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冻遗体复活:驱除心灵的晦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偶看新闻 时间:2024/05/04 08:01:50


  读书给人以知识。随着书页的翻动,你便会感到心扉的纱帘在一层层拉开。智慧之光透了进去,心灵的晦暗在消散,许多沉睡的感情、思维、经验,像种子被春天唤醒了,激活了,悄悄地伸出一片两片嫩芽,继而濡染成一片绿色,心田便像春深时的大地,阳光明媚,生机盎然。有时读着读着,便有了古人的境界:“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常常拿着钢笔找钢笔,常常烦极了别人的打扰,以致使人觉得你做岸不群,孤独寂寥。其实那时候心里正热闹着,与那么多的知识见解为友,拜那么多的学问家为师,谦然蔼然谐然群然,哪里有什么孤傲,整个是一派文明境界中的君子风度啊!这才品出了读书的“知、好、乐”三味,“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知者”。读书,出以求知心不如出自爱好之情,而出自爱好之情,哪里又及得上与书文油然而生的和乐苦鸣呢!

  我爱读书。每得到一本好书,珍爱和渴求常常构成一种心情的尴尬。珍爱,舍不得一口气卒读,总想慢慢读去,细细品来,把接受营养的心理时间,延长而又延长。渴求,又恨不得一口气吞下,恨不得将那美味佳肴切碎、嚼烂,消化个一干二净。

  这种尴尬的心情,常常导致尴尬的行动。得一好书,先恭敬地包好,然后净手,正襟危坐,裁好夹注的纸条,才开始品读。然而每读到忘情处,便由不得“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再加上嘴里念念有词。接下来便手痒,由不得抽出笔,又圈又点又划又批,有时还要打上惊叹号、问号、三角号,按自己的理解标上序号条分缕析,有时也在天头地尾中缝发几句感喟,生几点感受,一副饕餮譬者的不雅之态至此便暴露无遗了。这是几十年前在大学啃列宁《哲学笔记》时学来的,长久为之成了毛病,没有圈点勾画,眉不清目不秀,白花花一片总是难得要领,好像没有读过似的,印象不深。

  为了这个毛病,我一般不敢读公家的书,怕落个不爱护公共图书之名,书店便成了常常光顾的去处。而因为离得近,对西安钟楼书店更是情有独钟。

  有了一点零钱,总是虔诚地去那里贡奉。每当夹着几本书从书店走出来,好像便忘了商品大潮中清贫文人或多或少都有的那种捉襟见时的狼狈,心里总是充溢着一种愉悦,泛起一丝荣耀和高尚来,阿Q 就阿Q 吧,管不了许多了。

  但毕竟藏书甚少,柳宗元说陆文通的“处则充栋宇,出则汗牛马”,那种藏书的富裕,做梦都不敢想。只好还是去图书馆借了。特别在写作大部头论著时,陕西图书馆便成了须臾不能离开的圣地,每当走进那上下几层贯通的大书库,大海便扑面而来。过去未来之事,新巧深湛之思,五行八作之技,坎坷曲折的命运图,酸甜苦辣的人生味,喜怒哀乐的心态曲,人类创造的活力,像电波,像激光,像脉冲,像气功,从书籍里发射出来,造成一个硕大的场,经纬纵横,驰骋于空间。那静极了的喧闹和喧闹到极处的无声,真妙不可言。几百万册书籍造成的博大,无数名贤先哲越过时空的聚会造成的深刻,日常生活中的微烦小恼和猥琐心态,哪里还有存身之处?早已被挤兑到爪哇国去了

  恒久的读书生活也给人带来了许多负效应——实践能力跟不上思辨能力。离开笔和纸,思想难于展开,思考难于具体和细微。口头表达能力衰退,即便表达,也不太会说家常话,只会操一口书面语。对活生生的现实缺乏分析能力,习惯于舍近求远,透过既有文化的毛玻璃拐个弯去感知现实的世界。

  文弱文弱,由文而弱,此之谓也。

  于是我几乎是定期给自己提着醒儿:一定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读生活这本大书,而且要读得认认真真,切切实实。所幸者,前半生大致是这样做过来的,因此到了知命之年,倒也没有被书弄成老呆子。

  萧云儒 1992年7月5日

  萧云儒

  (1940~)

  文学评论家。笔名欧阳秋云。四川广安人。1961 年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毕业后,任《陕西日报》编辑、记者。1983 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挑开人生的帷幕》、《大陆当代文坛百人》、《中国西部文学论》、《形散神不散》、《时代风云与命运纠葛》、《多维文化中的西部美》等。