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疆 改装:在凡圣之间徘徊的仓央嘉措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4/29 05:52:03

编者按:
仓央嘉措为人所知,不是因为他在佛法上的造诣,而是由于他洒脱不羁的个性,他字字惊艳、句句惊心的情诗一直传唱至今。他在24岁那年卷入政治漩涡,在被清政府押往北京的途中,于青海湖溘然而逝,而民间却认为他在一个大雪夜悄然遁走,从此下落不明。吴俣阳著《相见何如不见时》(云南人民出版社)详尽记录了仓央嘉措传奇的一生。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可作为一个政治家,作为一个活佛,更多时候,他们的所作所为都必须有违常情,有违自然。那便是他们换得众人顶礼膜拜的代价。仓央嘉措的情诗在今天依旧四处流传,而谁曾知道,这些荡气回肠的爱情诗就是他当年被皇帝“废黜”的罪证———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仓央嘉措《十戒诗》
 
■情窦初开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仓央嘉措深情地咏叹着,心头缭绕之事,大概就是现实世界物象的折射吧。可是,无论怎样虚幻重重,最终也都幻化成玛吉阿米艳丽的容颜。清纯的,妩媚的,飘逸的,这美丽多情的少女。
她成了藏戏班中的戏子。她不知道,在她的相思背后,她的面容亦已成为悬挂在仓央嘉措心中的东山明月,永远定格在了他不息的相思愁绪里,这一轮“轻轻走出最高峰”的拉萨雪夜里的月亮,也正陪伴着仓央嘉措的孤独与对她的眷恋。
成佛以普渡众生,这是作为六世达赖喇嘛的仓央嘉措的毕生使命,可情窦初开的他,却在上天的安排下与那位骑着白牦牛出现的少女意外邂逅,这到底是他的错,还是天的错?既然不能让他们两情相悦,既然非得让他们分离,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相见相识呢?在爱上她却又离开她的那一年,十五岁的他成了西藏的精神领袖六世达赖,但不幸的是,那位美丽少女的形象已经在他脑海中定格,他知道,终其一生,他永远也无法将她忘却了。
 
■第一首情歌
公元1698年,藏历土虎年,仓央嘉措在第巴桑结嘉措的安排下,从布达拉宫迁至哲蚌寺学习经义。
这一年,仓央嘉措十六岁。
哲蚌寺的堪布指引仓央嘉措进入甘丹颇章宫,这里,就是达赖二世以及达赖五世驻锡之所。仓央嘉措仔细打量着这座巨大的宫殿,它由一百八十三根柱子支撑,殿中到处都是唐卡壁画,在楼上的佛堂里,还供奉了三世以及四世达赖喇嘛的肉身灵塔。
就在这里,五世班禅给十六岁的仓央嘉措讲述了他的前世———五世达赖桑罗嘉措一生的丰功伟绩。仓央嘉措听着这个伟大喇嘛的故事,内心充满了感动。在一瞬间,他的心中涌出了一股暖流,他暗暗下定决心,自己一定也要像五世达赖喇嘛一样,做一个伟大的人。
这段不分寒暑的刻苦学习一直持续了三年。三年之中,仓央嘉措一天也没有出过哲蚌寺的大门,他除了谨遵几位上师教诲外,就是在青灯古佛处苦苦钻研经文。
在枯燥的学习中,他始终忘不了美丽的家乡,家乡那位叫玛吉阿米的姑娘。他仰望着高高的雪山,思潮起伏,终于写出了第一首情歌:
邂逅谁家一女郎,玉肌兰气郁芬芳。
可怜璀璨松精石,不遇知音在路旁。
时间如梭,光阴似箭。那一天,他来到了大水边研读佛法,却猛然在水中的倒影中发现,自己已从一个少年长成了一个俊俏的小伙子。
■为爱出走
哲蚌寺雪顿节上与玛吉阿米再度不期而遇,让仓央嘉措已然冰寂的心重新绽开了绚丽的烟花。他想尽一切可能找到他心爱的玛吉阿米,然而找到她又能如何?他并非宁玛派僧人,而是住在布达拉宫里的活佛。住在布达拉宫的活佛是永远都无法像宁玛派僧人那样娶妻生子,逍遥一生的。难道就这样放任她继续出现在拉萨的街头,为那些粗犷不懂礼数的男人唱响一曲又一曲的“阿吉拉姆”吗?不,他不能,他不能看着他心爱的女子沦落为表演藏戏的傀儡,他一定要找到她,哪怕要找到她难于上青天。
要将她接到布达拉宫来吗?他痛苦地俯伏在榻前,任泪水模糊他的眼。她不可能就这样留在布达拉宫的,她只是来参拜他的信徒,他也只是名义上能给她带来福祉的佛祖。他和她,永远无法交结,永远无法白头。
