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千层油有毒:现代名家写景散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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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城》秦牧
  《花城》秦牧  花城 秦牧 一年一度的广州年宵花市,素来脍炙人口。这些年常常有人从北方不远千里而来,瞧一瞧南国花市的盛况。还常常可以见到好些国际友人,也陶醉在这东方的节日情调中,和中国朋友一起选购着鲜花。往年的花市已经够盛大了,今年这个花海又涌起了一个新的高潮。因为农村人民公社化以后,花木的生产增加了,今年春节又是城市人民公社化之后的第一个春节,广州去年有累万的家庭妇女和街坊居民投入了生产和其他的劳动队伍。加上今年党和政府进一步安排群众的节日生活,花木供应空前多了,买花的人也空前多了,除原来的几个年宵花市之外,又开辟了新的花市。如果把几个花市的长度累加起来,“十里花街”,恐怕是名不虚传了。在花市开始以前,站在珠江岸上眺望那条浩浩荡荡、作为全省三十六条内河航道枢纽的珠江,但见在各式各样的楼船汽轮当中,还错杂着一艘艘载满鲜花盆栽的木船,它们来自顺德、高要、清远、四会等县,载来了南国初春的气息和农民群众的心意。“多好多美的花!”“今年花的品种可我啦!”江岸上人们不禁啧啧称赏。广州有个文化公园,园里今年也布置了一个大规模的“迎春会”。花匠偿用鲜艳的名花瓜果外,还陈列着一株花朵灼灼、树冠直径达一丈许的大桃树。这一切,都显示出今年广州的花市是不平常的。
   人们常常有这么一种体验:碰到热闹和奇特的场面,心里画就象被一根鹅羽撩拔着似的,有一种痒痒麻麻的感觉。总想把自己所看到和感觉的一切形容出来。对于广州的年宵花市,我就常常有这样的冲动。虽然过去我已经描述过它们了,但是今年,徜徉在这个特别巨大的花海中,我又涌起这样的欲望了。
   农历过年的各种风习,是我们民族在几千年的历史中形成的。我们现在有些过年风俗,一直可以追溯到一两千年前的史迹中去。这一切,是和许多的历史故事、民间传说、巧匠绝技和群众的美学观念密切联系起来的。在中国的年节中,有的是要踏青的,有的是要划船的,有的是要赶会的……这和外国的什么点灯节,泼水节一样,都各各有它们生活意义和诗情画意。过年的玩龙灯、跑旱船、放花炮……人人穿上整洁衣服,头面一新,男人都理了发,妇女都修整了辫髻,大姑娘还扎了花饰。那“糖瓜祭灶,新年来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老头儿要一顶新毡帽”的北方俗谚,多少描述了这种气氛。这难道只是欢乐欢乐,玩儿玩儿而已么?难道我们从这隆重的节日情调中不还可以领略到我们民族文化的源远流长,和千百年来人们热烈向往美好未来地过年,但是贫苦的农户,也要设法购张画,贴对门联;年轻的闺女也总是要在辫梢扎朵绒花,在窗棂上贴张大红剪纸,这就更足以想见无论在怎样困苦中,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强烈的习憧憬。在新的时代,农历过年中那种深刻体现旧社会烙印的习俗被革除了,赌博、酗酒,向舞龙灯的人投掷燃烧的爆竹,千奇百怪的禁忌,这一类的事情没有了,那些耍猴子的凤阳人、跑江湖扎纸花的石门人,那些摇着串上铜钱的冬青树枝的乞丐,以及号称从五台山峨眉山下来化缘的行脚僧人不见了。而一些美好的习俗被发扬光大起来,一些古老的风习被赋予了崭新的内容。现在我们也燃放爆竹,但是谁想到那和“驱傩”之类的迷信有什么牵联呢!现在我们也贴春联,但是有谁想到“岁月逢春花遍地;人民有党劲冲天”“跃马横刀,万众一心驱穷白;飞花点翠,六亿双手绣山河”之类的春联,和古代的用桃木符辟邪有什么可以相提并论之处呢!古老的节日在新时代里是充满青春的光辉了。
   这正是我们热爱那些古老而又新鲜的年节风习的原因。“风生白下千林暗,雾塞苍天百卉殚”的日子过去了,大地的花卉越种越美,人们怎能不热爱这个风光旖旎的南国花市,怎能不从这个盛大的花市享受着生活的温馨呢!
   而南方的人们也真会安排,他们选择年宵逛花市这个节目作为过年生活里的一个高潮。太阳的热力是厉害的,在南方最热的海南岛上,有一些象菠萝之类的果树,根部也可以伸出地面结出果子来;有一些树木,锯断了用来做木桩,插在地里却又能长出嫩芽。在这样的地带,就正象昔人咏月季花的诗所说的:“药谢花开无日了,春来春去不相关。”早在春节到来之前一个月,你在郊外已经可以到处见到树上挂着一串串鲜艳的花朵了。面在四时的花卉,除了夏天的荷花石榴等不能见到外,其他各种各样的花几乎都出现了。牡丹、吊钟、水仙、大丽、梅花、菊花、山茶、墨兰……春秋冬三季的鲜花都挤在一起啦!
