩冬儿心中的那种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曾经遇到 过，有时可能是一条普通的小路一片常见的树林，让你异乎寻常的心生好感；有时可能是一家子或一个人，让你毫无来由的想亲近。人们说这是缘份，然而有时我会 瞎想，这份缘或许就结在前生吧，就如“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样，冥冥中或许也是这样，前生你可能在那条小道上走过，也可能依在那 人的身畔。
（二）
生死之际，有人说这辈子没处够，下辈子接着来，然而这“再生缘”并不是那么容易。黄泉路上有座奈何桥，奈何桥下的水叫作忘川，奈河桥边的台叫作望乡台， “来世相聚”只是一种企盼，奈河桥上那一碗孟婆汤喝下去，别管有过多么的轰轰烈烈的故事，今生今世所有的缠绵依恋都如烟云般飘散，重新投胎的人心中再没有 一丝往事的痕迹。传说中孟婆是个尽职尽责的阴间先进工作者，不喝她的汤绝对过不了奈何桥，于是今生情缘已尽希望来世能继续的人们只能盼着同时投胎，至少再 世为人时还有相聚的希望，人们说：
连就连，
你我相交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三生”本是佛教用语，说的是一个人的前生、今生和来生，《红楼梦》中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就是从三生石畔的前生开始的：
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中，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西方灵河岸上行走，看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
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 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 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
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这位“神瑛侍者”就是“见了女儿就觉清爽”的贾宝玉的前身，而那棵绛珠仙草就是柔柔弱弱，整天眼泪汪汪的林妹妹，冥冥中早就注定了她那倾国倾城的貌、多愁多病的身。
在杭州西湖边灵隐寺旁有一块“三生石”，是“西湖十六遗迹”之一，石高约10米，宽2米多，峭拔玲珑，石上刻有“三生石”三个碗口大小的篆书及描述唐代圆泽和尚《三生石迹》的碑文，这就是“三生石”的由来。
相传唐朝时有个富家子弟叫李源，因为父亲在战乱中死去而体悟到了人生无常，他发誓不做官、不娶妻、不吃肉，基本上就是一俗家弟子。后来李源干脆把自己的家捐献出来，改建成了惠林寺，他自己就住在寺里修行。
惠林寺的住持是圆泽禅师，李源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两个人常常对坐谈心，一谈就是一整天，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有一天，李源和圆泽相约去四川青城山 和峨眉山游览，在商量出游路线时，李源想走水路从湖北荆州沿江而上，而圆泽却主张由陆路取道长安斜谷入川。李源坚决要坐船，圆泽拗不过他只好依从，但很奇 怪的说了句话：“一个人的命运真是由不得自己呀！”
出去旅游跟命运有啥关系呀，圆泽的话让李源觉得挺搞笑，他自顾收拾行李没再多想。两个人走水路到了南浦，船靠岸时，看到一位穿着花缎衣裤的妇人正在河边取 水，圆泽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他叹口气对李源说：“唉！看来命中注定的事躲是躲不了的，我不愿意走水路就是因为怕见到她啊！”
李源吃惊地问他原因，圆泽说：“她姓王，我命中注定要做她的儿子，因为我一直不肯来，所以她怀孕三年了还生不下来。现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三天后 请你到王家来看我，我以一笑作为证明。你我缘分未尽，十三年后的中秋夜，你到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会来和你见面。”
当天晚上圆泽就圆寂了，李源对自己当初坚持走水路非常后悔，三天后他按圆泽的交待到了王家，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看到他真的咧开嘴笑了笑，李源的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他无心再游，一个人回了惠林寺。
十三年后，中秋月圆之夜，李源如约到了天竺寺附近，他激动而急切的等待着，四处张望，寻找那可能熟悉也可能陌生的身影。忽然远远的有个牧童骑着牛隔水而来，一边行一边唱：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风吟月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常存。
李源知道那就是圆泽的今生，就想上前和他叙旧，忽听牧童又唱到：
身前身后事茫茫，
欲话因缘恐断肠。
吴越山川寻已遍，
却回烟棹下瞿唐。
歌声未散，牧童已骑牛而去，不知所踪。李源静静的坐在石上，默默的感悟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谈到“缘定三生”，就不能不说说“轮回”，我们来看看《圆觉经》中对轮回的讲解：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回爱生，命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未出轮回，而辩圆觉；彼圆觉性，即同流转；若免轮回，无有是处。譬如动目，能摇湛水，又如定眼，犹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亦复如是。”
冯梦龙《情史;序》中也有一篇《情偈》可为注解：
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
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
生生而不灭，惟情不灭故。
四大皆幻设，惟情不虚假。
有情疏者亲，无情亲者疏。
无情与有情，相去不可量。
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
子有情于父，臣有情于君。
推之种种相，俱作如是观。
万物如散钱，一情为线索。
散钱就索穿，天涯成眷属。
若有贼害等，则自伤其情。
如睹春花发，齐全欢喜意。
盗威必不作，奸宄必不起。
佛亦何慈悲，圣亦何仁义。
倒却情种子，天地亦混沌。
无奈我情多，无奈人情少。
愿得有情人，一起来演法。
由此可见，“爱”是“轮回”的本源，情之所至，感天动地，虽然有时人们会为爱所伤，但又有多少有情人不希望生生世世，再续前缘？我在想一个问题，像李莫愁 这样的疯狂畸恋，若得轮回，到底是该感其用情之深困情之苦而让她得偿所愿，还是怒其丧心病狂乱杀无辜而加倍惩罚？
我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同情惋惜，甚至是喜欢赞美李莫愁？李莫愁对陆展元的爱是没经过柴米油盐的，是那种虚幻不实的风花雪月，是一种纯粹与 唯美的理想境界，是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的爱。欣赏的话是很容易说出口的，但是不要因此就自许为性情中人，只要李莫愁的拂尘不拂到你头上，谁都可以赞美她为 爱不顾一切的精神。只是如果打烂的是你的脑袋，哭得死去活来的就是你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爱人；如果打烂的碰巧是你那不舍得动一指头的漂亮情人的小脑袋瓜 儿，轮到你哭天抢地，恨不能替她接这一招儿时，你才会痛骂这个赤炼仙子死九回都不算多。
汤显祖写过这样一句唱词：“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个“生死”，说的是当事人自己，而不是动不动就要别人死。所以，李莫愁这种人，可悲可恼，但不可怜不可叹！
最后还要说明的一点是，总是看到有人拿李莫愁心中如电光般一闪而过的善念说事儿，比如上面咱们看到的她和陆立鼎比武的那一段，再比如她对郭襄的关心，以此 推断李莫愁内心也是个善良的人，这真是大糊涂蛋的思维。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经常会有这样经历，在生命的长河，无论是谁，哪怕他凶残卑鄙恶贯满盈，也总会在 内心深处留下一处处敏感而温暖的地带，在日后的生活中，这些敏感带一旦被触及，便会“心中一热”或者是“心中一暖”，从而做出些善良的举动来。
如果你心中这种敏感带多而广，在生活中就会时时的被感动，那么整体表现出来就是个善人。而像李莫愁这种人，她的善念实在是太少了，在她的生命中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而已，几乎可以忽略不记。
文学艺术作品就是这样，因为它不是一个完整的过程，而只是一个个情节片段，作者要通过这么一个个点来组合出一个立体全面，而不是“高大全”的人物，自然 会善恶交加。对于读者们来说，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很容易被某一个片断打动，这本是正常现象，但是如果以此就推断一个人如何如何，实在是过于感性而幼稚。
话题再扯远一点儿，我们经常会在电视上或者是报纸上看到或听到如下的社论语言——某某同志虽然平时表现一般，但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了“大无畏”（或者是“大 公无私”或者是“奋勇拼搏”等等等等）的精神。其实我一直认为，“关键时刻”表现出的更多的不是精神，而是“人之初”的本能，而且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 人生片段而已。人的一生就如同一条河流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平平淡淡的流淌，偶尔“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看一个人或者是给人下一个一生的 评论，要关注的是整体，而绝不只是所谓的“关键时刻”。
2006年“感动中国的十大人物”之一的“独臂英雄”丁晓兵在颁奖典礼上接受央视记者采记者说，20多年前自己在边陲的一次战斗中浴血奋战，被人们视为英 雄，被鲜花荣誉和掌声包围。这时他收到了南京航空学院一位叫王阳的大学生的来信，信中说虽然你成了英雄，但我现在并不佩服你，要是有那样的机会我也可能成 为英雄。我们不妨把时间放长一点，20年后，如果你的身上还能有事迹出现，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才让我佩服。
丁晓兵说当时收到这封信时让他很震撼，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些话的精僻和难度，生死关头、关键时刻，一咬牙豁出去了，很多人都办得到，而抵御生活中的种种诱惑，持之以恒的保持优秀，却不是咬咬牙就能做得到的，需要的是一种精神、一种境界。
能说出这样的获奖感言，丁晓兵不仅是真正的英雄，而且是真心英雄，无怪乎最终感动了中国。
（三）
李莫愁的内心实际上一直渴望得到爱情的滋润，只是她用错了方法，真正的爱情绝对不是打打杀杀就能够得来的。在钟南山下的古墓里，为了能够出去，李莫愁和师妹小龙女曾有这样一段对话：
李莫愁道：“师妹，你听我说，我们做女子的，一生最有福气之事，用是有一个真心的郎君。古人有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做姊姊的命苦，那是不用说 了，这少年待你这么好，你实是甚么都不欠缺的了。”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我确是很开心啊，他永远不会对我负心的，我知道。”
李莫愁心中一酸，接着道：“那你该当下山去好好快活一番才是啊。花花世界，你二人双宿双飞，赏心乐事，当真无穷无尽。”小龙女抬起头来，出了一会神，轻轻 道：“是啊，可惜现下已经迟了。”李莫愁道：“为甚么？”小龙女道：“断龙石已经放下，纵然师父复生，咱们也不能再出去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出自唐朝女诗人鱼玄机的《赠邻女》，全诗如下：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可能有些学识渊博的人会热心的指出来说，错了错了，不是“有情郎”，是“有心郎”，抄诗不能根据武侠小说。确实，这两句诗在通常的诗词版本上大都是“易求 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不过我考虑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早就成了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俗语，既然大家都认可，那么“与时俱进”，给鱼玄机改上一 改也没啥大不了的。关于诗词版本，我一向对“第一版本”、“最古版本”、“权威版本”不感冒，喜欢的常常是“通俗版本”，有一个没学问的感觉，那就是只要 是合情合理，被大家接受，越是最新出现的版本读起来越顺。
鱼玄机，原名幼薇，字慧兰，生于唐武宗年间，她五岁能诵诗，十一二岁就小有名气。鱼玄机的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搬到平康里居住，这是当时妓院最聚集的地方。有一天大词人温庭筠慕名来寻鱼玄机，让她以“江边柳”为题赋诗，鱼玄机不慌不忙地念了一首给他听：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一看这个女孩子极有灵性，于是就答应做了她的老师，有人说“花间派”的鼻祖温庭筠和鱼玄机一直保持着介于师生和朋友之间的纯洁的革命友谊关系，这话谁爱说谁说，反正打死我也不信！
温庭筠有个朋友叫李亿，他很喜欢鱼玄机，后来在温庭筠的帮助下，十六岁的鱼玄机做了李亿的妾。李亿这事儿是背着他老婆干的，人当然不能领回家，他把鱼玄机 安置在林亭别墅，没几天李亿的原配裴氏夫人闻风而至，杀过来把鱼玄机臭揍一顿，还逼着李亿写了休书把她轰出去。
李亿表面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表示要痛改前非，私下里却在曲江一带偏僻处找了个名为咸宜观的道观，捐了一大笔银子，把鱼玄机安顿在那里，“玄机”的法号就是 观主给她起的。李亿的夫人防范得挺紧，自从二奶出现以后，家里的早训口号就改成了“防火防盗防小鱼”，平时饭桌时别说糖醋鲤鱼了，连虾米螃蟹都见不着，但 凡水族一律列为打击对象。这一切为的就是怕李亿联想起那个姓“鱼”的“玄机”！你别说这一招还真有效，李亿后来没来看过鱼玄机几次，过了几年干脆不辞而 别，抛下鱼玄机，带着一家老小到扬州当官去了。
古往今来不吃醋的女人不多，还有人说“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鱼玄机既遇到了嫉妒的女人，又遇到了无情的郎君。虽说李亿是个老家雀了，可鱼玄机是初恋 哪，为此深受打击，大病一场。此时咸宜观的老观主已经去世了，观中只剩下鱼玄机孤零零一个人，于是她就在观中收了几个女徒弟充当侍女，并在观外贴出了“鱼 玄机诗文候教”的广告，题诗曰：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
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在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风流文人看来，这诗句就如同妓院的艳旗一般，原本冷冷清清的咸宜观立马宾客盈门，香客文人与鱼玄机整日品茶谈诗，对眼的就被她留宿观 中。好好一座道观立时成了个风月场所，据说当时有人就事论事出了这么个谜语：“白天像道观，晚上丽春院。”谜底就是“咸宜观”。
这些嫖客中最受鱼玄机青睐的是一个叫左名扬的落第书生，倒不是他特有才，主要是因为此人长得酷似李亿，鱼玄机还是忘不了初恋情人的好，经常留这个替代品在 房中过夜。而鱼玄机最讨厌的是裴澄，一见面就对他冷嘲热讽，原因很简单，这人的姓不好，和李亿的夫人裴氏五百年前是一家。
有段时间鱼玄机又喜欢上了一位叫作陈韪的乐师，两个人经常在一起鬼混。此时观中她招来的几个女徒弟已经渐渐长大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几位每天耳濡目染， 也都学得跟师父一样放荡，慢慢的其中一个叫绿翘的和陈韪勾搭上了。被李亿的老婆痛打一顿的鱼玄机自己也是心胸狭窄的，而且下手更狠，她发现这两个人的奸情 后就把绿翘给毒死了，也有人说鱼玄机是一时失手一棍子误杀了人，不过别管怎么说，反正绿翘是死了，鱼玄机趁天黑在院子里挖个坑把她给埋了。
我分析“绿翘”这个名字可能起的就不太吉利，因为“绿帽子”的事年纪轻轻就翘辫子了！
几个月后，一位客人潇洒完了，心满意足的在咸宜观院中闲逛，他忽然发现地面上有一处落满了绿头苍蝇，看起来非常可疑，于是就报了官。官府很快就派人来了， 挖开泥土发现了绿翘的尸体。观里出了人命，咸宜观的法人代表鱼玄机自然脱不了干系，被带到公堂接受调查，事情很快就弄得一清二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鱼玄 机的小命就此结束，死时才26岁。
因为负责审理此案的恰好就是当年那位没吃到腥，又被鱼玄机讽刺挖苦的裴澄，所以又有了两种说法，有人说裴澄是秉公执法，也有人说他是官报私仇。
4
（一）
把话题收回来，我们还是继续“闲话射雕”。
现在除了在动物园里偶尔还能看到几只缩头缩脑的“雕”，这类动物在野外不大能见得着了，不过古时候可不少，所以“射雕”这种活动在古典诗词曲赋中常可见到，元张可久《庆东原;次马致远先生韵》曰：
诗情放，剑气豪，
英雄不把穷通较。
江中斩蛟，
云中射雕，
席上挥豪。
他得志笑闲人，
他失脚闲人笑。
唐武元衡《秋原寓目》诗曰：
水落风高天宇开，秋原一望思悠哉。
边城今少射雕骑，连雁嗷嗷何处来。
唐杜牧《赠猎骑》诗曰：
已落双雕血尚新，鸣鞭走马又翻身。
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
唐王维《出塞作》诗曰：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
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历朝历代所有谈及射雕的诗词曲歌都算上，其中最著名的作品当属唐代山水田园派诗人王维的《观猎》，诗曰：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王维诗中提到的“新丰市”与“细柳营”都是汉代的产物，咱们先说“新丰市”，来看两首相关的诗，王维的《少年行》：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徐熥的《酒店逢李大》：
偶向新丰市里过，故人尊前其悲歌。
十年别泪知多少，不道相逢泪更多。
徐熥这首《酒店逢李大》并不是思乡诗，写的主要是故人相逢的悲喜，不过这个“新丰”，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座因乡愁而产生的城市，是汉高祖刘邦这个孝顺儿子的大手笔。
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平定淮南王英布叛乱后，刘邦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四海兮归故乡”的歌谣，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丰沛老家，让部下们 好好参观参观领袖故居。流传的说法认为刘邦的老家是素有“武术之家”之称的江苏省徐州市沛县，咱们为什么说他是回丰沛老家呢？因为丰县和沛县是今江苏省徐 州市紧紧相邻的两个县，都说自己这儿才是刘邦正宗的老家，在徐州地区有个说法认为刘邦这个人是“丰生沛养”，意思就是说刘邦在丰县出生，在沛县长大。
刘邦着实耀武扬威了一番，在村里摆开大排档，招呼男女老少都来胡吃海喝，沾沾他的光。看着昔日的同学同事同乡们一个个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样子，刘邦心里面那个美就别提了，那感觉只有一个字能形容——爽！
威风够了刘邦要回长安了，他准备带他爹一起到长安城去享福，没想到老刘头儿年纪大了，乡情还真浓，怕走了吃不到正宗沛县狗肉，不愿意去。虽说那个开狗肉铺 的樊哙就在儿子身边，可人家现在这身份地位，早就不干个体户了。一看老头儿犹犹豫豫的舍不得走，于是他的皇帝儿子又威风了一把，不就是恋家吗？这还不好 办，早说啊，咱现在啥身份啥地位！刘邦马上派人按照丰邑老家村子的样子设计图纸，在长安附近克隆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城市，然后他安排车马把家乡所有的父老连 带着鸡鸭猪狗、锅碗瓢盆一并迁过去，“新丰市”一夜间热闹起来。
这座“新丰市”和刘邦丰邑老家的相似程度几乎达到百分百，据说移民大军到了新丰以后，把张家的鸡、李家的狗往大街上随便一放，结果一个个鸡鸣狗跳的都能顺顺当当找到自己的新家！
刘邦的爹就这么在异乡舒舒服服的过上了故乡的生活，纵观中国历史，能享受这种待遇的也就这老头儿一个。多少人羡慕刘太公的老来福，不知道上辈子修了多少年 才修来这么个又孝顺又有钱的儿子，这个时侯没人会去想这个老头儿当年有多玄，因为儿子的事差点被楚霸王项羽给煮了！
中国地广人多，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建筑特色，这种建筑上的亲切感已经深深渗入到人们的骨子里，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在异国他乡看到家乡风格的建筑时会特别激动的原因。很多时侯，冰冷的钢筋水泥反而最能让身处异地的人们贴近故乡。
（二）
下面再来说说王维《观猎》诗中提到的“细柳营”，这是汉代大将周亚夫屯兵的地方。周亚夫原籍江苏沛县，是汉初大将周勃的儿子，他小时就喜读兵书，智谋过 人。东汉后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匈奴大举侵犯，周亚夫以河内郡守任将军，驻军细柳（今陕西咸阳市西南）卫国御敌，战功卓著。
周亚夫这个人有个爱好，不打仗的时候他喜欢种树，周亚夫命令士兵们在驻扎的地方种满了柳树，所以人们都把他的军营叫作“细柳营”。周亚夫治军极严，而且特 讲究“军令面前，人人平等”，他的“细柳营”里军令威严，军容整肃，就连皇帝来劳军发慰问品未经通报都不能随便进入，入营后也必须依军令按辔缓行，所以后 人多以“细柳营”来比喻纪律严明的军营。
你别说皇帝还真吃这一套，被约束得服服贴贴的汉文帝就曾称赞周亚夫说：“嗟乎，此真将军矣！”
周亚夫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作法，如果只是表现在战况紧急的时侯还无所谓，这时侯没人跟他计较，甚至还能让皇帝刮目相看。然而长期的“目无领导”、“将在 外君命有所不受”，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无论在任何年代都不是啥好事儿。汉文帝这个人比较宽容，不计小节，而且他也特别爱惜人才，所以对周亚夫的行为赞赏有 加，甚至在临死的时侯，都没忘了向太子刘启（即后来的汉景帝）推荐这个我行我素不拍马屁的人才，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特别交待儿子说：“如果将来国家有急事难 事，特别是遇到有人叛乱时，周亚夫这个人可委以重任。”
你别说文帝这话交待得还真及时，汉景帝初年，因晁错建议削藩，早就蠢蠢欲动的吴楚等七国联合叛乱。一看危机来了，景帝一下想起了老爹临死时的嘱咐，遂授周 亚夫太尉之职，安排他率大军前去平叛。周亚夫确实智勇过人，仅三个月就杀掉了叛军头领吴王刘濞，七国中闹得最凶的吴楚叛乱被平息，之后周亚夫大军所向披 糜，其他藩王或被诛或自杀，七国叛乱很快以失败告终。
此后周亚夫屡立大功，官越做越大，汉景帝前元七年，周亚夫因功被升为丞相，位至极品，然而他多年来树下的对头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其中积怨最深的是景帝 的一母同胞兄弟梁王刘武。刘武不断在母亲窦夫人面前说周亚夫的坏话，窦夫人这位二传手则加点油添点醋，再说给景帝听，自古功高震主，慢慢的景帝对周亚夫怀 疑起来。再加上后来因为立太子等事情，一向直言不讳的周亚夫与景帝屡次发生冲突，最后只能称病辞官，然而退出之后他还是没能善终。
周亚夫辞官归隐后，看看自己年事已高，就安排儿子准备日后的丧葬用品，考虑到老爹戎马一生，他的儿子买了几百副甲盾准备办丧理使用，又购进了一些朝廷使用 的木料。周亚夫万没想到这成了他入狱的借口，有人以此诬陷他有谋反之心，周亚夫立刻被关入了监狱。在接受审讯时周亚夫据理力争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所准 备的东西都是丧葬用品，人都快入土了，还怎么谋反？”
然而审他的大理寺卿实在是高，给了他一个就算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反驳不了的理由，他说周亚夫“不反地上，亦反地下”，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就算你这个白胡子老头儿活着时不造反，死了以后说不定会在九泉之下兴鬼兵。
周亚夫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气急交加，五日不食，死于狱中。
5
（一）
雕是动物中的猛禽，肉却不太好吃，所以射雕者的用意大多不是为了打些野味解馋，暗地里一个个都憋着把子劲想展示展示自己的英雄气慨。金庸先生笔下的“射雕英雄”指的应该是成吉思汗和郭靖，小说中郭靖曾在蒙古大漠一箭射下了两只大雕：
神箭手哲别有意要郭靖一显身手，拿起自己的强弓硬弩，交在郭靖手里，低声道：“跪下，射项颈。”
郭靖接过弓箭，右膝跪地，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二百来斤的硬弓拉了开来。他跟江南六怪练了十年武艺，上乘武功虽然未窥堂奥， 但双臂之劲，眼力之准，却已非同寻常，眼见两头黑雕比翼从左首飞过，左臂微挪，瞄准了黑雕项颈，右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弯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黑雕待 要闪避，箭杆已从颈对穿而过同，这一箭劲力未衰，接着又射进了第二头黑雕腹内，一箭贯着双雕，自空急堕。众人齐声喝彩，作下的黑雕再也敢停留，四散高飞而 逃。
蒙古人称神箭手为“哲别”，《史记•李将军列传》中说得更形象，汉军的第一神箭手李广就称匈奴的神箭手为“射雕者”。
北国大雕非同寻常，双翅展开来足有丈多长，而且羽毛坚硬如铁，郭靖一箭双雕，殊属难能，成吉思汗生平最爱的就是良将勇士，一高兴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把杀敌无 数的金刀送给了郭靖。这傻小子桃花运相当不错，华筝公主早就看上了他，没过多久就稀里糊涂的成了成吉思汗的“金刀驸马”。
“一箭双雕”这个成语出自《北史•长孙晟传》：“尝有二雕飞而争肉，因以箭两枝晟，请射取之。晟驰往，遇雕相攫，遂一发双贯焉。”
长孙晟是北周的名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箭术尤其出众，无人能敌。我们都知道王昭君和亲的故事，为了拉拢突厥人，北周政府也玩过这样的把戏，把一位公主嫁给了突厥王摄图，长孙晟就是护送公主去完婚的大将。
突厥人早闻长孙晟的威名，在欢迎仪式兼新婚典礼上请他表演射箭绝技，结果公孙晟于百步之外，一箭射中了铜钱的小孔，让突厥人折服。摄图留公孙晟在自己的国 家住了足有一年，经常和他一块儿去打猎，有一次射猎时见空中有两只大雕正在争夺一块肉，摄图就拿了两枝箭给公孙晟，让他把雕射下来。公孙晟仰头看了看说不 用那么多，一枝箭就够了，他取了一枝箭然后策马驰去，看准时机张弓搭箭，“嗖”的一声把两只正争得不可开交的大雕贯穿在了一起。
下面咱们再来看一个历史上真实的“一箭双雕”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唐人高骈。高骈，字千里，幽州人，初事朱叔明为府司马，迁侍御史，跟长孙晟一样，高骈 刀马纯熟，臂力强劲，尤其善射，能百步穿杨。一日校猎围合，有双雕并飞，高骈张弓搭箭说：“我后富贵，当贯之！”但见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高骈一箭双 雕！围观众人惊叹不已，号为“落雕御史”。
高骈武功高强，诗也写得不错，来看一首他写的《对雪诗》：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高骈开弓能射雕，提笔能诗文，称得上文武双全，在毛主席主席的笔下，能射雕当然好，还就得有点文采风流才行，他说“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连成吉思汗都只能算个好猎人，其他没文化的武夫就更别提了!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出自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毛的大气、霸气和才气在这首词中表现得都是淋漓尽致，全篇如下：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
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
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
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
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据专家考证，《沁园春•雪》创作于1936年2月7日，是毛泽东在陕北袁家沟观雪景有感而发的作品。
近十年后，1945年8 月28日，毛泽东从延安飞抵重庆，与蒋介石进行了长达13天的谈判，史称“重庆谈判”。这其间柳亚子不断有诗赠毛泽东，并向他索句，10月7日，毛泽东遂 书《沁园春•雪》回赠，并附信说：“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这年的11月14日，《沁园春 •雪》首次在重庆的《新民报晚刊》上发表，轰动一时。1951年1月8日，上海《文汇报副刊》刊出了毛泽东当年书赠柳亚子的墨迹，下 面我们就来欣赏一下毛泽东主席自己手书的这首佳作：
成吉思汗被人们称为“一代天骄”，而“天之骄子”这个词儿最早出自《汉书•匈奴传》，本是匈奴人对自己的美称：“其明年，单于遣使遗 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如今“天之骄子”俨然成了大学生的代名词，全国在校的“天骄”得以千万计，再加上 “退役”的老“天骄”们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位，真是浪费了这几个字。
我们知道，成吉思汗可不只是会弯弓射大雕，他这辈子射的东西多了，别看《沁园春•雪》表面上说的都是秦皇汉武成吉思汗的缺点，但几千年能入主席这词的也就这么几位，个个都是千古英雄人物。
（二）
我们来看《射雕英雄传》的结尾：
当晚成吉思汗崩于金帐之中，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道：“英雄，英雄……”想是心中一直琢磨着郭靖的那番言语。郭靖与黄蓉向大汗遗体行过礼后，辞别拖雷，即 日南归。两人一路上但见骷髅白骨散处长草之间，不禁不起感慨不已，心想两人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正是：
兵火有余烬，贫村才数家。
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
《射雕》结尾这首诗是唐人钱起的《江行无题》，描写的是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战火过后，本就穷苦的村子更是一贫如洗，户数也锐减到只剩几家，人少了，再也不必去争渡了。
上面的引文中提到了成吉思汗死去之前和郭靖曾经有过一次谈话，那一日二人暂且放下了所有的恩恩怨怨，像以前一样骑着马在草原上闲逛，扯开肺腑进行了人生的最后一次交流。成吉思汗和郭靖的这一段辩论写得非常精彩，我们来看一下：
成吉思汗勒马四顾，忽道：“靖儿，我所建大国，历代莫可与比。自国土中心达于诸方极边之地，东南西北皆有一年行程，你说古今英雄，有谁及得上我？”郭靖沉 吟片刻，说道：“大汗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是大汗一人威风赫赫，天下却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成吉思汗双眉竖起，举起马鞭就要 往郭靖头顶劈将下去，但见他凛然不惧的望着自己，马鞭扬在半空却不落下，喝道：“你说甚么？”
郭靖心想：“从今而后，与大汗未必有再见之日，纵然惹他恼怒，心中言语终须说个明白。”当下昂然说道：“大汗，你养我教我，逼死我母，这些私人恩怨，此刻 也不必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人死之后，葬在地下，占得多少土地？”成吉思汗一怔，马鞭打个圈儿，道：“那也不过这般大小。”郭靖道：“是啊，那你杀这么 多人，流这么多血，占了这么多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成吉思汗默然不语。
郭靖又道：“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成吉思汗道：“难道我一生就没做过甚么 好事？”郭靖道：“好事自然是有，而且也很大，只是你南征西伐，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他生性 直，心中想到甚么就说甚么。
成吉思汗一生自负，此际被他这么一顿数说，竟然难以辩驳，回首前尘，勒马四顾，不禁茫然若失，过了半晌，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郭靖吓了一跳，才知自己把话说重，忙伸手扶住，说道：“大汗，你回去歇歇，我言语多有冒犯，请你恕罪。”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一张脸全成蜡黄，叹道：“我左右之人，没一个如你这般大胆，敢跟我说几句真心话。”随即眉毛一扬，脸现傲色，朗声道：“我一生纵横天下，灭国无数，依你说竟算不得英雄？嘿，真是孩子话。”在马臀上猛抽一鞭，急驰而回。
两个地位悬殊、思维各异的人探讨了一个本就众说纷纭的话题——“说英雄谁是英雄”，成吉思汗放眼天下，以成败论英雄，以功业自许，他认为自己一生之中纵横 驰骋灭国无数，自然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而郭靖则以人为本，认为“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 必算是英雄”。一生纵横天下，说一不二的成吉思汗，临死前就这么被一个傻小子给说得茫然若失哑口无言，呼呼喷血。
郭靖认为成吉思汗的一生基本上是白忙活的一生，杀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占了这么多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最终还不是跟大家一样，只拥有三两米长一两 米宽的那么一小块！确实，不管你生前拥有多少财富，每人个的最终归宿真的还就是一抔黄土，虽说人的功过是非、人生追求不能像郭靖这么简单的理解，然而谁又 能否认，有着这种单纯思维的人，生活中的烦恼会比别人少得多？而且人终将灰飞烟灭，这堆土是大一点还是小一点，又能有多少区别呢？
在这里金庸明确提出了反战的主题，实际上这也是他好几部作品一直围绕着的主题。《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等均以宋朝为背景，而宋朝一直 是个不统一的社会，宋军与金、辽、西夏、蒙国等国交替开战，所以战争是书中常见的场面。有句话说战争中没有胜利者，最苦的是老百姓，金庸在自己这几部书都 有反战的描写，书中提到的“反战诗”也有好几首。
（三）
宋军和蒙古开战以后，连打败战，郭靖自蒙古南归，母亲去世的悲痛仍然强烈，而眼中所见又尽是战后的惨状，一日他在一座破亭中无意中读到了一首描写战争的诗，一时大有感触，不禁悲从中来：
郭靖纵马急驰数日，已离险地，缓缓南归，天时日暖，青草日长，沿途兵革之余，城破户残，尸骨满路，所见所闻，尽是怵目惊心之事。一日在一座破亭中暂歇，见 壁上题着几行字道：“唐人诗云：‘水自潺潺日自斜，尽无鸡石有鸣鸦。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我中原锦绣河山，竟成胡虏鏖战之场，生民涂炭，犹 甚于此诗所云矣。” 郭靖瞧着这几行字怔怔出神，悲从中来，不禁泪下。
“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这首诗的作者是唐末的韩偓，韩偓是个小神童，据说他十岁时即席作诗，满座皆惊，李商隐还专门为他写了首诗：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郭靖看到的那首诗诗名比较长，叫作《自沙县抵龙溪县，值泉州军过后，村落皆空，因有一绝》。这里插一句话，我觉得这不应该叫作诗名，而是小序，这首诗其实没有名字，或者叫作《无题》还比较好一点，不过因为前人的书都这么写，咱们也暂且随大流。
韩偓说战火过后，人烟稀少，就像寒食节一般，连股炊烟都见不到。“寒食”，顾名思义，也就是吃冷饭，寒食节最大的特点是禁火，在每年的这一天，人们不生火 做饭，只吃冷饭，所以称为 “寒食节”。寒食当日禁火，自然不见炊烟，而在本该炊烟袅袅的日子里，“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这看似平淡的诗句背后藏着的是战争导致的家破 人亡、流离失所。
提到寒食，大家又很容易会想到另一位姓韩的诗人——韩翃，他写过一首《寒食》诗：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韩翃和卢纶、钱起等人一起被称为“大历十才子”，他这首《寒食》诗颇得帝赏，时中书缺人，礼部就报了两个侯选人上去请德宗批示，结果德宗一个也不满意。官 员们没办法，只好请德宗自己挑选，于是德宗批示韩翃任“中书舍人”。当时比较出名的有两个韩翃，一个是江淮刺史，一个是写《寒食》诗的韩翃，宰相就问是哪 一个，德宗即批曰：“春城无处不飞花”之韩翃。
寒食节现在人们早就不过了，许多人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不过在古代寒食节可是个和清明节、端午节、重阳节、元宵节一样重要的节日。“寒食”在“清明”之前两日，“去冬至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黄庭坚的外甥徐俯诗中就有一联名句曰：
一百五日寒食雨
二十四番花信风
关于寒食节的来历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在钻木取火的时代，四季都可以取火，春天钻榆柳，夏天钻枣杏或桑柘，秋天钻柞栖，冬天钻槐檀，唯独到了寒食这一天，别管钻什么木都生不起火，所以这一天人们只能吃冷食。
而现在流传最广的说法认为寒食节是为了纪念介子推而设。春秋时，晋献公听信宠姬丽姬谗言，逼死了太子申生，逼走了重耳、夷吾，重耳在外流落了整整十九年， 介子推一直忠心追随。流亡途中，有一天行至一处渺无人烟的地方，重耳又累又饿，站都站不住了，眼看着要挂点。随从人员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点吃的，正在大家 焦急万分之际，介子推忽然想到句 “馋得能吃活人” 的俗话，自己不就是个活人吗？介子推马上走到一个僻静处，咬着牙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煮了一碗肉汤给重耳喝。饿得半死的重耳正做梦吃烤鸭，闻到肉 汤的香味，口水唰就下来了，一口下去大半碗，两口碗就见了底。
有了肉汤的滋补，重耳渐渐恢复了精神，他的胃口还不错，还想一鼓作气再啃块骨头啥的。当他听说肉是介子推从自己腿上割下来的，自己已经成了食人族的时候，重耳又感动又心酸，不禁流下了热泪。
十九年后，重耳终于有机会回国做了国君，历史上称为晋文公。即位后晋文公重赏当初跟着他流亡的功臣，偏偏忘了介子推，当时有很多人为介子推鸣不平，煸动他去找晋文公要肉钱，然而介子推最鄙视那些争功讨赏的人，他打好行装，悄悄的带着老母亲到绵山隐居去了。
晋文公听说这件事后羞愧莫及，他亲自带人上山去准备把介子找回来做官 ，然而绵山山高路险，林木茂密，找一两个人谈何容易，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这时有个缺德鬼献了个馊计，说是从三面放火烧绵山，一定能把介子推逼出来。晋 文公脑袋一热就答应了，马上下令放火，没想到大火烧遍绵山，却始终没见到介子推的身影。大火熄灭后，人们一边啃着烧死的兔子、野猪，一边继续上山找人，走 到半山腰发现介子推背着老母亲坐在一棵老柳树下，母子俩都被烧死了。
晋文公一看恩人烧得跟个小黑鬼一样，不由恸哭一场，在装殓介子推母子时，有人在树洞里发现了一封血书，上面写道：“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 晋文公看了后更是悲伤异常，他安排人把介子推母子好好安葬，介子推同志算是彻底休息了，现在的山西“介休”地区的名称就由此而来。
为了表示纪念和不忘本，晋文公又让人从介子推被烧死的这棵树上砍下根粗树枝来做了双木屐穿在脚上，平时他一想到介子推就看着脚上穿的木屐说：“悲乎，足 下！”“足下”本来是“脚下面”的意思，因为它代表着晋文公所敬重的人，所以后来就演变为表示敬意的第二人称代词。
后来为了让全国人民都学习介子推的先进事迹，晋文公又下令将火烧介子推的那一天定为寒食节，在这一天所有人都不得烧火。新节日设立的第二年，晋文公在这一 天率领大臣们登山祭奠介子推，大家惊讶的发现那棵被烧焦的老柳树竟死而复活，于是晋文公便给老柳树赐了个名叫作“清明柳”，并且又增设了个节日，把寒食节 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
上面介子推的故事可称为“官方说法”，民间故事就香艳得多了，据说跟介子推一起烧死的不是他的老娘，而是他的老婆，介子推的死跟他老婆有着直接的关系。介 子推的这个老婆极其善妒，都不是醋瓶醋罐子这些词儿所能形容的，简直是个大醋缸！这个女人吃醋竟吃到了发狂的地步，她认为丈夫一定是有外遇，才心甘情愿的 跟着公子重耳在外流亡受苦。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这是介子推老婆的座右铭，十几年过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介子推回来，一进家门，他老婆马上就用红锦九股索“唰”的一下锁住了 他的脖子，跟拴驴一样拴在家里的柱子上，再不让他出去鬼混。介子推的家安在绵山，后来，重耳派人到山里找了好几次都找不到介子推家，便在绵山放火，企图逼 他出来，不料当天介子推的老婆拴他时打了个死结，这“红棉九股索”拴的还真牢靠，怎么弄都弄不开，一看大火烧过来了介夫人慌了手脚，结果两个人一起被烧死 了。
不知道介子推爱不爱吃酸，反正他这辈子是跟醋干上了，《朝野佥载》中说介子推的妹妹更是个超级大醋坛子，人死了还到处吃些乱七八糟的醋，醋海扬波：
并州石艾、寿阳二界有妒女泉，有神庙，泉水沉洁澈千丈，祭者投钱及羊骨，皎然皆见。俗传妒女者，介之推妹，与兄竞，去泉百里，寒食不许举火，至今犹然。女锦衣红鲜，装束盛服，及有人取山丹、百合经过者，必雷风电雹以震之。
从八岁到八十，只要是女同志，穿得稍微鲜亮点从介子推妹妹的妒女泉旁经过，介妹妹眼里不揉沙子，立马发威，电闪雷鸣的发警告，小雹子“啪啪”打得她一头紫 包！男的也别觉得异性相吸，介妹妹会另眼相看，不会折腾你，要是你捧着红玫瑰、百合花之类的鲜花去讨好女朋友，还是绕着点走比较安全，不然大雹子一样砸得 你抱头鼠窜！
民间还有一个关于妒妇的故事，和介子推的妹妹有点儿相似，古时有一个叫刘伯玉的人经常背诵曹植的《洛神赋》，有一次他感叹说：“娶妇得如此，吾无憾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刘伯玉也就随便一说，他万万也想不到这九个字利如快刀，他的老婆听了这话后说：“君何得以水神美而欲轻我？我死，何愁不为水神？”当 晚就投水自尽了。七天后刘妻托梦给刘伯玉说：“君本愿神，吾今得为神也。”吓得刘伯玉从此后哪怕是条一米宽的小河也不敢过。
刘妻淹死的那条河在山东省境内，被人们叫作“妒妇津”，据说如有长得或穿得漂亮的女子过此河，要是事先不把自己的漂亮衣服盖起来或者揉皱，俏脸上不遮点儿 东西，立刻就会风暴骤起。如果是长得有点儿抱歉的女同志，那就不用麻烦了，别管是过河还是游泳，河神都没啥反应，以至那些过了河而风平浪静、波纹不兴的妇 女会深受打击，很多天都觉得没脸见人。
（据说当时有看不惯这事的文化人就事论事出了这么个谜语——“白天像道观，晚上丽春院”，谜底就是“咸宜观”。还有人写了篇“作家们与处女”的文章——“作家”者，“做爱专家”也；“处女”者，“被处理过的女人”也。）
（四）
《射雕英雄传》是金庸小说中战争场面最多最大，而反战意识也最浓的一部，这部书以一首反战诗开始，也以反战诗结束。《射雕英雄传》开篇写道：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开始变黄，一 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右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是家家户户，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
说书先生张十五唱的诗句是南宋诗人戴复古的《淮村兵后》，描写的是我国古代战后的凄凉，我们再来看一首现代的诗：
喀布尔鲜花满地，
但鸟儿们却已不再飞去。
因为它们一看见喀布尔，
就会流下伤心的泪滴……
这是二十世纪世界上战火最频繁的地区之一阿富汗的悲伤，一位小女孩站在被摧残得不堪入目的家园前伤心的写下的一首诗。
无论古今中外战争之后都是一样的情景，而战争所造成的家破人亡一入了诗, 实是凄惨战场的延续!