仓央嘉措继续抱着一颗被告戒无欲的心持续青灯参佛的生活,一直延宕到一个惊天动地的暴风雨之夜,端坐佛床上的他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渴望,奔下神坛,风驰电掣地撕开那漫天的黄幡红帐,任那一道银白的闪电爬在他的脸上。他看到了上帝的眼,看到了佛祖的脸,他吃惊地发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原来都和他有着同样的荒凉。
洛桑喇嘛战战兢兢地站在他的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他转身瞟着洛桑喇嘛,闭上双眼,悲痛莫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这里不该是我待的地方!从离开乌坚林的那一刻,我就犯了一个终身难以弥补的错误,为了这错误,我失去了这世上最可亲可敬的阿爸,我离开了这世上对我最好的阿妈,可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啊?洛桑,你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
“佛爷!”
“我不是佛爷!”他指着洛桑喇嘛咆哮着,“我不要做什么佛爷!我只是乌坚林一个小村落里出生的,有着这世间最为微贱血统的牧僧之子,我根本就不配做你们的佛爷,更不愿意成为你们的活佛!”
“难道佛爷在这里还没有找着真正的快乐吗?”
“你知道快乐是什么吗?”仓央嘉措反问洛桑喇嘛说,“你有过自己心仪的女子,又有过不得不忍受与自己心爱的女子生离死别的苦痛吗?”
洛桑喇嘛一时哑口无言。
“佛爷怎么可以这么说话!”一声大喝突然在他耳边响起,那是第巴桑结嘉措的怒吼。“站在庄重的天上宫阙,佛爷怎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份,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
仓央嘉措并不想去看第巴那张煞有介事的脸,但他却毫不示弱地回击着他,甚至连头都不回地愤愤然说:“这样的话荒唐吗?可我觉得它远比这些枯燥乏味的佛经好听得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桑结嘉措压低声音问着洛桑。
“佛爷他……他好像……”
“我在外面听到一些传言,说佛爷在雪顿节上迷上了一个藏戏班的女戏子,有没有这回事?”
“这……”
尽管桑结嘉措的嗓音已经压低得不能再低,但仓央嘉措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抬起头呆呆望着桑结嘉措,忽地放声大笑说:“藏戏班的女戏子?她怎么会是女戏子?她叫玛吉阿米!是一个正经人家的好姑娘!”
“什么?”桑结嘉措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佛爷认识那个姑娘?”
“岂止认识?我们还在一起手拉着手捉过松鼠呢!”仓央嘉措的脸上漾起一丝快意的微笑,“她的家乡在山南错那!”
“玛吉阿米?您是说那个姑娘的名字叫玛吉阿米?”桑结嘉措不无忧虑地打量着他,忽地话锋一转,“佛爷很喜欢那个姑娘是不是?”
桑结嘉措的问话掷地有声,连洛桑喇嘛都被惊得浑身一颤。
“是的。我喜欢她,可这又有什么错吗?”
“没有错。”桑结嘉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所有人感到震惊,“爱情是这世上男人和女人的专利,您有权爱那个姑娘,但作为活佛,您应该化小爱为大爱,去爱这世上更多的人,而不应该只是贪恋世俗的男欢女爱。”
“我只是想她,只是想再见上她最后一面,可我……”
“相见又能如何?佛爷是万千子民的佛爷,世俗的欢爱只会污染您的心志,而那个女子也只会给您带来灾难,给西藏带来无尽的灾噩。”
“不!她是这世上最最纯洁的女子,她不会给任何人带来灾噩的!”仓央嘉措抬头盯着桑结嘉措如炬的目光,“我不允许任何人亵渎玛吉阿米,包括您,尊贵的第巴桑结嘉措!”