   广州今年最大的花市设在太平路,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十三行”一带,花棚有点象马戏的看棚,一层一层衔接而上。那里各个公社、园艺场、植物园的旗帜飘扬,卖花的汉子们笑着高声报价。灯色花光,一片锦绣。我约略计算了 一下花的种类,今年总在一百种上下。望着那一片花海,端详着那发着香气、轻轻颤动和舒展着叶芽和花瓣的植物中的珍品,你会禁不住赞叹,人们选择和布置这么一个场面来作为迎春的高潮,真是匠心独运!那千千万万朵笑脸迎人的鲜花,仿佛正在用清脆细碎的声音在浅笑低语:“春来了!春来了!”买了花的人把花树举在头上,把盆花托在肩上,那人流仿佛又变成了一道奇特的花流。南国的人们也真懂得欣赏这些春天的使者。大伙不但欣赏花朵,还欣赏绿叶和鲜果。那象繁星似的金桔、四季桔、吉庆果之类的盆果,更是人们所欢迎的。但在这个特殊的、春节黎明即散的市集中,又仿佛一切事物都和花发生了联系。鱼摊上的金鱼,使人想起了水中的鲜花;海产摊上的贝壳和珊瑚,使人想起了海中的鲜花;至于古玩架上那些宝兰、均红、天青、粉采之类的瓷器和历代书画,又使人想起古代人们的巧手塑造出来的另一种永不凋谢的花朵了。
   广州的花市上,吊钟、桃花、牡丹、水仙等是特别吸引人的花卉。尤其是这南方特有的吊钟,我觉得应该着重地提它一笔。这是一种先开花后发叶的多年生灌木。花蕾未开时被鳞状的厚壳包裹着,开花时鳞苞里就吊下了一个个粉红色的小钟状的花朵。通常一个鳞苞里有七八朵,也有个别到十多朵的。听朝鲜的贵宾说,这种花在朝鲜也被认为珍品。牡丹被誉为花王,但南国花市上的牡丹大抵光秃秃不见叶子,真是“卧丛无力含醉妆”。唯独这吊钟显示着异常旺盛的生命力,插在花瓶里不仅能够开花,还能够发叶。这些小钟儿状的花朵,一簇簇迎风摇曳,使人就象听到了大地回春的铃铃铃的钟声。
   花市盘桓,令人撩起一种对自己民族生活的深厚情感。我们和这一切古老而又青春的东西异常水乳交融。就正象北京人逛厂甸、上海人逛城隍庙、苏州人逛玄妙观所获得的那种特别亲切的感受一样。看着繁花锦绣,赏着姹紫嫣红,想起这种一日之间广州忽然变成了一座“花城”,几乎全城的人都出来深夜赏花的情景,真是感到美妙。
   在旧时代绵长的历史中,能够买花的只是少数的人,现在一个纺织女工从花市举一株桃花回家,一个钢铁工人买一盆金桔托在头上,已经是很平常的事情了。听着卖花和买花的劳动者互相探询春讯,笑语声喧,令人深深体味到,亿万人的欢乐才是大地上真正的欢乐。
   在这个花市里,也使人想到人类改造自然威力的巨大,牡丹本来是太行山的一种荒山小树,水仙本来是我国东南沼泽地带的一种野生植物,经过千百代人们的加工培养,竟使得它们变成了“国色天香”和“凌波仙子”!在野生状态时,菊花只能开着铜钱似的小花,鸡冠花更象是狗尾草似的,但是经过花农的悉心培养,人工的世代选择,它们竟变成这样丰腴艳丽了。“天工人可代,人工天不如。”生活的真理不正是这样么!
   在这个花市里,你也不禁会想到各地的劳动人民共同创造历史文明的丰功伟绩。这里有来自福建的水仙,来自山东的牡丹,来自全国各省各地的名花异卉,还有本源出自印度的大丽,出自法国的猩红玫瑰,出自马来亚的含笑,出自撒哈拉沙漠地区的许多仙人掌科植物。各方的溪涧汇成了河流,各地劳动人民的创造汇成了灿烂的文明,在这个熙熙攘攘的市集中不也让人充分感觉到这一点么!
   你在这里也不能不惊叹群众审美的眼力。一盆花果,群众大抵能够一致指出它们的优点和缺点。在这种品评中,我们不也可以领略到好些美学的道理么!
   总之,徜徉在这个花海中,常常使你思索起来,感受到许多寻常的道理中新鲜的涵义。十一年来我养成了一个癖好,年年都要到花市去挤一挤,这正是其中的一个理由了。
   我们赞美英勇的斗争和艰苦的劳动,也赞美由此而获得的幸福生活。因此,花市归来,象喝酒微醉似的,我拉拉扯扯写下这么一些话。让远地的人们也来分享我们的欢乐。
   1961年2月,广州     
                  《湖畔夜饮》丰子恺
  《湖畔夜饮》丰子恺  湖畔夜饮 丰子恺 前天晚上,四位来西湖游春的朋友,在我的湖畔小屋里饮酒。酒阑人散,皓月当空。湖水如镜,花影满堤。我送客出门,舍不得这湖上的春月,也向湖畔散步去了。柳荫下一条石凳,空着等我去坐,我就坐了,想起小时在学校里唱的春月歌:“春夜有明月,都作欢喜相。每当灯火中,团团清辉上。人月交相庆,花月并生光。有酒不得饮,举杯献高堂。”觉得这歌词温柔敦厚,可爱得很!又念现在的小学生,唱的歌粗浅俚鄙,没有福分唱这样的好歌,可惜得很!回味那歌的最后两句,觉得我高堂俱亡,虽有美酒,无处可献,又感伤得很!三个“得很”逼得我立起身来,缓步回家。不然,恐怕把老泪掉在湖堤上,要被月魄花灵所笑了。
   回进家门,家中人说,我送客出门之后,有一上海客人来访,其人名叫 CT(1),住在葛岭饭店。家中人告诉他,我在湖畔看月,他就向湖畔去找我了。这是半小时以前的事,此刻时钟已指十时半。我想,CT找我不到,一定已经回旅馆去歇息了。当夜我就不去找他,管自睡觉了。第二天早晨,我到葛岭饭店去找他,他已经出门,茶役正在打扫他的房间。我留了一片,请他正午或晚上来我家共饮。正午,他没有来。晚上,他又没有来。料想他这上海人难得到杭州来,一见西湖,就整日寻花问柳,不回旅馆,没有看见我留在旅馆里的名片。我就独酌,照例倾尽一斤。
   黄昏八点钟,我正在酩酊之余,CT来了。阔别十年,身经浩劫,他反而胖了,反而年轻了。他说我也还是老样子,不过头发白些。“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这诗句虽好,我们可以不唱。略略几句寒暄之后,我问他吃夜饭没有。他说,他是在湖滨吃了夜饭,─—也饮一斤酒,─—不回旅馆,一直来看我的。我留在他旅馆里的名片,他根本没有看到 。我肚里的一斤酒,在这位青年时代共我在上海豪饮的老朋友面前,立刻消解得干干净净,清清醒醒。我说:“我们再吃酒!”他说:“好,不要什么菜蔬。”窗外有些微雨,月色朦胧。西湖不像昨夜的开颜发艳,却有另一种轻颦浅笑,温润静穆的姿态。昨夜宜于到湖边步月,今夜宜于在灯前和老友共饮。“夜雨剪春韭”,多么动人的诗句!可惜我没有家园,不曾种韭。即使我有园种韭,这晚上也不想去剪来和CT下酒。因为实际的韭菜,远不及诗中的韭菜的好吃。照诗句实行,是多么愚笨的事呀!
