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丹枫实验小学:学者唐浩明:曾国藩、张之洞其实都是知识分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1 08:20:19
学者唐浩明:曾国藩、张之洞其实都是知识分子

新版《曾国藩全集》大规模修订,学者、作家唐浩明纵论曾国藩、张之洞、杨度

唐浩明的名字是和曾国藩联系在一起的。《曾国藩全集》的编辑和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的写作,引起了轰动,并畅销多年。加上另两部长篇历史小说《张之洞》和《杨度》,唐浩明获得了“晚清历史小说专业户”的称号。目前《曾国藩全集》正在进行大规模修订,为此本报记者专赴长沙,邀请唐浩明畅谈对曾国藩、张之洞和杨度的理解。

唐浩明

又名邓云生,1946年生。湖南省作协主席。先后任岳麓书社编辑室主任、副总编辑、总编辑,现任首席编辑。编辑出版的主要图书有《曾国藩全集》、《胡林翼集》、《彭玉麟集》等。著有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张之洞》、《杨度》。

曾国藩 知识分子型团队领袖

曾国藩如何把团队由小做大

新京报:曾国藩是中国旧文化的集大成者,也是成功者的典范。市场上,你的长篇小说《曾国藩》和一系列点评曾国藩的作品,都拥有广泛的读者,曾国藩的魅力可见一斑。你觉得从曾国藩身上,我们可以借鉴哪些东西?

唐浩明:可以借鉴的地方很多,首先,现在大家比较注意到的就是曾国藩作为湘军统帅的成功,这当然是曾国藩一个很大的成功。他这个成功,实际上是团队领袖的成功,他让这个团队从无到有,他让这个团队从小到大,由弱到强,然后把这个团队带到了胜利的顶峰。这个事情本身就值得今天社会许多人从他这里得到启示,得到借鉴。

以前,我们完全没有想到中国会有今天这样的发展,有这样广阔的平台,只要你想做事情都给你提供了机会。我们现在大大小小的公司就是团队,现在这个时代为所有想要做事的人提供了广阔的平台。比如说你当个作家当个画家,你可以不一定学他,因为你是个体劳动者。今天的商界,办公室就是一个团队,三个人也是一个团队,三万人也是一个团队,在这点上是共同的。在曾国藩的一生里,尤其是后半生作为湘军的统帅经历非常富有启示作用。

“内圣外王”不一定要做大事

新京报:曾国藩曾经提出“不为圣贤,便是禽兽”,他修身养性的功夫对于他的成功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唐浩明:实际上,曾国藩的成功还是作为一个人的成功,他通过一系列的修身,打造成比较健全的人格,人格的素质因此提高,这一点上就更有广泛的意义。不是说你一定要做大事,要办公司,当政治家,当实业家。每一个人,你生在这个世界上,想做一个在社会上有自己独立的价值,受人尊敬的人,曾国藩在这一点上给我们提供了很多这样的借鉴。他的成功基于他自己的修炼,这一点是中国文化的精华。

新京报:你刚才所说的,属于“内圣”。

唐浩明:对。你首先要做一个人格健全的人,这一点做好了以后,再做其他事情。机遇来了,有平天下的事情让你做,你可以平天下;没有战斗,不需要你平天下,你就治国;如果没有治国这个机会,你就治家。所以中国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这样的一个过程,这就是儒家学说,这一点上我一直很认同。

新京报:那么“外王“呢?

唐浩明:不一定要平天下就是外王,你在普通的360行里,比别人做得更好,在我个人来看,这就是外王。

新京报:但是,很多人所理解的“外王”,就是要做大事业,干大事。曾国藩是否如此?

唐浩明:曾国藩不是这样的。曾国藩的书里,他就是希望你把圣贤书读好,把自己的品德修炼好,你做好你力所能及的事情,这就好了。他说人家都希望子弟做大官,他不喜欢子弟做大官,只做一个读书明理的君子就好。他的观念非常明确,他并不一定希望他的儿子孙子们去做轰轰烈烈的大事。

 

《曾国藩》写曾国藩的修炼功夫。

  

 

 

《杨度》写杨度的求索。 

 

《张之洞》写张之洞的变革视野。

张之洞 开明的知识分子官员

张之洞崇尚企业管理制度

新京报:我们谈谈你所写的另一个人物张之洞,他是怎样理解晚清时代的?

