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草在线视频观看:宋石男:“民粹公敌”袁腾飞—民粹与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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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05月31日20:12光明网  一

5月下旬,袁腾飞在涵芬楼书店的讲座虽然因袁的建议取消了,但还是有一群反对者来闹事。如其所言,整个过程他们“都是非常理性地和主办方进行交流和沟通”。他们理性地集体高呼“打倒袁腾飞”,理性地辱骂一位女工作人员“女人不是人”,理性地抢走另一位工作人员的手机并摔碎。最后,他们理性地放言要火烧涵芬楼。

此前,已经有十多个反对者去袁腾飞的学校,试图用“理性”的手段教训后者。而在5月初,还有人在北京市海淀区群众事务呼叫中心的网站上举报袁腾飞,要求当局调查其是否涉嫌“煽动分裂国家政权罪”。稍后,袁腾飞所在的单位领导找其整诫谈话,并责令其作出深刻检查。

袁腾飞目前就像是坐在火山口上,这座火山的名字,用网络上常见的称呼或自称,叫“毛左”,属性则是“民粹”。民粹主义者有很多种,这些反对者只是其中一种。因此,更准确地说,袁腾飞实际上不是“民粹公敌”,而是“某种民粹的公敌”。

所谓民粹主义,弹性极大,有多种面孔,也极善于与各类意识形态合体。不过它也有一些基本特征,即极端强调平民群众的价值和理想,把平民化和大众化作为所有政治运动和政治制度合法性的最终来源。民粹主义特别容易出现在社会两极分化趋于极端,多数下层民众和少数统治阶层严重对立之际,它热衷号召以暴力革命颠覆旧体制,追求所谓全面平等,最后却往往造成全民狂热下的强人政治。历史上的法国大革命、俄国十月革命、德国纳粹运动、柬埔寨的红色高棉,可说都是民粹主义的样板。中国的“文化大革命”,也是民粹主义泛滥之时。

中国民粹主义的抬头既有现实土壤,也有传统土壤。就现实而言,1978年以来,随着有中国特色的市场经济发展,各阶层的贫富差距日呈扩大趋势。社会转型期持续太久,导致各类政治、商业利益集团日益强大,普通平民却趋于失望乃至绝望。随处可见的掠夺、暴力与不公平,又导致道德示范、信仰全无。当社会正义长期缺位、贫富分化严重、中下层向上流动的渠道受阻,民众中埋伏的强烈不满就极可能爆发,导向民粹主义。

就传统而言,中国的民粹主义其实历史悠久。中国传统文化由儒、释、道三家构成,儒家虽是等级文化,但也讲仁,讲民本,而道家和佛家都有平等诉求,有浓厚的反等级的民粹主义色彩。近代以来,中国的列次革命,从义和团到辛亥,再到新民主主义革命,也都有着浓厚的民粹气味。尤其是新民主主义革命,以工农等下层为主体,酷爱讴歌“人民大众”。有学者指出,中国持续近百年的思想运动,也可称为穷苦人形象塑造运动,底层渐被神圣化,“人民”走上神坛:“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人民万岁!”齐泽克曾指出,任何政治集团都需要一定程度的民粹主义来加强自身的合法化。而在政治集团利用民粹的过程中,不少民众在不自觉中也接受并且成为民粹主义者,甚至是一些从骨子里鄙视大众的精英主义者,也喜欢以“人民”的名义行事,以占据道德和政治的双重制高点。

在当前中国,民粹主义的信条大约可归纳为:人民是伟大的,精英是卑鄙的;富人是有罪的,政府是无能的;西方是亡我的,民族是万岁的;道德是至上的,法治是第二位的。而一部分自称纯正“左派”的人,又增添了两条:社会是黑暗的,过去是阳光灿烂的;毛主席是万岁的,现在所有的政治、经济、社会问题,都是因为没有坚持他老人家的正确路线才造成的。

他们最喜欢做的就是寻找然后消灭敌人,在语言、幻觉或者行动中。为什么一定要寻找敌人呢?因为民粹建立在“人民”的概念之上,而这个概念本身又非常空洞,因此,民粹主义者一般不能靠识别人民,而要靠识别敌人才能划分出“敌我阵营”,进而找到归宿感。

纵观历史,几乎所有的民粹运动都满带戾气,与暴力同行。因为民粹运动不需要相信有上帝,却不能不相信有魔鬼。在所有令人聚结在一起的胶水中,最好使的就是仇恨。仇恨可以把人从自我中快速卷走,使他变成一粒无名的粒子,渴望跟同类汇聚融合,形成一个发光发热的集体。如海涅所言,爱所无能为力的事,可以靠一种共同的仇恨去做到。在声讨袁腾飞的过程中,反对者很容易就将其树为魔鬼,并在驱魔的集体行动中,得到“恨的升华”。