   女仆端了一壶酒和四只盆子出来,酱鸭,酱肉,皮蛋和花生米,放在收音机旁的方桌上。我和CT就对坐饮酒。收音机上面的墙上,正好贴着一首我写的,数学家苏步青的诗:“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辛酸。春风已绿门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有了这诗,酒味特别的好。我觉得世间最好的酒肴,莫如诗句。而数学家的诗句,滋味尤为纯正。因为我又觉得,别的事都可有专家,而诗不可有专家。因为做诗就是做人。人做得好的,诗也做得好。倘说做诗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诗,就好比说做人有专家,非专家不能做人,岂不可笑?因此,有些“专家”的诗,我不爱读。因为他们往往爱用古典,蹈袭传统;咬文嚼字,卖弄玄虚;扭扭捏捏,装腔做势;甚至神经过敏,出神见鬼。而非专家的诗,倒是直直落落,明明白白,天真自然,纯正朴茂,可爱得很。樽前有了苏步青的诗,桌上酱鸭,酱肉,皮蛋和花生米,味同嚼蜡;唾弃不足惜了!
   我和CT共饮,另外还有一种美味的酒肴!就是话旧。阔别十年,身经浩劫。他沦陷在孤岛上,我奔走于万山中。可惊可喜,可歌可泣的话,越谈越多。谈到酒酣耳热的时候,话声都变了呼号叫啸,把睡在隔壁房间里的人都惊醒。谈到二十余年前他在宝山路商务印书馆当编辑,我在江湾立达学园教课时的事,他要看看我的子女阿宝,软软和瞻瞻─—《子恺漫画》里的三个主角,幼时他都见过的。瞻瞻现在叫做丰华瞻,正在北平北大研究院,我叫不到;阿宝和软软现在叫丰陈宝和丰宁馨,已经大学毕业而在中学教课了,此刻正在厢房里和她们的弟妹们练习平剧!我就喊她们来“参见”。CT用手在桌子旁边的地上比比,说:“我在江湾看见你们时,只有这么高。”她们笑了,我们也笑了。这种笑的滋味,半甜半苦,半喜半悲。所谓“人生的滋味”,在这里可以浓烈地尝到。CT叫阿宝“大小姐”,叫软软“三小姐”。我说:“《花生米不满足》、《瞻瞻新官人,软软新娘子,宝姐姐做媒人》、《阿宝两只脚,凳子四只脚》等画,都是你从我的墙壁上揭去,制了锌板在《文学周报》上发表的,你这老前辈对她们小孩子又有什么客气?依旧叫‘阿宝’、‘软软’好了。”大家都笑。人生的滋味,在这里又浓烈地尝到了。我们就默默地干了两杯。我见CT的豪饮,不减二十余年前。我回忆起了二十余年前的一件旧事,有一天,我在日升楼前,遇见CT。他拉住我的手说:“子恺,我们吃西菜去。”我说“好的”。他就同我向西走,走到新世界对面的晋隆西菜馆楼上,点了两客公司菜。外加一瓶白兰地。吃完之后,仆欧送帐单来。CT对我说:“你身上有钱吗?”我说“有!”摸出一张五元钞票来,把帐付了。于是一同下楼,各自回家─—他回到闸北,我回到江湾。过了一天,CT到江湾来看我,摸出一张拾元钞票来,说:“前天要你付帐,今天我还你。”我惊奇而又发笑,说:“帐回过算了,何必还我?更何必加倍还我呢?”我定要把拾元钞票塞进他的西装袋里去,他定要拒绝。坐在旁边的立达同事刘薰宇,就过来抢了这张钞票去,说:“不要客气,拿到新江湾小店里去吃酒吧!”大家赞成。于是号召了七八个人,夏丐尊先生,匡互生,方光焘都在内,到新江湾的小酒店里去吃酒。吃完这张拾元钞票时,大家都已烂醉了。此情此景,憬然在目。如今夏先生和匡互生均已作古,刘薰宇远在贵阳,方光焘不知又在何处。只有CT仍旧在这里和我共饮。这岂非人世难得之事!我们又浮两大白。
   夜阑饮散,春雨绵绵。我留CT宿在我家,他一定要回旅馆。我给他一把伞,看他的高大的身子在湖畔柳荫下的细雨中渐渐地消失了。我想:“他明天不要拿两把伞来还我!”
   三十七年(1948年)三月廿八日夜于湖畔小屋。
   题记:(1) 即郑振铎。──编者注。
       
                  《桂林山水》方纪
  《桂林山水》方纪  桂林山水 方纪 到了桂林,每日面对着这胜甲天下的桂林山水,看着它在朝雾夕辉、阴晴风雨中的变化,实在是一种很大的享受。于是众心里,羡慕起住在桂林的人们来了。虽然早在二十三年前,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桂林的八路军办事处工作过半年多;但那时候,一来年青,二来也没有看风景的心情,除了觉得这些山水果真奇展品,七星岩里还可以躲躲空袭之外,于它的胜美之处,实在是很少领略的。一九五九年夏天——刚好过了二十年,李可染同志由桂林写生回到北京,寄了一幅画给我看,标题是《桂林画山侧影》。一下子,我就被画幅吸引了,画面把我带了一种可以说是幸福的回忆中——不仅是桂林的山水,连同和这相关联的那一段生活,都在我记忆里复活起来。那些先前不曾领会的,如今领会了;先前不曾认识的,如今认识了。桂林山水,是这样逼真地又出现在我面前。这时,我惊叹于艺术的力量之大,感人之深。并且惊叹之余,还诌了这样四句不成样子的旧诗寄他: 皴法似此并世无,墨犹剥漆笔犹斧; 画山九峰兀然立,语意新出是功夫。
   这次重到桂林,置身桂林山水之间,使我又想到了可染同志的这幅画。于是就记忆,印证了画与山的关系,艺术与真实的关系;明白了它们怎样地从自然存在,经过画家的劳动,变为有生命的、可以打动人心灵的艺术作品。