唐浩明:张之洞他所办的事情应该说主要还是第一阶段的器物方面。但是他后来也有制度方面的,但是这个制度还不是政治制度,是企业管理制度。盛宣怀办汉冶萍公司来取代当年的汉阳铁厂,就是一个国有企业变成一个股份公司。这个东西也很容易转过来,为什么呢?第一它就是一个企业管理,它与政治其实还很明显不同。第二,现实的利益迫使他这样做,因为汉阳铁厂亏得一塌糊涂,搞不下去了。好像我们现在国有企业搞不下去了,你要生存下来,必须要把汉冶萍公司这一套市场运作方法引进来。张之洞可贵的地方就是他比较开明,用我们今天的话是与时俱进。他并没有想到这个制度要去取代国家朝廷制度,就是觉得眼下的做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我这个事情没有办法弄了,你这套方法好,我就支持你,这就是开通。

这个事情给我们一个很大的启示,就是说中国的传统文化,它可以培养开明的执政者,开明的执政者可以顺应这个时代的形势发展,可以吸纳好的东西进来。

不能苛责张之洞

新京报:但是,张之洞提出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仍然有很大的局限性。

唐浩明:你不能以过高的标准要求张之洞,为什么他讲中学为体,好像中学是很根本的东西,你不能触动?你要知道在那种社会,在两千多年前都是这样一个思想,这样一个框架的形势下,他敢于说这个话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迈进了,思想已经是非常的开明了。事情的发展总是一步一步向前推进的。一开始他可以把西学作为用来体现,也可以最后发展下去,你如果真的吸收很好,也可以成为体,有这样的一个过程。我们从曾国藩到张之洞这条线路都能看出来,中国的文化能够在一些优秀人的身上,可以体现出接受外来优秀文化的胸襟。

张之洞曾经提出制度改革

新京报:根据茅海建先生在《戊戌变法史事考》中的研究,如果不是偶然发生的沙市事件,领导维新的很可能就是张之洞而不是康有为了。

唐浩明:康有为根本就不是一个有头脑的政治家。当时就有很多人讲,法变了就好了,至于领导,你换一个人领导也可以,当年应该让慈禧太后来领导变法,这个变法就畅通了。康有为这个人的思想,脑子一根筋,很固执,他很恨慈禧太后,他不能让这个老太婆做这个事情,所以很多史学家认为戊戌变法的失败不是法变不变的问题,是权在谁手里的问题。

后来制度发展下去,清王朝的最高领导者已经接受了制度层面的改变,就体现在慈禧欣然接受张之洞和刘坤一提出来的《江楚变法三折》这件大事上。

张之洞是湖广总督,他联合两江总督刘坤一,上了三道奏折:一个是说要改变旧法,一个是要引进西法,一个是变通政治,提出了一系列制度层面的改变。慈禧完全接受了,她一点也没有讲你这个是大逆不道的,没有这样。而且后来新法就真的在慈禧领导下推行了。所以,领导者的观念在时代的推进以后,也可以逐渐改变。

新京报:也就是说张之洞影响了最高当权者?

唐浩明:我们讲第一个器物层面,上上下下没有一点意见,非常欣然地接受。到了第二个阶段制度经过一些挫折,经过一些碰撞以后,最高掌权者也会接受,就慈禧这样一个独裁者,很横的这样一个人,她后来也接受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变革所产生的一些碰撞、冲突,并非水火不容。如果这个事情发展、变化下去,君主也有可能接受民主思想。比如说日本、英国、荷兰很多国家现在都还有一个名义上的君王,实际上已经搞民主了。所以如果我们以这套观念来考察历史,我们可能会有一些新的认识:社会的进步不一定非得是一条路这样走,也有多条道路可以走。中国实际上已经是顺利地进行了第二阶段,以晚清慈禧为首的新政已经标志着进入了新的一页。另外,变革有一个过程,中国毕竟有几千年传统的负担。

杨度 没有成事的知识分子

杨度代表一大批知识分子

新京报:你写的另外一个人物杨度经历曲折,一生坎坷,你认为他的典型性在哪里?

唐浩明:杨度代表着当时一大批知识分子,在那个时代思想状态和行为方式,非常有代表性,虽然这个人没有做成什么事情。中国的知识分子当中,做出曾国藩、张之洞这样事业的人极少极少,大部分像杨度这样没有做出什么,杨度还风光了一下,很多中国的知识分子有包袱,都没有风光过。

新京报:杨度的思想转换确实很大,曾经是“安福会六君子”,后来又支持革命。他与曾国藩、张之洞最不一样的地方在哪里?