“佛爷……”
时光很快到了冬季,布达拉宫里开始风传起活佛仓央嘉措在宫外寻欢作乐的流言。喇嘛们说他是风流的法王。说住在布达拉宫,他是持明仓央嘉措,住在山下的拉萨,他是娼妓们心中的王子宕桑汪波。他们虽然不敢当着他的面指责,可是这样的非议与责难还是铺天盖地而来。
这一天,拉萨下起了蓬蓬勃勃的大雪,大雪中,仓央嘉措踩着积雪醉酒归来,洁白的雪地上留下行行一深一浅的脚印。
 
■走火入魔
仓央嘉措外出的事情,就这样传遍了整个布达拉宫。活佛竟然在夜晚离宫夜游,并且每次都在天明时喝得酩酊大醉地回到宫内,这可是比天塌下来了还要严重的大事。格鲁派高层的僧侣立刻召开了紧急会议,大家对于仓央嘉措的言行纷纷表示了自己强烈的不满,认为这是“迷失菩提”、“游戏三昧”。
是的,佛祖不是让人离弃现世、离弃人生,而是让人去除障蔽、超越相对,回归本心自性,所谓“明心见性”。悟道之人,他的一切行为活动都洋溢着生命的光辉,绝不是一潭死水式的枯木禅。曾有一位僧人写道:“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这便是规则。如果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他当然可以尽情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欲望,但作为一个僧人,这却是不清静的行为,就算真的有,也应该小心隐藏。
在这次会议上,受到指斥的不仅仅是活佛仓央嘉措,还有第巴桑结嘉措,大家纷纷把矛头指向桑结嘉措,认为他存在严重的失职行为,要他及时汲取这次的教训,以后一定要好好担负起教导仓央嘉措的职责,再也不能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桑结嘉措默默接受着众喇嘛的指责,一句反驳的话也没有。对于仓央嘉措做出的荒唐事,他早已有所耳闻。他知道,仓央嘉措这样放纵自己,是因为自己不让他过问政事引起的。可他这么做并不是想独揽大权,而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心地太过纯善,而政治从来都是充满血腥与尔虞我诈的,仓央嘉措还太年轻,太柔弱,如果现在就让他亲政,后果将不堪设想。
桑结嘉措满腹心事地走到仓央嘉措的书房。书房的仆人见了他,忙要通报,他却挥挥手让他下去了。仓央嘉措浑然不知他的到来,正趴在窗前在羊皮纸上专注地写着什么。
桑结嘉措偏过头,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两首墨迹未干的诗歌:
龙钟黄犬老多髭,镇日多昏仗尔才。
莫道夜深吾出去,莫言破晓我归来。
夜走拉萨逐绮罗,有名荡子是汪波。
而今秘密浑无用,一路琼瑶足迹多。
桑结嘉措盯了盯仓央嘉措专注的背影,又盯了盯羊皮纸上热情四溢的诗章,不禁摇着头缓缓退了出去。他知道,仓央嘉措已经走火入魔了,此刻自己无论和他说什么话都是毫无用处的了。
 
■情断阿姐鼓
清晨,仓央嘉措被一阵异响吵醒。阳光刺眼,头也痛得欲裂。
他光着脚走出寝宫,向着声源的方向走去。直觉告诉他,那刺耳的,扰他幽梦的,是鼓声。
广场的正中,执法喇嘛敲着一面新做的鼓。响彻云霄的鼓声刺激着他的耳膜,强烈的天光也映得他睁不开眼。但他清楚地知道,那是一面新做的———阿姐鼓。
这本就是一种骇人听闻的酷刑。这是一面骇人听闻的人皮鼓。深信轮回的藏民们,竟会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去对待生死。他更是没想到,他一腔的热爱居然需要用热血来祭祀。
第巴桑结嘉措站在高台上,威严的面孔不带有任何感情。
“第巴……”仓央嘉措踉踉跄跄地跑上高台,颤抖着声音指向台下那面阿姐鼓问,“这……”
桑结嘉措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前夜天降大雪,清早起来,铁棒喇嘛就发现雪地上有外人潜入宫内的足迹。难道佛爷不想知道那串足迹是通往何处的吗?”