   桂林山水的宜于入画,古人早已注意到了。宋代诗人黄庭坚就写道:“桂岭环城如雁荡,平地苍玉忽嵯峨。李成不生郭熙死,奈此千峰百嶂何。”诗人的意思,恐怕不止是说当时画家画桂林山水的少,还在说,即使李成、郭熙在,也还没有画出如桂林山水的这般秀丽来吧?后来元明人多画黄山,到清初的石涛,由于他的出生桂林,才把他幼年的印象,带入山水画中,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到了近代,山水画大师黄宾虹,便以能“遍写桂林山水”为生平得意,齐白石更说“自有心胸甲天下,老夫看惯桂林山”了。所以看起来,桂林山水的入画,对于丰富中国山水画的技法,该是不无关系的。
   至于在文学上,为桂林山水塑造出一种形象,为人所公认,并能传之千古,恐怕至今还要推韩愈的“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两句。他把桂林山水拟人化,比喻为一个素朴而秀美的女子,确是有独到的观察。虽然这种形象,在我们时代的生活里已桂林山水的面貌和性格来的。这次到桂林,登叠踩山,攀明月峰,凌空一望,果然,漓江澄碧,自西北方向款款而来,直逼明月峰下,然后向东一转,穿桂林市,绕伏波山、象鼻山,向东南而去。正象一条青丝罗带,随风飘动。而周围的山峰,在阳光和雾霭的照映中,绿的碧绿,蓝的翠蓝,灰的银灰,各各浓淡有致,层次分明;正象美人头上的装饰,清秀淡雅。
   概括一带自然面貌,塑造出鲜明的形象来,在文字上是不容易的,往往不是过分刻画,就是失之抽象。难怪后来的诗人,包括那些知名的如黄庭坚、范成大、刘后村等等,虽都到了桂林,写了诗,但却没有一个形象如韩愈的这般概括而生动。范成大写《桂海虞衡志》,极力状写桂林山水的奇异,结果是人家不相信,只好画了图附去。可见用语言文字,表现一些人所不经见的东西,是需要一点艺术手段的。
   古人于描写山水中创造意境,不独描写自然的面貌,是早有体会的。所以山水画、风景诗,才成为作者思想与人格的表现。柳宗元的遭贬柳州为“摎人”,终日“施施而行,漫漫而游”,结果是写出了寻些意境清新、韵味隽永的散文来。试读众《桂州訾家洲亭记》以下,至《至小丘西小石潭记》的十来篇,在描写桂林一带的山水上,真是精美无匹。这些散文虽只记述一次出游,或描写一丘一壑,一水一石,长不逾千,短的不到二百字,但那观察之细微,体会之深入,描绘之精确,文字之简洁,在古代描写风景的散文里,可以说是少见的。柳宗无在这些文章里创造了一系列前人所无的境界,到最后,却自己写道:“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而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他对这样的山水得出一个“清”字的境界来,这于他那个时代的桂林的自然面貌,并自身遭遇的感受,是非常确切的。但当他概括地写到桂林的山,便也只有“发地峭竖,林立四野”八个字了。
   在散文里面,描写桂林山水的的真实性、具体性上,倒要推徐宏祖的《徐霞客游记》。他的散文很少概括和比拟,但却忠实而详尽。读起来你不免要为他的游兴所动,为他的辛勤所感,为他的具体而生动的记游所心向往之。不过你要想从他的记述里去想象桂林山水到底是什么样子,却也不易。他自己就说:“然予所欲睹者,正不在种种似也。”他是另一种游法,另一种写法的。他记述自然面貌,道路里程,水之所出,出之所向。人的游记,不独是好的文学作品,而且留下许多有用的科学资料。所以看起来,徐宏祖倒是古今第一个最会游历的人。他的不辞辛苦地游,倾家荡产地游,走遍天下,所到之处,如实记载,即兴发抒,不拘一格,不做规拟,倒成了他的散文的最能引人入胜的特色。
   所以从古以来,山水怎么看,恐怕是各人各有心胸的。但一切既反映了自然真实面貌,又创造了崇高意境的,则无论是绘画、诗、散文,都成为了我国人民的精神财富,为我们伟大祖国的富丽山河,赋予了种种美好的形象和性格,启示了和发展着人们的爱国主义思想情感。
   桂林山水,毕竟是美的。早晨起来,打开窗子,便有一片灰得发蓝的色扑进房子里来,照得房间里的墙壁、书桌,连同桌上的稿纸,都仿佛有一层透明的岚的照耀,绿得更深,红得更艳了。
   当然,这是太阳的作用。太阳这时还在山那面,云里边。由于重重山峰的曲折反映,层层云雾的回环照耀,阳光在远近的山峰、高低的云层上,涂上浓淡不等的光彩。这时,桂林的山最是丰富多彩了:近处的蓝得透明;远一点的灰得发黑;再过去,便挨次地由深灰、浅灰,而至于只剩下一抹淡淡的青色的影子。但是,还不止于此。有时候,在这层分明、重叠掩映的峰峦里,忽然现出一座树葱茏、岩石堎增的山峰来。在那涂着各种美丽色彩的山峰中间,它象一是一个不礼貌的汉子,赤条条地站在你面前——那是因为太阳穿过云层,直接照在了它身上。
   接着,便可以看到,漓江在远处慢慢地泛着微光,一闪一闪地亮起来了。太阳把漓江染成了一条透明的青丝罗带,轻轻地抛落在桂林周围的山峰中间。
   这时,你可以出去了。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有时是转过一幢房子,忽然一座高倚天表的山峰,矗立在你面前。有时是坐在树下,透过茂密的枝叶,又看到它清秀的影子。或者在公园的亭子里,你刚探出身,一片翠幕般的青峰,就张挂在亭子的飞檐上。如果站在湖边,它那粼粼波动的倒影,常常能引起你好一阵的遐思。
   这样,桂林山水,总是无时无处不在你的身边,不在你眼里,不在你心里,不在你的感受和思维中留下它的影响。