战争一直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主题之一，希罗多德有句话说：“战争是历史之父”，人类历史上两次世界大战，都发生在20世纪，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亡1000万 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死亡5700万人，如果再加上多年局部战争的死亡人数，20世纪死于战争的人数近一个亿！而这些人大部份都是无辜平民。
1983年，匈牙利一位人类学家公布了他的统计结果，自二战以来的37年里，世界上又爆发了大大小小470余起局部战争，这37年里，没有任何战争的日子只有26天！
前不久瑞士又有人用计算机进行统计，结果是自公元前3200年到1964年的5164年间，世界上共发生过14513次战争，这期间，只有329年是和平 日子。这些战争共使364亿人死亡，导致财产损失总额高达2150亿万瑞士法郎（一瑞士法郎约合人民币2.5元），这些款项如果折合成黄金，铺一条宽 150公里，环绕地球一圈的金带，厚度可达10米！至于在战争中死亡的人可以绕地球排几圈，没人去折算，想来也不会少。
战争中创造的“世界纪录”更是让人惨不忍睹，比如两千多年前的秦赵之战，“纸上谈兵”的赵括惨败给秦将白起，赵国降兵四十万被白起一坑活埋，创下人类历史之最！没过多少年报应来了，西楚霸王项羽一次活埋了秦兵二十余万于河南新安城南。
战争的是非功过常常说不清，只可怜了那些个活埋人或被人活埋的小卒。
（五）
说到反战，美国歌手鲍勃•迪伦的一首老歌不能不提: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作男子汉？
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海面，才能在沙滩安眠？
天空多少次掠过炮火，战争才不再重现？
答案啊，我的朋友，这答案在风中飘……
一座山要耸立多少年，才能见沧海变桑田？
一些人要渴望多少天，才能拥有自由的蓝天？
一个人能逃避多少次，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答案啊，我的朋友，这答案在风中飘……
一个人要抬头多少次，才能望见蓝天？
一个人要有多少只耳朵，才能听到人们的呼喊？
多少人死去才能使他了解，已有太多的死亡出现？
答案啊，我的朋友，这答案在风中飘……
《答案在风中飘》, 这首反越战的歌曲, 几乎已成为那个时代美国的一个象征物。我国唐代诗人曹松有一首诗叫作《乙亥岁》:
泽国江山入战国,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穿越时空的界限, 这是一种何等相似的情感！
1999年,狂轰乱炸后的南联盟到处是断墙碎瓦, 废墟上胸挂枪靶标记的斗士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而那些呆呆的望着远方的老人们的目光, 却让世界上每一个热爱和平的人们心中空荡荡的难受……
英国BBC英文节目曾播出过一个介绍北约空袭下的南联盟儿童的节目, 一个孩子这样问他的妈妈: “Mum, why don’t we find a place where is no sky(妈妈, 我们为什么不找一个没有天空的地方)?”
没有天空, 也就没有了呼啸而过的战机，防空洞或者地下室里没有天空, 孩子们可以放心的在里面玩耍, 做游戏。也许孩子的心中, 天空可以很轻易的被遮住，然而多年以后回想起来, 那将是一片灰蒙。
深圳世界之窗, 在抗议北约轰烂中国驻南大使馆的 “中国今天说 ‘不’”的活动中, “黑豹”又唱响了他们自第一张专辑后流传最广的一首歌《别去糟蹋》
没有寂静的日子,寂静的夜,
人们的神色变得紧张
手中紧紧握着枪,起伏的胸膛,
眼中是绝望的目光
没有欢笑的脸庞,和平的景象,
战火把人们推向死亡
一切破碎的梦想,破灭的希望,
人已是如此的疯狂
你别去糟蹋,他们的家
你别去枪杀,那些无知的娃娃
流着泪,说不出一句话
有谁能够去做出回答
没有安睡的地方,四处躲藏,
善良的人们又能怎样
往日自已的故乡,和平的天堂
如今却如此的凄凉
放下你手中枪,睁眼去望一望,
你面前是人类生存的故乡
放下你手中枪,去想一想,如果是你又能怎样说!
我只想说一句，自古兵者为不祥, 放下你手中枪!
6
作为战争的发起者，成吉思汗入土为安了，然而新的战争依然在继续，为了保家卫国，郭靖和黄蓉率领武林豪杰死守襄阳数十年，最终城破人亡，实现了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信念。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对“大侠”这个词儿最好的解释、至高的诠释，这个概念是郭靖守襄阳时对杨过说起的：
从山上望下去，见道旁有石碑，碑上刻着一行大字：“唐工部侍郎杜甫故里。”杨过道：“襄阳城真了不起，原来这位大诗人的故乡便在此处。”郭靖扬鞭吟道： “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杨过听吟得慷慨激昂，跟着念道：“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郭伯伯，这几句诗真好，是杜甫做的么？”郭靖道：“是啊，前几日你郭 伯母和我谈论襄阳城守，想到了杜甫这首诗，她写了出给我看，我很爱这诗，只要记心不好，读了几十遍，也只记下这几句。你想中国文士人人都会作诗，但于古只 推杜甫第一，自是因为忧国爱国之故。”杨过道：“你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那么文武然不同，道理却是一般的。”郭靖听他体会到了这一节，很是欢喜，说 道：“经书文章，我是一点也不懂，但想人生在世，便是做个贩夫走卒，只要有为国为民之心，那就是真好汉、真豪杰了。”
杨过问道：“郭伯伯，你说襄阳守得住吗？”郭靖沉吟良久，手指西方郁郁苍苍的丘陵树木，说道：“襄阳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人物，自然是诸葛亮，此去以西二十 里的隆中，便是他当耕田隐居的地方。诸葛亮治国安民的才略，我们粗人也懂不了，他曾说只知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最后成功失败，他也看不透了。我 与你郭伯母谈论襄阳守得住守不住，谈到后来，也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射雕》和《神雕》一直贯穿着的一个主旋律，然而在《神雕侠侣》的后记中，金庸写道：“道德规范、行为准则、风俗习惯等社会的行 为模式，经常随着时而改变，然而人的性格和感情，变动却十分缓慢。三千年前《诗经》中的欢悦、哀伤、怀念、悲苦，与今日人的感情仍是并无重大分别。我个人 始终觉得，在小说中，人的性格人的感情，比社会意义具有更大的重要性。郭靖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句话在今日仍有重大的积极意义，但我深信，将来国 家的界限一定会消失，那时侯‘爱国’、‘抗敌’等等观念就没有多大意义了，然而父母子女兄弟间的亲情、纯真的友谊、爱情、正义感、仁善、勇于助人、为社会 献身等等情感与品德，相信今后还是长期的为人们所赞美，这似乎不是任何政治理论、经济制度、社会改革、宗教信仰等所能代替的。”
金庸先生这话可以说是对了一半错了一半，确实，对于社会整体来说，心理的变化与生理的进化一样，都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人们对于亲情、友谊等的感知能 力，绝不会在短期内有突飞猛尽的发展和改变，然而感受的范围和内容却可能在政治、经济、社会、宗教的影响下迅速的扩大或缩小。就目前的社会与人性的发展趋 势，我看不到丝毫国家消亡、全世界人民都是兄弟姐妹的迹象，一旦“爱国”、“抗敌”不复存在，成为过去时的恐怕不只是“国家”，可能还有“人类”。
或者换句话说，国家的消亡最多不过是个概念上的事，换个名字人们可能斗得更邪乎更轰轰烈烈。打个现代化的比方，这事就跟基本已消声匿迹的BP机一样，传呼 业消失了，“呼你”的控制权落到了人民群众手里，改个名叫“短信”，而且“我的地盘听我的”，于是扑天盖地泛滥成灾。“国家”也是这样，“国将不国”的后 果百分之八十是乱成一锅粥，“地球村”不过是个美丽的大泡泡而已，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斗争，还是主席高见哪，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下面来说说郭靖吟的那首诗，这是“诗圣”杜甫的《潼关吏》，这首诗写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这年三月，唐军郭子仪、李光弼等九位节度使率60万大军 围攻邺城（今河南安阳）而大败，郭子仪退守洛阳，因为兵源不足，官军不管老幼四处抓人当差，饱受战争之害的百姓再遭劫难。杜甫此时由洛阳返华州任所，一路 所见皆是残垣断壁生离死别，感慨万千，写下了《潼关吏》、《新安吏》、《石壕吏》等诗篇，这“三吏”与“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都 是杜甫现实主义诗歌的名篇。
这首让靖哥哥背了几十遍还嗑嗑巴巴背不全的《潼关吏》其实并不太长，我们来完整的看一下：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
借问潼关吏，修关还备胡？要我下马行，为我指山隅。
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千古用一夫。
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潼关当年是长安至洛阳的要塞，唐军邺城大败后，为保洛阳平安，在潼关设重兵把守，杜甫途经此处时官兵们正忙着修筑功事，而且士气很高，准备倚仗天险与叛军 决一死战。杜甫想到了天宝十五年镇守潼关的哥舒翰，因为杨国忠一再要求主动出击，哥舒翰只得出关迎战，结果桃林一战几乎全军覆没，滔滔黄河水淹死了不知多 少官兵，杜甫以此提醒大家切勿掉以轻心而重蹈覆辙。
杜甫以诗闻名，然而襄阳城外的石碑偏偏要刻上“唐工部侍郎杜甫故里”一行大字，而文化人提到老杜一般不直接说杜甫，而要称之为“杜工部”才显得有学识有品 味，这正是有中国特色的文化恶习，这一切无非都是因为杜甫曾经走后门在老朋友四川节度使严武手下做了个“检校工部员外郎”的官。每次听到银牙玉齿或是烟薰 板牙里款款吐出这镶金嵌玉的“杜工部”三个字，我都很想问一句，这个“工部”是诗人的啥职称？咱们现代人应该称他为杜科？杜处？杜厅？还是杜局？
这行政待遇远远不只是杜甫一个人的“光荣”，王维，雅称“王右丞”，因为他官至尚书右丞；高适，雅称“高常侍”，因为他做过散骑常侍……然而这玩意儿雅 吗？有兴趣的不妨再去翻翻《宋史•苏东坡传》，简直是无一字提及东坡诗词，整个儿就是一官场升迁档案！如果没有那些千古不朽的诗词名 句，没有野史、笔记传下些趣闻轶事，单凭这所谓词正史，苏东坡不过一官老爷而已！
历史自然是傲视权贵的文人写下的，无怪乎总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扯淡扯得最好的还得数文人同志们，真是好啊真是好！
个人认为野史、传说绝不比证据确凿的史实低级，试问人谁无情？不管多么正儿八经的史书都会有作者取舍的东西，就算伟大如《史记》也不过是一家之言。而民间 传说不同，那是无数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社会对某个人物、某个事件的集中评议！在这本非学术非史书的闲书中，我的宗旨是如果某件事情正史野史皆有记载，以野 史为主，我也建议搞历史研究的别把那些看起来或者荒诞或者怪异的传奇轻意舍弃，好好研究一下，从中没准可以解决许多无法考据的问题。
7
（一）
宋理宗时，成吉思汗的孙子蒙哥为蒙古国主，他亲自率领大军进攻四川。在攻打合州城（今重庆合川市）时蒙哥为炮风所震成疾，没多久就死了。金庸在《神雕侠 侣》中写到蒙哥率大军攻襄阳，结果被杨过一飞石给打死了，金庸在书中特别加了说明：“依历史记载，宪宗系因攻四川重庆不克而死，是否为了中飞石，史书亦记 载各异，但蒙古军宋军激战最久、战况最烈者系在襄阳，蒙古军前后进攻数十年而不能下。为增加小说之兴味起见，安排为宪宗攻襄阳不克，中飞石而死，城围因而 得解。”
下面我们就来说说蒙哥死后的一段故事，蒙哥临死前留下遗命，他说如果不是合州城，我也不会受伤，我死之后，尔等一旦攻下合州，当屠城以报复。其实蒙古军队 本来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进攻城镇时，只要对方进行抵抗，那么一旦攻克下来就要屠城，把居民杀个干干净净，这回蒙哥又留下了遗命，算是再次强化政 策。
宋祥兴元年（公元1278年），元兵已经攻占了四川大部，当时成都已陷，合州成为一座危在旦夕的孤城。眼看蒙古大军将指日破城，合州已经战到了山穷水尽的 地步，合州安抚使王立把众将招集来商议对策，王立说：“现在的形势各位都看得到，合州失守是早晚的事，我等深受皇恩没啥说的，理当以死报国，与城共存亡， 只是这城中数十万百姓怎么办？”王立的意思是和平解决当前面临的问题，以人为本舍城保人，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大家最终商定投降。
没想到元兵不干，将帅们犹记蒙哥之遗命，拒不纳降，坚持要屠城报仇，这时王立的义妹，一位蒙古族的女子站出来了，愿意去当说客。这个女子其实是元朝的西川 行枢密院副使，兼任安西王相，元兵的四川总帅李德辉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请李德辉从中百般说合，现任君主忽必烈终于同意接受宋军投降，并下诏不杀城中一人。
历经36年的血腥战斗、200多场你死我活的拼杀，合州城的大门就这么打开了。
大难不死的合州百姓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感念王立和熊耳夫人的活命之恩，另一方面也觉愧对这么多年来死难的将士。合州当地曾经出现过两座祠堂，一祠供奉 因坚守合州而亡的王坚、张珏等人的神位，另一祠供奉的则是投降元军的王立以及李德辉和熊耳夫人，在后者的祝文中有句曰：
故主敢忘，数百万遗民获保；
丹心常在，千百年庙祀攸隆。
同时为战死疆场的将士和开城迎敌的降将立祠，这样看似矛盾的事件让很多人不明白是怎能么回事，其实这很容易理解，对英雄的敬意和对降将的感激（对生命的渴望），对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两个水火不容的问题。
不过这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那位熊耳夫人和王立的关系绝非义兄义妹那么简单，这个女子本是元军将领熊耳的妻子，在一次战斗中熊耳被杀，熊耳夫人被宋军俘虏。王立和熊耳夫人关系暖昧，称兄道妹不过是为掩人耳目，这个女人实际上是他的一个宠妾，或者说是情妇。
鉴于熊耳夫人的多重身份，不由人不多想，投降的王立一帮人究竟是真的为了百姓着想，还是被“妖妇”熊耳夫人所迷，为了保全自己而假借百姓的名义求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除了当事人，恐怕这是谁都无法知道的，就如白居易《放言五首》诗中所言：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白居易诗中所提到的几个典故我们不再多说，看看《倚天屠龙记》中的一段故事就可以了，赵敏安排戏班揭穿周芷若的真相时就唱的这一出：
丝竹悠扬声中，一辆装扮着“刘智远白兔记”戏文的彩车过去，忽然间乐声一变，音调古拙，彩车上一面白布旗子写的是“周公流放管蔡”，车中一个中年汉子手捧 朝笏，扮演周公，旁边坐着一个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管叔、蔡叔交头接耳，向周公指指点点。接着而来的一辆彩车，旗上写的是“王莽假仁假义”，车中 的王莽白粉涂面，双手满持金银，向一群寒酸士人施舍，其后是四面布旗，写着四句诗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 知。”
张无忌心中一动：“天下是非黑白，固非易知，周公是大圣人，当他流放管叔、蔡叔之时，人人说他图谋篡位。王莽是大奸臣，起初收买人心，举世莫不歌功颂德。 这两个故事，当年在冰火岛上义父都曾说给我听过的。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世事真伪，实非朝夕之际可辩。”又想：“这二辆彩车与众大不相同，其中显 是隐藏深意，主理之人，却是个颇有学识的人物。”随口将四句诗念了两遍。
王立、李德辉、熊耳夫人后来又被迁出了祠庙，也有人题一联曰：
持竿以钓中原，二三人尽瘁鞠躬，直拼得蒙哥一命
把盏而浇故垒，十万众披肝沥胆，竟不图王立二心
虽然这几位被迁出了庙宇，却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忠奸正邪问题，只不过是每个人的观点或者说是出发点不同而已，历史常常就是这样，看起来似乎一目了然，然而真相永远是不可知的。
（二）
再来看一个外国的故事。
1945年8月15日，继纳粹德国投降三个多月后，日本天皇也宣布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9月2日，日本投降仪式在美舰“密苏里”号上举行，这 是一个令全世界为之瞩目的伟大场面，美国的麦克阿瑟将军将代表盟军在受降书上签字。面对数百名新闻记者和摄影师，谁都没料到麦克阿瑟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 人震惊的举动，他招呼美国陆军少将乔纳森•温斯特和英国陆军中校亚瑟•帕西瓦尔过来站在自己身后。
这历史镜头前最重要的位置，按说应该属于那些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而这两个人却是刚刚从战俘营中获释，乘飞机匆匆赶来的。
最大的荣誉给了两个在战争初期就当了俘虏的人！
然而麦克阿瑟似乎觉得仅仅让他们站在那儿还不够，他做出了更惊人的举动，麦克阿瑟共用了5支笔签署英日两种文本的受降书，第一支笔用过后他回身送给了温斯特，第二支笔送给了帕西瓦尔，其它三支笔麦克阿瑟分别送给了美国政府档案馆、他的母校西点军校和他的夫人。
麦克阿瑟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虑和理由，1942年，温斯特和帕西瓦尔都是在率部苦战之后，在寡不敌众，又无援兵的情况下，为避免更多人的无谓牺牲才放弃抵 抗的。麦克阿瑟以他自己的方式向这两位尽了职的落难者表示理解和尊敬，向他们为保全同胞的生命而作出的个人名望的巨大牺牲和所受苦难表示感谢。
温斯特和帕西瓦尔无疑是幸运的，在中国古代，绝大多数降将都没有这两位军官那么好命，根据社会长期形成的理念，投降怎么说都不是个光彩的事儿，不管你受了多大委屈，降将都被人看不起乃至唾骂，甚至是祸连九族，李广的孙子李陵就因此全家被杀光。
英雄狗雄，谁来评说？千秋功罪，何人能定？最后我想以两首诗结束本篇，这两首诗想来黄老邪一定喜欢。一首是张明善创作的讥时嘲世的《水仙子》：
铺唇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
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原来都是哄。说英雄谁是英雄？
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还有一首出自宋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下（或作散经名《物外平章》）：
尧舜禹汤文武，一人一堆黄土；
皋夔稷（上占下内）伊周，一人一个髑髅。
大抵四五千年，著甚来由发颠？
假饶四海九州都是你的，逐日不过吃得半升米。
日夜宦官女子守定，终久断送你这泼命。
说甚公侯将相，只是这般模样。
管甚宣葬敕葬，精魂已成魍魉。
姓名标在青史，却干俺咱甚事？
世事总无紧要，物外只供一笑。
第二回 杨过感言：美人如玉剑如虹
明人张潮《幽梦影》一书中有句曰：“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武林界认为，棍为“百兵之祖”，枪为“百兵之贼”，刀为“百兵 之王”，剑为“百兵之君”，在许多人心中，要是长得像钟馗、尉迟敬德一样，那么使啥兵器都无所谓，白衣飘飘、玉树临风的侠客那是一定要“仗剑江湖”才味道 十足。虽说侠客们干的也是力气活儿，可长得太漂亮了，使刀弄棍的总让人觉得有点儿遗憾。
“剑神”的称号毫无疑问是西门吹雪的，这个人本身就像极了一柄纯青寒彻、锋芒毕露的利刃；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传来传去，到底啥样谁也没见过，似乎已经成 了一种象征；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一点儿都不孤独，反而充满了潇洒劲儿；金蛇郎君的“金蛇剑”总让人想起“金蛇狂舞”；郭嵩阳的“嵩阳铁剑”没有轻灵，多 了一种厚重；而李寻欢的“小李飞刀”不像刀，“剑气”倒是无处不在。
然而，任你剑气如虹，却斩不断情丝，也削不去孤独。
“杨柳树下斜倚，但见满楼红袖招”，这是一般人眼中标准的侠客形象，只是这份潇洒背后的孤独、寂寞究竟有多深，却只有侠客们自已知道！
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们多能饮善剑，而大大小小所有的侠客都算上，对“美人如玉剑如虹”感悟最深的，恐怕非《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莫属，当他被郭靖、黄蓉美丽又刁蛮的大女儿郭芙一剑齐肩卸下条臂膀，晕过去前脑海中充满的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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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先生笔下所有的大侠中，杨过的身世最苦，受的创伤最多，流的眼泪最多，他的一生也最曲折。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别的江湖儿女卿卿我我，携手闯荡江湖，而 杨过却和小龙女分开了整整十六年，一个人形单影孤的“只手打天下”。在终于熬到了十五年底，希望和期待都在心里升腾到极点的时候，杨过忽然发现，原来所谓 的“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却是个善意的谎言：
眼见太阳缓缓落山，杨过的心也是跟着太阳不断的向下低沉。当太阳的一半被山头遮没时，他大叫一声，急奔上峰。身在高处，只见太阳的圆脸重又完整，心中略略 一宽，只要太阳不落山，三月初七这一日就算没过完。可是虽然登上了最高的山峰，太阳最终还是落入了地下。悄立山巅，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暮色逼人而 来，站了一个多时辰，竟是一动也不动。再过多时，半轮月亮慢慢移到中天，不但这一天已经过去，连这一夜也快过去了。
小龙女始终没有来，他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山顶呆立了一夜，直到红日东升，四下里小鸟啾鸣，花香浮动，春意正浓， 他心中却如一片寒冰， 似有一个声音在耳际不住响动：“傻子！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 她自知中毒难愈，你决计不肯独活，因此图了自尽，却骗你等她十六年。 傻子，她待你如此情义深重，你怎么到今日还不明白她的心意？”
他犹如行尸走肉般踉跄下山，一日一夜不饮不食，但觉唇燥舌焦，于是走到小溪之旁，掬水而饮，一低头，猛见水中倒影，两鬓竟然白了一片。他此时三十六岁，年 方壮盛，不该头发便白，更因内功精纯。虽然一处艰苦颠沛，但向来头上一根银丝也无，突见两鬓如霜，满脸尘土，几乎不识得自己面貌，伸手在额角鬓际拔下三根 头发来，只见三根中倒有两根是白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杨过过情关，一日一夜两鬓如霜，这个关还是没过去。漫漫雄关纵有万道，任它高千丈坚如铁，也总有办法，可这情关一现，任你是盖世英雄，关不自解，想过，势比登天还难。
情关难过，杨过已彻底绝望，他自来生性激烈，此刻万念俱灰了无生念，转身直奔鬼门关而去：
霎时之间，心中想起几句词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是苏东坡悼亡之词，杨过一 生潜心武学，读书不多，数年前在江南一家小酒店壁上偶尔见到题着这首词，但觉情深意真，随口念了几遍，这时忆及，已不记得是谁所作，心想：“他是十年生死 两茫茫，我和龙儿已相隔一十六年了。他尚有个孤坟，知道爱妻埋骨之所，而我却连妻子葬身何处也自不知。”
接着又想到这词的下半阕，那是作者一晚梦到亡妻的情境：“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不 由得心中大恸：“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连梦也做不到一个！”猛地里一跃而起，奔到断肠崖前，瞧着小龙女所刻下的那几行字，大声叫道：“‘十六 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小龙女啊小龙女！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地你不守信约？”
他一啸之威，震狮倒虎，这几句话发自肺腑，只震得山谷皆鸣，但听得群山响应，东南西北，四周山峰都传来：“怎地你不守信约？怎地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不守信约……”
他自来生性激烈，此时万念俱灰，心想：“龙儿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这十六年实在无谓之至。”望着断肠崖前那个深谷，只见谷口烟雾缭绕，他每次来 此，从没见到过云雾下的谷底，此时仍是如此。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只吹得断肠崖上数百朵憔悴了的龙女花飞舞乱转，轻轻说道：“当年你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我寻遍山前山后，找不到你，那时定是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中，难道你不怕寂寞吗？”
泪眼模糊， 眼前似乎幻出了小龙女白衣飘飘的影子， 又隐隐似乎听到小龙女在谷底叫道：“ 杨郎，杨郎，你别伤心，别伤心！ ” 杨过双足一登，身子飞起，跃入了深谷之中……
上面这一段故事是金庸小说中最令人伤感的片段之一，恰恰写出了读诗唱词的最高境界，不是“欣赏”，更不是“分析”，而是“互动”！融合了读者自己的经历和 人生故事之后的互动！你不是要去为作者感动，而是要感动你自己！所以不读或者不知怎样读诗词的人最大的遗憾不是你没学问，而是你的生命中比别人少了一种感 受！
诗词一道得其妙者有二，其一, 无意中读之, 骤见佳句, 一时呆住! 那正是在自己心中已萦绕了许久, 却始终无法表达出来的……如年少者所喜之 “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叫生死相许。”其二, 诵读已久, 字字皆熟. 一日忽大悟, 诗句便自然到了嘴边………如苏东坡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至于大悟的时间, 那是长短不一的, 可能是几天, 几年, 也可能是一生……杨过这一次用了十六年。
2
让杨过心中大恸的这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本是苏东坡怀念亡妻王弗之作，名为《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二日夜记梦》，金庸在文中已经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首词的背景，下面我们再来详细说一说。
苏东坡一生中共有过两位妻子，他19岁娶妻王弗，王弗那年15岁，11年后王弗故去，年方26岁。次年苏东坡的父亲苏洵（苏老泉）病逝，按照当时的规定， 父母过世，儿子们定了亲的要推迟举行婚礼，取了妻子的也得分居，朝廷官员不管官做到多大，本人均应开缺回原籍守孝二十七个月，一般就说成是守孝三年。居丧 期间不但无官职也无俸银，待期满后再申报朝廷，等侯补缺。
苏东坡兄弟依照规矩立即辞去官职，归家居丧，三年守孝期满苏东坡即续弦，新娘是王弗的堂妹，人称“二十七娘”的王润之，润之比苏东坡小11岁。后来苏东坡陆陆续续还有过几名侍妾，其中名气最大的是朝云，朝云比苏东坡小23岁。
朝云是杭州人，姓王，不知道这是她的本姓还是随的王润之夫人。苏东坡通判杭州时，朝云年方12岁，被王润之买来作了苏家的丫环，四年后，朝云16岁了，由 王润之作主做了苏东坡的侍妾，此后朝云一直跟随苏东坡东奔西走，在生活上给他很多的照顾。苏东坡谪居岭南时，考虑到山高路远，有的小妾犹豫不决，苏东坡干 脆每人发点遗散费，把她们就地解散，只有朝云执意相随而往，她最终病逝于惠州，时年35岁。
朝云不是苏东坡明媒正娶的夫人，但比起两位王夫人，朝云更可称得上是苏东坡的红颜知己。她过世后，苏东坡有挽联曰：
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便思卿
关于这副对联中的“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这一句，还有一段非常有名的故事流传。话说有一天苏东坡吃完饭，撑得有点儿难受，扪腹徐行消化食儿，看到侍 儿们在院里忙活，就溜溜达达走过去拍着肚子问她们：“小鬼，你们都说说，老爷我这一肚子都是些什么呀？”刚吃完饭你说这里面能有什么？不过苏东坡家的侍女 们都不是俗人，有档次，1加1等于2那样的话从来不说。一婢曰：“我看——都是文章。”苏东坡一摇头，en，没创意，你说的那是郝隆。又回身问另一位： “这位同学，你说说看？”这位侍女想了想说：“老爷满腹都是智慧？”苏东坡乐了，你还不如直接说我一肚子坏水呢！
苏东坡一转头看到朝云在那儿捂着嘴笑，他笑咪咪的过来了：“这位看官，除了没事儿偷着乐之外，还有何高见？”朝云说：“依我看，学士你一肚皮的不合时宜！”东坡闻言捧腹大笑，挑着大拇指夸她是山青青水碧碧的知音。
朝云去世后，苏东坡为她创作了一首《西江月》悼词：
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
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
面常嫌粉 ，洗妆不退唇红。高情已逐
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虽然创作时间远远在后，感情同样的深厚，但这首《西江月》与写给王弗的那首《江城子》相比就逊色多了，或许经典就是这么可遇而不可求。《江城子》是苏东坡 生命中创作的第一首悼亡词，在词的发展史上也是第一首，位列“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称此词“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倾泉”，诚不为过。
“半夜灯前十年事，一时和雨到心头”，苏东坡写这首《江城子》时，王弗已去世十年了，所以断肠之痛固有，而思念之情更甚。十年时间，当时断人心肠的痛已不再强烈，只有思念一时一刻也不曾减弱，如同一根细细的锯齿，不停的拉扯着人的某一根神经，直到生命的尽头。
而对于杨过来说，却是在过去的十六年中将思念一点一滴累积到了极点，当骤然发现那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时，心中之痛何止断肠？！虽然经历正好相反，然而此时 此刻，还有什么比苏东坡的这首《江城子》更能感其意，道其情？那种深情凄婉的意境自然更让杨过痛不欲生，此时此地，殉情实在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在上一回中我们就说到汤显祖《牡丹亭》中有这样一句唱词：“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 也。”这话对杨过和小龙女更适用。生活中谁都不希望有杨过这样凄惨的人生，可谁又不渴望拥有这样生死与共的爱情？
3
（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 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每次读到苏东坡这首词，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明代著名的散文家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项脊轩是作者年青时的书房，此文名 为物记，从头到尾贯穿的却是一个“情”字，亲情、爱情、乡情交织成了一面大网，默默读来，不经意中某一句话就会勾起你心底的那种温情。我们来看看归有光的 这篇文章：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萁，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
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然予居于此，多可 喜，亦多可悲。 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踰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
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予曰：“某所，而母立于兹。” 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 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此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 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 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辩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埳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 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篇《项脊轩志》分两次写成，前面部分写于归有光十八岁时，后两段是作者十余年后的补记。在《项脊轩志》的结尾处，归有光看似平淡的安排了一个“家常”画 面，或许他当年真的很平淡，没想太多，然而就像苏东坡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开头一样，归有光这个结尾一下把思念之情延续到了千万年之 后、千万人心中。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句话也成了归有光这篇文章中最为人所赞赏的一段，字白如话，无一字言及情事，而思念之情却满溢心中，能解《江城子》者必能感其深意！
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是妻子去世那年自己亲手种下的，它默立中庭，无声的经受了几番雪雨风霜，送走了多少春夏秋冬，如今它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就像 是一棵活生生的碑石，冰冷而又火热的悼念着长眠于地下的亡妻。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枇杷树一年年长大，思念亦随着一天天疯长，岁月的年轮伴着光阴的故事一 年年一圈圈深深的在未亡人的心中刻琢，不知何日能尽，几时是头？
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啊，年年岁岁日日朝朝，陪伴着古旧的项脊轩，莫非也象它的主人一样，无法忘怀逝去的年华和昔日的悲欢，时时刻刻，无声的重温着那些温柔的瞬间？花开花落，再无温柔似旧日，睹物思情，怎不教人黯然消魂！
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啊，因你而生为我而植，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树影斑驳，风移影动，无声泪落。每次，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树旁，就仿佛有你陪在身旁，那 日枝头偶落的双鸟，仿佛我们过去的影子，妻啊，自走后，你可曾回来看我？你可知此树植于何年……转眼间快十年了吧？斯人已去，思念永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作者：今生从吾所好回复日期：2007-3-7 09:43:08
（二）
记得国外有位诗人曾经说过，诗歌不属于创作它的人，而是需要它的人，此真可谓纯诗人之语纯诗人之心，如归有光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如苏东坡那“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绝唱，纵经千年万载，亦断人肠！
台湾歌手周华健那“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的问已让人心中一动，而那日偶读泰戈尔的《园丁集》，又被一句“你是谁，读者？在一百年后，阅读我的诗篇” 给震了。东坡曰“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而平凡的人们在如水般流淌的时光中更是瞬间即逝，百年之后，有多少人可以不被忘记？有多少诗篇还在被 人读着？
让我们来完整的读读泰戈尔的这首诗吧，此诗的翻译版本非常多，可惜我目前所见到的还没有一种能像泰戈尔的思维那么让我惊艳，还是找来英文诗自己意译，同时借鉴了点前人好的句子：
你是谁，读者，在一百年后，正读着我的诗（或翻译成“阅读我的诗篇”）？
此刻，我被那无边无际的春意包围了，可却无法送你一朵小小的花；
还有那漫天的流云啊，我亦不能为你取下一抹红霞。
（可我，还是想和你分享我的快乐），
请打开你的门，放眼望吧，
在你那万紫千红的花园中找寻吧，
那些花儿，
传递的正是百年前我想赠你的芬芳记忆。
愿你，
能从这早春的吟唱中得到快乐，
只有这喜悦，这生命，才会在时光中永恒。
我的毛病是别管多大的文豪，总忍不住要往人家的名作里面加东西，为了不误人子弟，还是把英文诗附在后面，大家自己做参考：
Who are you, readers, reading my poems an hundred years hence?
