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别林的经典形象是:杨绛缘何“愧怍”(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7 15:14:02

杨绛缘何“愧怍”(上)

——细读《老王》

  选自:《语文报·教师版》2008年总第139

  作者单位:浙江杭州市文澜中学        沈 华

多年之后,杨绛为何还对老王“愧怍”?这是我们阅读《老王》无可回避的一个必须深究的问题。

细读,细密地研究文本的上下文及言外之意,是一种深入研究文本的阅读方式。《老王》的细读可以从沉入词句、关注细节和寻找空白三个方面进入文本的内核。

一、沉入词句

著名学者南帆指出:“文本细读就是沉入词语。”细读时,要抓住关键词语揣摩体味,既要理解字面意思,更要理解蕴含的意思。《老王》在这一层面上的细读,可以重锤敲打以下关键词句。

几年过去了,我渐渐明白: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以上是《老王》的结尾。散文一般以卒章显志的笔法收束,杨绛的《老王》亦复如此。只不过,杨绛在“阴晴隐于其中”“锋芒内敛后的不动声色”的语言里深沉而含蓄地透出自己的心志。显然“愧怍”是本句乃至全文的关键词,对它的细读有一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效力。那么杨绛为什么“愧怍”?杭州外国语学校郭初阳老师在《〈老王〉的四个关键词》一文里认为,“愧怍”缘于“杨绛和老王,是否把对方当朋友”。然为何还有“愧怍”一说呢?郭初阳老师在文中述说:“老王视杨绛为朋友,是确定无疑的,他临终的最后探视,是有力的证明。杨绛视老王呢?也是朋友,一如她对待《杂忆与杂写》第二篇所记的可怜的林奶奶。朋友是建立于平等之上的友好对待,杨绛显然做到了,为什么还会愧怍?”

读者对“愧怍”反复斟酌的同时,不能略过对“几年过去了”这一处平常不奇的语言的深究,作者为什么不能忘却?这种“愧怍”在作者的内心为什么郁积如此之久?这是不是一处有着巨大暗示性的语言符号?作为现代知识分子的杨绛,犹如鲁迅等,他们的身上有着现代知识分子难能可贵的责任感。从鲁迅等文人反观杨绛,我们是否可以找到破译“几年过去了”和“愧怍”的文化密码?文本的间性(交互性)提醒我们,任何文本都不是孤立的,文本以及文本的语言符号之间,相互发生内容上、文字上的联系,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文本家族,形成文本符号的和意义交互指涉的网络。我们会发现与《老王》交互和指涉的经典文本不在少数,如鲁迅的《风筝》和《一件小事》。

然而我的惩罚终于轮到了,在我们离别得很久之后,我已经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了一本外国的讲论儿童的书,才知道游戏是儿童最正当的行为,玩具是儿童的天使。于是二十年来毫不忆及的幼小时候对于精神的虐杀的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开,而我的心也仿佛同时变了铅块,很重很重的堕下去了。(鲁迅《野草·风筝》)

这事到了现在,还是时时记起。我因此也时时煞了苦痛,努力的要想到我自己。几年来的文治武力,在我早如幼小时候所读过的“子曰诗云”一般,背不上半句了。独有这一件小事,却总是浮在我眼前,有时反更分明,教我惭愧,催我自新,并且增长我的勇气和希望。(鲁迅《呐喊·一件小事》)

此外,巴金的《小狗包弟》等也属于此例。这些相互关联的文本群,对于我们细读补正《老王》文末的“几年过去之后的愧怍”的阐释有十分重要的作用。至此,作为知识分子的杨绛身上的自省意识和反思精神自然“风吹草低见牛羊”,而这也是解读本文最重要的精神文化密码。

二、关注细节

杨绛在《老王》中反思什么?我们的注意力自然随杨绛的笔触落在了文中老王临死前给杨绛送香油和鸡蛋的一幕。这个事件发生的前后,文中有两处细节值得我们“细腻、深入、真切的感知、阐释和分析”。

(一)有个哥哥,死了,有两个侄儿,没出息,此外就没什么亲人。

(二)我谢了他的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然后转身进屋去。他赶忙止住我说:“我不是要钱。”