   但是,如果住在阳朔,那感觉不知会是怎样的?就去过一次印象说,只好用“仙境”二字来形容。那山比起桂林来,要密得多,青得多,幽得多,也静得多了。一座座的山峰,从地面上直拔了起来,陡升上去却又互相接连,互相掩映,互相衬托着。由于阳光的照射,云彩的流动,雾霭的聚散和升降,不断变换着深浅浓淡的颜色。而且,阳朔的山,不像桂林的那样裸露着岩石,而是长满了茂密的丛林,把它遮盖得象穿上了绿色天鹅绒的裙子。这还不算,最妙的是在春天,清明前后,在那翠绿的丛林中,漫山遍野开满了血红的杜鹃。就象在绿色天鹅绒的裙子上,绣满了鲜艳的花朵。这使得人在一片幽静的气氛中,能生发出一种热烈的情感。
   到阳朔去,最是是坐了木船在漓江里去。单是那江里的倒影,就别有一番境界。那水里的山,比岸上的山更为清晰;而且因为水的流动,山也仿佛流动起来。山的姿态,也随着船的位置,不断变化。漓江的水,是出奇的清的,恐怕没有一条河流的水能有这样清。清到不管多么深,都可以看到底;看到河底的卵石,石上的花纹,沙的闪光,沙上小虫爬过的爪痕。河底的水草,十分茂密。长长的、象蒲草一样的叶子,闪着碧绿的光,顺着水的方向向前流动。
   从桂林到阳朔,有人比喻为一幅天然的画卷。但比起画卷来,那山光水色的变化,在清晨,在中午,在黄错,却是各有面目,变化万千,要生动得多的。尤其是在春雨迷蒙的早晨,江面上浮动着一层轻纱般的白蒙蒙的雨丝,远近的山峰完全被云和雨遮住了。这时只有细细的雨声,打着船篷,打着江面,打着岸边的草和树。于是,一种令人感觉不到的轻微的声响,把整个漓江衬托静极了。这时忽然一欸乃,一只小小的渔舟,从岸边溪流里驶入江来。顺着溪流望去在细雨之中,一片烟霞般的桃花,沿小溪两岸一直伸向峡谷深处,然后被一片看不清的或者是山,或者是云,或者是雾,遮断了。
   这时,我想起了可染同志的《杏花春雨江南》……
   但是,接着,“画山”在望了。陡峭的石壁,直立在岸边,由于千百万年风雨的剥蚀,岩石轮廓分明地现出许多层次,就象无数山峰重叠起来压在一起。这些轮廓的线条,层次的明暗,色彩的变化,使人们把它想象成为九匹骏马,所以画山又称“画山九马图”。九匹骏马,矗立在漓江岸边的石壁上,或立或卧,或仰或俯,或奔腾跳跃,或临江漫饮,看上去确是极为生动的。但是,可染同志的那幅《桂林画山侧影》,同时在我记忆里复活起来,而且是更为生动地在我面前出现了。
   画的篇幅不大,而且是全不着色的白描。整个画面,几乎全被兀立的山岩占满了,只在画面下部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有一排树木葱茏的村舍,村前田塍上,有一个牵牛的人走来。但这些都不是画的主体,也不引起观者的特别的注意。而一下子就吸引了观者的,正是那满纸兀立的山岩。山岩象挨次腾起的海上惊涛,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竖,前呼后拥,陡直地升高上去,升高上去,直到顶部接近天空的地方,才分出画山九峰的峰峦来,而山岩石壁,直如斧劈斩一样,棱嶒峻峭,粗涩的石灰岩质,仿佛伸手就能触到。于是整个画山,现出一种雄奇峻拔、咄咄逼人的气势。这时,在我面前,画山仿佛脱离开周围的山而凸现出来,活动起来,变成了一个有生命,有血肉,有思想 和情感的物体。自然存在的山,和艺术创作的山,竟分不出界限,融为一体。
   但是,这只是一刹那间事。等到画山过去,印象消逝,在我记忆里,便只剩下一种雄奇的意境,奋发的情思了。……
   坐在船头,我木然地沉思着,并且象是有所领悟地想到:人的劳动,人的精神的创造,是这样神奇!它象是在人和自然之间,搭起了一座神话中的桥梁;又象是一门神话中的金钥匙,打开了神仙洞府的门。人们通过这桥梁,走进这洞门,才看清了自然的底蕴,自然的灵魂。
   桂林山水,从地质学的观点看来,不过是一种“喀斯特”现象:石灰岩的炭酸钙质,长期为水溶解,而形成“溶洞”地区。除桂林外,云南的石林,也是地质上所谓的“喀斯特最发育”的地区。作为一种自然现象,它们本身原无所谓美丑。它些山水的美,和有些山水的不美,或不够美,原是人在社会生活中,长期观察和比较的结果。而这美丑的观念,正是人对自然界施加劳动和意识作用的产物。人对自然的这种劳动和意识作用,已经是历史形成了,自然美也就成为了一种独立的客观存在。并且,在不同的时代和阶级,不断地改变着人对自然美的观点,而使得人对自然的认识,日益深刻和丰富起来。
   山水画作为一种艺术,从古以来就成为了帮助人们认识自然,欣赏自然美,进而帮助人们“按照美的法则”,改造自然的一种手段。和所有的艺术一样,它的力量是建筑的对自然的深刻观察深刻,而且描写具体;因而看起来真实而且有力。结果,就使你从对山水的具体感受中,不知不觉进入了画家所创造的精神境界。无论是雄伟,无论是壮丽,无论是种种可以使你对祖国山河油然而生的爱恋情绪。这时,你会感觉到,你的爱国主义是具体的,有力量的,是饱和着自己的经验和感受在内的激昂奋发的情绪。于是,画家的劳动,也就在这时得到了报偿。
   可染同志近年来画了不少写生作品,他把自己这种创作方法叫做“对景创伤”。在这些作品中,当然没有凭空虚构,但也没有临摹自然。他总是描写一个具体对象,并且把所描写的对象放在一个具体刻画中,去表现对象的精神世界。这样,就在这些叫做“写生”的作品中,产生了那种人人可以看得见,感觉到的祖国河山具体而又普遍的典型性格。
   也许正是在这一点土吧,《桂林画山侧影》成功了。它透过对桂林的石炭岩质的真实而大胆的刻画,表现了桂林山水的精神面貌。因而对观众,对我,产生一种能以根据自身经验去进一步认识生活的艺术的力量。
   1962年4月,桂林 摘自: 《人民文学》1962年7月号      
                  《桂湖与杨升庵祠》钟树梁