I cannot send you one single flower from this wealth of the spring, one single streak of gold from yonder clouds.
Open your doors and look abroad.
From your blossoming garden gather fragrant memories of the vanished flowers of an hundred years before.
in the joy of your heart may you feel the living joy that sang one spring morning, sending its glad voice across an hundred years.
最后说一句，这首诗是《园丁集》中的第85首，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找不同版本的书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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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徐悲鸿 泰戈尔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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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当然没有死成，还意外和小龙女在谷底重逢，模仿童话中常常结尾的话说，“从此两个人像王子和公主一样过着幸福的生活”。对于武侠小说来说，这是最好的 结果，虽说悲剧更易动人心，但武侠小说不太适合这样写，事实上《神雕侠侣》这部书中无论是杨过的断臂还是小龙女的失身，都已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小龙女，这位看起来最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的清纯玉女却遇到了人生中最不堪的事，出场没多久就被个小破道士尹志平给玷污了，这种“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情况似乎在所有的武侠小说中仅此一例。
关于小龙女的美貌，《神雕侠侣》中已经描述了很多，不过见过小龙女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有丘处机道长总结归纳得好。丘道长真是得道高人啊，虽有惊艳之意，但一个字儿不露，就在自个儿心里面码字儿，暗地里琢磨着玩儿。
这事在《神雕侠侣》中还谁都不知道，到了《倚天屠龙记》，金庸不客气了，不给他保密了，一开场就揭露了丘处机的这个惊天大隐私，反正这时侯老丘早就死了许多年了。这个大秘密就是——丘处机除了写过些忧国忧民的诗句外，还专门为美丽的小龙女创作了一首词！
丘处机这首词写得比他的诗感情足多了，看来是花了心思，来看看金庸的描写：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
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
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
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作这一首《无俗念》词的，乃南宋末年一位武学名家，有道之士，此人姓丘，名处机，道号长春子，名列全真七子之一，是全真教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词品》评论 此词道：“长春，世之所谓仙人也，而词之清拔如此。”这首词诵的似是梨花，其实词中真意却是赞誉一位身穿白衣的美貌少女，说她“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 意气殊高洁”，又说她“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不与群芳同列”。词中所公布这美女，乃古墓派传人小龙女，她一生爱穿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兼 之生性清冷，实当得起“冷浸溶溶月”的形容，以“无俗念”三字赠之，可说十分贴切。长春子丘处机和她在终南山上比邻而居，当年一见，便写下这首词来。
这时丘处机逝世已久，小龙女也已嫁神雕大侠杨过为妻。在河南少室山山道之上，却另有一个少女，正在低低念诵此词。
我们知道，历史上确实有丘处机这个人，他也确实写过一首《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不过金庸在书中把丘处机的这首词稍做了修改，为的是更切合小说情节，丘处机的原词是这样的：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
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
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
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丘处机词首句本来是“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金庸倒是一个字儿没动他的，只是把逗号往后移了两个字，给改成了“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 节”。牛鼻子老丘本来是说自己这个人喜欢春游，每年都选在寒食这几天出来逛逛，顺带着看看梨花。而照金庸的读法，明着暗着似乎说老丘是因为喜欢梨花，每年 为梨花而春游，“梨花”者，喻小龙女也，金庸下面就把话挑明了。
“玉树琼葩堆雪”一句金庸改成了“玉树琼苞堆雪”，“葩”是已开之花，“苞”有待放之意，小龙女这时侯尚住在活死人墓，还是个连男同志的手都没碰过的小姑娘，自然是“含苞待放”。
“意气舒高洁”被金庸改成了“意气殊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改成了“万蕊参差谁信道”，“化”成了“蕊”，娇娇嫩嫩，清香扑鼻；“舒”成了“殊”，更是一下把小龙女放到了“特殊”的位置，不用排名，在老丘心中自然第一，“不与群芳同列”。
金庸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改，丘处机就算是浑身长满嘴也别想说清楚喽，这趟浑水算是趟定了，咱们也就跟着金庸这么往下聊。要说起来丘处机这位道长也挺有意思， 当着群众们的面义正严辞剑拔弩张，教导无知的徒子徒孙们口口声声叫人家小龙女“小妖女”、“小贱人”，背地里却填词弄曲啧啧连声把小姑娘夸得跟朵花儿似 的。
厚道点儿说丘处机是“无俗念”，得道高人清心寡欲，可能也就是看小女孩长得不错随便写写，没别的意思，可他老人家的弟子尹志平修行就没这么高了，而且又正当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岁月，绝对的“有俗念”！
尹志平肯定知道师父写的不是梨花，以爱乌及屋的思维来考虑，这首词估计他都能倒背如流！徒弟除了起早贪黑修道练功，还如此“热爱”自己的文学作品，丘处机 一定特高兴，因为在《射雕英雄传》中他一出场，就曾经跟郭靖、杨康的爹郭孝天和杨铁心说过，老丘我这辈子有三大个人才艺，作诗名列第二，“贫道生平所学， 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武艺”。
可怜的老丘肯定不知道，尹志平同学疯狂“热爱”的不是他的词本身，而是词中的大活人！丘处机绝对不是个合格的导师或者是辅导员，他没有能够及时发现徒弟波 涛汹涌的心理和生理冲动，从而有针对性的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结果小尹同学无意中看到昼思夜想的小龙女被欧阳锋点住穴道放倒在地上，一时没控制住，于是 乘人之危，就那么幕天席地的犯了错误。
虽然尹志平的行为令人不齿（公开的）让人艳羡（暗地里），不过这位小道长也堪称是个痴心人，最终也为情而死，为了救小龙女他挺身而出挡了一剑，想想也不由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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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陈淳 红梨诗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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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说说杨过，杨过一生中遇险无数，每次都能基本“完好无损”的顺利度过，杀人不眨眼的“赤炼仙子”李莫愁都没能把他怎么着，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 只手臂却被郭芙一剑斩断，也真够冤的！每次重读《神雕侠侣》，我都觉得小龙女被污、杨过断臂这两件事发生得实在离奇，又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郭芙从小时侯在桃花岛上开始就一直和杨过做对，这次斩下他的手臂不是意外事故，实是有意为之，当时杨过已经因为体弱而晕倒在地，郭芙手提宝剑考虑再三，咬咬牙还是下了狠手。
郭芙最终嫁给了老顽童周伯通的徒弟、后来做了丐帮帮主的耶律齐，耶律齐的性格有像老丈人郭靖靠拢的趋势，这爷儿俩差不多的老实，差不多的对老婆宠爱有加， 在外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家都是二把手。耶律齐和郭芙这小两口郎才女貌，结婚后本来生活得挺好，算得上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然而在多年以后，在郭芙与杨过 和解之时，一向蛮横不讲理的郭大姑娘却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思维，对杨过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几乎吓了所有读者一跳。我们来看看这一段：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刹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当真恨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想讨我的喜欢，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 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甚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杨过，总是将他当作了对头，实则内心深处，对他的眷念关注，固非言语所能形容不得。可是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 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此刻障在心头的恨恶一去，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自己对他的关心竟是如此深切。“他冲入敌阵去救齐哥时，我到底是更为谁担心多一 些啊？我实在说不上来。”便是在这千军万马厮杀相扑的战阵之中，郭芙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事。
原来砍掉人的手臂是爱到极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金庸最后要展现郭芙对杨过的“爱意无限”，在此之前的故事中可是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而且就连当事人也都是糊涂蛋，“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打是亲，骂是爱”这话有一定的道理，美女们偶尔耍耍小性子也挺有情调，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想和他作对或也有之，可人家那打的是情骂的是俏，“春光无 限”，要是一句情话没说过一个媚眼没抛过，刀子就上来了，“血光一片”，这玩意儿还真让人接受不了，只能说郭芙的心理有点儿问题。
既然是个潜在的忧郁症妄想症暴力狂全都有点儿的精神病患者，郭芙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合情合理的，杨过丢掉个胳膊那算轻的，没被大卸八块就不错了！这样低调 又狂热的“爱好者”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杨过同学不幸摊上了，“美人如玉剑如虹”了，没办法，要怪只能怪自己的爹当年坏事做得太多。
要多说一句的是，此回的名字“美人如玉剑如虹”出自清朝诗人龚自珍的《夜坐》，全诗如下：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才海内空。
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尺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阒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还要多说一句的是，本回书歪用了龚自珍的句子，虽然对“美人如玉剑如虹”的解释有很多种，但可以肯定的是龚自珍绝对不是教美女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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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原本迷糊后来“醒悟”的郭芙，《神雕侠侣》这部书里出现的每个女孩子几乎都曾把杨过当作暗恋对象，耳闻目睹了杨过对小龙女的痴心后大多知难而退，很快拥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表面上看起来最洒脱的郭襄却用了一辈子去忘记！
在《倚天屠龙记》的开篇有这样一小段：
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身穿淡黄衣衫，骑着一头青驴，正沿山道缓缓而上，心中默想：“也只有龙姐姐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他。”这一个“他”字，指的自然是神 雕大侠杨过了。她也不拉缰绳，任由那青驴信步而行，一路上山。过了良久，她又低声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在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 雪，只影向谁去？”
她腰悬短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懊闷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郭襄当年与杨过分手时只有十五六岁，现在是三年之后，她也不过十八九岁，然而小女孩儿却早已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了好几年，居然和李莫愁一样吟起了“问世间 情为何物”的词儿。这两个人的生活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对这首词的感触自然也不一样，然而情之深浅却并不因年龄、经历而有不同，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可能会 遇到让你扯心扯肺、刻骨铭心的事情。
“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万分小心，也不免为其所伤……”绝情谷里独一无二的 “情花”，是金庸对“情”的直观演示。清代也有位金先生发出过类似的感慨，此人就是“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金农的学生罗聘曾经用指头作画画了一朵花，题 上金农一段话：“莫轻摘，上有刺，伤人手，不可治，从来花面毒如此。”
这话,是不是颇有几分“情花”的味道？
杨过的后半生苦尽甘来，终于得偿所愿，有小龙女相依相伴，情之花开得灼灼艳艳，而郭襄的结局却让人心酸，任万紫千红群花烂漫，她却永远摘不到自己想要的那 一朵。来看看《神雕侠侣》的结局，杨过和小龙女携手而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郭襄孤单的身影，还有一种寒彻心头的寂寞……金庸写道：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郭襄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正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金庸在《神雕侠侣》结尾引用的诗句是李白的《秋风词》，这是一首“三五七言诗”，每句的字数按三字五字七字顺序。李白这首诗写的凄清又缠绵，情味十足，可惜流传并不是很广，许多人都是在《神雕侠侣》中才第一次读到，误以为是金庸的原创。
此次一别之后，杨过和小龙女再没在江湖上露过面，两个人不知到了哪儿隐居，过自己的神仙岁月，只苦了始终不能释怀的小郭襄，南北东西四处寻找，却再也没有 见过杨过的面。其实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郭襄一生再没有过爱恋，她四处游荡，直到中年才出家为尼，创立了峨眉派。
郭襄啊郭襄，几十年的孤身闯荡，也许只是为了忘记一个人，而最终青灯古佛的相伴，也许是因为忘不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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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应该为郭襄写首诗，可是这又实在是难为我，谈恋爱的时侯也没干过这事儿。正好在一本杂志上看到首不知是何等人物的德国人艾兴多尔夫创作、不知哪位国人 翻译的小诗《菩提树旁》，意思挺不错，原诗没见过，见到了也看不懂，干脆重新整理整理加工加工这段文字，不一定是原作者的意思，诗的名字也改一下，叫作 《杨树旁》，这样我觉得倒挺适合献给郭襄小姑娘：
心爱的树啊，我是否还能见到你？
在那朦胧美好的梦境里，
我曾，趁着年轻的冲动和欲望，
一笔一划，刻下了自己初恋的名字。
顺着那名字涌出的，是你的泪吗？
疼痛，还是喜悦？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我想。
心爱的树啊，几经风雨，挺拔高大，
就如同他的爱情，还有那难忘的时光。
而我刻下的名字，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淡去，
终于，我仰起头踮起脚，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只记得此树名杨。
我也像你一样悄悄的长大，
绚烂的烟花散后，却忽然发现，
没有什么，还和从前一样，
岁月将当年的刻痕淡去，为何我的伤口却随着增长？
是太深了吧，所以它不会结疤，
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愈合。
在我把本回书贴在网上后，有网友推荐了下面这首诗和文章，写得真好，特录下，因不知作者是谁，只能在此表示感谢：
我走过山的时候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
我坐着的毛驴一步一步滴滴答答，
我带着的倚天喑哑。
大家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
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
其实我只是喜欢峨嵋的雾，
像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
起雾了，朝霞透过雾的缝隙，闪着光华。
峨嵋山的雾，总是这样美丽，象我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
坐在山顶上，有风吹起我的长发，丝丝不再有尘世的牵挂。
我已在十九岁那年出家，留着长发，是为了纪念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咱们只抄录这么多吧，对全文有兴趣的朋友请直接上网搜。
第三回 郭靖、黄蓉之“文化苦旅”
《射雕英雄传》中“东邪”黄药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他的宝贝女儿黄蓉打小儿耳濡目染，七七八八也记住了不少，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些东西还真起了大作用。
话说铁掌帮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本是双胞胎，他还有个哥哥叫作裘千丈，这哥俩儿性子完全不同，武功也是天差地别，裘千仞武功高强，一心经营他的铁掌 帮；裘千丈稀松平常，平日里只知道打着兄弟的旗号在外坑蒙拐骗混吃混喝。有一次在太湖边，黄药师的旧徒陆乘风的山庄，裘千丈玩把戏玩漏了，被江南七怪的老 二“圣手书生”朱聪当面揭穿，嘻皮笑脸的朱聪和精灵古怪的黄蓉联手装神弄鬼把老裘好一通戏弄。
拿人开涮的事留下了后遗症，没过多久黄蓉遇到真的了，在铁掌帮的老窝正好撞见了裘千仞，蓉儿大意之下错把李逵当李鬼，还想揪老头的胡子玩，结果被裘千仞一 掌击成重伤，眼看小命儿不保，把个靖哥哥心疼得直哆嗦，带着她千辛万苦去寻找这世上唯一能治她病的“南帝”段皇爷。
此时的南帝因为被不通世事的老顽童周伯通戴了绿帽子而心灰意冷，皇帝不做改做了一灯和尚，他朝中原来的四个大臣心念旧主，跟着他高官不做做了“渔樵耕读” 四大高徒，这四位怕郭靖黄蓉加害师父，百般阻挠，不让他们上山。其中的“读”久居深山，除了蚊子一年也见不到一个文化人儿，这回可算是逮到个卖弄机会，酸 劲儿上来，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又是对句又是吟诗，出了不少文化题刁难郭黄二人。
在寻找一灯大师的路上，郭靖黄蓉还遇到了一位“情痴”的刁难，就是神算子瑛姑，这位身兼一灯大师的爱妾和老顽童的情人的女子听说老顽童身困桃花岛，下定决 心排除万难要拯救这位“第三者”。这桃花岛本是黄老邪苦心经营多年的私家海上别墅，岛上机关重重，按照五行生克之理、九宫八卦之变营建，要想出入自如，五 行八卦奇门之术一定得好，所以瑛姑首先做的准备工作就是苦心钻研术数。当郭黄二人闯入瑛姑的住所时，她正在那儿聚精会神的解数学题，一看人家小情侣情意绵 绵，形单影孤的瑛姑受的刺激不小，阴阳怪气的连考了黄蓉好几道数学难题。
黄蓉身受重伤痛苦不堪，而那位傻靖哥哥对蓉儿的伤势牵肠挂肚，恨不得一步跨到“一灯诊所”，奈何这一路遇到挡道的尽是些个粘粘乎乎的“文化人”，“降龙十八掌”始终无用武之地，郭大侠有劲没处使，心中更是苦不堪言。
郭靖黄蓉这一路行来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不说，还要一会儿数学一会儿语文的答题，我觉得这一段历程用余秋雨先生的一本书名形容最好，那就是——“文化苦旅”！
1
先来看看神算子瑛姑的问题。瑛姑的屋子建在密林中一个污泥湖沼之上，按五行奇门之术设了机关，这些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像迷宫，在黄蓉眼里，不过是些“入门 级”的小摆设，在她的指点下，郭靖“对着灯火直行三步，向左斜行四步，再直行三步，向右斜行四步”，落脚处果然打有一根根的木桩，如此直斜交差行走了一百 一十九步，二人轻轻松松进了大门，到了屋子前面。
郭靖、黄蓉进到屋子里时，瑛姑正忙着算数：
黄蓉坐了片刻，精神稍复，见地下那些竹片都是长约四寸，阔约二分，知是计数用的算子，再看那些算子排成商、实、法、借算四行，暗点算子数目，知她正在计算 五万五千二百二十五的平方根，这时“商”位上已记算到二百三十，但见那老妇拨弄算子，正待算那第三位数字，黄蓉脱口道：“五！二百三十五！”
那老妇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精光闪闪，向黄蓉怒目而视，随即又低头拨弄算子。这一抬头，郭、黄二人见她容色清丽，不过四十左右年纪，想是思虑过 度，是以鬓边早见华发。那女子搬弄了一会，果然算出是“五”，抬头又向黄蓉望了一眼，脸上惊讶的神色迅即消去，又见怒容，似乎是说：“原来是个小姑娘，你 不过凑巧猜中，何足为奇？别在这里打拢我的正事。”顺手将“二百三十五”五字记在纸上，又计下一道算题。
这次是求三千四百零一万二千二百三十四的立方根，她刚将算子排为商、实、方法、廉法、隅、下法六行，算到一个“三”，黄蓉轻轻道：“三百二十四。”那女子“哼”了一声，哪里肯信？布算良久，约一盏茶时分，方始算出，果然是三百二十四。
那女子伸腰站起，但见她额头满布皱纹，面颊却如凝脂，一张脸以眼为界，上半老，下半少，却似相差了二十多岁年纪。她双目直瞪黄蓉，忽然手指内室，说道：“确跟我来。”
瑛姑此时尚不知黄蓉是谁，只想和她探讨些数学问题，所谓的“内室”更像是她的“数学办公室”，地上铺满了细沙，上面写着的都是她认为的难题。瑛姑无论如何 也没想到，这些让自己绞尽脑汁也算不清楚的东西对于黄蓉来说却都是小菜一碟，片刻之间，小姑娘就将沙上所列的七八道算题尽数解开。
瑛姑仍不死心，使出了杀手锏，试图用她“独创”的秘诀难住黄蓉，信息闭塞的瑛姑没想到这套东西有人比她创的更早更“独”：
那女子沮丧失色，身子摇了几摇，突然一交跌在细沙之中，双手捧头，苦苦思索，过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脸有喜色，道：“你的算法自然精我百倍，可是我问你，将一至九这九个数字排成三列，不论纵横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黄蓉心想：“我爹爹经营桃花岛，五行生克之变，何等精奥？这九宫之法是桃花岛阵图的根基，岂有不知之理？”当下低声诵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边说边事，在沙上画了一个九宫之图。
那女子面如死灰，叹道：“只道这是我独创的秘法，原来早有歌诀传世。”黄蓉笑道：“不但九宫，即使四四图、五五图，以至五子图，亦不足为奇。就说四四图 罢，以十六字依次作四行排列，先以四解对换，一换十六，四换十三，后以内四角对换，六换十一，七换十。这般横直上下斜角相加，皆是三十四。”那女子依法而 画，果然丝放毫不错。
黄蓉道：“那九宫每宫又可化为一个八卦，八九七十二数，以从一至七十二之数，环绕九宫成圈，每圈八字，交界之处又有四圈，一共一十三圈，每圈数字相加，均 为二百九十二。这洛书之图变化神妙如此，谅你也不知晓。”举手之间，又将七十二数的九宫八卦图在沙上画了出来。
黄蓉所说的“九宫之义，法之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其实就是五行生克、九宫八卦的数学模型，也叫“九宫图”，具体图形如下所示，图中无论横、竖还是斜向排列的数字之和都是十五：
4 9 2
3 5 7
8 1 6
我国古代诸多建筑均按九宫而建，比如故宫等等，“九五之尊”这个词也与之相关，“九”是最大的阳数，所以“九五之尊”就成为天子的专用名词。
“九宫图”还有个名字，叫作“洛书”，常与“河图”并称。传说伏羲见龙马（一种似龙非龙似马非马的怪兽）出于黄河，其背上有奇怪的图案，于是就把这个图描 下来，经研究后得“河图”，并推八卦。数百年后，大禹治水时，黄河的支流洛水中有五彩神龟浮出，也是背上有图，大禹把它描下来，整理整理后也得了张图，由 于神龟是在洛水中出现的，因此人们就把这张图称为“洛书”。
洛书虽然名气大，画起来却很简单，把上面九宫图的数字用45个黑白点来分别代表即得。《周易》说“天地之数，阳奇阴偶”，1、3、5、7、9为奇数，也叫 “天数”，为阳，以白点画出；2、4、6、8为偶数，也叫“地数”，为阴，以黑色画出。龟背上最原始的洛书示意图和黑白点表示的洛书如下图所示：
说完了“九宫图”，再来看看“四四图”，如下所示，图中无论横直上下还是斜角相加，得数都是三十四:
13 3 2 16
8 10 11 5
12 6 7 9
1 15 14 4
七十二数的“九宫八卦图”要比“九宫图”和“四四图”复杂多了，在宋代数学家杨辉的著作中被称为“连环图”，丁易东的《大衍索隐》中被称为“九宫八卦综成七十二数合洛书图”，简称“九宫八卦图”。其一如下图所示：
5 68 3 70 1 72
32 41 34 39 36 37
42 31 40 33 38 35
67 6 69 4 71 2
18 55 16 57 14 59
19 54 21 52 23 50
53 20 51 22 49 24
56 17 58 15 60 13
11 62 9 64 7 66
26 47 28 45 30 43
48 25 46 27 44 29
61 12 63 10 65 8
黄蓉受伤挺重，虽说不用动脑子就把瑛姑侃得一愣一愣，自己也累得不轻，画完这几个图顿感浑身无力，赶忙招呼郭靖把“九花玉露丸”拿出来服用。见到这江湖传 说中的顶级保健品“九花玉露丸”，瑛姑才知道敢情这位数学神童是“东邪”黄药师的女儿，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黄老邪，可既然此人关了她的老顽童，自然是“毁 了我一生”，瑛姑早把黄老邪列为大仇人之一。
一看自个儿在算数上给黄老邪的女儿提鞋都不一定够格，上桃花岛救人显然是痴心妄想，瑛姑失望之极。这个女人算数不行，心思转得倒挺快，“救人”不成立马改“害人”，她不但“热心”指点郭、黄二人如何寻找一灯大师，还给了郭靖三个救命锦囊。
瑛姑偷偷在黄蓉的“九花玉露丸”里放了几粒外形重量都差不多的毒药丸，她要毒的自然不是黄蓉，而是另一个大仇人——“前老公”段皇爷，现在的一灯大师。为 了不让黄蓉误食毒药，“狼外婆”瑛姑连哄带吓的告诉郭靖说保健品无法包治百病，搞不好还可能有负作用，千万千万可别再给黄蓉乱吃补品了。郭靖特好忽悠，一 听这话，马上把“九花玉露丸”收了起来。
黄蓉虽然不知道瑛姑下了毒，可看到她对自己的爹无礼之极，小姑娘哪儿受得了这窝囊气？也“投其所好”给瑛姑使了个“毒”招：
黄蓉气极，正欲反唇相讥，一转念间，扶着郭靖站起身来，用竹杖在地上细沙上写了三道算题：第一道是包括日、月、水、火、木、金、土、罗、计都的“七曜九执 天竺笔算”；第二道是“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按：即西洋数学中的纵数论）；第三道是道“鬼谷算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 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按：这属于高等数学中的数论，我国宋代学者对这类题目钻研已颇精深。）
她写下三道题目，扶着郭靖手臂，缓缓走了出去。郭靖步出大门，回过头来，只见瑛姑手执算筹，凝目望地，呆呆出神。
两人走入林中，郭靖黄蓉背起，仍由她指点路径，一步步的向外走去。黄靖只怕数错脚步，不敢说话，直到出了林子，才问：“蓉儿，你在沙上画了些甚么？”黄蓉笑道：“我出三道题目给她。哼，半年之内，她必计算不出，叫她的花白头发全都白了。谁教她这等无礼？”
瑛姑的连环计确实毒到了一灯大师，而黄蓉的招儿又“阴”又“毒”也不含糊，不知道给瑛姑头上又添了多少根白头发，可惜最终她也没算出啥结果来，还是在偷偷跟踪郭黄二人到一灯大师的隐居之处，第二次见到黄蓉时，黄蓉老师才亲口为她解了惑：
黄蓉道：“你别杀我，我教了你罢。”从佛像前取过油灯，放在地下，取出一枚金针，在地下方砖上划出字迹，登时将第一道“七曜九执天竺笔算”计了出来，只把瑛姑看得神驰目眩，暗暗赞叹。
黄蓉接着又解明了第二道“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这道题目更是深奥。瑛姑待她写出最后一项答数，不由得叹道：“这中间果然机妙无穷。”顿了顿，说道：“这 第三道题呢，说易是十分容易，说难却又难到了极处。‘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我知道这是二十三，不过那 是硬凑出来的，要列一个每数皆可通用的算式，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黄蓉笑道：“这容易得紧。以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余数乘以二十一；七七数之，余数乘十五。三者相加，如不大于一百零五，即为答数，否则须减 去一百零五或其倍数。”瑛姑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果然丝毫不错，低声记诵道：“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黄蓉道：“也不用这般硬记，我念一首 诗给你听，那就容易记了：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余百零五便得知。”
瑛姑听到“三人同行”、“团圆半月”几个字，不禁触动心事，暗道：“这丫头既识得他，自是早知我的隐私。三人同行是刺我一女事奉二男，团圆半月却讥我与他 只有十余日的恩情？”她昔年做下了亏心之事，不免处处多疑，当下沉着声音道：“好啦，多谢你指点。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再罗唆，我可容你不得啦。”黄蓉笑 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死的是闻道之人啊，倒不曾听说是要弄死那传道之人的。”
黄蓉所念的“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余百零五便得知”诗句，实际上是一种联想记忆法，把一些枯燥难记的数字附藏在大家熟悉的知识或故事中，背起来有意思而且容易记忆。