中国自古就是一个极端重视宗法等级制度的国家,中国从夏朝开始,所有的国家,几乎都是建立在家族的基础上的。这就使得中国人骨子里有非常强的血缘观念,中国文化一开始就选择了情感的道路,因为中国文化的起点是血缘,而血缘的逻辑是一种情感的逻辑。

老王临死前为什么把唯一值钱的“家当”送给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外人,这显然是悖于中国传统的血缘逻辑的。如何理解老王这一反常理的行为?我们就不能不去关注文中开头的细节(一),作者在陈述老王的身世时,一反常态的叙述,变换词序,强调“哥哥死了”和“两个侄儿的没出息”,这一不符合常规的叙述,反倒更显别致耐读,更表现出老王的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此外就没什么亲人”——就是老王凄苦的身世写照。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理解老王临死前给杨绛送香油和鸡蛋,我们可以感受出其实在老王的心里早已把杨绛一家看作胜似亲人的“亲人”,这不是用一般的血缘关系的逻辑能简单定义的。

如是,老王送香油和鸡蛋是自然之举,送后不收钱也属情理之中。但令读者生疑的是文中的细节(二),老王离开杨绛家说的那番话:“我不是要钱。” 那么老王要的是什么?或者说老王渴望得到什么?

三、寻找空白

福建师范大学孙绍振教授如是说:“一个称职的语文教师,要在学生忽略掉的,以为是不言而喻甚至是平淡无奇的地方,发现精彩,而且揪住不放,把问题提出来,把逻辑空白揭示出来。”经典文本的语言在字面上,而且在字里行间,在行文的逻辑和理性逻辑的矛盾中,常常会形成反差和空白,细读时我们要注意读出言语间的破绽,读出作者言语间的缝隙,读出文本的矛盾,从而自动填充解读的空白处。

语言空白的填充依赖于语言大师吕叔湘:“从语言出发,再回到语言。”因为海德格尔说:“语言是存在的家。”言语则是家的基石。只有细读文本言语,牢牢抓住言语进行品味、感悟和体验,才能使文本这株大树根深叶茂,才能使学生获得对文本意义的深度建构。以下的两组语句既揭示《老王》行文空白,又完成了对空白的填充。

①他蹬,我坐,一路上我们说着闲话。

②后来我坐着老王的车和他闲聊的时候,问起那里是不是他的家。

③我问老王凭这位主顾,是否能维持生活。

以上是《老王》送鸡蛋前的文字。

④我吃惊说:“啊呀,老王,你好些了吗?”

⑤我强笑说:“老王,这么新鲜的大鸡蛋,都给我们吃?”

⑥我也赶忙解释:“……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免得托人捎了。”

⑦我谢了他的香油,谢了他的大鸡蛋,然后转身进屋去。

以上是《老王》送鸡蛋时的文字。

老王给杨绛送鸡蛋前,杨绛与老王的谈吐皆是拉家常式的,诸如“说闲话”“闲聊”和“问”等,而这恰是作为一个社会底层劳动者的老王心底盼望和渴求的,这使老王觉得杨绛从心里把他作为朋友,也即老王心中的“亲戚”。可是,直至老王临终前送鸡蛋给杨绛时,杨绛反而没有了先前和老王那般的亲密,少却了“说着闲话”、“闲聊”和拉家常,有的只是让老王万分失望的“吃惊”的神情、“强笑”的表情和多余的“解释”和“谢”等,这一切让老王觉得杨绛只把自己当作普通的朋友(车夫和顾客)而已,老王是多么希望杨绛把他作为心中真正的朋友(心中的亲戚)。可是,杨绛当时却没有在意,“这愧怍之意,大致源于情感收支的不对等”,于是就有了多年后,杨绛内心的深深愧怍和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自省和反思。

李海林教授认为:“一堂语文课的效率高低,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思维沟通和语言交流的广度、深度和效度,而这些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教师文本解读的深度。”而我想,教师对文本解读的深度源于对文本的细读。文本是一个美丽的倒影,你在这个倒影中看到的不是文本,而是你自己。你的精神倒影有多深,你对文本的细读就有多深;你的精神倒影有多远,你对文本的细读就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