  《桂湖与杨升庵祠》钟树梁  桂湖与杨升庵祠 钟树梁 新都县城内西南角,桂湖偎倚着城墙,面积约为60亩。杨升庵这位历史上著名的学者和诗人,一生困处而干我流芳。他与“诗圣著千秋”的社甫“萧条异代不同时”,升庵祠与杜甫草堂却在风光如画的成都平原上遥遥相对。
   桂湖现已成为桂湖公园。公园门前有郭沫若同志书写的一副对联;“桂子飘香,美哉乐土;湖光增色,换了人间。”一入园门,还来不及细览湖光,寻访升庵遗迹,就会使你停下步来连声赞赏。原来已经置身在一座像个大敞厅似的藤花架子之下。藤花横空铺锦,四围飘垂着流苏,朱紫鲜艳、芳香蕉郁。它是四川省首屈一指的最大的紫藤,有一百几十年的历史。它的根干企亘夭矫,有一种不可羁的气势,而千花万蕊,又像千万个笑靥迎人。它可以同安徽黄山迎客松比人堪称迎客藤。它绘出了三春美景,迎来了四海嘉宾。
   正是春天,在藤花架子西边的是“杨柳楼台”,柳丝千尺,湖水一湾;“小锦江”象小舫禁风,“交加亭”又象双 环临水;接着是几条花径,一片花林。就这临门的一带地方,已见春色娼妍,放眼四望,更是春色侬丽。湖滨花木繁茂,湖内游鱼无数。天朗气清,登城远眺,尤其会惊叹于整个桂湖是镶嵌在成都平原特有的美丽景色—一油菜花与麦苗汪洋似海的金黄与青绿之中,这时的桂湖,确如黄金盘和青玉案上托着的一颗明珠,而升庵祠是这颗明珠的凝光一点。
   桂湖其形狭长,东西的距离远比南北大。升庵祠位于湖中偏东处,背东面西。栋宇宽宏,窗棂疏朗,几曲栏千,几堆山石,四围遍是莹莹湖水,所以有人说“伊人宛在水中央”。向前望去,“交加亭”、“杨柳楼台”、“小锦江”在右岸;“杭秋”、“香世界”、“观稼台”则在左堤;而 “枕碧亭”、“沉霞榭”一带的桥亭廊馆,又似一条屈曲的翠带萦束在湖的西头。随处是桃红柳绿,燕舞莺歌,妆点出桂湖之春。升庵词的背面是“聆香阁”、“飞虹桥”直到 “绿漪事”,湖面较窄,绿阴愈浓,深邃幽静,另是一种境界。
   桂湖的亭园布置,充分显示了我国传统的民族风格的特点和优点。特别是它的因地制宜和着重天然,更耐人寻味.它将城作山,依水布局,亭台楼阁,桥廊馆榭,匠心独运。作到了占地不多而疏密得当,位置适宜,色泽调和,互相呼应,相观而善,而绝无偏枯、板滞、各不相关和一览无余的种种疵病。把晴、雨、月、云和桂、荷、鱼、鸟都纳入了整个湖景的安排布置之中,取景于大自然,也劳神于细节目,作到景与情融,如诗如画,成为许多年来名胜佳丽之地而令人向往!
   桂湖的令人向往,还由于桂湖最早的主人杨升庵,地因人重。也如成都万里桥西的几间茅屋——社甫草堂,因这位伟大诗人而名传古今,遐迩仰慕一般。
   杨升庵是我国古代著名的学者和诗人。他告慎,字用修,升庵是他的别号。四川新都人。他生于明弘治元年 (1488年),卒于明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他少年时期就非常好学,喜作诗文,得到长辈的赞扬。他的父亲杨延和,历任正德、嘉靖两朝大学士,史书称他正直不阿,很做了一些有益于国家的事。杨慎效法他父亲的为人, 23岁考中状元,任翰林院修撰并作经筵宫。他直言敢谏,不避斧钺。杨慎这个状元郎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明史》本传说他“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可惜这样一个德才兼备、学行素著、年轻有为的人,却在“议大礼”之争的轩然大波中遭到来自****皇帝的沉重打击,以致半世流放,直到“七十余生已白头”!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嘉靖皇帝(明世宗)朱厚总是已故正德皇帝(明武宗)朱厚照的堂弟,明武宗之父明孝宗的侄子。因武宗无子,故由朱厚总继承皇位,按照封建王朝旧例和‘伪人后者为人子”的道理,朱厚总应该为明孝宗的儿子,尊称明学宗为“皇考”,而称自己的亲生父、已故的兴献王为‘本生父”,顶多只能追尊亲生父为兴献“帝”,决不能称为兴献“皇帝”。多数大臣,包括杨廷和、杨慎父子的意见都是这样。但也有少数人认为朱厚总是入继大统不是入嗣为人后,故应称本生父为“皇考”,尊为兴献“皇帝”,而称明孝宗为“皇伯考”。朱厚总非常同意这种意见,并且责问杨廷和等人说:“难道父母可以移易吗?!”但双方务执一说,互不相下,历时三年不能解决,还牵涉到其他一些事情。杨延和被罢官,许多与皇帝旨意持异议的大臣都遭到谴责。嘉靖三年七月的一天,吏部右侍郎何孟春与杨慎等在天安门前金水桥约集群臣200多人,先后在文华门、左顺门等处跪哭进谏。朱厚总不仅不予考虑,反加残酷镇压,把134人抓进牢狱,廷杖了180多人,有17人活活被打死。杨慎也在10天中两次被延杖,死而复苏。不久被滴戍云南省永昌卫(今云南省保山地区),一直到老死。
   这个“议大礼”之争,实质是封建统治阶级内部关于封建礼制两种意见之争,就是对历来封建制度关于继统与入嗣 “典礼”的两种解释和由之而作出的两种主张之间的论争。后世对这件事的评议也各执一辞。今天看来,不过是关于皇帝家事的论争,没有多大意义。但杨升庵在这件事情上能够不属于权势,也不迎合皇帝旨意,其正直不阿的精神是可贵的。尤其可贵的是:他不怕廷杖,不怕充军,置生命于度外,视富贵若浮云,几十年滴居僻远地区不颓丧,不懈怠,勤勤恳恳于祖国传统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的研究与传播。其研究范卧举凡经史、金石、声韵、文字、词曲、文学评论、诸子百家无所不包,以及天文、地理、医药、动植物学都有所研讨和著述。还写了大量的具有一定现实意义的反映边疆风土人物,揭露封建暴政的诗、古文辞和通俗文学作品。总计他的著作有四百多种,真算得是博学通人。他的著作中虽然有些疏忽、失误的地方为后人所说议,但暇不掩瑜,精华不少,学术和文学价值是很高的。