瑛姑在那儿绞尽脑汁的瞎忙活，却不知道老顽童早已成功“自救”，离开了桃花岛，关于瑛姑和老顽童的故事在后面的文章中再详细介绍，现在我们还是随着郭、黄 二人一起踏上“文化苦旅”，瑛姑的刁难只不过是个小前奏，更难更苦更文化，金庸先生描写得也更精彩的一段旅程还在后面。
2
我们上面说过，因为被老顽童戴了绿帽子，段皇爷心灰意冷，皇爷不做，出家做了一灯和尚，他手下的四个大臣跟着他高官不做做了“渔樵耕读”四大高徒，师徒五 个在一座高山上隐居。因为担心瑛姑寻仇，一灯的四位高徒小心翼翼，把一座高山全划到了自个儿的私家园林里，对所有想上山的可疑人等严加盘查。偏偏黄蓉的伤 又只有一灯大师的“一阳指”能治，郭黄二人一定要上山见他，结果一到山下就被渔樵耕读列为占山以来发现的最大的嫌疑犯，哥四个百般阻挠，不让他们上山。
其中的“渔”和“耕”四肢有点儿发达头脑有点儿简单，被黄蓉轻轻松松打发了；“樵”有点儿学问，一边砍树，一边唱了好几段“山坡羊”小曲，黄蓉听话听音投 其所好也是顺利过关；最后碰上的“读”文化水平最高又最喜欢卖弄，这位老兄又是对句又是吟诗，出了不少颇见功力的文化题刁难郭靖和黄蓉。
咱们先来听听“樵”唱的什么：
郭靖扶着黄蓉上了岸，将铁舟拉起放在石上，回过头来，却见水柱在太阳照耀下映出一条眩目奇丽的彩虹。当此美景，二人纵有千般赞美之意，却也不知说甚么话好，只是手携着手，并肩坐在石上，胸中一片明净，再无别念。看了半晌，忽听得彩虹后传出一阵歌声：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
云龙几度相交代？
想兴衰，苦为怀，
唐家才起隋家败，
世态有如云变改。
疾，也是天地差！
迟，也是天地差！
那“山坡羊”小曲于宋末流传民间，到处皆唱，调子虽一，曲词却随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语句大都俚俗。黄蓉听得这首曲子感慨世事兴衰，大有深意，心下暗暗喝彩。
“樵”所唱的这首《山坡羊》是元人张养浩所做的《中吕•山坡羊•咸阳怀古》，在黄蓉心里暗自琢磨怎么过关的时 侯，“樵”也没住口，这位老兄唱上了瘾，又放开嗓子唱了两首，依然是张养浩的作品，一首是《中吕•山坡羊•洛阳 怀古》，一首是《中吕•山坡羊•潼关怀古》：
只听那樵子又唱道：
天津桥上，凭栏遥望，
春陵王气都凋丧。
树苍苍，水茫茫，
云台不见中兴将，
千古转头归灭亡。
功，也不久长！
名，也不久长！
他慢慢走近，随意向靖、蓉二人望了一眼，宛如不见，提起斧头便在山边砍柴。黄蓉见他容色豪壮，神态虎虎，举手迈足间似是大将军有八面威风。若非身穿粗布诅 裳而在这山林间樵柴，必当他是个叱咤风云的统兵将帅，心中一动：“师父说南帝段皇爷是云南大理国的皇帝，这樵子莫非是他朝中猛将？只是他歌中词语，却何以 这般意气萧索？”又听他唱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踟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当听到最后两句，黄蓉想起父亲常道：“甚么皇帝将相，都是害民恶物，改朝换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声彩：“好曲儿！”那樵子转过身来，把斧头往腰间一插，问道：“好？好在哪里？”
黄蓉极善察颜观色，从樵夫所唱的曲子中，她料定这家伙昔日必是位手绾兵符、显赫一时的将军，这位猛将兄显然还没完全适应从砍人到砍树的职业技能转变，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得有点儿泄气，“意气萧索”，只能唱歌解烦。
弄清了樵夫的底细，黄蓉微微一笑，附和着这个下岗再就业的同志也唱了一首《山坡羊》，曲中极赞粪土功名、山林野居之乐，既拍了一把这个由大理国猛将改行的 “樵”老乡的马屁，又顺带着开导他职业无贵贱之分，应该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已经拿起了斧头，就别想三想四的了，好好的做好砍树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吧。
黄蓉唱的是元人宋方壶的《中吕•山坡羊•道情》：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
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一茅斋，野花开，
管甚谁家兴衰谁成败？
陋巷单瓢亦乐哉。
贫，气不改！
达，志不改！
“陋巷单瓢亦乐哉”这句用的是孔夫子最欣赏的一位弟子颜回的典故，出自《论语．雍也》：“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 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孔子夸颜回能安贫乐道，自得其乐，黄蓉把这位砍柴砍得有点儿上火的樵将军也抬到了这高度。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黄蓉这 招还真挺灵，颇得樵的好感，这马屁猛将兄毫不客气的“笑纳”了，然后这位音乐爱好者玩物丧志玩忽职守，“以声取人”，最终架也没打就放郭靖黄蓉上了山。
根据“渔”、“樵”、“耕”三位同志的表现，我们现在可以来总结一下了，那就是并非每个高官都能够随遇而安，做好门卫工作的，就跟“高分低能”一样，这帮人在这方面往往“高官低能”，其实与其用这么高级别的保安干部，一灯当初还不如花俩小钱儿雇几个民工。
郭黄二人往山上攀出了很远，隐隐还听得这个失职的“樵”保安一点儿没感觉到工作失误，又扯着他那原生态的嗓子在下面唱开了：“……当时纷争今何处？赢，都变作土！输，都变作土！”
“樵”是武将出身，做事有点儿死脑筋，认死理，连唱歌都认准了一个作者跟人家死磕，他最后唱的这一曲仍然是张养浩的作品——《山坡羊•骊山怀古》，不过与流传的版本稍有不同，《山坡羊•骊山怀古》全篇如下：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
当时奢侈今何处？
只见草萧疏，水萦纡。
至今遗恨迷烟树，
列国周齐秦汉楚，
赢，都变做了土！
输，都变做了土！
黄蓉遥遥听得“樵”纵声高歌“赢，都变做土；输，都变做土”，想到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忍不住和郭靖开了个玩笑，她随口依着《山坡羊》的曲调编了几句，听起来却也是情意绵绵：
黄蓉伏在他背上笑道：“靖哥哥，依他说，咱们也别来求医啦。”郭靖愕然，问道：“怎么？”黄蓉道：“反正人人都是要死的，治好了，都变作土；治不好，都变做土。”郭靖道：“呸，别听他的。”黄蓉轻轻唱道：“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
“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黄蓉“因地制宜”随口创作的两句词儿，比什么“生死相依”实在是生动多了，靖哥哥这几辈子算是结结实实的给“赖”上了。
3
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流行民间，《射雕英雄传》中樵夫和黄蓉所唱“山坡羊”皆为元人散曲，被金庸借来用在此处，为了避免误会，金 庸还特意在书中这一章后面加了注释说明。再小心也没用，还是不断能看到有人挑他的这个刺儿，这个世界上喜欢拧着个脑袋较真儿的文化人实在是太多。
《山坡羊》的调子挺好，下面我们就再来看几首写得比较有味道的，比如陈草庵的《中吕•山坡羊》：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
那个不去红尘闹？
路迢迢，水迢迢，
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旧好；
人，憔悴了！
刘致的《中吕•山坡羊•燕城述怀》：
云山有意，轩裳无计，
被西风吹断功名泪。
去来兮，更休提。
青山尽解招人醉，
得失到头皆物理。
得，他命里；
失，咱命里。
刘致的《中吕•山坡羊•西湖醉歌次郭振卿韵》：
朝朝琼树，家家朱户，
骄嘶过沽酒楼前路。
贵何如，贱何如，
六桥都是经行处，
花落水流深院宇。
闲，天定许；
忙，人自取。
乔吉的《中吕•山坡羊•寄兴》：
鹏抟九万，腰缠十万，
扬州鹤背骑来惯用语。
事间关，景阑珊，
黄金不富英雄汉，
一片世情天地宽。
白，也是眼！
青，也是眼！
乔吉的《中吕•山坡羊•冬日写怀》：
朝三暮四，昨非今是，
痴儿不解荣枯事。
攒家私，宠花枝，
黄金壮起荒淫志，
千百锭子买张招状纸。
身，已至此！
心，犹未死！
薛昂夫的《中吕•山坡羊》：
大江东去，长安西去，
为功名走遍天涯路。
厌舟车，喜琴书，
早星星鬓影瓜田暮，
心待足时名便足。
高，高处苦；
低，低处苦！
最后来看一首不知道作者是谁的《中吕•山坡羊》：
驰驱何甚，乖离忒恁，
风波犹自连头浸。
自沉吟，莫追寻，
田文近在多门禁，
炎凉本来一寸心。
亲，也在您；
疏，也在您！
金庸在书中说“那‘山坡羊’小曲于宋末流传民间，到处皆唱，调子虽一，曲词却随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语句大都俚俗”，这话实际上说出了元曲的一个最大的特 点。唐诗宋词元曲皆一代之鼎盛，而元曲可谓是中国最自然的文学，王国维话：“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古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 而莫著于元曲。盖元剧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学问也。”
看了这么多，不知道大家是否有感受，这《山坡羊》像不像陕北的山沟沟里随时唱响的信天游？
4
（一）
在金庸的另一部书《倚天屠龙记》中，也有一首《山坡羊》，和上面的曲谱不同，唱曲的是“武当五侠”张翠山那得偿心愿却又心乱如麻的老婆殷素素，咱们先来看一看小说是怎么写的：
殷素素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我这一生做的恶事太多，胡乱杀的人不计其数。”张翠山一惊，隐隐觉得她手狠手辣，实非自己的佳偶，可是一来倾心已深，二 来在这九死一生的大海洋中，又怎能计及日后之事，安慰她道：“以后你改过向善，多积功德，常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殷素素默然，过了一会，忽然轻轻唱起歌来，唱的是一曲《山坡羊》：“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杵 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过死鬼带枷？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猛听得谢逊在舱中大声喝彩：“好曲子，好曲子，殷姑娘，你比这个假仁假义的张相公，可合我心意得多了。”殷素素道：“我和你都是恶人，将来都没好下场。” 张翠山低声道：“倘若你没好下场，我也跟你一起没好下场。”殷素素惊喜交集，只叫得一声：“五哥！”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翠山与殷素素落到了金毛狮王谢逊手里，被胁迫着出海，半路遇上了海啸，船工们全都死光了，船亦受重创。危难来临之际，张翠山和殷素素的心一下拉近了，私 订了终身。准备成家了，一向为“立业”而杀人不眨眼的殷素素这才知道后悔，想想自己以前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虽然张翠山终于说出了天下地下人间海底，无论 生死咱俩都在一起的誓言，可老天爷未必愿轻饶自己，死后恐怕一个上天堂一个下地狱，殷素素有感而发唱了这一段小曲儿。
到了此刻，自料凶多吉少，名门正派的张翠山反而放开了，甚么是非曲直，甚么正邪恩仇，原本郁结于心的矛盾苦恼，一下都变得无关紧要，轻轻一句“倘若你没好 下场，我也跟你一起没好下场”，顿让殷素素惊喜交集、泪如雨下。金毛狮王谢逊坐在船头，听到二人的言语，苦笑道：“我痴心妄想，要研究这屠龙宝刀中所藏的 秘密，想不到来冰海，作冰人，当真是名副其实，作了你俩位的冰人。”
谢逊所说的“冰人”，是对媒人的另一种称呼，热心肠摄合好事的媒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冷冰冰的名称？“冰人”的说法源于《晋书》，孝廉令狐策一天晚上做了个怪 梦，梦见自己站在冰上与冰下的人说话。令狐楚不知是吉是凶，就请人为他圆梦，有懂行的告诉他说：“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士如归妻，适冰未绊，婚 姻事也。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君当为人做媒，冰绊而媒成。”
这个人告诉令狐楚说你这梦说的是男女婚姻、阴阳之事，你在冰上对冰下人说话，是代表阳对阴说话，这说明你要为人作媒，何时冰破，何时媒成。后来令狐策果然 给一个太守的儿子做媒，婚事最后成功，从此后人们就称媒人为“冰人”。对于这个无意中促成了张翠山和殷素素好事的金毛狮王来说，这个“冰人”的称呼倒是正 合适。
三个人一直漂流到了北极，张翠山和殷素素在“冰火岛”上结合了，那绚烂的北极光是他们新婚的烛光。在“冰火岛”这北方极寒之地，天地间只此三人，冰与火和谐共处，恩与怨尽皆抛开，谢逊也成了这新生孩子的义父。
一晃近十年过去了，张翠山一家三口历尽艰辛终于回了中土，亲友相聚喜颜未展，立刻就成了众人寻仇的目标，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更何况这号称正邪两立、冰火 不容的江湖！金毛狮王仇人遍天下，殷素素早年种下的恶果也不少，张翠山一家还未上武当，包括少林住持在内的寻仇者早已先期而至，武当山上杀气腾腾。让张翠 山更惊更怒的是，成了废人的三师兄俞岱岩认出了当年用毒针射伤自己的，正是这个五弟妹，殷素素！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张翠山也过不了，爱字当头，殷素素那邪教的出身可以不管，做恶多端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惨无人道残杀都大锦满门七十余口的 罪恶，亦能自欺欺人的认为救上一二百人大可抵消。然而，爱情诚可贵，兄弟情亦深，事情一旦发生在同门师兄弟身上，张翠山在感情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一 句“你骗得我好苦”，已注定了张翠山的结局。“七侠聚会乐未央，百岁寿宴摧肝肠”，张三丰百岁寿诞之日，张翠山血溅寿堂：
张翠山接过剑来，一剑便要递出，刺向妻子的胸膛，但霎时之间，十年来妻子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意，种种好处登时都涌上心来，这一剑如何刺得下手？他呆了 一呆，突然大叫一声，奔出房去。殷素素、宋远桥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齐跟出。只见他急奔至厅，向张三丰跪倒在地，说道：“恩师，弟子大错已经铸成，无可 挽回，弟子只求你一件事。”张三丰不明缘由，温颜道：“甚么事，你说罢，为师决无不允。”
张翠山磕了三个头，说道：“多谢恩师。弟子有一独生爱子，落入奸人之手，盼恩师救他脱出魔掌，抚养他长大成人。”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向着空闻大师、铁琴 先生何太冲、崆峒派关能、峨嵋派静玄师太等一干人朗声说道：“所有罪孽，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今日叫各位心满意足。”说着横过长 剑，在自己颈中一划，鲜血迸溅，登时毙命。
无需责怪张翠山“见色忘义”，此乃人之常情，任你是盖世英雄、忠义之士，亦都会有自私的一面，“大公无私”虽好，非圣人做不到，“大义灭亲”应不应该提倡且不说，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张翠山已死，殷素素自是不能独活，她本就是邪恶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又回归了本色。殷素素死意已决，她把儿子张无忌抱在怀里，指着满山的武林人物告诉 他，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来逼死了你爹爹，你还小，别心急报仇，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也别放过。种下仇恨的种子，然后又细言细语害了一下少林神僧， 殷素素才自杀，她最后交待儿子说，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有人说张翠山是倚天最深的伤口，而这个伤口正是殷素素一刀刀刻下的，实在是怨不得旁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殷素素的结局实在很值得害人者三思，结果很可能是害人害己，再搭上至爱亲人。
（二）
殷素素唱的那首《山坡羊》原是戏曲《思凡》中小尼姑色空的一个唱段，金庸根据小说情节略做了删改，把无关内容去掉，只留下煽情的部分。这首《山坡羊》原曲如下：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瞧着他。
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就是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那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
唉呀由他！
只见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
唉呀由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思凡》剧中的小尼姑色空本姓赵，因为年幼时体弱多病，被父母送入了尼姑庵，希望她可以在佛祖的庇护下健康长大。佛祖对自己人当然会特别关照些，色空从此 还真好多了，她渐渐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奈何色空色心不空，人在尼姑庵心在世俗间，终于有一天趁师父不在庵中，收拾收拾逃下山去，一边兴高采烈的跑还 一边哼哼唧唧的唱歌“明志”：“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思凡》这出戏在金庸创作的最后一部武侠小说《鹿鼎记》中上演过，有一天“小桂子”韦小宝大人应邀到康亲王家串门做客，王爷安排的娱乐节目除了大吃二喝狂赌外，还有《思凡》：
他既知人家在故意输钱，胜之不武，也就不再去赌，又回到席上，吃菜听戏。这时唱的是一出“思凡”，一个尼姑又做又唱，旁边的人又不住叫好，韦小宝不知她在 捣什么鬼，大感气闷，又站起身来。康亲王笑道：“小兄弟想玩些什么？不用客气，尽管吩咐好了。”韦小宝道：“我自己找乐子，你不用客气。”眼见廊下众人呼 幺喝六，赌得甚是热闹，心下又有些痒痒地，心想：“眼不见为净，今日是不赌的了。”他上次来过康亲王府，依稀识得就中房舍大概，顺步向后堂走去。
钱赌得特没劲，韦小宝对依依呀呀的思凡尼姑更不感兴趣，自然没心思听戏，他思的是《四十二章经》，一个人溜溜达达在王府里到处寻找，等他得手拿了经书回来，发现台上的小尼姑居然还没唱完：
大厅上仍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赌钱的赌钱，听曲的听曲，饰尼姑的旦角兀自在扭扭捏捏的唱个不休。韦小宝问索额图：“这女子装模作样，搞什么鬼？”索额图 笑道：“这小尼姑在庵里想男人，要逃下山嫁人，你瞧她脸上春意荡漾，媚眼一个一个甩过来……”突然想起韦小宝是太监，不能跟他多讲男女之事，以免惹他烦 恼。
索额图“善解人意”，不过他不知道韦小宝这位小老弟是个“名誉太监”，这个小同志这辈子在“男女之事”上确实烦恼不少，但不是无能，而是太行！
芦雁图 清·边寿民
诗词歌赋放在一定的环境中来读，往往比孤立时更有感觉，武侠小说中引用的诗词常常显得尤其感人，就是因为作者为之精心打造了绝美的环境！本书以金庸先生小说中提到的诗词曲赋为主线，尽力营造的也正是这种绝美的环境。
江湖并不只是打打杀杀，气贯江湖，情满江湖！爱恨情仇西风白马，江湖的魅力正在于它的大起大落，永远未知的神秘。
金庸小说中曾经无数次打动我心的故事和传奇、真情与豪气、诗意与哲理，相信一定也有你曾经流连其中……
目 录
序 言 平生最识江湖味
第 一 回 闲话“射雕”
第 二 回 杨过感言：美人如玉剑如虹
第 三 回 郭靖、黄蓉之“文化苦旅”
第 四 回 乔峰：女人最想要的六个男人之一
第 五 回 “金庸版”香妃与“琼瑶版”香妃
第 六 回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 七 回 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
第 八 回 小曲儿好唱口难开
第 九 回 好逑汤：原来诗经可以这样读
第 十 回 绿草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第 十一 回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姑娘十八一朵花
第 十二 回 美女拳法：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 十三 回 侠客行：原来唐诗可以这样读
第 十四 回 老顽童的逻辑
第 十五 回 鸳鸯织就欲双飞：老顽童、瑛姑之“百年孤独”
第 十六 回 女孩必读：看殷素素如何顺利拿下张翠山
第 十七 回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第 十八 回 记一位通吃黑白两道、外带文学青年的名妓
第 十九 回 男版“小燕子”歪解“唐诗剑法”
第 二十 回 黄老邪最欣赏的一位词人
第二十一回 纳兰性德：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
第二十二回 书法武功：提笔四顾天地窄
第二十三回 安得倚天抽宝剑
第二十四回 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
第二十五回 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英雄
第二十六回 昨日的万里长城，今日的一缕英魂
第一回 闲话“射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
天地炉，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这首《摸鱼儿.雁丘词》是金国词人元好问16岁那年赴试途中有感而发写的一篇即景之作，《雁丘词》前有小序：“乙丑岁，赴试并州，逢 捕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得之，葬于汾河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 《雁丘词》，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定之。”
感动了一辈又一辈人的句子竟源于一只雁！王国维话：“昔人论诗词，有景语、情语之别，不知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可用于此。
大雁的群体意识很强，且雁性忠贞，一旦结为夫妻，就会终生厮守，夫妻间十分专一，而孤雁往往很难存活，所以诗词中但凡言及孤雁，往往暗含着孤寂与悲凉。 自古以来题咏孤雁的诗词有很多，独宋代词人张炎以一首《解连环.孤雁》被人们称为“张孤雁”。《解连环.孤雁》 全词如下：
楚江空晚，恨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却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
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
谁怜旅愁荏苒，谩长门夜悄，锦筝弹怨。
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
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
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卷。
清代扬州画派有位画家叫作边寿民，以画芦雁著称，人送外号“边芦雁”。边寿民是江苏山阳(今淮安)人，初名维祺，字颐公，号渐僧、墨仙。边寿民住在远离闹 市的山阳旧城示北隅梁陂桥附近，因所居四周芦苇成片，遂名其室为“苇间书屋”，自号“苇间居士”。边寿民尝自言“自度前身是鸿雁，悲秋又爱绘秋声”，他在 画雁上最用功夫，成就也最高，中年时其泼墨芦雁即已名满大江南北。
边寿民《芦雁图》册页中多画双雁，然而却总脱不了“孤雁”的影子，其画上多题“相呼莫失”、“相呼莫飞去，高处易离君”等字句。比如其中有一幅画的是双雁 憩息，题六言诗曰：“月冷风清洲北，沙明水碧汀西。得睡且须熟睡，莫近客舟乱啼。”还有一幅画的是双雁相依，题诗曰：“菰米足疗饥，江寒泊最宜。天涯少俦 侣，两两莫轻离。”
在金庸先生笔下，女魔头李莫愁对雁的“兴趣”也不小，她最喜欢吟的就是元好问的《雁丘词》。情场失意的李莫愁每次都是独来独往，这孤雁自然合她的胃口。
既是魔头，李莫愁每次出场都难免搞得阴风阵阵血气充鼻，以至相识者闻其音而色变，这是人的问题，不关词事。“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出肺腑入 肝肠，一语压尽天下言情之诗文！这短短十三字一出口，神魂颠倒者有之顿足捶胸者有之泪流满面者有之一了百了者有之，吟者听者醉了累了痴了狂了伤了认了，只 剩下个“情为何物”的千古难题在心中打转，于此三句之后文，多已无心再观。
金庸似乎很喜欢元好问的这首词，除了让李莫愁不停的唱之外，他最经典的一部武侠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有一段故事描写郭靖在大漠得到双雕，据说原型即源于《雁丘词》，我们来看看这一段：
华筝道：“刚才你求恳我爹爹，别让我嫁给都史，那为甚么？”郭靖道：“都史很坏，从前放豹子要吃你哥哥拖雷。你嫁了给他，他说不定会打你的。”华筝微笑 道：“他如打我，你来帮我啊。”郭靖一呆，道：“那……那怎么成？”华筝凝视着他，柔声道：“我如不嫁给都史，那么嫁给谁？”郭靖摇摇头，道：“我不知 道。”华筝“呸”了一声，本来满脸红晕，突然间转成怒色，说道：“你甚么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她脸上又现微笑，只听得悬崖顶上两头小白雕不住啾啾鸣叫，忽然远处鸣声惨急，那头大白雕疾飞而至。它追逐黑雕到这时方才回来，想是众黑雕将它诱 引到了极远之处。雕眼视力极远，早看到爱侣已丧生在悬崖之上，那雕晃眼间犹如一朵白云从头顶飞掠而过，跟着迅速飞回。
郭靖住了手，抬起头来，只见那头白雕盘来旋去，不住悲鸣。华筝道：“你瞧这白雕多可怜。”郭靖道：“嗯，它一定很伤心！”只听得白雕一声长鸣，振翼直上云 霄。华筝道：“它上去干甚么……”语声未毕，那白雕突然如一枝箭般从云中猛冲下来，噗的一声，一头撞在岩石之上，登时毙命。郭靖与华筝同声惊呼，一齐跳了 起来，吓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全真教的大师哥马钰万里迢迢到大漠寻找郭靖母子，正巧与郭靖及华筝公主一起看到了白雕殉情的一幕，他感叹“那白雕十分可敬，它的后嗣不可不救”，于是手脚 并用，捷若猿猴轻如飞鸟，很快就沿着悬崖攀到了白雕的巢穴边，把里面一对父母双亡的小白雕掏了出来，送给了郭靖和华筝喂养。
此后这对雕儿一直伴着郭靖长大成人，接着迎来了新的女主人黄蓉，再后来又成了郭靖的女儿郭芙、郭襄的玩伴。白雕嘴尖爪利，一向是威风凶猛的，不过等到杨过 的神雕出场后，忽然间这对白雕显得更像对宠物。暮年双雕的命运竟然和它们的父母一样惨烈，忠心耿耿的雄雕为了搭救小主人，死在了金轮法王的手中，形单影孤 的雌雕不愿独生于世，盘旋良久，最终悲鸣着一头撞向山石，立时脑袋碎裂，折翼而亡：
黄蓉道：“杨过既在谷底，只差雕儿再去救他。”当下作哨召雕，但连吹数声，双雕竟毫不理睬。黄蓉好生奇怪，数十年来，双雕闻唤即至，从不违命，何以今日对 自己的口哨直似不闻？她又一声长哨，只见那雌雕双翅一振，高飞入云，盘旋数圈，悲声哀啼，猛地里从空中疾冲而下。黄蓉心道：“不好！”大叫：“雕儿！”只 见雌雕一头撞在山石之上，脑袋碎裂，折翼而死。众人见这雌雕如此深情重义，无不慨叹，黄蓉自幼和双雕为伴，更是伤痛，不禁流下泪来。
李莫愁的一位女弟子陆无双在旁边亲眼目睹了这悲壮的一幕，震惊之余心中暗想：“这头雌雕假若不死，此后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叫它孤单只影，如何排遣？”陆 无双感慨双雕生死与共的深情重义，感叹自己形单影孤的无味人生，不由得眼圈发红，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师父那细若游丝的歌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 相许……”
世事如棋，一着争来千古业；
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冰朝春。
1
提到莫愁，李莫愁的名气还不够大，大家第一时间想起的多是南京的莫愁湖，莫愁湖闻名天下已久，曾有“金陵第一名胜”之美称。相传明太祖朱元璋有一天闲来无 事，和徐达在莫愁湖畔下围棋，清风徐来花香阵阵，在风光如画的莫愁湖畔摆棋设子，实在是件愉快的事，朱元璋的心情看来也确实不错，落子前他忽然问徐达： “老徐，你看这莫愁湖美不美？” 徐达说：“陛下，何止是美啊？简直是人间仙境！” 朱元璋一拍桌子道：“好！朕今天就和你赌一把，你要是赢了，这莫愁湖就归你了！”
老朱之前和徐达下过很多次棋，每次基本上都是大获全胜，这回以莫愁湖为赌注，一来有必胜之把握，二来也为了玩得更尽性，希望能充分调动徐达这位手下败将的 主观能动性和攻击指数。没想到有物质刺激那不一样，一局终了，徐达小胜，这下朱元璋的脸挂不住了，“呱唧”一声掉地上了，绝口不提赏赐之事。
老朱同志的脸本来就长，往下一拉更像一种动物，够十五个人瞅半年的！徐达一看主管领导要翻脸兼赖帐，忙起身跪下，口呼万岁说：“陛下息怒，请观棋局。”朱 元璋心说观啥观呀，再观也是亚军！他把长脸儿往上推推，低下头来又瞅了瞅，只见棋盘上徐达的白子密密连成了 “万岁” 二字。看看徐达下棋都不忘向自己致敬，朱元璋的火儿消了，同时他也明白了一个最朴素的真理，敢情以前人家都是让着自个儿，自己的棋艺和徐达根本不是一个档 次的！
朱元璋彻底服了，立即颁诏，将莫愁湖赐给了徐达，为了更充分的表示自己“胜不骄，败不诿”的大度，老朱干脆好人好事做到底，又给君臣对奕的的这座楼赐了个名儿叫作 “胜棋楼”，并赐联曰:
烟雨山河六朝梦
英雄儿女一枰棋
胜棋楼还有一幅不错的名联，据说也是朱元璋的手笔，联曰：
世事如棋，一着争来千古业
柔情似水，几时流尽六朝春
莫愁湖位于南京水西门外，原是秦淮河入江口的河槽，后长江西移，遂淤塞为湖。莫愁湖的得名早自汉代，传说东汉时洛阳城里有个女子叫莫愁，远嫁到了江宁（南京）卢家，卢家为迎娶她，筑别院于池塘边，湖遂得名。
莫愁本人从此也成了历史名人，频频在诗歌中露面，南朝的乐府民歌《莫愁乐》说：
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
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
梁武帝萧衍有一首流传很广的乐府歌辞《河中之水歌》，主角也是莫愁小姑娘，这首诗基本上是她的个人简历：
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东陌头。
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平头奴子提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恨不嫁与东家王。
李商隐《马嵬》诗曰：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李商隐这诗的意思是说风流天子唐玄宗被人追得四处乱跑，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不如莫愁的丈夫幸福，太太平平的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过那“莫愁莫愁”的小康日子。
(莫愁女塑像）
2 焚身以火，让火烧了我，
燃烧我心，颂唱真爱劲歌。
莫愁一生平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没有多少才华也没有太多的故事，然而她在中国文学史上却极有名气，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现象。之所以会这样，关键是因为她这名字起得太好了，“莫愁”这两个字实在太容易引起文人们的共鸣，何绍基就有一首题莫愁湖的诗曰：
烟水荒寒不可收，昔年曾作冶城游。
湖山自有佳时节，儿女宽心且莫愁。
“儿女宽心且莫愁”，然而，这世上有多少红尘男女能像莫愁女这么名如其人？这么无怨无愁？李莫愁，名“莫愁”，但既已为情所苦为情所困为爱痴狂为爱成魔，又如何能够不愁！
二十岁那年，李莫愁初出江湖，结识了英俊潇洒的武林少侠陆展元，然而经过许多纠葛变故，陆展元最终娶了何沅君，李莫愁由爱生恨由恨生怨，怨到极点杀气顿生，一个美丽温柔的小女孩儿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江湖上迅速传播着一个消息，赤练仙子，艳若桃李，心如蛇蝎！她曾在沅江边一夜连毁63家客栈船行，只因为他们的招牌上有个“何沅君”的“沅”；她曾将一位 老拳师全家二十余口不分男女老幼杀了个干干净净，只因为他们与何沅君一样都姓“何”，可怜这一家人至死都不知道这灭门之祸到底是“为何”！
在陆展元与何沅君的婚礼上，李莫愁杀气腾腾来寻仇，一位大理天龙寺的高僧出手制服了她，逼着她发誓十年之内不跟新夫妇为难。可惜陆展元短命，连十年的福也享不到，结婚第七年就病死了，何沅君不愿独活，当晚亦自刎而亡。
这十年对李莫愁来说是一种痛苦的煎熬和折磨，她简直是一天天计算着过来的，十年期满的当日，她就赶到了陆家庄要杀死负心人全家。听到陆展元与何沅君已死去 多年的消息，并没能化解李莫愁心中的怨恨，她挖开坟墓，将二人的骨灰一个洒在了西岳华山之巅，一个倒入了东海，让二人永远不得再聚首。
生命中相遇的两位红颜，一个自杀殉情，一个爱恨入骨，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只在大家的回忆中提到了几句的陆展元到底是何等人物，居然有如此大的魅力。