唐浩明:最不一样的是,杨度是一个走出国门的知识分子,曾和张都没有走出过国门,这是一个最大的不同。杨度读了很多西方人写的东西,包括社会主义方面的著作。杨度晚年为什么能够加入共产党,理解共产党人的事业?因为他早期在日本的时候已经读了关于社会主义的著作了,他想到其他的方法可能不行,社会主义可能治理好中国。社会主义是把财富收于一个集团所掌握,然后把这个财富公平地分配给社会。杨度觉得这种方法可能好,对中国有好处。杨度的巨大转变,这是一个基础,不是空穴来风。

被错过的立宪机会

新京报:你说到,晚清的时候,清朝政府搞了一个新宪法,杨度就是去做这个事情。但是也有学者认为,清政府一再错过了立宪的良机,最终导致辛亥革命的爆发。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唐浩明:这当然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不是唯一的。晚清已经没有威信了,没有一种威望,不能够使得人们佩服你,这很关键。哪怕慈禧没有死,强行推行新政改革,恐怕也不行,因为她失去了人心。

新京报:那晚清的灭亡还有其他原因吗?

唐浩明:原因是有一个革命党在对抗,而且对抗了很多年。他们提出了很多口号,比如说“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很符合汉族人的心理。即使清朝政府那个时候不那么自私,做法本身没有什么很多可以指责的,她也没有办法领导中国,她已经失去了人心。人民已经非常绝望,从上到下,从比较有良知的官员到代表着国家意志的知识精英,以及千千万万普通老百姓,都已经失望了。

民心所向决定历史走向

新京报:应该说,当时的人们都希望改变现状。

唐浩明:以我对晚清那段历史的研究,从上到下要改变中国的现状,这一点是一致的,至少是占主流的,知识界普遍都有这个需求,包括比较正直一点的官员也有这个诉求,但是他不可能像学生一样表现出来,因为学生是自由之身。右派和左派只是在行为方式上的不同,陈独秀等人创建的共产党和孙中山创建的国民党,都是要救中国。

我认为,从晚清到眼下,中国实际上都在走一段路,走一个共同的路,从国家的执政者到代表着人心的公开诉求的知识精英阶层,甚至到普通老百姓,这么多年来实际上都是在寻找一个共同的主题,这个主题是什么,就是走出封闭的中国,寻求一条使中国富裕强大的道路,到现在还在摸索之中。

新京报:也就是说,民心所向是关键问题。

唐浩明:辛亥革命很偶然爆发,但是获得了成功,就是这个道理。像孙中山在国外他都不知道,革命爆发得到很多的拥护,一个月之内,全国18个省有15个省宣布独立。可以说没有费多大力量,大清王朝就土崩瓦解了。类似的情形可以联想30多年前,把“四人帮”一抓起来,全国人民就立刻欢天喜地,新政的推行几乎毫无阻挡,原因在什么地方?就因为人心思变,而改革则顺应了民众需求。

■ 记者手记

幸福的知识分子

唐浩明很忙。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采访被多次打断。作为湖南省作协主席,岳麓书社前任总编辑和现任首席编辑,唐浩明有一个很大的办公室。他告诉记者,修订再版的《曾国藩全集》计划出31本,总字数有一千五六百万字,现在大概有七八本已经在发稿了,争取到明年底案头工作完成,后年上半年把修订好的书一次性推出来。

作为“曾国藩的隔代知己”,唐浩明不愿意谈自己的过往。当记者和他论及他笔下的历史人物时,唐浩明眉飞色舞,非常兴奋。他说,自己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修订《曾国藩全集》:这十多年发现了很多曾国藩的新史料,尤其是台湾故宫博物院出来八大册曾国藩的史料。这些史料主要是奏折的录副本,当时的大臣给朝廷上奏,军机处照抄一份,叫军机处录副,这个东西就保留在朝廷了,折子后来还是发给本人。这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曾国藩的后人带到台湾去的,现在存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这两部分新材料,就是这次修订新版的基础。

有人说二月河善写帝王,唐浩明善写名臣,唐浩明对此明确表示反对:“我不是写臣子,严格讲,我写的是士人,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安身立命的基础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讲究自己内心的修炼,讲究操守,讲究以天下为自己的责任,这是传统的士人所依附的基础。这跟做官是两回事,怎么说我唐浩明是写臣子的呢?”

唐浩明强调自己对传统知识分子的人格表现,特别是知识分子心中的抱负。而能以自己最喜欢的工作为事业且卓有成就,唐浩明显然拥有知识分子的幸福。当他漫步湘江堤岸,远眺橘子洲风景,看滔滔逝水不舍昼夜时,胸中可曾涌起过与曾国藩同样的家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