   桂湖有原名卫湖的说法,说是三国时新都县令卫常在这里凿湖兴水利,故名卫湖,是桂湖的前身.这个说法,从前人已认为不可信。但在杨升庵前,这里确已有一个湖,升庵沿堤种桂几百株,有一番经营,从此这个湖就叫桂湖了。清道光年间,在桂湖上建了升庵祠,并刻木为升庵像,修了一些亭馆,桂湖就渐有规模。解放后得到党和人民政府的重视,塔修整理,颇费心力,桂湖和升庵祠遂成为游览胜地。
   杨升庵生在湖边,长在湖边,读书和结婚也都在湖边。他在30岁上,继聚遂宁女子黄峨为妻。黄峨的父亲黄珂,宫居尚书,是杨慎的父亲杨迁和的好友。黄蛾是一个有教养的女诗人,她曾同杨升庵居住北京,又曾陪升庵在永昌成地几年,后因新都老家需人照料,便同杨镇长期别离。
   桂湖这个名称,最初见于杨升庵的《桂湖曲送胡孝思》一诗:“君来桂湖上,湖水生清风。清风如怀君,洒然秋期同。君去检湖上,湖水映明月。明月如怀君,怅然何时辍。湖风向客清,湖月照人明。别离仅有忆,风月重含情。……”
   桂湖明月,长照离愁,杨升庵留别黄峨的《罗江怨》散曲就更为凄楚。这个散曲可能是杨慎一度奔父丧运里,不久又离别故乡远去永昌时留别黄峨之作”。曲子写道;  “空庭月影斜,东方亮也,金鸡惊散枕边蝶。长亭十里,阳关三叠。相思相见何年月?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鸯被冷雕鞍热。”
   又一首,黄峨送别杨升庵:“青山隐隐遮,行人去也。羊肠鸟道几回折。雁声不到,马蹄又怯,恼人正是寒冬节。长空孤鸟灭,平芜远树接。倚楼人冷栏干热。”
   读到上面这两支散曲的人,莫不为他们洒一掬同情之泪。
   湖以挂名,湖上的桂花自来就很多。但濒临解放的那几年,桂树多遭砍伐,日就凋残,有些遭了虫蛀,长叶而不发花,只一片凄凉景象。解放后,新添小桂树达4000多株,近年来已经长大。每当清秋时节,不仅“香世界”一带芳香远扬,整个湖上都是香气袭人。这时候,桂湖每天要接纳四方的游客一两万人。正是桂花皎洁,月华如水,满怀诗意满身香。
   桂湖的秋景美而清,而盛夏时的湖光则美而艳。游人举目四望;满湖红荷,开得正繁;赤日朗照,愈见妖娆。千万朵红荷花和千万柄绿荷叶相依相傍,微风吹动,好象在向千万游人招手相迎,点头示意。
   夜色朦胧,香风徐送,月光之下的临水亭台,如“杭 秋”、“个锦江”、“聆香阁”、“交加亭”、“绿漪亭”、“沉霞檄”等处,最为人们所喜爱.游人各倚雕栏,频吹玉笛,或从不同的湖亭角度来欣赏荷地风光。清晨,莲梦初醒,人们也许会吟诵着杨升庵的《白莲》诗:“凌波仙子白霓裳,风助精神露洗妆。曾向蕊珠宫里见,人间何处有红芳?”也许会步升庵这首诗的原韵而和答道:“芙蓉仙子彩霞裳,无限风情弄晓妆。一自人间曾伏虎,湖山处处有红芳!” 秋去冬和人们又可看到桂湖里的冬梅.不多的几树梅花,越显桂湖的俊俏。桂湖曾有“小西湖”之称。杭州的西湖,“淡妆浓抹总相宜”,曾久居湖上的学者和诗人俞曲园说过:“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这一个比较虽不一定适用于桂湖,但桂湖的雪景也确为出色。特别是川西难遇雪天,一番大雪下降,游人都冒雪冲寒而来。湖上漫天瑞雪纷飞,湖面明冰铺展,亭台楼阁,粉妆玉琢,轮廓越加分明。升庵祠宁静肃穆,惟有松竹相伴;清冷的空气中不时飘来蜡梅和红梅幽香。再登上那个设想新奇的由湖滨伸入田野的“观稼台”眺望,只见千里万里,皓皓无边,此时的桂湖,又是白琉璃上的一座莹洁的牙雕了。
    银色世界,冰玉情操,面对着这皎无纤尘的美景,自然地联想到历史上这位不为威武所屈,不为困穷所移的学者、诗人品行的高洁,而最为人传诵的黄峨的诗句,“日归日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又浮上人们的心头。诗是做得很好的,以《诗经》上的征人、思妇的现成i司句为对。妙合天然;虽有所本,但“袭故弥新”。年年岁暮,长望归人,天地同昏,夫妻永别,封建时代里那种极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和封建王朝对有用人才极为狠毒的残酷镇压,又不免引起了人们的无惭愤慨。
   在今天,人们有了真正的自由、欢乐和更多的游兴,这个具有历史文化意义的升庵祠,才布置得如此精善。解放前的升庵词(当时名升庵殿)徒有其名,今天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它才面目一新。多年前,已搜集到升庵的遗著、遗物和有关文物、书籍,其中有不少是善本书。《杨升庵全集》、《杨升庵批点草堂诗余》、《杨升庵批点花间集》都是明代刻本。杨升庵现存的法书极少,现在已尽很大力量搜集到一些。杨升庵在云南境内的不少遗迹,也都得到重视、考实和保护。
   人们再瞻仰一下悬挂在壁上的杨升庵木刻像,似乎也年《了许多;他北望李白故乡彭明县新建的李白饲,南望成都的杜甫草堂,再远一点,望到了眉山县的三苏祠。在青山起伏、白云缥缈之中,他同几位诗人似乎正在和今天的祖国人民一道,为四个现代化的宏图大业而把臂联吟、纵情歌唱呢!