仓央嘉措被第巴问住了,但此时此刻的他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名誉,他只替玛吉阿米的生死担忧,忍不住咆哮地斥问桑结嘉措:“我问你,那面阿姐鼓是怎么回事?”
桑结嘉措没有回答他的话,冷眼瞟着台下的阿姐鼓说:“铁棒喇嘛顺着足迹寻觅,最后发现那串脚印居然进了佛爷您的寝宫,难道您就没打算向众位喇嘛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够了!”仓央嘉措昂起头,愤然怒视着桑结嘉措,“没错,那串脚印是我留下的!可这跟阿姐鼓有什么关系?”
“那么说您是承认自己深夜出宫夜游了?”桑结嘉措逼视着他,目光冷淡而决绝。
“是的,我是出宫夜游了!”
“还每次都喝得酩酊大醉,到天明时才回到布达拉宫?”
“是的。”他直认不讳。
“你的化名叫宕桑汪波,拉萨城里的姑娘都被你出众的才华和优美的情诗所打动,是吗?”
他点点头:“是的,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可现在我问你的是,那面阿姐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以六世达赖喇嘛的名义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话!”
“是的,正如佛爷所料,这些日子一直牵绊着您,不能让您静心修行的俗物我已经替您妥善地解决好了,这面鼓,就是用那个妖女的皮制成的。”
“什么?”
天在旋,地在转,那面鼓,真的是……
他冲下高台一路狂奔过去,用头去撞那面惨绝人寰的鼓,面无表情地看着血从额上渗落下来。
无情的宗教怎会顾及个人情感的抗议或控诉,更何况被尊为佛的他。
第巴还是用不近人情的声调高声说着:“其实在西藏,只有纯洁女人的皮才配制成阿姐鼓,所以,这面不洁的鼓,还是付之一炬吧!”
“住手!”不等铁棒喇嘛动手,仓央嘉措突然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瞪着桑结嘉措吼着,“你只不过是个第巴,你凭什么处死我的爱人,又凭什么烧掉这面鼓?我,才是这里的法王!”
桑结嘉措望着他冷冷地笑了:“不,你不是,至少现在还不是,只有清除了你身边所有的魔障,你才能真真正正地行使佛祖赋予你的责任和权力。执法喇嘛,动手吧!”
火,熊熊地燃烧着;泪,也无声地往下流淌。火里,泪里,玛吉阿米已看不到他的心在一寸寸地剥离。仓央嘉措孤独地倒在了那面灰飞烟灭的阿姐鼓前。
从此,仓央嘉措不在红宫接受礼拜,也不在白宫参习佛经,只是把自己关在屋里,自欺地认为已把所有的厌恶都隔绝在了牢笼之外。他不再复念六宝箴言,他不再轻呼佛祖的法号,他只在纸上写下自己的感情,然后反复吟唱。这一笔笔用手写下的黑字,很多已被泪水浸湿。然而,心中没有写出的情意,是怎么也不会被抹去的。他只是用这种方式,铭记他曾经的幸福,他决心用这种方式,了却他剩下的无奈残生。
 
后记:在一场战争之后,取得胜利的和硕特蒙古拉藏汗召集拉萨各大寺庙对仓央嘉措进行宗教审判,指斥仓央嘉措“不守清规”,“非真达赖”,要求将其废黜。仓央嘉措对爱情的浅吟低唱成了他们罗织罪名的最好证据。但在拉藏汗的刀尖下,却没有一个喇嘛认为仓央嘉措是假达赖,而仅仅是认为他“迷失菩提”而已。但“迷失菩提”怎奈何得了大权在握的拉藏汗?
二十四岁的时候,他终于被废黜了。康熙皇帝遣使赶赴拉萨,要求将仓央嘉措“执献京师”。
吴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