李莫愁作事的风格，杀人前往往在事主家门上或墙上印上血手印，一个手印便杀一人。李莫愁在陆家的壁上总共按下了九个殷红如血的手印，我们上面说过，干这事 时她还不知道陆展元夫妇已死。情人已死，挫骨扬灰，李莫愁仍不罢休，执意要将他的兄弟陆立鼎一家斩尽杀绝。陆立鼎夫妇心知此次多半大难难逃，却也只能面 对：
两人做了十几年夫妻，平日为家务之事不时小有龃龉，此刻想到强敌转瞬即至，想起陆展元与武三娘所说那魔头武功高强，行事毒辣，多半大数难逃，夫妇相偕之时无多，不自禁互相依偎，四手相握。
过了良久，万籁俱寂之中，忽听得远处飘来一阵轻柔的歌声，相隔虽远，但歌声吐字清亮，清清楚楚听得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每唱一字，便 近了许多，那人来得好快，第三句歌声未歇，已来到门外。三人愕然相顾，突然间呯呯喀喇数声响过，大门内门闩木撑齐断，大门向两旁飞开，一个美貌道姑微笑着 缓步进来，身穿杏黄色道袍，自是赤炼仙子李莫愁到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神雕侠侣》中李莫愁的出场和谢幕相伴随的都是这首“背景音乐”。“问世间情是何物”？这是李莫愁一生都在追寻的问 题，然而情天恨海往事如烟，这个问题谁人得说清？谁人能看透？说清能怎样看透又如何？莫愁啊莫愁，洒向人间都是愁。
虽然恨之入骨，然而李莫愁的心中又何曾有一日忘记了陆展元？点点滴滴，一言一举，都能勾起她心中那深藏了十年却依然清晰而美丽的回忆：
武三通横持树干，说道：“李姑娘，十年不见，你好啊。”他从前叫她李姑娘，现下她出了家，他并没改口，依然旧时称呼。这十年来，李莫愁从未听人叫过自己作 “李姑娘”，忽然间听到这三个字，心中一动，少女时种种温馨旎旖的风光突然涌向胸头，但随即想起，自己本可与意中人一生厮守，哪知这世上另外有个何沅君 在，竟令自己丢尽脸面，一世孤单凄凉。想到此处，心中一瞬间涌现的柔情蜜意，登时尽化为无穷怨毒。
……
李莫愁拂尘轻挥，将三般兵刃齐挥了开去，娇滴滴的道：“陆二爷，你哥哥若中尚在，只要他出口求我，再休了何沅君这个小贱人，我未始不可饶了你家一门良贱。 如今，唉，你们运气不好，只怪你哥哥太短命，可怪不得我。”陆立鼎叫道：“谁要你饶？”挥刀砍去，武三娘与陆二娘跟着上前夹攻。
李莫愁眼见陆立鼎武功平平，但出刀踢腿，转身劈掌的架子，宛然便是当年意中人陆展元的模样，心中酸楚 ，却盼多看得一刻是一刻，若是举手间杀了他，在这世上便再也看不到“江南陆家刀法”了，当下随手挥架，让这三名敌手在身边团团而转，心中情意缠绵，出招也 就不如何凌厉。
莫愁，莫愁……每次低唤自己名字的时候，李莫愁的心里都会浮现出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他给了她初恋，给了她绝情，给了她一个成为“赤炼仙子”的理由；而她 给了他一生，给了他灭门，给了他挫骨扬灰、夫妻死难同穴的怨毒。展元啊展元，至死，李莫愁也没能从你的影子中走出来：
她遍身受了情花之刺，先前还仗真气护身，花毒一时不致作，这时穴道受制，真气涣散，花毒越发越猛。她胸腹奇痛，遥遥望见杨过和小龙女并肩头而来，一个是英 俊潇洒的美少年，一个是娇柔婀娜的俏姑娘，眼前一花，模模糊糊的竟看到是自己刻骨相思的意中人陆展元，另个却是他的妻子何沅君。她冲口而出，叫道：“展 元，你好狠心，这时还有脸来见我？”心中一动激情，花毒发作得更厉害了，全身打颤，脸肌肉抽动。众人见她模样可怖之极，都情不自禁的退开几步。
李莫愁一生倨傲，从不向人示弱，但这时心中酸苦，熬不住叫道：“我好痛啊，快救救我。”朱子柳指着天竺僧的遗体道：“我师叔本可救你，然而你杀死了他。” 李莫愁咬着牙齿道：“不错，是我杀了他，世上的好人坏人我都要杀。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们为甚么还活着？我要你们一起都死！”她痛得再也忍耐不住，突然 间双臂一振，猛向武敦儒手中所持长剑撞去。武敦儒无日不在想将她一剑刺死，好替亡母报仇，但忽见她向自己剑尖上撞来，出其不意，吃了一惊，自然而然的缩剑 相避。
李莫愁撞了个空，一个筋头，骨碌碌的便从山坡上滚下，直跌入烈火之中。众人齐声惊呼，从山坡上望下去，只见她霎时间衣衫着火，红焰火舌，飞舞身周，但她站直了身子，竟是动也不动，众人无不骇然。
小龙女想起师门之情，叫道：“师姐，快出来！”李莫愁挺立在熊熊烈火之中，竟是绝不理会。瞬息之间，火焰已将她全身裹住。突然火中传出一阵凄厉的歌声：“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以身相许？天南地北……”唱到这里，声若游丝，悄然而绝。
小龙女拉着杨过的手臂，怔怔的流下泪来。众人心想李莫愁一生造孽万端，今日丧命实属死有余辜，但她也非天生狠毒，只因误于情障，以致走入歧途，愈陷愈深， 终于不可自拔，思之也是恻然生悯。程英和陆无双对满门被害之仇一阵念念不忘，然见她下场如此之惨，大仇虽然得报，心中却无喜悦之情。黄蓉怀中抱着郭襄，想 及李莫愁无恶不作，但生平也有一善，于郭襄月余养育之恩，于是拿着郭襄的两只小手，向火焰中拜了几拜。
绝情谷！
此生终于恩断情绝！
套用句常在电视中听到的话，“李莫愁的一生是罪恶的一生”，而熊熊大火，终于将李莫愁拯救，只是，不知道另一个世界是否有她渴望的爱情？
李莫愁立身火中放声高歌的这段故事，总让我想起《古今大战秦俑情》中韩冬儿焚身以火，临去时红衣飘飘的那回眸一望，年纪小没看过这部电影的，在周星驰的《赌圣》中大都也见识过这个镜头。
韩冬儿纵身向火的那一瞬，歌声响了：
焚身以火
让火烧了我
燃烧我心
颂唱真爱劲歌
人不顾身
让痴心去扑火
黄土地里
活我真挚爱的歌
情浓写我诗
让千生千世都知我心
万载千秋也知你心
同享福祸
焚心以火
让爱烧我以火
燃烧我心
承担一切结果
黄霑煽情的填词顾嘉辉悠悠的曲子叶倩文凄美的演唱，再加上红衣似火的巩俐，一脸沧桑的张艺谋，把这个镜头演绎成了经典。
3 连就连，你我相交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一）
《古今大战秦俑情》讲的是一个缘定三生的故事。
“第一生”是在公元前两百多年的秦朝，秦始皇暴虐无道，致民不聊生，不过赢政自个儿活得倒是挺上瘾，千方百计不想死，方士徐福骗得他的信任，征召数千名童 男童女去海上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寻找长生不老药。没想到此次科技探索活动还没开始，应征少女韩冬儿与武将蒙天放一见钟情，偷尝禁果，先演绎了一把 爱情故事。
事情很快就暴露了，韩冬儿以欺君之罪被赐死，临刑前吻别的那一瞬间，她偷偷将徐福早就炼好的长生不老金丹送入蒙天放口中，自己无怨无悔投身丹炉，殉情而死。
蒙天放因为救过秦始皇而被封官赐剑，秦始皇并不想杀他，他以铜钱为谶，本欲放蒙天放一条生路，然而冬儿既逝，天放岂肯偷生？他请求秦始皇赐自己一死，“臣愿生生世世，为陛下护陵”！蒙天放的愿望实现了，他被泥封为俑，跟其他货真价实的兵马俑一起置于秦始皇陵。
“第二生”到了20世纪30年代，韩冬儿转世成为俗气不堪的三流影星朱莉莉，有一次她意外发现了“超级巨星”白云飞计划盗掘秦始皇陵。白云飞想杀人灭口， 驾驶私人飞机骗朱莉莉飞上了天，飞行中朱莉莉误将仪表盘打破，结果飞机失控，一头栽入了秦始皇陵。一声巨响，使得在地下已经沉睡了两千年的蒙天放意外复 活，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位老兄还没忘了自个儿的使命，力战白云飞等盗墓贼。混乱中，朱莉莉与蒙天放跳进了飞机，试飞成功，冲出了墓穴，重回人间。
陪葬的兵马俑价值连城，活的秦俑谁见过？无价之宝啊！白云飞都快乐疯了，他最终设计将蒙天放骗上了火车，打算把他运往东北卖到国外去。在朱莉莉的“启蒙” 下，“人心很古”的蒙天放终于识破了人心不古的白云飞的诡计，他持剑杀出重围，带着朱莉莉重返皇陵。白云飞仍不死心，他又带着一大帮盗贼炸开秦始皇陵，强 行冲入，此时陵墓内的兵马俑纷纷复活，经过一番“古今大战”，盗墓贼终于被全部消灭，而朱莉莉却为保护蒙天放而被白云飞暗枪打死。
“第三生”来得比较快，20世纪90年代，秦始皇兵马俑被发现并挖掘，还成立了专门的博物馆展出，长生不老的蒙天放下长剑拿起毛刷，光荣的成了博物馆的一 名修补技工。一天，在兵马俑前，蒙天放忽然看到了一位“熟人”——韩冬儿再次轮回转世成了位漂亮的日本姑娘山口靖子。远远的望着自己两千年前的恋人，蒙天 放欲说还休；无意中的一瞥，韩冬儿心中一动，那个背影，似曾相识……
《古今大战秦俑情》结束于此，留下个意犹未尽的影子，生死之间，前世今生的故事总是会让人感慨万分，其实类似韩冬儿心中的那种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曾经遇到 过，有时可能是一条普通的小路一片常见的树林，让你异乎寻常的心生好感；有时可能是一家子或一个人，让你毫无来由的想亲近。人们说这是缘份，然而有时我会 瞎想，这份缘或许就结在前生吧，就如“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样，冥冥中或许也是这样，前生你可能在那条小道上走过，也可能依在那 人的身畔。
（二）
生死之际，有人说这辈子没处够，下辈子接着来，然而这“再生缘”并不是那么容易。黄泉路上有座奈何桥，奈何桥下的水叫作忘川，奈河桥边的台叫作望乡台， “来世相聚”只是一种企盼，奈河桥上那一碗孟婆汤喝下去，别管有过多么的轰轰烈烈的故事，今生今世所有的缠绵依恋都如烟云般飘散，重新投胎的人心中再没有 一丝往事的痕迹。传说中孟婆是个尽职尽责的阴间先进工作者，不喝她的汤绝对过不了奈何桥，于是今生情缘已尽希望来世能继续的人们只能盼着同时投胎，至少再 世为人时还有相聚的希望，人们说：
连就连，
你我相交定百年。
谁若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三生”本是佛教用语，说的是一个人的前生、今生和来生，《红楼梦》中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就是从三生石畔的前生开始的：
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中，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西方灵河岸上行走，看见那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绛珠仙草，十分娇娜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
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幻化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 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 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
看过《红楼梦》的都知道，这位“神瑛侍者”就是“见了女儿就觉清爽”的贾宝玉的前身，而那棵绛珠仙草就是柔柔弱弱，整天眼泪汪汪的林妹妹，冥冥中早就注定了她那倾国倾城的貌、多愁多病的身。
在杭州西湖边灵隐寺旁有一块“三生石”，是“西湖十六遗迹”之一，石高约10米，宽2米多，峭拔玲珑，石上刻有“三生石”三个碗口大小的篆书及描述唐代圆泽和尚《三生石迹》的碑文，这就是“三生石”的由来。
相传唐朝时有个富家子弟叫李源，因为父亲在战乱中死去而体悟到了人生无常，他发誓不做官、不娶妻、不吃肉，基本上就是一俗家弟子。后来李源干脆把自己的家捐献出来，改建成了惠林寺，他自己就住在寺里修行。
惠林寺的住持是圆泽禅师，李源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两个人常常对坐谈心，一谈就是一整天，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有一天，李源和圆泽相约去四川青城山 和峨眉山游览，在商量出游路线时，李源想走水路从湖北荆州沿江而上，而圆泽却主张由陆路取道长安斜谷入川。李源坚决要坐船，圆泽拗不过他只好依从，但很奇 怪的说了句话：“一个人的命运真是由不得自己呀！”
出去旅游跟命运有啥关系呀，圆泽的话让李源觉得挺搞笑，他自顾收拾行李没再多想。两个人走水路到了南浦，船靠岸时，看到一位穿着花缎衣裤的妇人正在河边取 水，圆泽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了，他叹口气对李源说：“唉！看来命中注定的事躲是躲不了的，我不愿意走水路就是因为怕见到她啊！”
李源吃惊地问他原因，圆泽说：“她姓王，我命中注定要做她的儿子，因为我一直不肯来，所以她怀孕三年了还生不下来。现在既然遇到了，就不能再逃避，三天后 请你到王家来看我，我以一笑作为证明。你我缘分未尽，十三年后的中秋夜，你到杭州的天竺寺外，我一定会来和你见面。”
当天晚上圆泽就圆寂了，李源对自己当初坚持走水路非常后悔，三天后他按圆泽的交待到了王家，那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看到他真的咧开嘴笑了笑，李源的眼泪“哗”一下就下来了，他无心再游，一个人回了惠林寺。
十三年后，中秋月圆之夜，李源如约到了天竺寺附近，他激动而急切的等待着，四处张望，寻找那可能熟悉也可能陌生的身影。忽然远远的有个牧童骑着牛隔水而来，一边行一边唱：
三生石上旧精魂，
赏风吟月不要论。
惭愧情人远相访，
此身虽异性常存。
李源知道那就是圆泽的今生，就想上前和他叙旧，忽听牧童又唱到：
身前身后事茫茫，
欲话因缘恐断肠。
吴越山川寻已遍，
却回烟棹下瞿唐。
歌声未散，牧童已骑牛而去，不知所踪。李源静静的坐在石上，默默的感悟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谈到“缘定三生”，就不能不说说“轮回”，我们来看看《圆觉经》中对轮回的讲解：
“一切众生，从无始际，由有种种恩爱贪欲，故有轮回，若诸世界一切种性，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皆因淫欲而正性命。当知轮回，爱为根本。由有诸欲，助发爱性，且故能令生死相续。欲回爱生，命加欲有，众生爱命，还依欲本。爱欲为因，爱命为果。”
“一切世界，始终生灭，前后有无，聚散起止，念念相续，循环往复，种种取舍，皆是轮回。未出轮回，而辩圆觉；彼圆觉性，即同流转；若免轮回，无有是处。譬如动目，能摇湛水，又如定眼，犹回转火，云驶月运，舟行岸移，亦复如是。”
冯梦龙《情史;序》中也有一篇《情偈》可为注解：
天地若无情，不生一切物。
一切物无情，不能环相生。
生生而不灭，惟情不灭故。
四大皆幻设，惟情不虚假。
有情疏者亲，无情亲者疏。
无情与有情，相去不可量。
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
子有情于父，臣有情于君。
推之种种相，俱作如是观。
万物如散钱，一情为线索。
散钱就索穿，天涯成眷属。
若有贼害等，则自伤其情。
如睹春花发，齐全欢喜意。
盗威必不作，奸宄必不起。
佛亦何慈悲，圣亦何仁义。
倒却情种子，天地亦混沌。
无奈我情多，无奈人情少。
愿得有情人，一起来演法。
由此可见，“爱”是“轮回”的本源，情之所至，感天动地，虽然有时人们会为爱所伤，但又有多少有情人不希望生生世世，再续前缘？我在想一个问题，像李莫愁 这样的疯狂畸恋，若得轮回，到底是该感其用情之深困情之苦而让她得偿所愿，还是怒其丧心病狂乱杀无辜而加倍惩罚？
我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同情惋惜，甚至是喜欢赞美李莫愁？李莫愁对陆展元的爱是没经过柴米油盐的，是那种虚幻不实的风花雪月，是一种纯粹与 唯美的理想境界，是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的爱。欣赏的话是很容易说出口的，但是不要因此就自许为性情中人，只要李莫愁的拂尘不拂到你头上，谁都可以赞美她为 爱不顾一切的精神。只是如果打烂的是你的脑袋，哭得死去活来的就是你捧在手心里怕化了的爱人；如果打烂的碰巧是你那不舍得动一指头的漂亮情人的小脑袋瓜 儿，轮到你哭天抢地，恨不能替她接这一招儿时，你才会痛骂这个赤炼仙子死九回都不算多。
汤显祖写过这样一句唱词：“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个“生死”，说的是当事人自己，而不是动不动就要别人死。所以，李莫愁这种人，可悲可恼，但不可怜不可叹！
最后还要说明的一点是，总是看到有人拿李莫愁心中如电光般一闪而过的善念说事儿，比如上面咱们看到的她和陆立鼎比武的那一段，再比如她对郭襄的关心，以此 推断李莫愁内心也是个善良的人，这真是大糊涂蛋的思维。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经常会有这样经历，在生命的长河，无论是谁，哪怕他凶残卑鄙恶贯满盈，也总会在 内心深处留下一处处敏感而温暖的地带，在日后的生活中，这些敏感带一旦被触及，便会“心中一热”或者是“心中一暖”，从而做出些善良的举动来。
如果你心中这种敏感带多而广，在生活中就会时时的被感动，那么整体表现出来就是个善人。而像李莫愁这种人，她的善念实在是太少了，在她的生命中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而已，几乎可以忽略不记。
文学艺术作品就是这样，因为它不是一个完整的过程，而只是一个个情节片段，作者要通过这么一个个点来组合出一个立体全面，而不是“高大全”的人物，自然 会善恶交加。对于读者们来说，因为事不关己，所以很容易被某一个片断打动，这本是正常现象，但是如果以此就推断一个人如何如何，实在是过于感性而幼稚。
话题再扯远一点儿，我们经常会在电视上或者是报纸上看到或听到如下的社论语言——某某同志虽然平时表现一般，但在关键时刻表现出了“大无畏”（或者是“大 公无私”或者是“奋勇拼搏”等等等等）的精神。其实我一直认为，“关键时刻”表现出的更多的不是精神，而是“人之初”的本能，而且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 人生片段而已。人的一生就如同一条河流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平平淡淡的流淌，偶尔“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看一个人或者是给人下一个一生的 评论，要关注的是整体，而绝不只是所谓的“关键时刻”。
2006年“感动中国的十大人物”之一的“独臂英雄”丁晓兵在颁奖典礼上接受央视记者采记者说，20多年前自己在边陲的一次战斗中浴血奋战，被人们视为英 雄，被鲜花荣誉和掌声包围。这时他收到了南京航空学院一位叫王阳的大学生的来信，信中说虽然你成了英雄，但我现在并不佩服你，要是有那样的机会我也可能成 为英雄。我们不妨把时间放长一点，20年后，如果你的身上还能有事迹出现，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英雄，才让我佩服。
丁晓兵说当时收到这封信时让他很震撼，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些话的精僻和难度，生死关头、关键时刻，一咬牙豁出去了，很多人都办得到，而抵御生活中的种种诱惑，持之以恒的保持优秀，却不是咬咬牙就能做得到的，需要的是一种精神、一种境界。
能说出这样的获奖感言，丁晓兵不仅是真正的英雄，而且是真心英雄，无怪乎最终感动了中国。
（三）
李莫愁的内心实际上一直渴望得到爱情的滋润，只是她用错了方法，真正的爱情绝对不是打打杀杀就能够得来的。在钟南山下的古墓里，为了能够出去，李莫愁和师妹小龙女曾有这样一段对话：
李莫愁道：“师妹，你听我说，我们做女子的，一生最有福气之事，用是有一个真心的郎君。古人有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做姊姊的命苦，那是不用说 了，这少年待你这么好，你实是甚么都不欠缺的了。”小龙女微微一笑，道：“我确是很开心啊，他永远不会对我负心的，我知道。”
李莫愁心中一酸，接着道：“那你该当下山去好好快活一番才是啊。花花世界，你二人双宿双飞，赏心乐事，当真无穷无尽。”小龙女抬起头来，出了一会神，轻轻 道：“是啊，可惜现下已经迟了。”李莫愁道：“为甚么？”小龙女道：“断龙石已经放下，纵然师父复生，咱们也不能再出去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出自唐朝女诗人鱼玄机的《赠邻女》，全诗如下：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可能有些学识渊博的人会热心的指出来说，错了错了，不是“有情郎”，是“有心郎”，抄诗不能根据武侠小说。确实，这两句诗在通常的诗词版本上大都是“易求 无价宝，难得有心郎”，不过我考虑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早就成了人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俗语，既然大家都认可，那么“与时俱进”，给鱼玄机改上一 改也没啥大不了的。关于诗词版本，我一向对“第一版本”、“最古版本”、“权威版本”不感冒，喜欢的常常是“通俗版本”，有一个没学问的感觉，那就是只要 是合情合理，被大家接受，越是最新出现的版本读起来越顺。
鱼玄机，原名幼薇，字慧兰，生于唐武宗年间，她五岁能诵诗，十一二岁就小有名气。鱼玄机的父亲去世后，她们母女搬到平康里居住，这是当时妓院最聚集的地方。有一天大词人温庭筠慕名来寻鱼玄机，让她以“江边柳”为题赋诗，鱼玄机不慌不忙地念了一首给他听：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温庭筠一看这个女孩子极有灵性，于是就答应做了她的老师，有人说“花间派”的鼻祖温庭筠和鱼玄机一直保持着介于师生和朋友之间的纯洁的革命友谊关系，这话谁爱说谁说，反正打死我也不信！
温庭筠有个朋友叫李亿，他很喜欢鱼玄机，后来在温庭筠的帮助下，十六岁的鱼玄机做了李亿的妾。李亿这事儿是背着他老婆干的，人当然不能领回家，他把鱼玄机 安置在林亭别墅，没几天李亿的原配裴氏夫人闻风而至，杀过来把鱼玄机臭揍一顿，还逼着李亿写了休书把她轰出去。
李亿表面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表示要痛改前非，私下里却在曲江一带偏僻处找了个名为咸宜观的道观，捐了一大笔银子，把鱼玄机安顿在那里，“玄机”的法号就是 观主给她起的。李亿的夫人防范得挺紧，自从二奶出现以后，家里的早训口号就改成了“防火防盗防小鱼”，平时饭桌时别说糖醋鲤鱼了，连虾米螃蟹都见不着，但 凡水族一律列为打击对象。这一切为的就是怕李亿联想起那个姓“鱼”的“玄机”！你别说这一招还真有效，李亿后来没来看过鱼玄机几次，过了几年干脆不辞而 别，抛下鱼玄机，带着一家老小到扬州当官去了。
古往今来不吃醋的女人不多，还有人说“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鱼玄机既遇到了嫉妒的女人，又遇到了无情的郎君。虽说李亿是个老家雀了，可鱼玄机是初恋 哪，为此深受打击，大病一场。此时咸宜观的老观主已经去世了，观中只剩下鱼玄机孤零零一个人，于是她就在观中收了几个女徒弟充当侍女，并在观外贴出了“鱼 玄机诗文候教”的广告，题诗曰：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
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在那些鼻子比狗还灵的风流文人看来，这诗句就如同妓院的艳旗一般，原本冷冷清清的咸宜观立马宾客盈门，香客文人与鱼玄机整日品茶谈诗，对眼的就被她留宿观 中。好好一座道观立时成了个风月场所，据说当时有人就事论事出了这么个谜语：“白天像道观，晚上丽春院。”谜底就是“咸宜观”。
这些嫖客中最受鱼玄机青睐的是一个叫左名扬的落第书生，倒不是他特有才，主要是因为此人长得酷似李亿，鱼玄机还是忘不了初恋情人的好，经常留这个替代品在 房中过夜。而鱼玄机最讨厌的是裴澄，一见面就对他冷嘲热讽，原因很简单，这人的姓不好，和李亿的夫人裴氏五百年前是一家。
有段时间鱼玄机又喜欢上了一位叫作陈韪的乐师，两个人经常在一起鬼混。此时观中她招来的几个女徒弟已经渐渐长大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几位每天耳濡目染， 也都学得跟师父一样放荡，慢慢的其中一个叫绿翘的和陈韪勾搭上了。被李亿的老婆痛打一顿的鱼玄机自己也是心胸狭窄的，而且下手更狠，她发现这两个人的奸情 后就把绿翘给毒死了，也有人说鱼玄机是一时失手一棍子误杀了人，不过别管怎么说，反正绿翘是死了，鱼玄机趁天黑在院子里挖个坑把她给埋了。
我分析“绿翘”这个名字可能起的就不太吉利，因为“绿帽子”的事年纪轻轻就翘辫子了！
几个月后，一位客人潇洒完了，心满意足的在咸宜观院中闲逛，他忽然发现地面上有一处落满了绿头苍蝇，看起来非常可疑，于是就报了官。官府很快就派人来了， 挖开泥土发现了绿翘的尸体。观里出了人命，咸宜观的法人代表鱼玄机自然脱不了干系，被带到公堂接受调查，事情很快就弄得一清二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鱼玄 机的小命就此结束，死时才26岁。
因为负责审理此案的恰好就是当年那位没吃到腥，又被鱼玄机讽刺挖苦的裴澄，所以又有了两种说法，有人说裴澄是秉公执法，也有人说他是官报私仇。
4
（一）
把话题收回来，我们还是继续“闲话射雕”。
现在除了在动物园里偶尔还能看到几只缩头缩脑的“雕”，这类动物在野外不大能见得着了，不过古时候可不少，所以“射雕”这种活动在古典诗词曲赋中常可见到，元张可久《庆东原;次马致远先生韵》曰：
诗情放，剑气豪，
英雄不把穷通较。
江中斩蛟，
云中射雕，
席上挥豪。
他得志笑闲人，
他失脚闲人笑。
唐武元衡《秋原寓目》诗曰：
水落风高天宇开，秋原一望思悠哉。
边城今少射雕骑，连雁嗷嗷何处来。
唐杜牧《赠猎骑》诗曰：
已落双雕血尚新，鸣鞭走马又翻身。
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
唐王维《出塞作》诗曰：
居延城外猎天骄，白草连天野火烧。
暮云空碛时驱马，秋日平原好射雕。
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
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
历朝历代所有谈及射雕的诗词曲歌都算上，其中最著名的作品当属唐代山水田园派诗人王维的《观猎》，诗曰：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
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王维诗中提到的“新丰市”与“细柳营”都是汉代的产物，咱们先说“新丰市”，来看两首相关的诗，王维的《少年行》：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徐熥的《酒店逢李大》：
偶向新丰市里过，故人尊前其悲歌。
十年别泪知多少，不道相逢泪更多。
徐熥这首《酒店逢李大》并不是思乡诗，写的主要是故人相逢的悲喜，不过这个“新丰”，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一座因乡愁而产生的城市，是汉高祖刘邦这个孝顺儿子的大手笔。
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平定淮南王英布叛乱后，刘邦唱着“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四海兮归故乡”的歌谣，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丰沛老家，让部下们 好好参观参观领袖故居。流传的说法认为刘邦的老家是素有“武术之家”之称的江苏省徐州市沛县，咱们为什么说他是回丰沛老家呢？因为丰县和沛县是今江苏省徐 州市紧紧相邻的两个县，都说自己这儿才是刘邦正宗的老家，在徐州地区有个说法认为刘邦这个人是“丰生沛养”，意思就是说刘邦在丰县出生，在沛县长大。
刘邦着实耀武扬威了一番，在村里摆开大排档，招呼男女老少都来胡吃海喝，沾沾他的光。看着昔日的同学同事同乡们一个个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样子，刘邦心里面那个美就别提了，那感觉只有一个字能形容——爽！
威风够了刘邦要回长安了，他准备带他爹一起到长安城去享福，没想到老刘头儿年纪大了，乡情还真浓，怕走了吃不到正宗沛县狗肉，不愿意去。虽说那个开狗肉铺 的樊哙就在儿子身边，可人家现在这身份地位，早就不干个体户了。一看老头儿犹犹豫豫的舍不得走，于是他的皇帝儿子又威风了一把，不就是恋家吗？这还不好 办，早说啊，咱现在啥身份啥地位！刘邦马上派人按照丰邑老家村子的样子设计图纸，在长安附近克隆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城市，然后他安排车马把家乡所有的父老连 带着鸡鸭猪狗、锅碗瓢盆一并迁过去，“新丰市”一夜间热闹起来。
这座“新丰市”和刘邦丰邑老家的相似程度几乎达到百分百，据说移民大军到了新丰以后，把张家的鸡、李家的狗往大街上随便一放，结果一个个鸡鸣狗跳的都能顺顺当当找到自己的新家！
刘邦的爹就这么在异乡舒舒服服的过上了故乡的生活，纵观中国历史，能享受这种待遇的也就这老头儿一个。多少人羡慕刘太公的老来福，不知道上辈子修了多少年 才修来这么个又孝顺又有钱的儿子，这个时侯没人会去想这个老头儿当年有多玄，因为儿子的事差点被楚霸王项羽给煮了！
中国地广人多，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建筑特色，这种建筑上的亲切感已经深深渗入到人们的骨子里，这就是为什么大家在异国他乡看到家乡风格的建筑时会特别激动的原因。很多时侯，冰冷的钢筋水泥反而最能让身处异地的人们贴近故乡。
（二）
下面再来说说王维《观猎》诗中提到的“细柳营”，这是汉代大将周亚夫屯兵的地方。周亚夫原籍江苏沛县，是汉初大将周勃的儿子，他小时就喜读兵书，智谋过 人。东汉后元六年（公元前158年），匈奴大举侵犯，周亚夫以河内郡守任将军，驻军细柳（今陕西咸阳市西南）卫国御敌，战功卓著。
周亚夫这个人有个爱好，不打仗的时候他喜欢种树，周亚夫命令士兵们在驻扎的地方种满了柳树，所以人们都把他的军营叫作“细柳营”。周亚夫治军极严，而且特 讲究“军令面前，人人平等”，他的“细柳营”里军令威严，军容整肃，就连皇帝来劳军发慰问品未经通报都不能随便进入，入营后也必须依军令按辔缓行，所以后 人多以“细柳营”来比喻纪律严明的军营。
你别说皇帝还真吃这一套，被约束得服服贴贴的汉文帝就曾称赞周亚夫说：“嗟乎，此真将军矣！”
周亚夫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作法，如果只是表现在战况紧急的时侯还无所谓，这时侯没人跟他计较，甚至还能让皇帝刮目相看。然而长期的“目无领导”、“将在 外君命有所不受”，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无论在任何年代都不是啥好事儿。汉文帝这个人比较宽容，不计小节，而且他也特别爱惜人才，所以对周亚夫的行为赞赏有 加，甚至在临死的时侯，都没忘了向太子刘启（即后来的汉景帝）推荐这个我行我素不拍马屁的人才，他撑着最后一口气特别交待儿子说：“如果将来国家有急事难 事，特别是遇到有人叛乱时，周亚夫这个人可委以重任。”
你别说文帝这话交待得还真及时，汉景帝初年，因晁错建议削藩，早就蠢蠢欲动的吴楚等七国联合叛乱。一看危机来了，景帝一下想起了老爹临死时的嘱咐，遂授周 亚夫太尉之职，安排他率大军前去平叛。周亚夫确实智勇过人，仅三个月就杀掉了叛军头领吴王刘濞，七国中闹得最凶的吴楚叛乱被平息，之后周亚夫大军所向披 糜，其他藩王或被诛或自杀，七国叛乱很快以失败告终。
此后周亚夫屡立大功，官越做越大，汉景帝前元七年，周亚夫因功被升为丞相，位至极品，然而他多年来树下的对头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这其中积怨最深的是景帝 的一母同胞兄弟梁王刘武。刘武不断在母亲窦夫人面前说周亚夫的坏话，窦夫人这位二传手则加点油添点醋，再说给景帝听，自古功高震主，慢慢的景帝对周亚夫怀 疑起来。再加上后来因为立太子等事情，一向直言不讳的周亚夫与景帝屡次发生冲突，最后只能称病辞官，然而退出之后他还是没能善终。
周亚夫辞官归隐后，看看自己年事已高，就安排儿子准备日后的丧葬用品，考虑到老爹戎马一生，他的儿子买了几百副甲盾准备办丧理使用，又购进了一些朝廷使用 的木料。周亚夫万没想到这成了他入狱的借口，有人以此诬陷他有谋反之心，周亚夫立刻被关入了监狱。在接受审讯时周亚夫据理力争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所准 备的东西都是丧葬用品，人都快入土了，还怎么谋反？”
然而审他的大理寺卿实在是高，给了他一个就算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反驳不了的理由，他说周亚夫“不反地上，亦反地下”，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就算你这个白胡子老头儿活着时不造反，死了以后说不定会在九泉之下兴鬼兵。
周亚夫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气急交加，五日不食，死于狱中。
5
（一）
雕是动物中的猛禽，肉却不太好吃，所以射雕者的用意大多不是为了打些野味解馋，暗地里一个个都憋着把子劲想展示展示自己的英雄气慨。金庸先生笔下的“射雕英雄”指的应该是成吉思汗和郭靖，小说中郭靖曾在蒙古大漠一箭射下了两只大雕：
神箭手哲别有意要郭靖一显身手，拿起自己的强弓硬弩，交在郭靖手里，低声道：“跪下，射项颈。”
郭靖接过弓箭，右膝跪地，左手稳稳托住铁弓，更无丝毫颤动，右手运劲，将一张二百来斤的硬弓拉了开来。他跟江南六怪练了十年武艺，上乘武功虽然未窥堂奥， 但双臂之劲，眼力之准，却已非同寻常，眼见两头黑雕比翼从左首飞过，左臂微挪，瞄准了黑雕项颈，右手五指松开，正是：弓弯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黑雕待 要闪避，箭杆已从颈对穿而过同，这一箭劲力未衰，接着又射进了第二头黑雕腹内，一箭贯着双雕，自空急堕。众人齐声喝彩，作下的黑雕再也敢停留，四散高飞而 逃。
蒙古人称神箭手为“哲别”，《史记•李将军列传》中说得更形象，汉军的第一神箭手李广就称匈奴的神箭手为“射雕者”。
北国大雕非同寻常，双翅展开来足有丈多长，而且羽毛坚硬如铁，郭靖一箭双雕，殊属难能，成吉思汗生平最爱的就是良将勇士，一高兴把自己最喜欢的一把杀敌无 数的金刀送给了郭靖。这傻小子桃花运相当不错，华筝公主早就看上了他，没过多久就稀里糊涂的成了成吉思汗的“金刀驸马”。
“一箭双雕”这个成语出自《北史•长孙晟传》：“尝有二雕飞而争肉，因以箭两枝晟，请射取之。晟驰往，遇雕相攫，遂一发双贯焉。”
长孙晟是北周的名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箭术尤其出众，无人能敌。我们都知道王昭君和亲的故事，为了拉拢突厥人，北周政府也玩过这样的把戏，把一位公主嫁给了突厥王摄图，长孙晟就是护送公主去完婚的大将。