   1978年秋     
                  《故园春》柯灵
  《故园春》柯灵  故园春 柯灵 故乡的三月,是田园诗中最美的段落。
   桃花奖靥迎人,在溪边山脚,屋前篱落,浓淡得宜,疏密有致,尽你自在流连,尽情欣赏,不必像上海的摩登才子,老远地跑到香烟缭绕的龙华寺畔,向卖花孩子手中购取,装点风雅。
   冬眠的草木好梦初醒,抽芽,生叶,嫩绿新翠,妩媚得像初熟的少女,不似夏天的蓊蓊郁郁,少妇式的丰容盛髻。
   油菜花给遍野铺满黄金,紫云英染得满地妍红,软风里吹送着青草和豌豆花的香气,燕子和黄莺忘忧的歌声,……
   这大好的阳春景色,对大地的主人却只有一个意义:“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对乡下人不代表诗情画意,却孕育着梦想和希望。
   天寒地裂的严冬过去了。忍饥挨冻总算又捱过一年。自春祖秋,辛苦经营的粮食——那汗水淘洗出来的粒粒珍珠,让“收租老相公”开着大船下乡,升较斗量,满载而去。咬紧牙齿,勒紧裤带,度过了缴租的难关,结帐还债的年关,好容易春天姗姗地来了。
   谢谢天!现在总算难得让人缓过一口气,脱下破棉袄,赤了膊到暖洋洋的太阳下做活去。
   手把锄头,翻泥锄草,一锄一个美梦,巴望来个难得的好年景。虽说惨淡的光景几乎年不如年,春暖总会给人带来一阵欢悦和松爽。
   在三月里,日子也会照例显得好过些。“春花”起了:春笋正好上市,豌豆蚕豆开始结荚,有钱人爱的就是尝新;收过油菜子,小麦开割也就不远。春江水暖,鲜鱼鲜虾正在当令,只要你有功夫下水捕捞。……干瘪的口袋活络些了,但一过春天,就得准备端阳节还债,准备租牛买肥料,在大毒日头底下去耘田种稻。挖肉补疮,只好顾了眼前再说。
   家里有孩子的,便整天被打发到垄头坡上,带一把小剪刀,一只蔑青小篮子,三五结伴,坐在绿茸茸的草场上,细心地从野草中间剪荠菜、马兰豆、黄花麦果,或者是到山上去摘松花,一边劳动,一边唱着顽皮的歌子消遣: 荠菜马兰豆,姊姊嫁亨(在)后门头;后门春破我来修,修得两只奶奶头。
   女孩子就唱那有情有义的山歌: 油菜开花黄似金,萝卜开花白如银,草紫开花满天星,芝麻开花九莲灯,蚕豆开花当中一点黑良心,怪不得我家爹爹要赖婚。
   故乡有句民谣:“正月灯,二月鹞,三月上坟船里看姣姣。”
   二月正是扫墓的李节,挑野菜的孩子,遇见城市人家来上坟的,算是春天的一件大乐事,大家高高兴兴,一哄而上,看那些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哥儿姐儿奶奶太太们,摆开祭祀三牲,在凤灯里点起红烛,一个个在坟前欠身下拜。要遇见新郎新娘头年祭祖,阔人家还有乐队吹奏.祭扫完毕。上坟人家便照例把那些“上坟果”——发芽豆、烧饼、馒头、甘蔗、荸荠分给看热闹的孩子,算是结缘施福。上坟还有放炮仗的,从天上掉到地下的炮仗头,也有孩子们宝贝似的拾了放在篮子里。说说笑笑,重新去挑野菜。
   等得满篮翠碧,便赶着新鲜拿到镇上叫卖,换得一把叮当作响的铜板,拿回家里云交给父母。
   因为大自然的慷慨,这时候田事虽忙,不算太紧,日子也过得比较舒心。——在我们乡间。种田人的耐苦胜过老牛、无论你苦到什么地步,只要有口苦饭,便已经心满意足了。“收租老相公”的生活跟他们差得有多远,他们永远想不到,也不敢想。——他们认定一切都命中注定,只好送来顺受,把指望托付祖宗和神灵。
   在三月里,乡间敬神的社戏特别多。
   按照历年的例规,到时候自会有热心的乡人为首,挨家着户募钱。农民哪怕再穷,也不会吝惜这份捐献。
   演戏那天,村子里便忙忙碌碌,热火朝天。家家户户置办酒肴香烛,乘便祭祖上坟,朝山进香。午后社戏开场,少不更事的姑娘嫂子们,便要趁这一年难得的机会,换上红红绿绿的土布新衣,端端正正坐到预先用门板搭成的看台上去看戏。但家里的主人主妇,却很少有能闲适地去看一会戏的,因为他们得小心张罗,迎接客人光降。
   镇上的侧主也许会趁扫墓的方便,把上坟船停下来看一看戏,这时候就得赶紧泡好一壶茶,送上瓜子花生,乡间土做的黄花果糕、松花饼;傍晚时再摆开请过祖宗的酒肴,殷勤地留客款待。
   夜戏开锣,戏场上照例要比白天热闹得多。来看戏的,大半是附近村庄的闲人,镇上那些米店、油烛店、杂货店里的伙计。看过一出开场的“夺头”(全武行),各家的主人便到戏台下去找寻一些熟识的店伙先生,热心地拉到自己家里,在门前早用小桌子摆好菜肴点心,刚坐下,主妇就送出大壶“三年陈”,在锣鼓声里把客人灌得大醉。
   他们用最大的诚心邀客,客人半推半就:“啊哟,老八斤,别拉呵,背心袖子也给拉掉了!”到后却总是大声笑着领了情。这殷勤有点用处,端午下乡收帐时可以略略通融,或者在交易中沾上一点小便宜。
   在从前,演戏以外还有迎神赛会。
   迎起会来,当然更热闹非凡。我们家乡,三月里的张神会最出名,初五初六,接连两天的日会夜会,演戏,走浮桥,放焰火,那狂欢的景象,至今梦里依稀。可是这种会至少有七八年烟消火灭,现在连社戏也听说演得很少。农民的生计一年不如一年,他们虽然还信神佞佛,但也无力顾及这些了。——今年各处都在举行“新生活运动”提灯会,起先我想,故乡的张神会也许会借此出迎一次罢?可是没有。只是大地春回,一年一度,依然多情地到茅檐草庐访问。
   春天是使人多幻想,多做梦的。那些忠厚的农民,一年一年地挣扎下来,这时候又像遍野的姹紫嫣红,编织他们可怜的美梦了。
   在三月里,他们是兴奋的,乐观的;一过了三月,他们便要在现实的灾难当中,和生活作艰辛的搏斗了。
   一九三四年春 摘自: 《柯灵》,三联书店(香港)有限公司、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九九O年二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