现在来判断袁腾飞成为“民粹公敌”的过程中有没有幕后推手,为时过早。但我个人倾向于有。幕后推手乃是民粹利用者而非民粹者本身,其通过树立袁腾飞这个敌人,再将之打倒斗臭,进而谋得政治或商业的利益。几乎所有利用民粹起家的专制者,都相当善于利用“树立敌人”的力量。曾有人问希特勒是否考虑过要把犹太人全部杀光,他答道:“没有……那样我们势必得创造一个新的‘犹太人’……关键是要树立一个具体的敌人。”有学者认为,蒋介石的一大败笔,就是在抗战结束后未能及时推出一个接日本人班的新敌人,却被对手树立成了新魔鬼。

我现在担心的是,民粹主义究其本质而言,是暴力的,极端的,反智的,因此拥有对社会的巨大摧毁力。“文革”中的“精神原子弹”(显然带有浓厚的民粹主义色彩),“战无不胜”,其对社会的摧残也确实不亚于战争。民粹主义由于自身的极端与反智,很难构建出多元而宽容的社会,在民粹革命之后,往往只能实现破坏性的平等——强人上台,包揽一切,而民众除了得到虚妄的“人民当家作主”的快感以外,一穷二白。

当然,目前中国的民粹主义者并未成大气候,他们往往闪现在抵制家乐福、妖魔CNN,以及现在的“群殴”袁腾飞事件中,并不能形成长期的、有组织的势力。但即使是小规模的、即逝型的聚合,也可能在将来汇成灾难的江河。

民粹主义者王小东曾说过一段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国家不行还有民间,民间可以大范围凝聚,也可以小范围凝聚。我曾经说过,即使到了明代,中国海盗还是很了不起的,很少的几个人就能够在国外横行。中国要这种精神,即使精英所组织的国家框架出了问题,我们也还能凝聚得起来。能大规模凝聚就大规模凝聚,大规模凝聚的条件不具备,小规模凝聚也可以。”一旦王小东所言的大规模凝聚出现,那中国极可能倒退到30年前,而袁腾飞辈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最后我还要提出一个可能引发争议的观点,其实袁腾飞本人,也有民粹烙印,只不过所谓“毛左”是左翼民粹,他是右翼民粹而已。在支持袁腾飞的最狂热者群体中,民粹的特征非常明显,饱含非此即彼、盲从走极端的激情。他们攻击袁腾飞的批评者,与袁的反对者攻击袁腾飞,如出一辙地充满戾气与暴力倾向。这很有趣,支持袁腾飞的最狂热者是民粹,攻击袁腾飞的最狂热者是民粹,甚至袁腾飞本人也有民粹烙印。

为什么说袁腾飞本人也有民粹烙印呢?因为他的演说方式,正是民粹领袖的方式:断言、重复和传染。作出简洁有力的断言,不理睬任何推理和证据(或者将推理肤浅化、将证据预设化),是征服群体头脑最可靠的方法之一。我就说你是傻逼,绝对不证明你是傻逼。因为严谨的证明过程会相当漫长、枯燥、艰涩,群众没有耐心也没有体力去追随。说“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时候,说话者决不屑于论证“为何反动派是纸老虎”。与此类似的还有全球通广告语“我能”,以及奥巴马对此的改译“yeswecan”。袁腾飞亦然,只不过再加上些单口相声或者说书人的修辞术而已。

大多数民粹领袖的悲剧在于,不管他们如何利用种种手段来煽动“人民”,本质上都是个人主义者。他们当初站起来对抗旧秩序,嘲笑它的不合理和无能,指责它的不合法和高压,要求更多的自由与更大的进步,他们理所当然地想象那些响应者也渴望同样的东西。然而,响应者们真正渴望的也许不是意见领袖呼吁的自由,而是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摆脱自由选择的可怕负担”的自由,进言之,他们要的也许不过是建立在空洞概念、狂热标语、激进思维基础上的另一种统一信仰而已。托克维尔的话尖锐到残忍,但并非全无根据:“人们似乎热爱自由,其实只是痛恨主子。”或许还可以这么说,人民似乎追求正义,其实只是痛恨他们在非正义的格局中恰处于被剥夺的一方;人们似乎热爱袁腾飞,其实只是痛恨袁腾飞对面那延绵至今的势力。

一旦清醒地认识到这种状况,叶芝诗歌中描绘的图景很可能就降临大地:“优秀者信仰尽失,而低劣者激情澎湃。”袁腾飞也好,崇拜袁腾飞者也好,恶攻袁腾飞者也好,都不过是为这种图景增加一些喜剧或悲剧色彩的激情澎湃的群众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