突厥人早闻长孙晟的威名，在欢迎仪式兼新婚典礼上请他表演射箭绝技，结果公孙晟于百步之外，一箭射中了铜钱的小孔，让突厥人折服。摄图留公孙晟在自己的国 家住了足有一年，经常和他一块儿去打猎，有一次射猎时见空中有两只大雕正在争夺一块肉，摄图就拿了两枝箭给公孙晟，让他把雕射下来。公孙晟仰头看了看说不 用那么多，一枝箭就够了，他取了一枝箭然后策马驰去，看准时机张弓搭箭，“嗖”的一声把两只正争得不可开交的大雕贯穿在了一起。
下面咱们再来看一个历史上真实的“一箭双雕”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唐人高骈。高骈，字千里，幽州人，初事朱叔明为府司马，迁侍御史，跟长孙晟一样，高骈 刀马纯熟，臂力强劲，尤其善射，能百步穿杨。一日校猎围合，有双雕并飞，高骈张弓搭箭说：“我后富贵，当贯之！”但见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高骈一箭双 雕！围观众人惊叹不已，号为“落雕御史”。
高骈武功高强，诗也写得不错，来看一首他写的《对雪诗》：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高骈开弓能射雕，提笔能诗文，称得上文武双全，在毛主席主席的笔下，能射雕当然好，还就得有点文采风流才行，他说“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连成吉思汗都只能算个好猎人，其他没文化的武夫就更别提了!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出自毛主席的《沁园春;雪》，毛的大气、霸气和才气在这首词中表现得都是淋漓尽致，全篇如下：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
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
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
分外妖娆。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
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据专家考证，《沁园春•雪》创作于1936年2月7日，是毛泽东在陕北袁家沟观雪景有感而发的作品。
近十年后，1945年8 月28日，毛泽东从延安飞抵重庆，与蒋介石进行了长达13天的谈判，史称“重庆谈判”。这其间柳亚子不断有诗赠毛泽东，并向他索句，10月7日，毛泽东遂 书《沁园春•雪》回赠，并附信说：“初到陕北看见大雪时，填过一首词，似与先生诗格略近，录呈审正。”这年的11月14日，《沁园春 •雪》首次在重庆的《新民报晚刊》上发表，轰动一时。1951年1月8日，上海《文汇报副刊》刊出了毛泽东当年书赠柳亚子的墨迹，下 面我们就来欣赏一下毛泽东主席自己手书的这首佳作：
成吉思汗被人们称为“一代天骄”，而“天之骄子”这个词儿最早出自《汉书•匈奴传》，本是匈奴人对自己的美称：“其明年，单于遣使遗 汉书云：南有大汉，北有强胡。胡者，天之骄子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如今“天之骄子”俨然成了大学生的代名词，全国在校的“天骄”得以千万计，再加上 “退役”的老“天骄”们更是不知道有多少位，真是浪费了这几个字。
我们知道，成吉思汗可不只是会弯弓射大雕，他这辈子射的东西多了，别看《沁园春•雪》表面上说的都是秦皇汉武成吉思汗的缺点，但几千年能入主席这词的也就这么几位，个个都是千古英雄人物。
（二）
我们来看《射雕英雄传》的结尾：
当晚成吉思汗崩于金帐之中，临死之际，口里喃喃念道：“英雄，英雄……”想是心中一直琢磨着郭靖的那番言语。郭靖与黄蓉向大汗遗体行过礼后，辞别拖雷，即 日南归。两人一路上但见骷髅白骨散处长草之间，不禁不起感慨不已，心想两人鸳盟虽谐，可称无憾，但世人苦难方深，不知何日方得太平。正是：
兵火有余烬，贫村才数家。
无人争晓渡，残月下寒沙。
《射雕》结尾这首诗是唐人钱起的《江行无题》，描写的是战争给百姓带来的苦难，战火过后，本就穷苦的村子更是一贫如洗，户数也锐减到只剩几家，人少了，再也不必去争渡了。
上面的引文中提到了成吉思汗死去之前和郭靖曾经有过一次谈话，那一日二人暂且放下了所有的恩恩怨怨，像以前一样骑着马在草原上闲逛，扯开肺腑进行了人生的最后一次交流。成吉思汗和郭靖的这一段辩论写得非常精彩，我们来看一下：
成吉思汗勒马四顾，忽道：“靖儿，我所建大国，历代莫可与比。自国土中心达于诸方极边之地，东南西北皆有一年行程，你说古今英雄，有谁及得上我？”郭靖沉 吟片刻，说道：“大汗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是大汗一人威风赫赫，天下却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儿寡妇之泪。”成吉思汗双眉竖起，举起马鞭就要 往郭靖头顶劈将下去，但见他凛然不惧的望着自己，马鞭扬在半空却不落下，喝道：“你说甚么？”
郭靖心想：“从今而后，与大汗未必有再见之日，纵然惹他恼怒，心中言语终须说个明白。”当下昂然说道：“大汗，你养我教我，逼死我母，这些私人恩怨，此刻 也不必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人死之后，葬在地下，占得多少土地？”成吉思汗一怔，马鞭打个圈儿，道：“那也不过这般大小。”郭靖道：“是啊，那你杀这么 多人，流这么多血，占了这么多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成吉思汗默然不语。
郭靖又道：“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必算是英雄。”成吉思汗道：“难道我一生就没做过甚么 好事？”郭靖道：“好事自然是有，而且也很大，只是你南征西伐，积尸如山，那功罪是非，可就难说得很了。”他生性 直，心中想到甚么就说甚么。
成吉思汗一生自负，此际被他这么一顿数说，竟然难以辩驳，回首前尘，勒马四顾，不禁茫然若失，过了半晌，哇的一声，一大口鲜血喷在地下。郭靖吓了一跳，才知自己把话说重，忙伸手扶住，说道：“大汗，你回去歇歇，我言语多有冒犯，请你恕罪。”
成吉思汗淡淡一笑，一张脸全成蜡黄，叹道：“我左右之人，没一个如你这般大胆，敢跟我说几句真心话。”随即眉毛一扬，脸现傲色，朗声道：“我一生纵横天下，灭国无数，依你说竟算不得英雄？嘿，真是孩子话。”在马臀上猛抽一鞭，急驰而回。
两个地位悬殊、思维各异的人探讨了一个本就众说纷纭的话题——“说英雄谁是英雄”，成吉思汗放眼天下，以成败论英雄，以功业自许，他认为自己一生之中纵横 驰骋灭国无数，自然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而郭靖则以人为本，认为“自来英雄而为当世钦仰、后人追慕，必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以我之见，杀得人多却未 必算是英雄”。一生纵横天下，说一不二的成吉思汗，临死前就这么被一个傻小子给说得茫然若失哑口无言，呼呼喷血。
郭靖认为成吉思汗的一生基本上是白忙活的一生，杀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占了这么多国土，到头来又有何用？最终还不是跟大家一样，只拥有三两米长一两 米宽的那么一小块！确实，不管你生前拥有多少财富，每人个的最终归宿真的还就是一抔黄土，虽说人的功过是非、人生追求不能像郭靖这么简单的理解，然而谁又 能否认，有着这种单纯思维的人，生活中的烦恼会比别人少得多？而且人终将灰飞烟灭，这堆土是大一点还是小一点，又能有多少区别呢？
在这里金庸明确提出了反战的主题，实际上这也是他好几部作品一直围绕着的主题。《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等均以宋朝为背景，而宋朝一直 是个不统一的社会，宋军与金、辽、西夏、蒙国等国交替开战，所以战争是书中常见的场面。有句话说战争中没有胜利者，最苦的是老百姓，金庸在自己这几部书都 有反战的描写，书中提到的“反战诗”也有好几首。
（三）
宋军和蒙古开战以后，连打败战，郭靖自蒙古南归，母亲去世的悲痛仍然强烈，而眼中所见又尽是战后的惨状，一日他在一座破亭中无意中读到了一首描写战争的诗，一时大有感触，不禁悲从中来：
郭靖纵马急驰数日，已离险地，缓缓南归，天时日暖，青草日长，沿途兵革之余，城破户残，尸骨满路，所见所闻，尽是怵目惊心之事。一日在一座破亭中暂歇，见 壁上题着几行字道：“唐人诗云：‘水自潺潺日自斜，尽无鸡石有鸣鸦。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我中原锦绣河山，竟成胡虏鏖战之场，生民涂炭，犹 甚于此诗所云矣。” 郭靖瞧着这几行字怔怔出神，悲从中来，不禁泪下。
“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这首诗的作者是唐末的韩偓，韩偓是个小神童，据说他十岁时即席作诗，满座皆惊，李商隐还专门为他写了首诗：
十岁裁诗走马成，冷灰残烛动离情。
桐花万里丹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
郭靖看到的那首诗诗名比较长，叫作《自沙县抵龙溪县，值泉州军过后，村落皆空，因有一绝》。这里插一句话，我觉得这不应该叫作诗名，而是小序，这首诗其实没有名字，或者叫作《无题》还比较好一点，不过因为前人的书都这么写，咱们也暂且随大流。
韩偓说战火过后，人烟稀少，就像寒食节一般，连股炊烟都见不到。“寒食”，顾名思义，也就是吃冷饭，寒食节最大的特点是禁火，在每年的这一天，人们不生火 做饭，只吃冷饭，所以称为 “寒食节”。寒食当日禁火，自然不见炊烟，而在本该炊烟袅袅的日子里，“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这看似平淡的诗句背后藏着的是战争导致的家破 人亡、流离失所。
提到寒食，大家又很容易会想到另一位姓韩的诗人——韩翃，他写过一首《寒食》诗：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韩翃和卢纶、钱起等人一起被称为“大历十才子”，他这首《寒食》诗颇得帝赏，时中书缺人，礼部就报了两个侯选人上去请德宗批示，结果德宗一个也不满意。官 员们没办法，只好请德宗自己挑选，于是德宗批示韩翃任“中书舍人”。当时比较出名的有两个韩翃，一个是江淮刺史，一个是写《寒食》诗的韩翃，宰相就问是哪 一个，德宗即批曰：“春城无处不飞花”之韩翃。
寒食节现在人们早就不过了，许多人甚至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不过在古代寒食节可是个和清明节、端午节、重阳节、元宵节一样重要的节日。“寒食”在“清明”之前两日，“去冬至一百五日，即有疾风甚雨，谓之寒食”。黄庭坚的外甥徐俯诗中就有一联名句曰：
一百五日寒食雨
二十四番花信风
关于寒食节的来历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在钻木取火的时代，四季都可以取火，春天钻榆柳，夏天钻枣杏或桑柘，秋天钻柞栖，冬天钻槐檀，唯独到了寒食这一天，别管钻什么木都生不起火，所以这一天人们只能吃冷食。
而现在流传最广的说法认为寒食节是为了纪念介子推而设。春秋时，晋献公听信宠姬丽姬谗言，逼死了太子申生，逼走了重耳、夷吾，重耳在外流落了整整十九年， 介子推一直忠心追随。流亡途中，有一天行至一处渺无人烟的地方，重耳又累又饿，站都站不住了，眼看着要挂点。随从人员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点吃的，正在大家 焦急万分之际，介子推忽然想到句 “馋得能吃活人” 的俗话，自己不就是个活人吗？介子推马上走到一个僻静处，咬着牙从自己的大腿上割下了一块肉，煮了一碗肉汤给重耳喝。饿得半死的重耳正做梦吃烤鸭，闻到肉 汤的香味，口水唰就下来了，一口下去大半碗，两口碗就见了底。
有了肉汤的滋补，重耳渐渐恢复了精神，他的胃口还不错，还想一鼓作气再啃块骨头啥的。当他听说肉是介子推从自己腿上割下来的，自己已经成了食人族的时候，重耳又感动又心酸，不禁流下了热泪。
十九年后，重耳终于有机会回国做了国君，历史上称为晋文公。即位后晋文公重赏当初跟着他流亡的功臣，偏偏忘了介子推，当时有很多人为介子推鸣不平，煸动他去找晋文公要肉钱，然而介子推最鄙视那些争功讨赏的人，他打好行装，悄悄的带着老母亲到绵山隐居去了。
晋文公听说这件事后羞愧莫及，他亲自带人上山去准备把介子找回来做官 ，然而绵山山高路险，林木茂密，找一两个人谈何容易，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这时有个缺德鬼献了个馊计，说是从三面放火烧绵山，一定能把介子推逼出来。晋 文公脑袋一热就答应了，马上下令放火，没想到大火烧遍绵山，却始终没见到介子推的身影。大火熄灭后，人们一边啃着烧死的兔子、野猪，一边继续上山找人，走 到半山腰发现介子推背着老母亲坐在一棵老柳树下，母子俩都被烧死了。
晋文公一看恩人烧得跟个小黑鬼一样，不由恸哭一场，在装殓介子推母子时，有人在树洞里发现了一封血书，上面写道：“割肉奉君尽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 晋文公看了后更是悲伤异常，他安排人把介子推母子好好安葬，介子推同志算是彻底休息了，现在的山西“介休”地区的名称就由此而来。
为了表示纪念和不忘本，晋文公又让人从介子推被烧死的这棵树上砍下根粗树枝来做了双木屐穿在脚上，平时他一想到介子推就看着脚上穿的木屐说：“悲乎，足 下！”“足下”本来是“脚下面”的意思，因为它代表着晋文公所敬重的人，所以后来就演变为表示敬意的第二人称代词。
后来为了让全国人民都学习介子推的先进事迹，晋文公又下令将火烧介子推的那一天定为寒食节，在这一天所有人都不得烧火。新节日设立的第二年，晋文公在这一 天率领大臣们登山祭奠介子推，大家惊讶的发现那棵被烧焦的老柳树竟死而复活，于是晋文公便给老柳树赐了个名叫作“清明柳”，并且又增设了个节日，把寒食节 的后一天定为清明节。
上面介子推的故事可称为“官方说法”，民间故事就香艳得多了，据说跟介子推一起烧死的不是他的老娘，而是他的老婆，介子推的死跟他老婆有着直接的关系。介 子推的这个老婆极其善妒，都不是醋瓶醋罐子这些词儿所能形容的，简直是个大醋缸！这个女人吃醋竟吃到了发狂的地步，她认为丈夫一定是有外遇，才心甘情愿的 跟着公子重耳在外流亡受苦。
“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这是介子推老婆的座右铭，十几年过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介子推回来，一进家门，他老婆马上就用红锦九股索“唰”的一下锁住了 他的脖子，跟拴驴一样拴在家里的柱子上，再不让他出去鬼混。介子推的家安在绵山，后来，重耳派人到山里找了好几次都找不到介子推家，便在绵山放火，企图逼 他出来，不料当天介子推的老婆拴他时打了个死结，这“红棉九股索”拴的还真牢靠，怎么弄都弄不开，一看大火烧过来了介夫人慌了手脚，结果两个人一起被烧死 了。
不知道介子推爱不爱吃酸，反正他这辈子是跟醋干上了，《朝野佥载》中说介子推的妹妹更是个超级大醋坛子，人死了还到处吃些乱七八糟的醋，醋海扬波：
并州石艾、寿阳二界有妒女泉，有神庙，泉水沉洁澈千丈，祭者投钱及羊骨，皎然皆见。俗传妒女者，介之推妹，与兄竞，去泉百里，寒食不许举火，至今犹然。女锦衣红鲜，装束盛服，及有人取山丹、百合经过者，必雷风电雹以震之。
从八岁到八十，只要是女同志，穿得稍微鲜亮点从介子推妹妹的妒女泉旁经过，介妹妹眼里不揉沙子，立马发威，电闪雷鸣的发警告，小雹子“啪啪”打得她一头紫 包！男的也别觉得异性相吸，介妹妹会另眼相看，不会折腾你，要是你捧着红玫瑰、百合花之类的鲜花去讨好女朋友，还是绕着点走比较安全，不然大雹子一样砸得 你抱头鼠窜！
民间还有一个关于妒妇的故事，和介子推的妹妹有点儿相似，古时有一个叫刘伯玉的人经常背诵曹植的《洛神赋》，有一次他感叹说：“娶妇得如此，吾无憾焉！”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刘伯玉也就随便一说，他万万也想不到这九个字利如快刀，他的老婆听了这话后说：“君何得以水神美而欲轻我？我死，何愁不为水神？”当 晚就投水自尽了。七天后刘妻托梦给刘伯玉说：“君本愿神，吾今得为神也。”吓得刘伯玉从此后哪怕是条一米宽的小河也不敢过。
刘妻淹死的那条河在山东省境内，被人们叫作“妒妇津”，据说如有长得或穿得漂亮的女子过此河，要是事先不把自己的漂亮衣服盖起来或者揉皱，俏脸上不遮点儿 东西，立刻就会风暴骤起。如果是长得有点儿抱歉的女同志，那就不用麻烦了，别管是过河还是游泳，河神都没啥反应，以至那些过了河而风平浪静、波纹不兴的妇 女会深受打击，很多天都觉得没脸见人。
（据说当时有看不惯这事的文化人就事论事出了这么个谜语——“白天像道观，晚上丽春院”，谜底就是“咸宜观”。还有人写了篇“作家们与处女”的文章——“作家”者，“做爱专家”也；“处女”者，“被处理过的女人”也。）
（四）
《射雕英雄传》是金庸小说中战争场面最多最大，而反战意识也最浓的一部，这部书以一首反战诗开始，也以反战诗结束。《射雕英雄传》开篇写道：
钱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无穷无休的从临安牛家村边绕过，东流入海。江畔一排数十株乌柏树，叶子似火烧般红，正是八月天时，村前村后的野草刚开始变黄，一 抹斜阳映照之下，更增了几分萧索。两株大松树下围着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几个小孩，正在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瘦削的老者说话。
那说话人五十来岁年纪，一件青布长袍早洗得褪成了蓝灰色，只听他两片梨花木板碰了几下，右手中竹棒在一面小羯鼓上敲起得得连声，唱道：
小桃无主自开花，烟草茫茫带晚鸦。
几处败垣围故井，向来一一是人家。
那说话人将木板敲了几下，说道：“这首七言诗，说的是兵火过后，原来是家家户户，都变成了断墙残瓦的破败之地……”
说书先生张十五唱的诗句是南宋诗人戴复古的《淮村兵后》，描写的是我国古代战后的凄凉，我们再来看一首现代的诗：
喀布尔鲜花满地，
但鸟儿们却已不再飞去。
因为它们一看见喀布尔，
就会流下伤心的泪滴……
这是二十世纪世界上战火最频繁的地区之一阿富汗的悲伤，一位小女孩站在被摧残得不堪入目的家园前伤心的写下的一首诗。
无论古今中外战争之后都是一样的情景，而战争所造成的家破人亡一入了诗, 实是凄惨战场的延续!
战争一直是人类社会永恒的主题之一，希罗多德有句话说：“战争是历史之父”，人类历史上两次世界大战，都发生在20世纪，第一次世界大战死亡1000万 人，第二次世界大战死亡5700万人，如果再加上多年局部战争的死亡人数，20世纪死于战争的人数近一个亿！而这些人大部份都是无辜平民。
1983年，匈牙利一位人类学家公布了他的统计结果，自二战以来的37年里，世界上又爆发了大大小小470余起局部战争，这37年里，没有任何战争的日子只有26天！
前不久瑞士又有人用计算机进行统计，结果是自公元前3200年到1964年的5164年间，世界上共发生过14513次战争，这期间，只有329年是和平 日子。这些战争共使364亿人死亡，导致财产损失总额高达2150亿万瑞士法郎（一瑞士法郎约合人民币2.5元），这些款项如果折合成黄金，铺一条宽 150公里，环绕地球一圈的金带，厚度可达10米！至于在战争中死亡的人可以绕地球排几圈，没人去折算，想来也不会少。
战争中创造的“世界纪录”更是让人惨不忍睹，比如两千多年前的秦赵之战，“纸上谈兵”的赵括惨败给秦将白起，赵国降兵四十万被白起一坑活埋，创下人类历史之最！没过多少年报应来了，西楚霸王项羽一次活埋了秦兵二十余万于河南新安城南。
战争的是非功过常常说不清，只可怜了那些个活埋人或被人活埋的小卒。
（五）
说到反战，美国歌手鲍勃•迪伦的一首老歌不能不提: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作男子汉？
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海面，才能在沙滩安眠？
天空多少次掠过炮火，战争才不再重现？
答案啊，我的朋友，这答案在风中飘……
一座山要耸立多少年，才能见沧海变桑田？
一些人要渴望多少天，才能拥有自由的蓝天？
一个人能逃避多少次，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答案啊，我的朋友，这答案在风中飘……
一个人要抬头多少次，才能望见蓝天？
一个人要有多少只耳朵，才能听到人们的呼喊？
多少人死去才能使他了解，已有太多的死亡出现？
答案啊，我的朋友，这答案在风中飘……
《答案在风中飘》, 这首反越战的歌曲, 几乎已成为那个时代美国的一个象征物。我国唐代诗人曹松有一首诗叫作《乙亥岁》:
泽国江山入战国,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穿越时空的界限, 这是一种何等相似的情感！
1999年,狂轰乱炸后的南联盟到处是断墙碎瓦, 废墟上胸挂枪靶标记的斗士们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而那些呆呆的望着远方的老人们的目光, 却让世界上每一个热爱和平的人们心中空荡荡的难受……
英国BBC英文节目曾播出过一个介绍北约空袭下的南联盟儿童的节目, 一个孩子这样问他的妈妈: “Mum, why don’t we find a place where is no sky(妈妈, 我们为什么不找一个没有天空的地方)?”
没有天空, 也就没有了呼啸而过的战机，防空洞或者地下室里没有天空, 孩子们可以放心的在里面玩耍, 做游戏。也许孩子的心中, 天空可以很轻易的被遮住，然而多年以后回想起来, 那将是一片灰蒙。
深圳世界之窗, 在抗议北约轰烂中国驻南大使馆的 “中国今天说 ‘不’”的活动中, “黑豹”又唱响了他们自第一张专辑后流传最广的一首歌《别去糟蹋》
没有寂静的日子,寂静的夜,
人们的神色变得紧张
手中紧紧握着枪,起伏的胸膛,
眼中是绝望的目光
没有欢笑的脸庞,和平的景象,
战火把人们推向死亡
一切破碎的梦想,破灭的希望,
人已是如此的疯狂
你别去糟蹋,他们的家
你别去枪杀,那些无知的娃娃
流着泪,说不出一句话
有谁能够去做出回答
没有安睡的地方,四处躲藏,
善良的人们又能怎样
往日自已的故乡,和平的天堂
如今却如此的凄凉
放下你手中枪,睁眼去望一望,
你面前是人类生存的故乡
放下你手中枪,去想一想,如果是你又能怎样说!
我只想说一句，自古兵者为不祥, 放下你手中枪!
6
作为战争的发起者，成吉思汗入土为安了，然而新的战争依然在继续，为了保家卫国，郭靖和黄蓉率领武林豪杰死守襄阳数十年，最终城破人亡，实现了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信念。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对“大侠”这个词儿最好的解释、至高的诠释，这个概念是郭靖守襄阳时对杨过说起的：
从山上望下去，见道旁有石碑，碑上刻着一行大字：“唐工部侍郎杜甫故里。”杨过道：“襄阳城真了不起，原来这位大诗人的故乡便在此处。”郭靖扬鞭吟道： “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杨过听吟得慷慨激昂，跟着念道：“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郭伯伯，这几句诗真好，是杜甫做的么？”郭靖道：“是啊，前几日你郭 伯母和我谈论襄阳城守，想到了杜甫这首诗，她写了出给我看，我很爱这诗，只要记心不好，读了几十遍，也只记下这几句。你想中国文士人人都会作诗，但于古只 推杜甫第一，自是因为忧国爱国之故。”杨过道：“你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那么文武然不同，道理却是一般的。”郭靖听他体会到了这一节，很是欢喜，说 道：“经书文章，我是一点也不懂，但想人生在世，便是做个贩夫走卒，只要有为国为民之心，那就是真好汉、真豪杰了。”
杨过问道：“郭伯伯，你说襄阳守得住吗？”郭靖沉吟良久，手指西方郁郁苍苍的丘陵树木，说道：“襄阳古往今来最了不起的人物，自然是诸葛亮，此去以西二十 里的隆中，便是他当耕田隐居的地方。诸葛亮治国安民的才略，我们粗人也懂不了，他曾说只知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最后成功失败，他也看不透了。我 与你郭伯母谈论襄阳守得住守不住，谈到后来，也总只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是《射雕》和《神雕》一直贯穿着的一个主旋律，然而在《神雕侠侣》的后记中，金庸写道：“道德规范、行为准则、风俗习惯等社会的行 为模式，经常随着时而改变，然而人的性格和感情，变动却十分缓慢。三千年前《诗经》中的欢悦、哀伤、怀念、悲苦，与今日人的感情仍是并无重大分别。我个人 始终觉得，在小说中，人的性格人的感情，比社会意义具有更大的重要性。郭靖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句话在今日仍有重大的积极意义，但我深信，将来国 家的界限一定会消失，那时侯‘爱国’、‘抗敌’等等观念就没有多大意义了，然而父母子女兄弟间的亲情、纯真的友谊、爱情、正义感、仁善、勇于助人、为社会 献身等等情感与品德，相信今后还是长期的为人们所赞美，这似乎不是任何政治理论、经济制度、社会改革、宗教信仰等所能代替的。”
金庸先生这话可以说是对了一半错了一半，确实，对于社会整体来说，心理的变化与生理的进化一样，都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人们对于亲情、友谊等的感知能 力，绝不会在短期内有突飞猛尽的发展和改变，然而感受的范围和内容却可能在政治、经济、社会、宗教的影响下迅速的扩大或缩小。就目前的社会与人性的发展趋 势，我看不到丝毫国家消亡、全世界人民都是兄弟姐妹的迹象，一旦“爱国”、“抗敌”不复存在，成为过去时的恐怕不只是“国家”，可能还有“人类”。
或者换句话说，国家的消亡最多不过是个概念上的事，换个名字人们可能斗得更邪乎更轰轰烈烈。打个现代化的比方，这事就跟基本已消声匿迹的BP机一样，传呼 业消失了，“呼你”的控制权落到了人民群众手里，改个名叫“短信”，而且“我的地盘听我的”，于是扑天盖地泛滥成灾。“国家”也是这样，“国将不国”的后 果百分之八十是乱成一锅粥，“地球村”不过是个美丽的大泡泡而已，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斗争，还是主席高见哪，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下面来说说郭靖吟的那首诗，这是“诗圣”杜甫的《潼关吏》，这首诗写于唐肃宗乾元二年（759），这年三月，唐军郭子仪、李光弼等九位节度使率60万大军 围攻邺城（今河南安阳）而大败，郭子仪退守洛阳，因为兵源不足，官军不管老幼四处抓人当差，饱受战争之害的百姓再遭劫难。杜甫此时由洛阳返华州任所，一路 所见皆是残垣断壁生离死别，感慨万千，写下了《潼关吏》、《新安吏》、《石壕吏》等诗篇，这“三吏”与“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都 是杜甫现实主义诗歌的名篇。
这首让靖哥哥背了几十遍还嗑嗑巴巴背不全的《潼关吏》其实并不太长，我们来完整的看一下：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
借问潼关吏，修关还备胡？要我下马行，为我指山隅。
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西都？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千古用一夫。
哀哉桃林战，百万化为鱼。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潼关当年是长安至洛阳的要塞，唐军邺城大败后，为保洛阳平安，在潼关设重兵把守，杜甫途经此处时官兵们正忙着修筑功事，而且士气很高，准备倚仗天险与叛军 决一死战。杜甫想到了天宝十五年镇守潼关的哥舒翰，因为杨国忠一再要求主动出击，哥舒翰只得出关迎战，结果桃林一战几乎全军覆没，滔滔黄河水淹死了不知多 少官兵，杜甫以此提醒大家切勿掉以轻心而重蹈覆辙。
杜甫以诗闻名，然而襄阳城外的石碑偏偏要刻上“唐工部侍郎杜甫故里”一行大字，而文化人提到老杜一般不直接说杜甫，而要称之为“杜工部”才显得有学识有品 味，这正是有中国特色的文化恶习，这一切无非都是因为杜甫曾经走后门在老朋友四川节度使严武手下做了个“检校工部员外郎”的官。每次听到银牙玉齿或是烟薰 板牙里款款吐出这镶金嵌玉的“杜工部”三个字，我都很想问一句，这个“工部”是诗人的啥职称？咱们现代人应该称他为杜科？杜处？杜厅？还是杜局？
这行政待遇远远不只是杜甫一个人的“光荣”，王维，雅称“王右丞”，因为他官至尚书右丞；高适，雅称“高常侍”，因为他做过散骑常侍……然而这玩意儿雅 吗？有兴趣的不妨再去翻翻《宋史•苏东坡传》，简直是无一字提及东坡诗词，整个儿就是一官场升迁档案！如果没有那些千古不朽的诗词名 句，没有野史、笔记传下些趣闻轶事，单凭这所谓词正史，苏东坡不过一官老爷而已！
历史自然是傲视权贵的文人写下的，无怪乎总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扯淡扯得最好的还得数文人同志们，真是好啊真是好！
个人认为野史、传说绝不比证据确凿的史实低级，试问人谁无情？不管多么正儿八经的史书都会有作者取舍的东西，就算伟大如《史记》也不过是一家之言。而民间 传说不同，那是无数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社会对某个人物、某个事件的集中评议！在这本非学术非史书的闲书中，我的宗旨是如果某件事情正史野史皆有记载，以野 史为主，我也建议搞历史研究的别把那些看起来或者荒诞或者怪异的传奇轻意舍弃，好好研究一下，从中没准可以解决许多无法考据的问题。
7
（一）
宋理宗时，成吉思汗的孙子蒙哥为蒙古国主，他亲自率领大军进攻四川。在攻打合州城（今重庆合川市）时蒙哥为炮风所震成疾，没多久就死了。金庸在《神雕侠 侣》中写到蒙哥率大军攻襄阳，结果被杨过一飞石给打死了，金庸在书中特别加了说明：“依历史记载，宪宗系因攻四川重庆不克而死，是否为了中飞石，史书亦记 载各异，但蒙古军宋军激战最久、战况最烈者系在襄阳，蒙古军前后进攻数十年而不能下。为增加小说之兴味起见，安排为宪宗攻襄阳不克，中飞石而死，城围因而 得解。”
下面我们就来说说蒙哥死后的一段故事，蒙哥临死前留下遗命，他说如果不是合州城，我也不会受伤，我死之后，尔等一旦攻下合州，当屠城以报复。其实蒙古军队 本来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进攻城镇时，只要对方进行抵抗，那么一旦攻克下来就要屠城，把居民杀个干干净净，这回蒙哥又留下了遗命，算是再次强化政 策。
宋祥兴元年（公元1278年），元兵已经攻占了四川大部，当时成都已陷，合州成为一座危在旦夕的孤城。眼看蒙古大军将指日破城，合州已经战到了山穷水尽的 地步，合州安抚使王立把众将招集来商议对策，王立说：“现在的形势各位都看得到，合州失守是早晚的事，我等深受皇恩没啥说的，理当以死报国，与城共存亡， 只是这城中数十万百姓怎么办？”王立的意思是和平解决当前面临的问题，以人为本舍城保人，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大家最终商定投降。
没想到元兵不干，将帅们犹记蒙哥之遗命，拒不纳降，坚持要屠城报仇，这时王立的义妹，一位蒙古族的女子站出来了，愿意去当说客。这个女子其实是元朝的西川 行枢密院副使，兼任安西王相，元兵的四川总帅李德辉同母异父的妹妹，她请李德辉从中百般说合，现任君主忽必烈终于同意接受宋军投降，并下诏不杀城中一人。
历经36年的血腥战斗、200多场你死我活的拼杀，合州城的大门就这么打开了。
大难不死的合州百姓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感念王立和熊耳夫人的活命之恩，另一方面也觉愧对这么多年来死难的将士。合州当地曾经出现过两座祠堂，一祠供奉 因坚守合州而亡的王坚、张珏等人的神位，另一祠供奉的则是投降元军的王立以及李德辉和熊耳夫人，在后者的祝文中有句曰：
故主敢忘，数百万遗民获保；
丹心常在，千百年庙祀攸隆。
同时为战死疆场的将士和开城迎敌的降将立祠，这样看似矛盾的事件让很多人不明白是怎能么回事，其实这很容易理解，对英雄的敬意和对降将的感激（对生命的渴望），对普通百姓来说并不是两个水火不容的问题。
不过这又出现了一个新问题，那位熊耳夫人和王立的关系绝非义兄义妹那么简单，这个女子本是元军将领熊耳的妻子，在一次战斗中熊耳被杀，熊耳夫人被宋军俘虏。王立和熊耳夫人关系暖昧，称兄道妹不过是为掩人耳目，这个女人实际上是他的一个宠妾，或者说是情妇。
鉴于熊耳夫人的多重身份，不由人不多想，投降的王立一帮人究竟是真的为了百姓着想，还是被“妖妇”熊耳夫人所迷，为了保全自己而假借百姓的名义求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除了当事人，恐怕这是谁都无法知道的，就如白居易《放言五首》诗中所言：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后，王莽谦恭未篡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白居易诗中所提到的几个典故我们不再多说，看看《倚天屠龙记》中的一段故事就可以了，赵敏安排戏班揭穿周芷若的真相时就唱的这一出：
丝竹悠扬声中，一辆装扮着“刘智远白兔记”戏文的彩车过去，忽然间乐声一变，音调古拙，彩车上一面白布旗子写的是“周公流放管蔡”，车中一个中年汉子手捧 朝笏，扮演周公，旁边坐着一个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管叔、蔡叔交头接耳，向周公指指点点。接着而来的一辆彩车，旗上写的是“王莽假仁假义”，车中 的王莽白粉涂面，双手满持金银，向一群寒酸士人施舍，其后是四面布旗，写着四句诗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使当时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谁 知。”
张无忌心中一动：“天下是非黑白，固非易知，周公是大圣人，当他流放管叔、蔡叔之时，人人说他图谋篡位。王莽是大奸臣，起初收买人心，举世莫不歌功颂德。 这两个故事，当年在冰火岛上义父都曾说给我听过的。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世事真伪，实非朝夕之际可辩。”又想：“这二辆彩车与众大不相同，其中显 是隐藏深意，主理之人，却是个颇有学识的人物。”随口将四句诗念了两遍。
王立、李德辉、熊耳夫人后来又被迁出了祠庙，也有人题一联曰：
持竿以钓中原，二三人尽瘁鞠躬，直拼得蒙哥一命
把盏而浇故垒，十万众披肝沥胆，竟不图王立二心
虽然这几位被迁出了庙宇，却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忠奸正邪问题，只不过是每个人的观点或者说是出发点不同而已，历史常常就是这样，看起来似乎一目了然，然而真相永远是不可知的。
（二）
再来看一个外国的故事。
1945年8月15日，继纳粹德国投降三个多月后，日本天皇也宣布无条件投降，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9月2日，日本投降仪式在美舰“密苏里”号上举行，这 是一个令全世界为之瞩目的伟大场面，美国的麦克阿瑟将军将代表盟军在受降书上签字。面对数百名新闻记者和摄影师，谁都没料到麦克阿瑟突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 人震惊的举动，他招呼美国陆军少将乔纳森•温斯特和英国陆军中校亚瑟•帕西瓦尔过来站在自己身后。
这历史镜头前最重要的位置，按说应该属于那些战功赫赫的常胜将军，而这两个人却是刚刚从战俘营中获释，乘飞机匆匆赶来的。
最大的荣誉给了两个在战争初期就当了俘虏的人！
然而麦克阿瑟似乎觉得仅仅让他们站在那儿还不够，他做出了更惊人的举动，麦克阿瑟共用了5支笔签署英日两种文本的受降书，第一支笔用过后他回身送给了温斯特，第二支笔送给了帕西瓦尔，其它三支笔麦克阿瑟分别送给了美国政府档案馆、他的母校西点军校和他的夫人。
麦克阿瑟这么做当然有他的考虑和理由，1942年，温斯特和帕西瓦尔都是在率部苦战之后，在寡不敌众，又无援兵的情况下，为避免更多人的无谓牺牲才放弃抵 抗的。麦克阿瑟以他自己的方式向这两位尽了职的落难者表示理解和尊敬，向他们为保全同胞的生命而作出的个人名望的巨大牺牲和所受苦难表示感谢。
温斯特和帕西瓦尔无疑是幸运的，在中国古代，绝大多数降将都没有这两位军官那么好命，根据社会长期形成的理念，投降怎么说都不是个光彩的事儿，不管你受了多大委屈，降将都被人看不起乃至唾骂，甚至是祸连九族，李广的孙子李陵就因此全家被杀光。
英雄狗雄，谁来评说？千秋功罪，何人能定？最后我想以两首诗结束本篇，这两首诗想来黄老邪一定喜欢。一首是张明善创作的讥时嘲世的《水仙子》：
铺唇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
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原来都是哄。说英雄谁是英雄？
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还有一首出自宋周密《癸辛杂识》别集下（或作散经名《物外平章》）：
尧舜禹汤文武，一人一堆黄土；
皋夔稷（上占下内）伊周，一人一个髑髅。
大抵四五千年，著甚来由发颠？
假饶四海九州都是你的，逐日不过吃得半升米。
日夜宦官女子守定，终久断送你这泼命。
说甚公侯将相，只是这般模样。
管甚宣葬敕葬，精魂已成魍魉。
姓名标在青史，却干俺咱甚事？
世事总无紧要，物外只供一笑。
第二回 杨过感言：美人如玉剑如虹
明人张潮《幽梦影》一书中有句曰：“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武林界认为，棍为“百兵之祖”，枪为“百兵之贼”，刀为“百兵 之王”，剑为“百兵之君”，在许多人心中，要是长得像钟馗、尉迟敬德一样，那么使啥兵器都无所谓，白衣飘飘、玉树临风的侠客那是一定要“仗剑江湖”才味道 十足。虽说侠客们干的也是力气活儿，可长得太漂亮了，使刀弄棍的总让人觉得有点儿遗憾。
“剑神”的称号毫无疑问是西门吹雪的，这个人本身就像极了一柄纯青寒彻、锋芒毕露的利刃；叶孤城的“天外飞仙”传来传去，到底啥样谁也没见过，似乎已经成 了一种象征；令狐冲的“独孤九剑”一点儿都不孤独，反而充满了潇洒劲儿；金蛇郎君的“金蛇剑”总让人想起“金蛇狂舞”；郭嵩阳的“嵩阳铁剑”没有轻灵，多 了一种厚重；而李寻欢的“小李飞刀”不像刀，“剑气”倒是无处不在。
然而，任你剑气如虹，却斩不断情丝，也削不去孤独。
“杨柳树下斜倚，但见满楼红袖招”，这是一般人眼中标准的侠客形象，只是这份潇洒背后的孤独、寂寞究竟有多深，却只有侠客们自已知道！
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们多能饮善剑，而大大小小所有的侠客都算上，对“美人如玉剑如虹”感悟最深的，恐怕非《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莫属，当他被郭靖、黄蓉美丽又刁蛮的大女儿郭芙一剑齐肩卸下条臂膀，晕过去前脑海中充满的就是这种感觉。
1
金庸先生笔下所有的大侠中，杨过的身世最苦，受的创伤最多，流的眼泪最多，他的一生也最曲折。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别的江湖儿女卿卿我我，携手闯荡江湖，而 杨过却和小龙女分开了整整十六年，一个人形单影孤的“只手打天下”。在终于熬到了十五年底，希望和期待都在心里升腾到极点的时候，杨过忽然发现，原来所谓 的“十六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却是个善意的谎言：
眼见太阳缓缓落山，杨过的心也是跟着太阳不断的向下低沉。当太阳的一半被山头遮没时，他大叫一声，急奔上峰。身在高处，只见太阳的圆脸重又完整，心中略略 一宽，只要太阳不落山，三月初七这一日就算没过完。可是虽然登上了最高的山峰，太阳最终还是落入了地下。悄立山巅，四顾苍茫，但觉寒气侵体，暮色逼人而 来，站了一个多时辰，竟是一动也不动。再过多时，半轮月亮慢慢移到中天，不但这一天已经过去，连这一夜也快过去了。
小龙女始终没有来，他便如一具石像般在山顶呆立了一夜，直到红日东升，四下里小鸟啾鸣，花香浮动，春意正浓， 他心中却如一片寒冰， 似有一个声音在耳际不住响动：“傻子！她早死了，在十六年之前早就死了。 她自知中毒难愈，你决计不肯独活，因此图了自尽，却骗你等她十六年。 傻子，她待你如此情义深重，你怎么到今日还不明白她的心意？”
他犹如行尸走肉般踉跄下山，一日一夜不饮不食，但觉唇燥舌焦，于是走到小溪之旁，掬水而饮，一低头，猛见水中倒影，两鬓竟然白了一片。他此时三十六岁，年 方壮盛，不该头发便白，更因内功精纯。虽然一处艰苦颠沛，但向来头上一根银丝也无，突见两鬓如霜，满脸尘土，几乎不识得自己面貌，伸手在额角鬓际拔下三根 头发来，只见三根中倒有两根是白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伍子胥过昭关，一夜白头；杨过过情关，一日一夜两鬓如霜，这个关还是没过去。漫漫雄关纵有万道，任它高千丈坚如铁，也总有办法，可这情关一现，任你是盖世英雄，关不自解，想过，势比登天还难。
情关难过，杨过已彻底绝望，他自来生性激烈，此刻万念俱灰了无生念，转身直奔鬼门关而去：
霎时之间，心中想起几句词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是苏东坡悼亡之词，杨过一 生潜心武学，读书不多，数年前在江南一家小酒店壁上偶尔见到题着这首词，但觉情深意真，随口念了几遍，这时忆及，已不记得是谁所作，心想：“他是十年生死 两茫茫，我和龙儿已相隔一十六年了。他尚有个孤坟，知道爱妻埋骨之所，而我却连妻子葬身何处也自不知。”
接着又想到这词的下半阕，那是作者一晚梦到亡妻的情境：“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不 由得心中大恸：“而我，而我，三日三夜不能合眼，竟连梦也做不到一个！”猛地里一跃而起，奔到断肠崖前，瞧着小龙女所刻下的那几行字，大声叫道：“‘十六 年后，在此相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小龙女啊小龙女！是你亲手刻下的字，怎地你不守信约？”
他一啸之威，震狮倒虎，这几句话发自肺腑，只震得山谷皆鸣，但听得群山响应，东南西北，四周山峰都传来：“怎地你不守信约？怎地你不守信约？不守信约……不守信约……”
他自来生性激烈，此时万念俱灰，心想：“龙儿既已在十六年前便即逝世，我多活这十六年实在无谓之至。”望着断肠崖前那个深谷，只见谷口烟雾缭绕，他每次来 此，从没见到过云雾下的谷底，此时仍是如此。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只吹得断肠崖上数百朵憔悴了的龙女花飞舞乱转，轻轻说道：“当年你突然失踪，不知去向， 我寻遍山前山后，找不到你，那时定是跃入了这万丈深谷之中，这十六年中，难道你不怕寂寞吗？”
泪眼模糊， 眼前似乎幻出了小龙女白衣飘飘的影子， 又隐隐似乎听到小龙女在谷底叫道：“ 杨郎，杨郎，你别伤心，别伤心！ ” 杨过双足一登，身子飞起，跃入了深谷之中……
上面这一段故事是金庸小说中最令人伤感的片段之一，恰恰写出了读诗唱词的最高境界，不是“欣赏”，更不是“分析”，而是“互动”！融合了读者自己的经历和 人生故事之后的互动！你不是要去为作者感动，而是要感动你自己！所以不读或者不知怎样读诗词的人最大的遗憾不是你没学问，而是你的生命中比别人少了一种感 受！
诗词一道得其妙者有二，其一, 无意中读之, 骤见佳句, 一时呆住! 那正是在自己心中已萦绕了许久, 却始终无法表达出来的……如年少者所喜之 “问世间，情是何物, 直叫生死相许。”其二, 诵读已久, 字字皆熟. 一日忽大悟, 诗句便自然到了嘴边………如苏东坡之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至于大悟的时间, 那是长短不一的, 可能是几天, 几年, 也可能是一生……杨过这一次用了十六年。
2
让杨过心中大恸的这首“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本是苏东坡怀念亡妻王弗之作，名为《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二日夜记梦》，金庸在文中已经简单介绍了一下这首词的背景，下面我们再来详细说一说。
苏东坡一生中共有过两位妻子，他19岁娶妻王弗，王弗那年15岁，11年后王弗故去，年方26岁。次年苏东坡的父亲苏洵（苏老泉）病逝，按照当时的规定， 父母过世，儿子们定了亲的要推迟举行婚礼，取了妻子的也得分居，朝廷官员不管官做到多大，本人均应开缺回原籍守孝二十七个月，一般就说成是守孝三年。居丧 期间不但无官职也无俸银，待期满后再申报朝廷，等侯补缺。
苏东坡兄弟依照规矩立即辞去官职，归家居丧，三年守孝期满苏东坡即续弦，新娘是王弗的堂妹，人称“二十七娘”的王润之，润之比苏东坡小11岁。后来苏东坡陆陆续续还有过几名侍妾，其中名气最大的是朝云，朝云比苏东坡小23岁。
朝云是杭州人，姓王，不知道这是她的本姓还是随的王润之夫人。苏东坡通判杭州时，朝云年方12岁，被王润之买来作了苏家的丫环，四年后，朝云16岁了，由 王润之作主做了苏东坡的侍妾，此后朝云一直跟随苏东坡东奔西走，在生活上给他很多的照顾。苏东坡谪居岭南时，考虑到山高路远，有的小妾犹豫不决，苏东坡干 脆每人发点遗散费，把她们就地解散，只有朝云执意相随而往，她最终病逝于惠州，时年35岁。
朝云不是苏东坡明媒正娶的夫人，但比起两位王夫人，朝云更可称得上是苏东坡的红颜知己。她过世后，苏东坡有挽联曰：
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
独弹古调，每逢暮雨便思卿
关于这副对联中的“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这一句，还有一段非常有名的故事流传。话说有一天苏东坡吃完饭，撑得有点儿难受，扪腹徐行消化食儿，看到侍 儿们在院里忙活，就溜溜达达走过去拍着肚子问她们：“小鬼，你们都说说，老爷我这一肚子都是些什么呀？”刚吃完饭你说这里面能有什么？不过苏东坡家的侍女 们都不是俗人，有档次，1加1等于2那样的话从来不说。一婢曰：“我看——都是文章。”苏东坡一摇头，en，没创意，你说的那是郝隆。又回身问另一位： “这位同学，你说说看？”这位侍女想了想说：“老爷满腹都是智慧？”苏东坡乐了，你还不如直接说我一肚子坏水呢！
苏东坡一转头看到朝云在那儿捂着嘴笑，他笑咪咪的过来了：“这位看官，除了没事儿偷着乐之外，还有何高见？”朝云说：“依我看，学士你一肚皮的不合时宜！”东坡闻言捧腹大笑，挑着大拇指夸她是山青青水碧碧的知音。
朝云去世后，苏东坡为她创作了一首《西江月》悼词：
玉骨哪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
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 素
面常嫌粉 ，洗妆不退唇红。高情已逐
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虽然创作时间远远在后，感情同样的深厚，但这首《西江月》与写给王弗的那首《江城子》相比就逊色多了，或许经典就是这么可遇而不可求。《江城子》是苏东坡 生命中创作的第一首悼亡词，在词的发展史上也是第一首，位列“苏门六君子”之一的陈师道称此词“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倾泉”，诚不为过。
“半夜灯前十年事，一时和雨到心头”，苏东坡写这首《江城子》时，王弗已去世十年了，所以断肠之痛固有，而思念之情更甚。十年时间，当时断人心肠的痛已不再强烈，只有思念一时一刻也不曾减弱，如同一根细细的锯齿，不停的拉扯着人的某一根神经，直到生命的尽头。
而对于杨过来说，却是在过去的十六年中将思念一点一滴累积到了极点，当骤然发现那不过是个美丽的谎言时，心中之痛何止断肠？！虽然经历正好相反，然而此时 此刻，还有什么比苏东坡的这首《江城子》更能感其意，道其情？那种深情凄婉的意境自然更让杨过痛不欲生，此时此地，殉情实在是一种最好的解脱。
在上一回中我们就说到汤显祖《牡丹亭》中有这样一句唱词：“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 也。”这话对杨过和小龙女更适用。生活中谁都不希望有杨过这样凄惨的人生，可谁又不渴望拥有这样生死与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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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料 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每次读到苏东坡这首词，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明代著名的散文家归有光的《项脊轩志》，项脊轩是作者年青时的书房，此文名 为物记，从头到尾贯穿的却是一个“情”字，亲情、爱情、乡情交织成了一面大网，默默读来，不经意中某一句话就会勾起你心底的那种温情。我们来看看归有光的 这篇文章：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萁，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
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然予居于此，多可 喜，亦多可悲。 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踰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
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妪每谓予曰：“某所，而母立于兹。” 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扣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 吾从板外相为应答。”语未毕，余泣，妪亦泣。
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此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 乎？”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 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辩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埳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 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这篇《项脊轩志》分两次写成，前面部分写于归有光十八岁时，后两段是作者十余年后的补记。在《项脊轩志》的结尾处，归有光看似平淡的安排了一个“家常”画 面，或许他当年真的很平淡，没想太多，然而就像苏东坡那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开头一样，归有光这个结尾一下把思念之情延续到了千万年之 后、千万人心中。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句话也成了归有光这篇文章中最为人所赞赏的一段，字白如话，无一字言及情事，而思念之情却满溢心中，能解《江城子》者必能感其深意！
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是妻子去世那年自己亲手种下的，它默立中庭，无声的经受了几番雪雨风霜，送走了多少春夏秋冬，如今它已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就像 是一棵活生生的碑石，冰冷而又火热的悼念着长眠于地下的亡妻。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枇杷树一年年长大，思念亦随着一天天疯长，岁月的年轮伴着光阴的故事一 年年一圈圈深深的在未亡人的心中刻琢，不知何日能尽，几时是头？
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啊，年年岁岁日日朝朝，陪伴着古旧的项脊轩，莫非也象它的主人一样，无法忘怀逝去的年华和昔日的悲欢，时时刻刻，无声的重温着那些温柔的瞬间？花开花落，再无温柔似旧日，睹物思情，怎不教人黯然消魂！
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啊，因你而生为我而植，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树影斑驳，风移影动，无声泪落。每次，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树旁，就仿佛有你陪在身旁，那 日枝头偶落的双鸟，仿佛我们过去的影子，妻啊，自走后，你可曾回来看我？你可知此树植于何年……转眼间快十年了吧？斯人已去，思念永在！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作者：今生从吾所好回复日期：2007-3-7 09:43:08
（二）
记得国外有位诗人曾经说过，诗歌不属于创作它的人，而是需要它的人，此真可谓纯诗人之语纯诗人之心，如归有光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如苏东坡那“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绝唱，纵经千年万载，亦断人肠！
台湾歌手周华健那“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的问已让人心中一动，而那日偶读泰戈尔的《园丁集》，又被一句“你是谁，读者？在一百年后，阅读我的诗篇” 给震了。东坡曰“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少风流人物”，而平凡的人们在如水般流淌的时光中更是瞬间即逝，百年之后，有多少人可以不被忘记？有多少诗篇还在被 人读着？
让我们来完整的读读泰戈尔的这首诗吧，此诗的翻译版本非常多，可惜我目前所见到的还没有一种能像泰戈尔的思维那么让我惊艳，还是找来英文诗自己意译，同时借鉴了点前人好的句子：
你是谁，读者，在一百年后，正读着我的诗（或翻译成“阅读我的诗篇”）？
此刻，我被那无边无际的春意包围了，可却无法送你一朵小小的花；
还有那漫天的流云啊，我亦不能为你取下一抹红霞。
（可我，还是想和你分享我的快乐），
请打开你的门，放眼望吧，
在你那万紫千红的花园中找寻吧，
那些花儿，
传递的正是百年前我想赠你的芬芳记忆。
愿你，
能从这早春的吟唱中得到快乐，
只有这喜悦，这生命，才会在时光中永恒。
我的毛病是别管多大的文豪，总忍不住要往人家的名作里面加东西，为了不误人子弟，还是把英文诗附在后面，大家自己做参考：
Who are you, readers, reading my poems an hundred years hence?
I cannot send you one single flower from this wealth of the spring, one single streak of gold from yonder clouds.
Open your doors and look abroad.
From your blossoming garden gather fragrant memories of the vanished flowers of an hundred years before.
in the joy of your heart may you feel the living joy that sang one spring morning, sending its glad voice across an hundred years.
最后说一句，这首诗是《园丁集》中的第85首，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找不同版本的书来看看。
插图
现代•徐悲鸿 泰戈尔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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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当然没有死成，还意外和小龙女在谷底重逢，模仿童话中常常结尾的话说，“从此两个人像王子和公主一样过着幸福的生活”。对于武侠小说来说，这是最好的 结果，虽说悲剧更易动人心，但武侠小说不太适合这样写，事实上《神雕侠侣》这部书中无论是杨过的断臂还是小龙女的失身，都已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小龙女，这位看起来最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的清纯玉女却遇到了人生中最不堪的事，出场没多久就被个小破道士尹志平给玷污了，这种“癞蛤蟆吃到天鹅肉”的情况似乎在所有的武侠小说中仅此一例。
关于小龙女的美貌，《神雕侠侣》中已经描述了很多，不过见过小龙女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有丘处机道长总结归纳得好。丘道长真是得道高人啊，虽有惊艳之意，但一个字儿不露，就在自个儿心里面码字儿，暗地里琢磨着玩儿。
这事在《神雕侠侣》中还谁都不知道，到了《倚天屠龙记》，金庸不客气了，不给他保密了，一开场就揭露了丘处机的这个惊天大隐私，反正这时侯老丘早就死了许多年了。这个大秘密就是——丘处机除了写过些忧国忧民的诗句外，还专门为美丽的小龙女创作了一首词！
丘处机这首词写得比他的诗感情足多了，看来是花了心思，来看看金庸的描写：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
纹香烂漫，玉树琼苞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殊高洁。万
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
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作这一首《无俗念》词的，乃南宋末年一位武学名家，有道之士，此人姓丘，名处机，道号长春子，名列全真七子之一，是全真教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词品》评论 此词道：“长春，世之所谓仙人也，而词之清拔如此。”这首词诵的似是梨花，其实词中真意却是赞誉一位身穿白衣的美貌少女，说她“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 意气殊高洁”，又说她“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不与群芳同列”。词中所公布这美女，乃古墓派传人小龙女，她一生爱穿白衣，当真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兼 之生性清冷，实当得起“冷浸溶溶月”的形容，以“无俗念”三字赠之，可说十分贴切。长春子丘处机和她在终南山上比邻而居，当年一见，便写下这首词来。
这时丘处机逝世已久，小龙女也已嫁神雕大侠杨过为妻。在河南少室山山道之上，却另有一个少女，正在低低念诵此词。
我们知道，历史上确实有丘处机这个人，他也确实写过一首《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不过金庸在书中把丘处机的这首词稍做了修改，为的是更切合小说情节，丘处机的原词是这样的：
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白锦无
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
浑似姑射真人，天姿灵秀，意气舒高洁。万
化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材
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
丘处机词首句本来是“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节”，金庸倒是一个字儿没动他的，只是把逗号往后移了两个字，给改成了“春游浩荡，是年年寒食，梨花时 节”。牛鼻子老丘本来是说自己这个人喜欢春游，每年都选在寒食这几天出来逛逛，顺带着看看梨花。而照金庸的读法，明着暗着似乎说老丘是因为喜欢梨花，每年 为梨花而春游，“梨花”者，喻小龙女也，金庸下面就把话挑明了。
“玉树琼葩堆雪”一句金庸改成了“玉树琼苞堆雪”，“葩”是已开之花，“苞”有待放之意，小龙女这时侯尚住在活死人墓，还是个连男同志的手都没碰过的小姑娘，自然是“含苞待放”。
“意气舒高洁”被金庸改成了“意气殊高洁”，“万化参差谁信道”改成了“万蕊参差谁信道”，“化”成了“蕊”，娇娇嫩嫩，清香扑鼻；“舒”成了“殊”，更是一下把小龙女放到了“特殊”的位置，不用排名，在老丘心中自然第一，“不与群芳同列”。
金庸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改，丘处机就算是浑身长满嘴也别想说清楚喽，这趟浑水算是趟定了，咱们也就跟着金庸这么往下聊。要说起来丘处机这位道长也挺有意思， 当着群众们的面义正严辞剑拔弩张，教导无知的徒子徒孙们口口声声叫人家小龙女“小妖女”、“小贱人”，背地里却填词弄曲啧啧连声把小姑娘夸得跟朵花儿似 的。
厚道点儿说丘处机是“无俗念”，得道高人清心寡欲，可能也就是看小女孩长得不错随便写写，没别的意思，可他老人家的弟子尹志平修行就没这么高了，而且又正当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岁月，绝对的“有俗念”！
尹志平肯定知道师父写的不是梨花，以爱乌及屋的思维来考虑，这首词估计他都能倒背如流！徒弟除了起早贪黑修道练功，还如此“热爱”自己的文学作品，丘处机 一定特高兴，因为在《射雕英雄传》中他一出场，就曾经跟郭靖、杨康的爹郭孝天和杨铁心说过，老丘我这辈子有三大个人才艺，作诗名列第二，“贫道生平所学， 稍足自慰的只有三件，第一是医道，炼丹不成，于药石倒因此所知不少；第二是做几首歪诗，第三才是这几手三脚猫的武艺”。
可怜的老丘肯定不知道，尹志平同学疯狂“热爱”的不是他的词本身，而是词中的大活人！丘处机绝对不是个合格的导师或者是辅导员，他没有能够及时发现徒弟波 涛汹涌的心理和生理冲动，从而有针对性的加强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结果小尹同学无意中看到昼思夜想的小龙女被欧阳锋点住穴道放倒在地上，一时没控制住，于是 乘人之危，就那么幕天席地的犯了错误。
虽然尹志平的行为令人不齿（公开的）让人艳羡（暗地里），不过这位小道长也堪称是个痴心人，最终也为情而死，为了救小龙女他挺身而出挡了一剑，想想也不由让人感叹造化弄人。
插图
明•陈淳 红梨诗画图
5
再来说说杨过，杨过一生中遇险无数，每次都能基本“完好无损”的顺利度过，杀人不眨眼的“赤炼仙子”李莫愁都没能把他怎么着，恐怕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 只手臂却被郭芙一剑斩断，也真够冤的！每次重读《神雕侠侣》，我都觉得小龙女被污、杨过断臂这两件事发生得实在离奇，又实在让人扼腕叹息。
郭芙从小时侯在桃花岛上开始就一直和杨过做对，这次斩下他的手臂不是意外事故，实是有意为之，当时杨过已经因为体弱而晕倒在地，郭芙手提宝剑考虑再三，咬咬牙还是下了狠手。
郭芙最终嫁给了老顽童周伯通的徒弟、后来做了丐帮帮主的耶律齐，耶律齐的性格有像老丈人郭靖靠拢的趋势，这爷儿俩差不多的老实，差不多的对老婆宠爱有加， 在外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在家都是二把手。耶律齐和郭芙这小两口郎才女貌，结婚后本来生活得挺好，算得上是爱情事业双丰收，然而在多年以后，在郭芙与杨过 和解之时，一向蛮横不讲理的郭大姑娘却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思维，对杨过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几乎吓了所有读者一跳。我们来看看这一段：
郭芙一呆，儿时的种种往事，刹时之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头一闪而过：“我难道讨厌他么？当真恨他么？武氏兄弟一直拼命想讨我的喜欢，可是他却从来不理我。只 要他稍为顺着我一点儿，我便为他死了，也所甘愿。我为甚么老是这般没来由的恨他？只因我暗暗想着他，念着他，但他竟没半点将我放在心上？”
二十年来，她一直不明白自己的心事，每一念及杨过，总是将他当作了对头，实则内心深处，对他的眷念关注，固非言语所能形容不得。可是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 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此刻障在心头的恨恶一去，她才突然体会到，原来自己对他的关心竟是如此深切。“他冲入敌阵去救齐哥时，我到底是更为谁担心多一 些啊？我实在说不上来。”便是在这千军万马厮杀相扑的战阵之中，郭芙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事。
原来砍掉人的手臂是爱到极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金庸最后要展现郭芙对杨过的“爱意无限”，在此之前的故事中可是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而且就连当事人也都是糊涂蛋，“不但杨过丝毫没明白她的心事，连她自己也不明白”。
“打是亲，骂是爱”这话有一定的道理，美女们偶尔耍耍小性子也挺有情调，越是喜欢一个人越是想和他作对或也有之，可人家那打的是情骂的是俏，“春光无 限”，要是一句情话没说过一个媚眼没抛过，刀子就上来了，“血光一片”，这玩意儿还真让人接受不了，只能说郭芙的心理有点儿问题。
既然是个潜在的忧郁症妄想症暴力狂全都有点儿的精神病患者，郭芙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合情合理的，杨过丢掉个胳膊那算轻的，没被大卸八块就不错了！这样低调 又狂热的“爱好者”可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的，杨过同学不幸摊上了，“美人如玉剑如虹”了，没办法，要怪只能怪自己的爹当年坏事做得太多。
要多说一句的是，此回的名字“美人如玉剑如虹”出自清朝诗人龚自珍的《夜坐》，全诗如下：
沉沉心事北南东，一睨人才海内空。
壮岁始参周史席，髫年惜堕晋贤风。
功高拜将成仙外，才尺回肠荡气中。
万一禅阒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
还要多说一句的是，本回书歪用了龚自珍的句子，虽然对“美人如玉剑如虹”的解释有很多种，但可以肯定的是龚自珍绝对不是教美女砍人。
6
不算原本迷糊后来“醒悟”的郭芙，《神雕侠侣》这部书里出现的每个女孩子几乎都曾把杨过当作暗恋对象，耳闻目睹了杨过对小龙女的痴心后大多知难而退，很快拥有了自己的幸福生活，而表面上看起来最洒脱的郭襄却用了一辈子去忘记！
在《倚天屠龙记》的开篇有这样一小段：
这少女十八九岁年纪，身穿淡黄衣衫，骑着一头青驴，正沿山道缓缓而上，心中默想：“也只有龙姐姐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他。”这一个“他”字，指的自然是神 雕大侠杨过了。她也不拉缰绳，任由那青驴信步而行，一路上山。过了良久，她又低声吟道：“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在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 雪，只影向谁去？”
她腰悬短剑，脸上颇有风尘之色，显是远游已久。韶华如花，正当喜乐无忧之年，可是容色间却隐隐有懊闷意，似是愁思袭人，眉间心上，无计回避。
郭襄当年与杨过分手时只有十五六岁，现在是三年之后，她也不过十八九岁，然而小女孩儿却早已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了好几年，居然和李莫愁一样吟起了“问世间 情为何物”的词儿。这两个人的生活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对这首词的感触自然也不一样，然而情之深浅却并不因年龄、经历而有不同，人生的每个阶段都可能会 遇到让你扯心扯肺、刻骨铭心的事情。
“情之为物，本是如此，入口甘甜，回味苦涩，而且遍身是刺，你就算万分小心，也不免为其所伤……”绝情谷里独一无二的 “情花”，是金庸对“情”的直观演示。清代也有位金先生发出过类似的感慨，此人就是“扬州八怪”之一的金农，金农的学生罗聘曾经用指头作画画了一朵花，题 上金农一段话：“莫轻摘，上有刺，伤人手，不可治，从来花面毒如此。”
这话,是不是颇有几分“情花”的味道？
杨过的后半生苦尽甘来，终于得偿所愿，有小龙女相依相伴，情之花开得灼灼艳艳，而郭襄的结局却让人心酸，任万紫千红群花烂漫，她却永远摘不到自己想要的那 一朵。来看看《神雕侠侣》的结局，杨过和小龙女携手而去，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郭襄孤单的身影，还有一种寒彻心头的寂寞……金庸写道：
却听得杨过朗声说道：“今番良晤，豪兴不浅，他日江湖相逢，再当杯酒言欢。咱们就此别过。”说着袍袖一拂，携着小龙女之手，与神雕并肩下山。其时明月在天，清风吹叶，树巅乌鸦啊啊而鸣，郭襄再也忍不住，泪珠夺眶而出……
正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金庸在《神雕侠侣》结尾引用的诗句是李白的《秋风词》，这是一首“三五七言诗”，每句的字数按三字五字七字顺序。李白这首诗写的凄清又缠绵，情味十足，可惜流传并不是很广，许多人都是在《神雕侠侣》中才第一次读到，误以为是金庸的原创。
此次一别之后，杨过和小龙女再没在江湖上露过面，两个人不知到了哪儿隐居，过自己的神仙岁月，只苦了始终不能释怀的小郭襄，南北东西四处寻找，却再也没有 见过杨过的面。其实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郭襄一生再没有过爱恋，她四处游荡，直到中年才出家为尼，创立了峨眉派。
郭襄啊郭襄，几十年的孤身闯荡，也许只是为了忘记一个人，而最终青灯古佛的相伴，也许是因为忘不了一个人……
7
实在应该为郭襄写首诗，可是这又实在是难为我，谈恋爱的时侯也没干过这事儿。正好在一本杂志上看到首不知是何等人物的德国人艾兴多尔夫创作、不知哪位国人 翻译的小诗《菩提树旁》，意思挺不错，原诗没见过，见到了也看不懂，干脆重新整理整理加工加工这段文字，不一定是原作者的意思，诗的名字也改一下，叫作 《杨树旁》，这样我觉得倒挺适合献给郭襄小姑娘：
心爱的树啊，我是否还能见到你？
在那朦胧美好的梦境里，
我曾，趁着年轻的冲动和欲望，
一笔一划，刻下了自己初恋的名字。
顺着那名字涌出的，是你的泪吗？
疼痛，还是喜悦？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我想。
心爱的树啊，几经风雨，挺拔高大，
就如同他的爱情，还有那难忘的时光。
而我刻下的名字，一天天长大，也一天天淡去，
终于，我仰起头踮起脚，也看不到一点痕迹，
只记得此树名杨。
我也像你一样悄悄的长大，
绚烂的烟花散后，却忽然发现，
没有什么，还和从前一样，
岁月将当年的刻痕淡去，为何我的伤口却随着增长？
是太深了吧，所以它不会结疤，
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愈合。
在我把本回书贴在网上后，有网友推荐了下面这首诗和文章，写得真好，特录下，因不知作者是谁，只能在此表示感谢：
我走过山的时候山不说话，
我路过海的时候海不说话，
我坐着的毛驴一步一步滴滴答答，
我带着的倚天喑哑。
大家说我因为爱着杨过大侠，
找不到所以在峨嵋安家。
其实我只是喜欢峨嵋的雾，
像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
起雾了，朝霞透过雾的缝隙，闪着光华。
峨嵋山的雾，总是这样美丽，象我十六岁那年绽放的烟花。
坐在山顶上，有风吹起我的长发，丝丝不再有尘世的牵挂。
我已在十九岁那年出家，留着长发，是为了纪念十六岁那年的烟花。
咱们只抄录这么多吧，对全文有兴趣的朋友请直接上网搜。
第三回 郭靖、黄蓉之“文化苦旅”
《射雕英雄传》中“东邪”黄药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他的宝贝女儿黄蓉打小儿耳濡目染，七七八八也记住了不少，没想到关键时刻这些东西还真起了大作用。
话说铁掌帮帮主“铁掌水上飘”裘千仞本是双胞胎，他还有个哥哥叫作裘千丈，这哥俩儿性子完全不同，武功也是天差地别，裘千仞武功高强，一心经营他的铁掌 帮；裘千丈稀松平常，平日里只知道打着兄弟的旗号在外坑蒙拐骗混吃混喝。有一次在太湖边，黄药师的旧徒陆乘风的山庄，裘千丈玩把戏玩漏了，被江南七怪的老 二“圣手书生”朱聪当面揭穿，嘻皮笑脸的朱聪和精灵古怪的黄蓉联手装神弄鬼把老裘好一通戏弄。
拿人开涮的事留下了后遗症，没过多久黄蓉遇到真的了，在铁掌帮的老窝正好撞见了裘千仞，蓉儿大意之下错把李逵当李鬼，还想揪老头的胡子玩，结果被裘千仞一 掌击成重伤，眼看小命儿不保，把个靖哥哥心疼得直哆嗦，带着她千辛万苦去寻找这世上唯一能治她病的“南帝”段皇爷。
此时的南帝因为被不通世事的老顽童周伯通戴了绿帽子而心灰意冷，皇帝不做改做了一灯和尚，他朝中原来的四个大臣心念旧主，跟着他高官不做做了“渔樵耕读” 四大高徒，这四位怕郭靖黄蓉加害师父，百般阻挠，不让他们上山。其中的“读”久居深山，除了蚊子一年也见不到一个文化人儿，这回可算是逮到个卖弄机会，酸 劲儿上来，充分发挥自身优势，又是对句又是吟诗，出了不少文化题刁难郭黄二人。
在寻找一灯大师的路上，郭靖黄蓉还遇到了一位“情痴”的刁难，就是神算子瑛姑，这位身兼一灯大师的爱妾和老顽童的情人的女子听说老顽童身困桃花岛，下定决 心排除万难要拯救这位“第三者”。这桃花岛本是黄老邪苦心经营多年的私家海上别墅，岛上机关重重，按照五行生克之理、九宫八卦之变营建，要想出入自如，五 行八卦奇门之术一定得好，所以瑛姑首先做的准备工作就是苦心钻研术数。当郭黄二人闯入瑛姑的住所时，她正在那儿聚精会神的解数学题，一看人家小情侣情意绵 绵，形单影孤的瑛姑受的刺激不小，阴阳怪气的连考了黄蓉好几道数学难题。
黄蓉身受重伤痛苦不堪，而那位傻靖哥哥对蓉儿的伤势牵肠挂肚，恨不得一步跨到“一灯诊所”，奈何这一路遇到挡道的尽是些个粘粘乎乎的“文化人”，“降龙十八掌”始终无用武之地，郭大侠有劲没处使，心中更是苦不堪言。
郭靖黄蓉这一路行来翻山越岭风餐露宿不说，还要一会儿数学一会儿语文的答题，我觉得这一段历程用余秋雨先生的一本书名形容最好，那就是——“文化苦旅”！
1
先来看看神算子瑛姑的问题。瑛姑的屋子建在密林中一个污泥湖沼之上，按五行奇门之术设了机关，这些东西对普通人来说像迷宫，在黄蓉眼里，不过是些“入门 级”的小摆设，在她的指点下，郭靖“对着灯火直行三步，向左斜行四步，再直行三步，向右斜行四步”，落脚处果然打有一根根的木桩，如此直斜交差行走了一百 一十九步，二人轻轻松松进了大门，到了屋子前面。
郭靖、黄蓉进到屋子里时，瑛姑正忙着算数：
黄蓉坐了片刻，精神稍复，见地下那些竹片都是长约四寸，阔约二分，知是计数用的算子，再看那些算子排成商、实、法、借算四行，暗点算子数目，知她正在计算 五万五千二百二十五的平方根，这时“商”位上已记算到二百三十，但见那老妇拨弄算子，正待算那第三位数字，黄蓉脱口道：“五！二百三十五！”
那老妇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精光闪闪，向黄蓉怒目而视，随即又低头拨弄算子。这一抬头，郭、黄二人见她容色清丽，不过四十左右年纪，想是思虑过 度，是以鬓边早见华发。那女子搬弄了一会，果然算出是“五”，抬头又向黄蓉望了一眼，脸上惊讶的神色迅即消去，又见怒容，似乎是说：“原来是个小姑娘，你 不过凑巧猜中，何足为奇？别在这里打拢我的正事。”顺手将“二百三十五”五字记在纸上，又计下一道算题。
这次是求三千四百零一万二千二百三十四的立方根，她刚将算子排为商、实、方法、廉法、隅、下法六行，算到一个“三”，黄蓉轻轻道：“三百二十四。”那女子“哼”了一声，哪里肯信？布算良久，约一盏茶时分，方始算出，果然是三百二十四。
那女子伸腰站起，但见她额头满布皱纹，面颊却如凝脂，一张脸以眼为界，上半老，下半少，却似相差了二十多岁年纪。她双目直瞪黄蓉，忽然手指内室，说道：“确跟我来。”
瑛姑此时尚不知黄蓉是谁，只想和她探讨些数学问题，所谓的“内室”更像是她的“数学办公室”，地上铺满了细沙，上面写着的都是她认为的难题。瑛姑无论如何 也没想到，这些让自己绞尽脑汁也算不清楚的东西对于黄蓉来说却都是小菜一碟，片刻之间，小姑娘就将沙上所列的七八道算题尽数解开。
瑛姑仍不死心，使出了杀手锏，试图用她“独创”的秘诀难住黄蓉，信息闭塞的瑛姑没想到这套东西有人比她创的更早更“独”：
那女子沮丧失色，身子摇了几摇，突然一交跌在细沙之中，双手捧头，苦苦思索，过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脸有喜色，道：“你的算法自然精我百倍，可是我问你，将一至九这九个数字排成三列，不论纵横斜角，每三字相加都是十五，如何排法？”
黄蓉心想：“我爹爹经营桃花岛，五行生克之变，何等精奥？这九宫之法是桃花岛阵图的根基，岂有不知之理？”当下低声诵道：“九宫之义，法以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边说边事，在沙上画了一个九宫之图。
那女子面如死灰，叹道：“只道这是我独创的秘法，原来早有歌诀传世。”黄蓉笑道：“不但九宫，即使四四图、五五图，以至五子图，亦不足为奇。就说四四图 罢，以十六字依次作四行排列，先以四解对换，一换十六，四换十三，后以内四角对换，六换十一，七换十。这般横直上下斜角相加，皆是三十四。”那女子依法而 画，果然丝放毫不错。
黄蓉道：“那九宫每宫又可化为一个八卦，八九七十二数，以从一至七十二之数，环绕九宫成圈，每圈八字，交界之处又有四圈，一共一十三圈，每圈数字相加，均 为二百九十二。这洛书之图变化神妙如此，谅你也不知晓。”举手之间，又将七十二数的九宫八卦图在沙上画了出来。
黄蓉所说的“九宫之义，法之灵龟，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其实就是五行生克、九宫八卦的数学模型，也叫“九宫图”，具体图形如下所示，图中无论横、竖还是斜向排列的数字之和都是十五：
4 9 2
3 5 7
8 1 6
我国古代诸多建筑均按九宫而建，比如故宫等等，“九五之尊”这个词也与之相关，“九”是最大的阳数，所以“九五之尊”就成为天子的专用名词。
“九宫图”还有个名字，叫作“洛书”，常与“河图”并称。传说伏羲见龙马（一种似龙非龙似马非马的怪兽）出于黄河，其背上有奇怪的图案，于是就把这个图描 下来，经研究后得“河图”，并推八卦。数百年后，大禹治水时，黄河的支流洛水中有五彩神龟浮出，也是背上有图，大禹把它描下来，整理整理后也得了张图，由 于神龟是在洛水中出现的，因此人们就把这张图称为“洛书”。
洛书虽然名气大，画起来却很简单，把上面九宫图的数字用45个黑白点来分别代表即得。《周易》说“天地之数，阳奇阴偶”，1、3、5、7、9为奇数，也叫 “天数”，为阳，以白点画出；2、4、6、8为偶数，也叫“地数”，为阴，以黑色画出。龟背上最原始的洛书示意图和黑白点表示的洛书如下图所示：
说完了“九宫图”，再来看看“四四图”，如下所示，图中无论横直上下还是斜角相加，得数都是三十四:
13 3 2 16
8 10 11 5
12 6 7 9
1 15 14 4
七十二数的“九宫八卦图”要比“九宫图”和“四四图”复杂多了，在宋代数学家杨辉的著作中被称为“连环图”，丁易东的《大衍索隐》中被称为“九宫八卦综成七十二数合洛书图”，简称“九宫八卦图”。其一如下图所示：
5 68 3 70 1 72
32 41 34 39 36 37
42 31 40 33 38 35
67 6 69 4 71 2
18 55 16 57 14 59
19 54 21 52 23 50
53 20 51 22 49 24
56 17 58 15 60 13
11 62 9 64 7 66
26 47 28 45 30 43
48 25 46 27 44 29
61 12 63 10 65 8
黄蓉受伤挺重，虽说不用动脑子就把瑛姑侃得一愣一愣，自己也累得不轻，画完这几个图顿感浑身无力，赶忙招呼郭靖把“九花玉露丸”拿出来服用。见到这江湖传 说中的顶级保健品“九花玉露丸”，瑛姑才知道敢情这位数学神童是“东邪”黄药师的女儿，虽然她从来没有见过黄老邪，可既然此人关了她的老顽童，自然是“毁 了我一生”，瑛姑早把黄老邪列为大仇人之一。
一看自个儿在算数上给黄老邪的女儿提鞋都不一定够格，上桃花岛救人显然是痴心妄想，瑛姑失望之极。这个女人算数不行，心思转得倒挺快，“救人”不成立马改“害人”，她不但“热心”指点郭、黄二人如何寻找一灯大师，还给了郭靖三个救命锦囊。
瑛姑偷偷在黄蓉的“九花玉露丸”里放了几粒外形重量都差不多的毒药丸，她要毒的自然不是黄蓉，而是另一个大仇人——“前老公”段皇爷，现在的一灯大师。为 了不让黄蓉误食毒药，“狼外婆”瑛姑连哄带吓的告诉郭靖说保健品无法包治百病，搞不好还可能有负作用，千万千万可别再给黄蓉乱吃补品了。郭靖特好忽悠，一 听这话，马上把“九花玉露丸”收了起来。
黄蓉虽然不知道瑛姑下了毒，可看到她对自己的爹无礼之极，小姑娘哪儿受得了这窝囊气？也“投其所好”给瑛姑使了个“毒”招：
黄蓉气极，正欲反唇相讥，一转念间，扶着郭靖站起身来，用竹杖在地上细沙上写了三道算题：第一道是包括日、月、水、火、木、金、土、罗、计都的“七曜九执 天竺笔算”；第二道是“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按：即西洋数学中的纵数论）；第三道是道“鬼谷算题”：“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 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按：这属于高等数学中的数论，我国宋代学者对这类题目钻研已颇精深。）
她写下三道题目，扶着郭靖手臂，缓缓走了出去。郭靖步出大门，回过头来，只见瑛姑手执算筹，凝目望地，呆呆出神。
两人走入林中，郭靖黄蓉背起，仍由她指点路径，一步步的向外走去。黄靖只怕数错脚步，不敢说话，直到出了林子，才问：“蓉儿，你在沙上画了些甚么？”黄蓉笑道：“我出三道题目给她。哼，半年之内，她必计算不出，叫她的花白头发全都白了。谁教她这等无礼？”
瑛姑的连环计确实毒到了一灯大师，而黄蓉的招儿又“阴”又“毒”也不含糊，不知道给瑛姑头上又添了多少根白头发，可惜最终她也没算出啥结果来，还是在偷偷跟踪郭黄二人到一灯大师的隐居之处，第二次见到黄蓉时，黄蓉老师才亲口为她解了惑：
黄蓉道：“你别杀我，我教了你罢。”从佛像前取过油灯，放在地下，取出一枚金针，在地下方砖上划出字迹，登时将第一道“七曜九执天竺笔算”计了出来，只把瑛姑看得神驰目眩，暗暗赞叹。
黄蓉接着又解明了第二道“立方招兵支银给米题”，这道题目更是深奥。瑛姑待她写出最后一项答数，不由得叹道：“这中间果然机妙无穷。”顿了顿，说道：“这 第三道题呢，说易是十分容易，说难却又难到了极处。‘今有物不知其数，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问物几何？’我知道这是二十三，不过那 是硬凑出来的，要列一个每数皆可通用的算式，却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黄蓉笑道：“这容易得紧。以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余数乘以二十一；七七数之，余数乘十五。三者相加，如不大于一百零五，即为答数，否则须减 去一百零五或其倍数。”瑛姑在心中盘算了一遍，果然丝毫不错，低声记诵道：“三三数之，余数乘以七十；五五数之……”黄蓉道：“也不用这般硬记，我念一首 诗给你听，那就容易记了：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余百零五便得知。”
瑛姑听到“三人同行”、“团圆半月”几个字，不禁触动心事，暗道：“这丫头既识得他，自是早知我的隐私。三人同行是刺我一女事奉二男，团圆半月却讥我与他 只有十余日的恩情？”她昔年做下了亏心之事，不免处处多疑，当下沉着声音道：“好啦，多谢你指点。朝闻道，夕死可矣。你再罗唆，我可容你不得啦。”黄蓉笑 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死的是闻道之人啊，倒不曾听说是要弄死那传道之人的。”
黄蓉所念的“三人同行七十稀，五树梅花廿一枝，七子团圆正半月，余百零五便得知”诗句，实际上是一种联想记忆法，把一些枯燥难记的数字附藏在大家熟悉的知识或故事中，背起来有意思而且容易记忆。
瑛姑在那儿绞尽脑汁的瞎忙活，却不知道老顽童早已成功“自救”，离开了桃花岛，关于瑛姑和老顽童的故事在后面的文章中再详细介绍，现在我们还是随着郭、黄 二人一起踏上“文化苦旅”，瑛姑的刁难只不过是个小前奏，更难更苦更文化，金庸先生描写得也更精彩的一段旅程还在后面。
2
我们上面说过，因为被老顽童戴了绿帽子，段皇爷心灰意冷，皇爷不做，出家做了一灯和尚，他手下的四个大臣跟着他高官不做做了“渔樵耕读”四大高徒，师徒五 个在一座高山上隐居。因为担心瑛姑寻仇，一灯的四位高徒小心翼翼，把一座高山全划到了自个儿的私家园林里，对所有想上山的可疑人等严加盘查。偏偏黄蓉的伤 又只有一灯大师的“一阳指”能治，郭黄二人一定要上山见他，结果一到山下就被渔樵耕读列为占山以来发现的最大的嫌疑犯，哥四个百般阻挠，不让他们上山。
其中的“渔”和“耕”四肢有点儿发达头脑有点儿简单，被黄蓉轻轻松松打发了；“樵”有点儿学问，一边砍树，一边唱了好几段“山坡羊”小曲，黄蓉听话听音投 其所好也是顺利过关；最后碰上的“读”文化水平最高又最喜欢卖弄，这位老兄又是对句又是吟诗，出了不少颇见功力的文化题刁难郭靖和黄蓉。
咱们先来听听“樵”唱的什么：
郭靖扶着黄蓉上了岸，将铁舟拉起放在石上，回过头来，却见水柱在太阳照耀下映出一条眩目奇丽的彩虹。当此美景，二人纵有千般赞美之意，却也不知说甚么话好，只是手携着手，并肩坐在石上，胸中一片明净，再无别念。看了半晌，忽听得彩虹后传出一阵歌声：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
云龙几度相交代？
想兴衰，苦为怀，
唐家才起隋家败，
世态有如云变改。
疾，也是天地差！
迟，也是天地差！
那“山坡羊”小曲于宋末流传民间，到处皆唱，调子虽一，曲词却随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语句大都俚俗。黄蓉听得这首曲子感慨世事兴衰，大有深意，心下暗暗喝彩。
“樵”所唱的这首《山坡羊》是元人张养浩所做的《中吕•山坡羊•咸阳怀古》，在黄蓉心里暗自琢磨怎么过关的时 侯，“樵”也没住口，这位老兄唱上了瘾，又放开嗓子唱了两首，依然是张养浩的作品，一首是《中吕•山坡羊•洛阳 怀古》，一首是《中吕•山坡羊•潼关怀古》：
只听那樵子又唱道：
天津桥上，凭栏遥望，
春陵王气都凋丧。
树苍苍，水茫茫，
云台不见中兴将，
千古转头归灭亡。
功，也不久长！
名，也不久长！
他慢慢走近，随意向靖、蓉二人望了一眼，宛如不见，提起斧头便在山边砍柴。黄蓉见他容色豪壮，神态虎虎，举手迈足间似是大将军有八面威风。若非身穿粗布诅 裳而在这山林间樵柴，必当他是个叱咤风云的统兵将帅，心中一动：“师父说南帝段皇爷是云南大理国的皇帝，这樵子莫非是他朝中猛将？只是他歌中词语，却何以 这般意气萧索？”又听他唱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踟蹰，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当听到最后两句，黄蓉想起父亲常道：“甚么皇帝将相，都是害民恶物，改朝换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声彩：“好曲儿！”那樵子转过身来，把斧头往腰间一插，问道：“好？好在哪里？”
黄蓉极善察颜观色，从樵夫所唱的曲子中，她料定这家伙昔日必是位手绾兵符、显赫一时的将军，这位猛将兄显然还没完全适应从砍人到砍树的职业技能转变，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干得有点儿泄气，“意气萧索”，只能唱歌解烦。
弄清了樵夫的底细，黄蓉微微一笑，附和着这个下岗再就业的同志也唱了一首《山坡羊》，曲中极赞粪土功名、山林野居之乐，既拍了一把这个由大理国猛将改行的 “樵”老乡的马屁，又顺带着开导他职业无贵贱之分，应该干一行爱一行，既然已经拿起了斧头，就别想三想四的了，好好的做好砍树这个有前途的职业吧。
黄蓉唱的是元人宋方壶的《中吕•山坡羊•道情》：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
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
一茅斋，野花开，
管甚谁家兴衰谁成败？
陋巷单瓢亦乐哉。
贫，气不改！
达，志不改！
“陋巷单瓢亦乐哉”这句用的是孔夫子最欣赏的一位弟子颜回的典故，出自《论语．雍也》：“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 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孔子夸颜回能安贫乐道，自得其乐，黄蓉把这位砍柴砍得有点儿上火的樵将军也抬到了这高度。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黄蓉这 招还真挺灵，颇得樵的好感，这马屁猛将兄毫不客气的“笑纳”了，然后这位音乐爱好者玩物丧志玩忽职守，“以声取人”，最终架也没打就放郭靖黄蓉上了山。
根据“渔”、“樵”、“耕”三位同志的表现，我们现在可以来总结一下了，那就是并非每个高官都能够随遇而安，做好门卫工作的，就跟“高分低能”一样，这帮人在这方面往往“高官低能”，其实与其用这么高级别的保安干部，一灯当初还不如花俩小钱儿雇几个民工。
郭黄二人往山上攀出了很远，隐隐还听得这个失职的“樵”保安一点儿没感觉到工作失误，又扯着他那原生态的嗓子在下面唱开了：“……当时纷争今何处？赢，都变作土！输，都变作土！”
“樵”是武将出身，做事有点儿死脑筋，认死理，连唱歌都认准了一个作者跟人家死磕，他最后唱的这一曲仍然是张养浩的作品——《山坡羊•骊山怀古》，不过与流传的版本稍有不同，《山坡羊•骊山怀古》全篇如下：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
当时奢侈今何处？
只见草萧疏，水萦纡。
至今遗恨迷烟树，
列国周齐秦汉楚，
赢，都变做了土！
输，都变做了土！
黄蓉遥遥听得“樵”纵声高歌“赢，都变做土；输，都变做土”，想到自己目前所处的境地，忍不住和郭靖开了个玩笑，她随口依着《山坡羊》的曲调编了几句，听起来却也是情意绵绵：
黄蓉伏在他背上笑道：“靖哥哥，依他说，咱们也别来求医啦。”郭靖愕然，问道：“怎么？”黄蓉道：“反正人人都是要死的，治好了，都变作土；治不好，都变做土。”郭靖道：“呸，别听他的。”黄蓉轻轻唱道：“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
“活，你背着我；死，你背着我”，黄蓉“因地制宜”随口创作的两句词儿，比什么“生死相依”实在是生动多了，靖哥哥这几辈子算是结结实实的给“赖”上了。
3
散曲发源于北宋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宋金时即已流行民间，《射雕英雄传》中樵夫和黄蓉所唱“山坡羊”皆为元人散曲，被金庸借来用在此处，为了避免误会，金 庸还特意在书中这一章后面加了注释说明。再小心也没用，还是不断能看到有人挑他的这个刺儿，这个世界上喜欢拧着个脑袋较真儿的文化人实在是太多。
《山坡羊》的调子挺好，下面我们就再来看几首写得比较有味道的，比如陈草庵的《中吕•山坡羊》：
晨鸡初叫，昏鸦争噪。
那个不去红尘闹？
路迢迢，水迢迢，
功名尽在长安道，
今日少年明日老。
山，依旧好；
人，憔悴了！
刘致的《中吕•山坡羊•燕城述怀》：
云山有意，轩裳无计，
被西风吹断功名泪。
去来兮，更休提。
青山尽解招人醉，
得失到头皆物理。
得，他命里；
失，咱命里。
刘致的《中吕•山坡羊•西湖醉歌次郭振卿韵》：
朝朝琼树，家家朱户，
骄嘶过沽酒楼前路。
贵何如，贱何如，
六桥都是经行处，
花落水流深院宇。
闲，天定许；
忙，人自取。
乔吉的《中吕•山坡羊•寄兴》：
鹏抟九万，腰缠十万，
扬州鹤背骑来惯用语。
事间关，景阑珊，
黄金不富英雄汉，
一片世情天地宽。
白，也是眼！
青，也是眼！
乔吉的《中吕•山坡羊•冬日写怀》：
朝三暮四，昨非今是，
痴儿不解荣枯事。
攒家私，宠花枝，
黄金壮起荒淫志，
千百锭子买张招状纸。
身，已至此！
心，犹未死！
薛昂夫的《中吕•山坡羊》：
大江东去，长安西去，
为功名走遍天涯路。
厌舟车，喜琴书，
早星星鬓影瓜田暮，
心待足时名便足。
高，高处苦；
低，低处苦！
最后来看一首不知道作者是谁的《中吕•山坡羊》：
驰驱何甚，乖离忒恁，
风波犹自连头浸。
自沉吟，莫追寻，
田文近在多门禁，
炎凉本来一寸心。
亲，也在您；
疏，也在您！
金庸在书中说“那‘山坡羊’小曲于宋末流传民间，到处皆唱，调子虽一，曲词却随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语句大都俚俗”，这话实际上说出了元曲的一个最大的特 点。唐诗宋词元曲皆一代之鼎盛，而元曲可谓是中国最自然的文学，王国维话：“元曲之佳处何在？一言以蔽之，曰：自然而已矣。古今之大文学，无不以自然胜， 而莫著于元曲。盖元剧之作者，其人均非有名位学问也。”
看了这么多，不知道大家是否有感受，这《山坡羊》像不像陕北的山沟沟里随时唱响的信天游？
4
（一）
在金庸的另一部书《倚天屠龙记》中，也有一首《山坡羊》，和上面的曲谱不同，唱曲的是“武当五侠”张翠山那得偿心愿却又心乱如麻的老婆殷素素，咱们先来看一看小说是怎么写的：
殷素素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我这一生做的恶事太多，胡乱杀的人不计其数。”张翠山一惊，隐隐觉得她手狠手辣，实非自己的佳偶，可是一来倾心已深，二 来在这九死一生的大海洋中，又怎能计及日后之事，安慰她道：“以后你改过向善，多积功德，常言道：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殷素素默然，过了一会，忽然轻轻唱起歌来，唱的是一曲《山坡羊》：“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就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杵 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过死鬼带枷？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猛听得谢逊在舱中大声喝彩：“好曲子，好曲子，殷姑娘，你比这个假仁假义的张相公，可合我心意得多了。”殷素素道：“我和你都是恶人，将来都没好下场。” 张翠山低声道：“倘若你没好下场，我也跟你一起没好下场。”殷素素惊喜交集，只叫得一声：“五哥！”再也说不下去了。
张翠山与殷素素落到了金毛狮王谢逊手里，被胁迫着出海，半路遇上了海啸，船工们全都死光了，船亦受重创。危难来临之际，张翠山和殷素素的心一下拉近了，私 订了终身。准备成家了，一向为“立业”而杀人不眨眼的殷素素这才知道后悔，想想自己以前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虽然张翠山终于说出了天下地下人间海底，无论 生死咱俩都在一起的誓言，可老天爷未必愿轻饶自己，死后恐怕一个上天堂一个下地狱，殷素素有感而发唱了这一段小曲儿。
到了此刻，自料凶多吉少，名门正派的张翠山反而放开了，甚么是非曲直，甚么正邪恩仇，原本郁结于心的矛盾苦恼，一下都变得无关紧要，轻轻一句“倘若你没好 下场，我也跟你一起没好下场”，顿让殷素素惊喜交集、泪如雨下。金毛狮王谢逊坐在船头，听到二人的言语，苦笑道：“我痴心妄想，要研究这屠龙宝刀中所藏的 秘密，想不到来冰海，作冰人，当真是名副其实，作了你俩位的冰人。”
谢逊所说的“冰人”，是对媒人的另一种称呼，热心肠摄合好事的媒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冷冰冰的名称？“冰人”的说法源于《晋书》，孝廉令狐策一天晚上做了个怪 梦，梦见自己站在冰上与冰下的人说话。令狐楚不知是吉是凶，就请人为他圆梦，有懂行的告诉他说：“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士如归妻，适冰未绊，婚 姻事也。君在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君当为人做媒，冰绊而媒成。”
这个人告诉令狐楚说你这梦说的是男女婚姻、阴阳之事，你在冰上对冰下人说话，是代表阳对阴说话，这说明你要为人作媒，何时冰破，何时媒成。后来令狐策果然 给一个太守的儿子做媒，婚事最后成功，从此后人们就称媒人为“冰人”。对于这个无意中促成了张翠山和殷素素好事的金毛狮王来说，这个“冰人”的称呼倒是正 合适。
三个人一直漂流到了北极，张翠山和殷素素在“冰火岛”上结合了，那绚烂的北极光是他们新婚的烛光。在“冰火岛”这北方极寒之地，天地间只此三人，冰与火和谐共处，恩与怨尽皆抛开，谢逊也成了这新生孩子的义父。
一晃近十年过去了，张翠山一家三口历尽艰辛终于回了中土，亲友相聚喜颜未展，立刻就成了众人寻仇的目标，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更何况这号称正邪两立、冰火 不容的江湖！金毛狮王仇人遍天下，殷素素早年种下的恶果也不少，张翠山一家还未上武当，包括少林住持在内的寻仇者早已先期而至，武当山上杀气腾腾。让张翠 山更惊更怒的是，成了废人的三师兄俞岱岩认出了当年用毒针射伤自己的，正是这个五弟妹，殷素素！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张翠山也过不了，爱字当头，殷素素那邪教的出身可以不管，做恶多端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惨无人道残杀都大锦满门七十余口的 罪恶，亦能自欺欺人的认为救上一二百人大可抵消。然而，爱情诚可贵，兄弟情亦深，事情一旦发生在同门师兄弟身上，张翠山在感情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一 句“你骗得我好苦”，已注定了张翠山的结局。“七侠聚会乐未央，百岁寿宴摧肝肠”，张三丰百岁寿诞之日，张翠山血溅寿堂：
张翠山接过剑来，一剑便要递出，刺向妻子的胸膛，但霎时之间，十年来妻子对自己温顺体贴、柔情蜜意，种种好处登时都涌上心来，这一剑如何刺得下手？他呆了 一呆，突然大叫一声，奔出房去。殷素素、宋远桥等六人不知他要如何，一齐跟出。只见他急奔至厅，向张三丰跪倒在地，说道：“恩师，弟子大错已经铸成，无可 挽回，弟子只求你一件事。”张三丰不明缘由，温颜道：“甚么事，你说罢，为师决无不允。”
张翠山磕了三个头，说道：“多谢恩师。弟子有一独生爱子，落入奸人之手，盼恩师救他脱出魔掌，抚养他长大成人。”站起身来，走上几步，向着空闻大师、铁琴 先生何太冲、崆峒派关能、峨嵋派静玄师太等一干人朗声说道：“所有罪孽，全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今日叫各位心满意足。”说着横过长 剑，在自己颈中一划，鲜血迸溅，登时毙命。
无需责怪张翠山“见色忘义”，此乃人之常情，任你是盖世英雄、忠义之士，亦都会有自私的一面，“大公无私”虽好，非圣人做不到，“大义灭亲”应不应该提倡且不说，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张翠山已死，殷素素自是不能独活，她本就是邪恶的，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又回归了本色。殷素素死意已决，她把儿子张无忌抱在怀里，指着满山的武林人物告诉 他，这里许许多多人，一齐上山来逼死了你爹爹，你还小，别心急报仇，要慢慢的等着，只是一个也别放过。种下仇恨的种子，然后又细言细语害了一下少林神僧， 殷素素才自杀，她最后交待儿子说，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是会骗人。
有人说张翠山是倚天最深的伤口，而这个伤口正是殷素素一刀刀刻下的，实在是怨不得旁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殷素素的结局实在很值得害人者三思，结果很可能是害人害己，再搭上至爱亲人。
（二）
殷素素唱的那首《山坡羊》原是戏曲《思凡》中小尼姑色空的一个唱段，金庸根据小说情节略做了删改，把无关内容去掉，只留下煽情的部分。这首《山坡羊》原曲如下：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们游戏在山门下。
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瞧着他。
他与咱，咱与他，两下里多牵挂。
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
就是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碓来舂、锯来解，把那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
唉呀由他！
只见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
唉呀由他!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思凡》剧中的小尼姑色空本姓赵，因为年幼时体弱多病，被父母送入了尼姑庵，希望她可以在佛祖的庇护下健康长大。佛祖对自己人当然会特别关照些，色空从此 还真好多了，她渐渐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奈何色空色心不空，人在尼姑庵心在世俗间，终于有一天趁师父不在庵中，收拾收拾逃下山去，一边兴高采烈的跑还 一边哼哼唧唧的唱歌“明志”：“下山去，寻一个年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思凡》这出戏在金庸创作的最后一部武侠小说《鹿鼎记》中上演过，有一天“小桂子”韦小宝大人应邀到康亲王家串门做客，王爷安排的娱乐节目除了大吃二喝狂赌外，还有《思凡》：
他既知人家在故意输钱，胜之不武，也就不再去赌，又回到席上，吃菜听戏。这时唱的是一出“思凡”，一个尼姑又做又唱，旁边的人又不住叫好，韦小宝不知她在 捣什么鬼，大感气闷，又站起身来。康亲王笑道：“小兄弟想玩些什么？不用客气，尽管吩咐好了。”韦小宝道：“我自己找乐子，你不用客气。”眼见廊下众人呼 幺喝六，赌得甚是热闹，心下又有些痒痒地，心想：“眼不见为净，今日是不赌的了。”他上次来过康亲王府，依稀识得就中房舍大概，顺步向后堂走去。
钱赌得特没劲，韦小宝对依依呀呀的思凡尼姑更不感兴趣，自然没心思听戏，他思的是《四十二章经》，一个人溜溜达达在王府里到处寻找，等他得手拿了经书回来，发现台上的小尼姑居然还没唱完：
大厅上仍和他离去时一模一样，赌钱的赌钱，听曲的听曲，饰尼姑的旦角兀自在扭扭捏捏的唱个不休。韦小宝问索额图：“这女子装模作样，搞什么鬼？”索额图 笑道：“这小尼姑在庵里想男人，要逃下山嫁人，你瞧她脸上春意荡漾，媚眼一个一个甩过来……”突然想起韦小宝是太监，不能跟他多讲男女之事，以免惹他烦 恼。
索额图“善解人意”，不过他不知道韦小宝这位小老弟是个“名誉太监”，这个小同志这辈子在“男女之事”上确实烦恼不少，但不是无能，而是太行！
芦雁图 清·边寿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